第十回 奇珍异宝



  平阿四见众人将信将疑,苗若兰脸上也有诧异之色,接著道:“苗姑娘,你先前说道,飞天狐狸的儿子三月十五那天找到三位结义叔叔家里,跟他们在密室中说了一阵子话,那三人就出来当众自刎。你道在那密室之中,四人说了些甚么话?”苗若兰道:“莫非那儿子将飞天狐狸的苦心跟三位叔叔说了?”
  平阿四道:“是啊,这三人若不是自恨杀错了人,怎能当众自刎?他们一知不但错杀好人,而且坏了大事,自是痛悔交迸,非自刎不足以报义兄。可是那时闯王尚在人世,这机密万万泄露不得,即令是对最亲最近之人,亦绝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只可惜这三人虽然心存忠义,性子却过于鲁莽,杀义兄已是错了,当众自杀却又快了一步,事先没嘱咐子弟不得找那姓胡的儿子报仇,以致一错再错。胡苗范田四家世世代代结下深仇大怨。
  “那儿子与三位叔叔在密室中言明,这秘密必须待至百年之后的乙丑年,方能公之于世,那时闯王寿命再长,也必已经逝世,若是泄露早了,清廷定然大举搜捕,自须危及闯王性命。胡家世代知这秘密,苗范田三家却不知晓。待传到胡一刀胡大爷手里,百年之期已过,于是他命那跌打医生閰基去对金面佛说知此事。
  “那第二件事,说的是金面佛之父与田相公之父的死因。在此十余年前,这姓苗姓田的两位上辈同赴关外,从此影踪全无。这两人武艺高强,威震江湖,如此不明不白的死了,那定是为一个大有来头之人所害。胡大爷向在关外,胡家与苗田两家又是世仇,任谁想来,都必是他下的毒手。金面佛与田相公曾数次到关外寻父,不但访不出半点端倪,连胡大爷也始终见不到一面。金面佛无法可施,这才大肆宣扬他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七字外号,好激胡大爷进关。胡大爷知道他的用意,只作不知,一面却也在到处寻访苗田两位上辈,心想只有访到这两人的下落,方能与金面佛相见,洗刷自己的冤枉。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访查数年,终于得知二人确息。正好胡夫人这时怀了孕,她是江南人,一有了身孕,忽然思乡之情异常热切,于是夫妇两人间关南下。行到唐官屯,他先与范田二人动上了手,后来又遇到金面佛。胡大爷命閰基去跟他说,若是他要知道先人下落,待他送夫人回归故乡之后,可亲自带他去迎回父亲尸首,他父亲如何死法,一看便知。只是苗田这两位上辈死得太是卑鄙可耻,胡大爷不便当面述说,只好领他们亲自去看。
  “第三件事,则是关涉到闯王的那柄军刀了。这柄军刀之中,藏著一个极大的宝藏,黄金白银不必说,奇珍异宝也就不计其数。”
  众人大奇,心想这柄军刀之中连一只小元宝也藏不下,还说甚么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只听平阿四道:“那天晚上胡大爷跟閰基说起这回事的缘由,众位一听,那就毫不奇怪。闯王破了北京之后,明朝的皇亲国戚、大臣大将尽数投降,这些人无不家资豪富,闯王部下的将领逼他们献出金银珠宝赎命,数日之间,财宝山积,难以尽述。后来闯王退出北京,令一个亲信将领押著财宝去藏在一个极稳妥的所在,以便将来卷土重来之时作为军饷。
  “他将藏宝的所在绘成一图,而看图寻宝的关键,却置在军刀之中。九宫山兵败逃亡,闯王将宝藏之图与军刀都交给了飞天狐狸。后来飞天狐狸被杀,一图一刀落入三位义弟手中,但不久又被飞天狐狸的儿子夺去。
  “百年来辗转争夺,终于军刀是由天龙门田氏掌管,藏宝之图却由苗家家传。只是苗田两家素来不知这其中有这样一个重大秘密,是以从来不因此而去发掘宝藏。这秘密由胡家世代相传,可是他们没有军刀地图,自也无法找到宝藏。
  “胡大爷将这事告知金面佛,请他去掘出宝藏,救济天下穷人,甚而以此为大举起事之资,驱逐满人出关,还我汉家河山。
  “胡大爷所说这三件事,无一件不是关系极大。金面佛得知之后,何以仍来找他比武,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胡大爷直到临死,仍是不解。只怕金面佛枉称大侠,是非曲直,却也辨不明白,又或因这三件事说来都是耸人听闻,金面佛一件都不相信,亦未可知。”说到这里,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
  镇关东陶百岁一直在旁倾听,默不作声,此时忽然插口道:“金面佛何以仍要找胡一刀比武,其中原因我却明白。此事暂且不说。我问你,你到这山上来干甚么?”
  这正是众人心中欲问之事,只听平阿四凛然道:“我是为胡大爷报仇来的。”陶百岁道:“报仇?找谁报仇?”
  平阿四冷笑一声道:“找害死胡大爷的人。”苗若兰脸色苍白,低声道:“只可惜我爹爹还没上山。”平阿四道:“害死胡大爷的不是金面佛,是从前叫做跌打医生閰基、现下出了家做和尚、叫作宝树那人。”
  宝树长身站起,哈哈大笑,道:“好啊,你有本事就来杀我。快动手罢!”平阿四道:“我早已动了手,从今天算起,管教你活不过七日七夜。”众人一惊,心想不知他怎样暗中下了毒手?宝树又怎么害死胡一刀?宝树不禁暗暗心惊,嘴上却硬骂道:“凭你这点臭本事,也能算计于我?”平阿四厉声道:“不但是你,这山峰上男女老幼,个个活不过七日七晚!”
  众人都是一惊,或愕然离座,或瞪目欠身。各人自上雪峰之后,一直心神不安,平阿四此言虽似荒诞不经,但此时听来,无不为之耸然动容。宝树厉声道:“你在茶水点心中下了毒药么?”平阿四冷然道:“若是叫你中毒,死得太快,岂能如此便宜?我要叫你慢慢饿死。”曹云奇、陶百岁、郑三娘等一齐叫道:“饿死?”
  平阿四不动声色,道:“不错!这峰上本有十日之粮,现下一日也没有了,都给我倒下山峰去了!”众人惊叫声中,宝树突施擒拿手,抓住了他的左臂。平阿四右臂早断,毫不抗拒,只是微微冷笑。曹云奇与周云阳跃跃欲试,站在他的身前。只要他微有动武之意,立即发拳殴击。
  于管家急奔入内,过了片刻回到大厅,脸色苍白,颤声道:“大师,庄子里的米粮、牛羊、鸡鸭、蔬菜,一股脑儿给这厮倒下了山峰。”只听砰的一响,曹云奇一拳打在平阿四的胸口。这一拳劲力好大,平阿四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但脸上仍是微微冷笑,竟无半点惧色。
  宝树道:“粮仓和厨房里都没人么?”于管家道:“有三个干粗活的,都教这厮给绑了。唉,那两个小鬼在这儿厅上闹事,大伙儿出来观看,谁知是那雪山飞狐的调虎离山之计。苗姑娘,咱们只道这厮是您带来的下人。”苗若兰摇头道:“不是,我却当他是庄上的管家。”宝树道:“吃的东西一点都没留下么?”于管家惨然摇头。曹云奇举起拳头,又要一拳打去,苗若兰道:“且慢,曹大爷,你忘了我说过的话。”曹云奇愕然不解,拳头举在半空,却不落下。苗若兰道:“他抱著我爹爹的名号,我说过谁也不许伤他。”曹云奇道:“咱们大伙儿性命都要送在他手里,你——你怎么——”
  苗若兰摇头道:“死活是一回事,说过的话算不算数又是一回事。这人尽弃峰上粮食,大家固然要饿死,他自己可也活不成。一个人拼著性命不要来做一件事,总有极重大的原因。宝树大师,曹大爷,生死有命,著急也是无用。且听他说说,到底咱们是否当真该死。”
  她这番话说得心平气和,但不知怎的,却有一股极大的力量,宝树放开了平阿四的手臂,曹云奇也自气鼓鼓的归座。苗若兰道:“平爷,你要让大伙儿一齐饿死,这中间的原因能不能给咱们说说?你是为胡一刀胡伯伯报仇,是不是?”
  平阿四道:“你称我平爷可不敢当。我这一生中只有称别人做爷的份儿,可没福受人家这么称呼。苗姑娘,当年胡大爷给我银子,救了我一家三口性命,我自是感激万分。可是有一件事我是同样的感激,你道是甚么事?人人叫我癞痢头阿四,轻我贱我,胡大爷却叫我‘小兄弟’,一定要我叫他大哥。
  “我平阿四一生受人呼来喝去,胡大爷却跟我说,世人并无高低,在老天爷眼中看来,人人都是一般。我听了这番话,就似一个盲了十几年眼的瞎子,忽然间见到了光明。我见胡大爷只不过一天,心中早就将他当作了亲人。
  “胡大爷和金面佛接连斗了几天,始终不分胜败,我自然很为胡大爷担心。到最后一天相斗,胡大爷终于受了毒刀之伤而死,胡夫人也自杀殉夫,那情形正如苗姑娘所说,我是亲眼目睹,当时情景,绝不会忘了半点。閰大夫,那天你左手挽了药箱,背上包裹中装著十多锭大银,是也不是?那天你穿著青布面的老羊皮袍,头上戴一顶穿窟窿的烟黄毡帽,是也不是?”
  宝树铁青著脸,拿著念珠的右手微微颤动,双目瞪著他,一言不发。平阿四又道:“早一日晚上,胡大爷与金面佛同榻长谈,閰大夫在窗外偷听,后来给金面佛隔窗打了一拳,只打得眼青鼻肿,满脸鲜血。他说他挨打之后,就去睡了。可是,我瞧见他在睡觉之前,还做了一件事。胡大爷与金面佛同房而睡,两人光明磊落,把兵刃都放在大厅之中,閰大夫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药水,悄悄去涂在两人的刀剑之上。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毫不懂事,一点也没知他是在暗使诡计,直至胡大爷受伤中毒,我才想到閰大夫在两人兵刃上都涂了毒药,他是盼望苗胡二人同归于尽。唉,閰大夫啊閰大夫,你当真是好毒的心肠啊!
  “他要金面佛死,那自是为了报那一击之恨。可是胡大爷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干么在金面佛的剑上也要涂上毒药?我细细一想,猜到了他的心意,哼,此人向来贪心,必是图谋胡大爷那只铁盒。
  “閰大夫说他不知那铁盒中装著何物,那是说谎,他是知道的。胡大爷将那铁盒交给夫人之时,将盒中各物一起倒在桌上,满桌耀眼生光,都是珍宝饰物。胡大爷说道:‘妹子,你一身本事,贪官豪富家中的金银,但有所需,自是手到拿来。只是出手多了,难免有差失之日,我——我——’夫人道:‘大哥放心。你若有不测,我一心一意抚养孩子,这些珠宝慢慢变卖,也尽够母子俩使一辈子的了。我不再跟人动刀动枪,也不再施展空空妙手如何?’胡大爷大笑叫好,拿起一本书道:‘这是一本拳经刀谱,是我高祖亲手所书。’夫人接口笑道:‘好啊,飞天狐狸一身的本事,都写在这里。你瞒得好稳啊,连我也不知道。’胡大爷笑道:‘我祖宗遗训是传子不传女,传侄不传妻,这才叫做胡家刀法啊。’夫人笑道:‘待孩子识了字,让他自看,我绝不偷学就是。’胡大爷叹了口气,将各物都收入铁盒,再将盒子放在夫人枕头底下。后来我见夫人一死,急忙奔到她房中,哪知閰大夫已先进了房,手中还抱著那个孩子。
  “我心中怦怦乱跳,急忙在门后一缩,只见閰大夫左手抱著孩子,右手从枕头底下取出铁盒,在盒子四角掀了三掀,又在盒底一按,那盒盖便弹了开来。他取出珍宝珍饰在手里把玩,馋涎都掉了下来,一时玩得爱不释手,将孩子往地下一放,又从盒里取出那本拳经刀谱来翻看。孩子没人抱了,放声大哭。閰大夫怕人听见,随手在炕上拉了棉被,将孩子连头连脑的罩住。
  “我大吃一惊,心想时候一长,孩子不闷死才怪,念及胡大爷待我的好处,决意要去抢孩子出来。只是我年纪小,又不会武艺,绝不是閰大夫的对手,只见门边倚著一根大门闩,当下悄悄提在手里,蹑手蹑脚走到他的身后,在他后脑上猛力打了一棍。
  “这一下我是用尽了平生之力,閰大夫没有提防,哼也没哼一声,俯身跌倒,珠宝摔得满地。我忙揭开棉被,抱起孩子,心想这里个个都是胡大爷的仇人,我得将孩子抱回家去,给我妈抚养。我知道那本刀谱关系重大,不能落在旁人手中,当下到閰大夫手中去拿。哪知他晕去时牢牢握著,我心慌意乱,用力一夺,嗤的一声,将拳经刀谱的前面两页撕了下来,留在他的手中。只听得门外人声喧哗,金面佛苗大侠在找孩子,我顾不到旁的,抱了孩子溜出后门,要逃回家去。
  “从那时起直到今日,我没再见閰大夫的面,岂知他竟会做了和尚。是不是他自觉罪孽深重,因而出家忏悔呢?他偷得了拳经的前面两页,居然练成一身武艺,扬名江湖。他只道这世上再没人知道他的来历,想不到当日脑后打他一门闩那人,现在还好好活著。閰大夫,你转过身来,让大伙儿瞧瞧你脑后的那块伤疤,这是当年一个灶下烧火小厮一门闩打的啊。”
  宝树缓缓站起身来。众人屏息以观,心想他势必出手,立时要了平阿四的性命。哪知他只念了两声“阿弥陀佛”,又坐回椅上,说道:“二十七年来,我一直不知是谁在我后脑打了一门闩,这个疑团,今日总算揭破了。”众人万料不到他竟会承认此事,都是大感诧异。苗若兰道:“那个可怜的孩子呢?后来他怎样了?”
  平阿四道:“我抱著孩子溜出后门,只奔了几步,身后有人叫道:‘喂,小癞痢,把孩子抱回来!’我不理会,奔得更快。那人咒骂几句,赶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就要抢夺孩子。我急了,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只咬得他满手背都是鲜血——”曹云奇突然冲口而出:“是我师父!”田青文横了他一眼,曹云奇好生后悔,但话已出口,难以收回,见众人都望著自己,心中甚不自安。
  平阿四道:“不错,是田归农相公。他手背上一直留下牙齿咬的伤痕。我猜他不会跟你们说是谁咬的,更不会说为了甚么才给咬的。”
  田青文、阮士中、曹云奇、周云阳四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心想田归农果然从来不曾说起过此事。平阿四又道:“我这一咬是拼了性命,田相公武功虽高,却也经受不起,只痛得他脸色登时惨白,拔出宝剑,在我脸上砍了一剑,又一剑将我的手臂卸了下来。他盛怒之下,飞起一脚,将我踢入了河中。我一臂虽断,另一臂却仍牢牢抱著那个孩子。”
  苗若兰低低的“啊”了一声,平阿四道:“我掉入河中时早已痛得人事不知,待得醒转,却是躺在一艘船上,原来给人救了上来。我大叫:‘孩子,孩子!’船上一位大娘笑道:‘总算醒过来啦,孩子在这里。’我抬头一看,却见她抱著孩子在喂奶。后来我才知道,我被救上船到醒转,已隔了六日六夜。那时我离家乡已远,又怕仇人害这孩子,自然不敢回去。听苗姑娘说来,苗大侠是当这孩子已经死了。”
  苗若兰喜道:“是啊,原来这可怜的孩子还活著,是不是?爹爹知道了一定会十分喜欢。他在哪里,你带我们去瞧这孩子好不好?”她随即想到,自己一直叫他“可怜的孩子”,其实他已是个二十七岁的男子,比自己还大著十岁,脸上不禁一红。
  平阿四道:“你是瞧他不著了,这里的人,谁也不会活著下山。”苗若兰道:“我爹爹,必会上峰相救,我一点也不担心。”平阿四道:“你爹爹打遍天下无敌手,打的是凡人。他武艺再强,也耐何不了这万仞高峰。”苗若兰道:“是那孩子叫你来害死我们么?”
  平阿四摇头道:“不是,不是。这孩子豪放任侠,和他父亲一模一样,若是知道我来干这种阴毒勾当,他定要拦阻。”曹云奇怒道:“好啊,原来你也知道这是阴毒的勾当。”苗若兰问道:“那孩子是个怎么样的人?叫甚么名字?武功好么?他在干甚么事?”
  她自小见父亲每年祭奠胡一刀夫妇,一直以未能抚养那孩子为毕生恨事,是以极为关心。平阿四叹道:“若不是我炸毁了长索,苗姑娘,你今日就能见到他啦。”苗若兰奇道:“甚么?”平阿四道:“他与此间主人有约,今日午时要来拜山。眼见午刻已到,这会儿想来已至山峰之下了。”众人齐声叫道:“是雪山飞狐?”平阿四道:“不错,胡一刀胡大爷的儿子,叫做雪山飞狐胡斐。”
  众人听了半天故事,对胡一刀的为人甚是神往,听说雪山飞狐是他儿子,心中都起了一种异样之感,虽想见了他未必有甚好处,但不禁渴欲一见,又想此间主人遍邀高手,以备迎战,只怕此人本领亦不在乃父之下。苗若兰忽然惊道:“啊哟,此间主人所邀的帮手和我爹爹都未上山,如在山下和那雪山飞狐撞到,定要动手。我爹爹不知他是胡伯伯的儿子,若是一剑将他杀了,那便如何是好?”
  平阿四淡淡一笑,道:“苗大侠虽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可是要说能一剑杀了胡相公,却也未必能够。”他脸上一个长长的伤疤,这么一笑,牵动肌肉,显得极是诡异。
  他又道:“胡相公今日上山,原是要找苗大侠比武复仇。只是我亲眼见到当年胡一刀胡大爷与苗大侠的交情,胡大爷之死又非苗大侠的本心,我劝胡相公别上这儿来找苗大侠比武,可是说甚么也劝他不听。后来我在山下见到了这位閰大夫,当下跟上峰来,炸索毁粮,大伙儿一齐饿死,总算是报了胡大爷待我的恩义啦。”
  这一席话,只把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心想宝树当年谋财害命,今日自是死有应得,只是各人与此事并不相干,却在这儿陪上一条性命,也可算得极冤。宝树见了众人脸色,知道大家对自己颇有怪责之意,站起身来喝道:“今日之事,咱们只有同舟共济,一齐想个下山的法儿。这个恶徒嘛——”
  一语未毕,忽听扑翅声响,一只白鸽飞进大厅,停在桌上。苗若兰道:“啊,白儿,你跟著来啦。”上前拿起白鸽,却见它脚上缚著一条丝线。这丝线从鸽脚上一直通到门外,苗若兰向里拉扯,那线竟是极长,拉了好一大截,始终未见线头。她好奇心起,双手交互收线,那线竟似无穷无尽一般。田青文上前相助,两人收了数十丈,忽觉丝线渐渐沉重,看来线头彼端缚得有物。苗若兰大喜,叫道:“咱们有救啦!”众人齐道:“怎么?”苗若兰道:“这白鸽是我家养之物,我爹爹带在身边,用以传递消息。此时爹爹必已到了山下,在丝线上缚著救咱们下峰的物事。”平阿四听了此语,脸色大变,狂吼一声,扑上去要拉断丝线。殷吉站在邻近,身子一幌,已拦在他面前,双掌起处,将他推倒在地。
  田青文道:“姊姊,小心拉断了丝线。”苗若兰点了点头。那丝线虽细,却极坚韧,两人手上愈来愈沉,丝线始终不断。再拉一会,苗若兰似乎有点吃力。陶子安道:“苗姑娘你歇歇,我来拉。”走近去接过了丝线。
  阮士中、曹云奇、刘元鹤等早已抢出门去,要看那丝线上吊的是甚么救星。陶田二人收了一会,忽听门外欢呼声起,手上登松,想来所吊之物已上了峰。厅上各人一齐走出,只见阮士中与曹云奇站在崖边,双手此起彼落,忙碌异常,仍是在收线,原来丝线上缚的是一根较粗的丝索,待那丝索收尽,又引上一根极粗的绳索。
  众人一齐高呼,七手八脚,将那粗索缚在崖边两株大松树上。刘元鹤道:“咱们走罢,待我先下。”双手抓住绳索,就要往下溜去。镇关东陶百岁喝道:“且慢,干么让你先下?谁知你在下面要捣甚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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