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黄金小笔



  火折点不多久就熄了,可是那山洞盘旋曲折,一连转了几个弯,仍是未到尽头。曹云奇道:“各位且候,我去折些枯枝。”他奔出山洞,抱了一大捆枯柴回来。这些时气候仍极寒冷,却喜连晴十余日,枯枝都已干透,一点即著。
  曹云奇生就一股猛脾气,做事勇往直前,当下手执火把,当先而行。这山洞中到处都是千年不化的坚冰,有些处所的冰条如刀剑般锋锐突出。陶百岁捧了一块大石,沿途击去阻路的冰尖。众人上山时各怀敌意,此时重宝在望,竟都同舟共济、相互扶持起来。
  又转了一个弯,田青文忽然叫道:“咦!”指著曹云奇身前地下黄澄澄的一件物事。曹云奇俯身拾起,原来是一支金铸的小笔,笔身上刻著一个“安”字,就和田青文上玉笔峰之前手中所拿的一模一样。曹云奇疑云大起,回头厉声对陶子安道:“嘿,原来你到这而来过啦!”陶子安奇道:“谁说我来过著?你瞧一路上有没人行过的痕迹?”
  曹云奇心想:“这山洞之中,确无人行足迹,那么他这金笔又怎会掉在此处?”他心中想到何事,再也藏不住半点,当下摊开手掌,露出黄金小笔,道:“这不是你的么?上面不明明刻著你的名字!”陶子安一看,摇头道:“我从没见过。”曹云奇大怒,手掌一翻,让金笔掉在地下,探手抓住陶子安衣襟,一口唾沫吐了过去,喝道:“还想赖!我明明见她拿著你送的笔儿。”
  这山洞中转身都不方便,陶子安哪能闪避?被他一口唾沫,正吐在双眼之间。他飞起一脚,踢中了曹云奇小腹,同时双手一招燕归巢,击在他的下臂。曹云奇身子一震,抛下了火把,右手还了一拳,砰的一声,打在陶子安鼻上。火把熄灭,洞中一片漆黑,只听见两人吆喝怒骂,夹著砰砰蓬蓬之声。原来两人拳打足踢,招招都击中对方,到后来扭成一团,滚在地下。
  众人又好气又好笑,齐声劝解。曹陶二人哪里肯听?忽听田青文高声叫道:“哪一个再不住手,我永不再跟他说话。”曹陶二人一怔,不由得松开了手,站起身来。
  只听熊元献在黑暗中细声细气的道:“是我熊元献,找火把点火,两位可别喝错了醋,拳脚往在下身上招呼。”他伸手在地下摸索一阵,摸到了火把,重又点燃。只见曹陶二人眼青鼻肿,呼呼喘气,心中不由得好笑。
  田青文从怀里取出一枝黄金小笔,再拾起地下的小笔,向曹云奇道:“这两枝笔果真是一对儿,可谁跟你说是他给我的?”曹云奇无话可答,结结巴巴的道:“不是他给,那你从那儿来的?”
  田青文冷冷的道:“谁给我都好,关你甚么事?”曹云奇胀红了脸,指著她道:“你——你——”陶百岁接过小笔,看了一眼,问曹云奇道:“你师父是田归农,你师祖是谁?”曹云奇一怔,道:“师祖?那就是我师父的父亲啊!他讳上安下豹。”陶百岁冷笑道:“是啊!田安豹,他用甚么暗器?”曹云奇道:“我——我没见过师祖他老人家。”陶百岁道:“你没见过,你阮师叔的武艺是田安豹亲手所授,你问问他。”曹云奇还没开口,阮士中已接口道:“云奇不用胡闹啦。这对黄金小笔是你师祖爷所用的暗器。”
  曹云奇哑口无言,但心中疑惑更甚。宝树道:“你们要争风打架,不妨请到外面去,咱们可是要寻宝。”熊元献高举火把当先领路,转过了弯去。这时洞穴愈走愈窄,须得弓身而行,又走一阵,竟须在地上爬行。个人手掌膝盖与地下坚冰相触,隐隐生疼,但想到重宝在望,均各不以为苦。
  爬了一盏茶时分,前面已无去路,只见一块圆形巨石叠在一块小圆石上,两石之间都是坚冰,牢牢凝住。熊元献转过头来,问宝树道:“怎么办?”宝树搔头不语。群豪之中,以殷吉最有智计,微一沉吟,说道:“这两块圆石相叠,必可推动,只是给冰冻住了。”宝树喜道:“对,把冰融开就是。”熊元献将火把凑近圆石,去烧二石之间的坚冰。刘元鹤、阮士中等回到外面,又拾了些柴枝来加火。那火焰越烧越猛,冰化为水,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一块块的落在地下。
  眼见二石之间的坚冰融去大半,宝树性急,双手在大石上运力一推,那石纹丝不动。再烧一阵,坚冰融去更多,宝树第二次再推时,那巨石幌了几幌,竟转了过去,露出一道空隙,宛似个天造地设的石门一般。众人大喜,齐声欢呼起来。
  宝树将那空隙再推大一些,从火堆里拾起一根柴枝,当先而入。众人各执火把,纷纷跟进。一踏进石门,一阵金光照射,人人眼花撩乱,凝神屏气,个个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原来里面是个极大的洞穴,四面堆满了金砖银块,珍珠宝石,不计其数。只是这些金银珠宝都隐在透明的坚冰之后,想是当年闯王的下属将这些金珠藏在洞中之后,浇上许多冷水。该地终年酷寒,坚冰不融,金珠就似藏在水晶之中一般。
  各人眼望金银珠宝,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时洞中寂静无声。突然之间,欢呼之声大作。
  宝树、刘元鹤、陶百岁等都扑到冰上,不知说甚么好。忽然田青文惊呼:“有人!”指著内里。火光照耀下果见有两个黑影,站在靠壁之处。
  众人这一惊直是非同小可,万想不到这洞内竟会有人,难道这洞穴另有入口之处么?当下各人手执兵刃,不由自主的相互靠在一起。隔了半晌,只见那两个黑影竟然一动也不动。宝树喝道:“是谁?”里面两人并不回答。
  众人见二人始终不动,心下惊疑更甚。宝树道:“是哪一位前辈高人,请出来相见。”他喝声被洞穴四壁一激,反射回来,只震得各人耳中嗡嗡的甚不好受,但那两人既不回答,亦不出来。
  宝树举起火把,走近几步,看清楚两个黑影是在一层坚冰之外,这层坚冰就如一堵水晶墙般,将藏宝的洞穴隔为前后两间。
  宝树大著胆子,逼近冰墙,见那两人情状怪异,始终不动,显是被人点中了穴道。这时他哪里还有忌惮,叫道:“大家随我来。”大踏步绕过冰墙,将火把往二人脸上一照,不禁心中倒抽一口凉气。原来那二人早已死去多时,面目狰狞,脸上筋肉抽搐,异常的可怖。
  郑三娘与田青文见这两个黑影原来是死人,不禁齐声惊呼。各人走近尸身,见这两人右手各执一把匕首,插在对方身上,一中前胸,一中小腹,自是相互杀死。阮士中看清楚一尸的面貌,拜伏在地,哭道:“恩师,原来你老人家是在这里。”众人听他这般说,都是一惊,齐问:
  “怎么?”
  “这二人是谁?”
  “是你师父?”
  “怎么会死在这里?”
  阮士中抹了抹眼泪,指著那身材较矮的尸身道:“这位是我田恩师安豹。云奇刚才拾到的黄金小笔,就是他的。”众人见田安豹的容貌瞧来年纪不过四十,比阮士中更要年轻,初时觉得奇怪,但转念一想,随即恍然。这两个尸体其实死去已数十年,只是洞中严寒,尸身毫不腐烂,竟似死去不过数天一般。
  曹云奇指著另一具尸体道:“师叔,此人是谁?他怎敢害死咱们师祖爷?”说著向那尸体踢了一脚。众人见这尸体身形高瘦,四肢长大,都已猜到了八九分。阮士中道:“他就是金面佛的父亲,我从小叫他苗爷。他与咱恩师素来交好,有一年结伴同来关外,当时咱们都不知为了何事,但见他二人兴高采烈,欢喜而去,但从此不见归来。武林中朋友群相传言,说道他们两位被辽东大豪胡一刀所害,所以金面佛与田师兄他们才大举向胡一刀寻仇,哪知这苗——苗,这姓苗的财迷心窍,见到洞中珍宝这么多,竟向我恩师下了毒手。”说著也向那尸身腿上踢了一脚。那苗田二人死后,血液凝冰,冻得僵硬,阮士中一脚踢去,尸身仍是挺立不倒,他自己足尖却碰得隐隐生疼。众人心想:“谁知不是你师父财迷心窍,先下毒手呢?”
  阮士中伸手去推那姓苗的尸身,想将他推离师父。但苗田二人这样纠缠著已达数十年,手连刀,刀连身,坚冰冻结,哪里推他们得开?
  陶百岁叹了口气,道:“当年胡一刀托人向苗大侠和田归农说道,他知道苗田两家上代的死因,不过这两人死得大是卑鄙可耻,他不便当面述说,只好领他们亲自去看。现下咱们亲眼目睹,他这话果然不错。如此说来,胡一刀必是曾经来过此间,但他见了宝藏,却不掘取,实不知何故。”
  田青文忽道:“我今日遇上一事,很奇怪。”阮士中道:“甚么?”田青文道:“咱们今日早晨追赶他——他——”说著嘴唇向陶子安一呶,脸上微现红晕,“师叔你们赶在前头,我落在后面。——”曹云奇忍耐不住,喝道:“你骑的马最好,怎么反而落在后面?你——你——就是不肯跟姓陶的动手。”田青文眼睛向他瞧也不瞧,道:“你害了我一世,要再怎么折磨我,也只好由得你。陶子安是我丈夫,我对不起他。他虽然不能再要我,可是除了他之外,我心里绝不能再有旁人。”
  陶子安大声叫道:“我当然要你,青妹,我当然要你。”陶百岁与曹云奇齐声怒喝,一个道:“你要这贱人?我可不要她作儿媳妇。”一个道:“你有本事就先杀了我。”两人同时高声大叫,洞中回音又大,混在一起,竟听不出他二人说些甚么。
  田青文眼望地下,待他们叫声停歇,轻轻道:“你虽然要我,可是,我怎么还有脸再来跟你?出洞之后,你永远别再见我了。”陶子安急道:“不,不,青妹,都是他不好。他欺侮你,折磨你,我跟他拼了。”提起单刀,直奔曹云奇。刘元鹤在他身前一站,叫道:“你们争风吃醋,到外面去打。”左掌虚扬,右手一伸,扣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扭,夺下了他手中单刀,抛在地下。那一边曹云奇暴跳如雷,但也给殷吉拦著。
  余人见田青文以退为进,将陶曹二人耍得服服贴贴,心中都是暗暗好笑。宝树道:“田姑娘,你爱嫁谁就嫁谁,总不能嫁我这老和尚。所以老和尚只问你,你今日早晨遇见了甚么怪事。”众人哈哈大笑,田青文也是噗哧一笑,道:“我的马儿走得慢,赶不上师叔他们,正行之间,忽听得马蹄声响,一乘马从后面驰来。马上的乘客手里拿著一个大葫芦,仰脖子就著葫芦嘴喝酒。我见他满脸络腮胡子,在马上醉得摇摇幌幌,还是咕噜咕噜的大喝,不禁笑了一声。他转过头来,问道:‘你是田归农的女儿,是不是?’我道:‘是啊,尊驾是谁?’他没答话,手指一弹,将这黄金小笔弹了过来,从我脸旁擦过,打落了我的耳环。我吃了一惊,他却纵马走了。我心下一直在嘀咕,不知他为甚么给我这枝小笔。”
  宝树问道:“你认得此人是谁么?”田青文点点头,轻声的道:“他就是刚才上山的雪山飞狐胡斐。他给我小笔之时,我自然不认得他,但他后来上山,与苗家妹子说话,我认出了他的声音,再在板壁缝中一张,果然是他。”曹云奇醋心又起,问道:“这小笔既是师祖爷的,那胡斐从何处得来?他给你干么?”
  田青文对别人说话言笑晏晏,一听曹云奇说话,立时有不愉之色,毫不理会。刘元鹤道:“那胡一刀既曾来过此间,定是在地下或在田安豹身上得到此笔。只是他死时胡斐生下不过几天,怎能将小笔留传给他?”
  熊元献道:“说不定他将小笔留在家中,后来胡斐年长,回到故居,自然在父亲的遗物中寻著了。”阮士中点头道:“那也大有可能。这小笔中空,笔头可以转下,青文,你瞧瞧笔里有何物事。”
  田青文先将洞穴中拾到的小笔旋下笔头,笔内空无一物,再将胡斐用来掷她的小笔笔头转下时,只见里面藏著一个小小纸卷。众人一齐围拢,心想若无阮士中在此,实不易想到这暗器打造得如此精巧,只见田青文摊开纸卷,纸上写著十六个字道:
  “天龙诸公,驾临辽东,来时乘马,归时御风。”
  纸角下画著一只背上生翅膀的狐狸,这十六字显是雪山飞狐的手笔了。
  阮士中脸色一沉,道:“嘿,也未必如此!”他话是这么说,但想到胡斐的本领,又想到他对天龙门人的行踪知道得清清楚楚,却也不禁栗栗自危。曹云奇道:“师叔,甚么叫‘归时御风’?”
  阮士中道:“哼,他说咱们都要死在辽东,变成他乡之鬼,魂魄飘飘荡荡的乘风回去。”曹云奇骂道:“操他奶奶的熊!”
  天龙门诸人瞧著那小柬,各自沉思。宝树、陶百岁、刘元鹤等诸人,目光却早转到四下里的金银珠宝之上。宝树取过一柄单刀,就往冰上砍去,想把坚冰砍开,取出藏珍。他砍了几刀,将冰斩成数块,捧了一把金珠在手,哈哈大笑。
  火光照耀之下,他手中金珠发出奇幻夺目的光采。众人一见,胸中热血上涌,各取兵刃,砍冰取宝。但砍了一阵,刀剑卷口,渐渐不利便了。原来众人自用的兵刃都已在峰顶被左右双僮削断,这时携带的是从杜杀狗庄上顺手取来,并非精选的利器。各人取到珍宝,不住价塞在衣囊之中,愈取得多,愈是心热,但刀剑一钝,却是越砍越慢。
  田青文道:“咱们去拾些柴来,融冰取宝!”众人轰然叫好。此事原该早就想到,但一见宝树珍宝在手,人人迫不及待的拿刀剑砍冰。说也奇怪,众人虽然齐声附和田青文的说话,却没一人移步出去取柴。
  原来人人都怕自己一出去,别人多取了珍宝。宝树向众人横目而顾,道:“天龙门周世兄、饮马川陶世兄、镖局子的熊镖头,你们三位出去捡柴。咱们这里留下的一齐罢手休息,谁也不许私自取宝。”周陶熊三人虽将信将疑,但怕宝树用强,只得出洞去捡拾枯枝。
  且说雪山飞狐胡斐与玉笔峰顶杜杀狗庄主相约,定三月十五日上峰较量,但首次上峰,杜庄主外出未归,却与苗若兰酬答了一番。他下得峰来,心中怔忡不定,苗若兰的倩影不住在眼前幌来幌去,耳中所闻,也尽是她弹琴和歌之声。他与平阿四、左右双僮在山洞中取过干粮饱餐一顿,眼见平阿四伤势虽重,性命却是无碍,心中甚慰。当下躺在地下闭目养神,但不闭目倒还罢了,双目一闭,苗若兰秀丽温雅的面貌立时在脑中出现。
  胡斐睁大眼睛,望著山洞中黑黝黝的石壁,哪知苗若兰的歌声又似隐隐从石壁中透了出来。他叹了一口长气,心道:“我尽想著她干么?她父亲是杀害我父的大仇人,虽说当时她父亲并非有意,但我父总是因此而死。我一生孤苦伶仃,没爹没娘,尽是拜她父之赐。我又想她干么?”他想到此处,恨恨不已,但不知不觉又想:“那时她尚未出世,这上代怨仇,与她又有甚么相干?唉,唉!她是千金小姐,我是个流荡江湖的苦命汉子,何苦没来由自寻烦恼?”
  话是这么说,谁知烦恼一来,岂是轻易摆脱得了的?倘若情丝一斩便断,那也算不得是情丝了。胡斐在山洞中躺了将近一个时辰,心中所思所念,除苗若兰外再无别事。他有时想:“莫非对头生怕敌我不过,安排下了这美人之计?”但发觉这念头亵渎了苗若兰,心中立时说道:“不,不,似她这样天仙一般的人物,岂能为这种卑鄙之事。我怎能以小人之心,冒犯了她?”想到后来,眼见天色渐黑,对平阿四道:“四叔,我再上峰去。你在这里歇歇。”
  他展开轻身功夫,转眼间又奔到峰下,援索而上。一见杜家庄庄门,心中已怦怦而跳。进了大厅,却见庄中无人相迎,不禁微感诧异,朗声说道:“晚辈胡斐求见,杜庄主可回来了么?”他连问几遍,始终无人回答。胡斐微微一笑,心想:“杜杀狗枉称辽东大豪,却这般躲躲闪闪,装神弄鬼。你纵安排下奸谋诡计,我胡斐又有何惧?”他坐了片刻,本想留下几句字句,羞辱杜杀狗一番,就此下峰,不知怎的,对此地竟是恋恋不舍,当下走向东厢房,推开房门,见里面四壁图书,陈设得甚是精雅。于是走了进去,顺手取过一本书来,坐下翻阅。哪料翻来翻去,竟看不进一字入脑,心中只念著一句话:“她到哪里去了?她到哪里去了?”
  不久天色更加黑了,胡斐取过火折,正待点燃蜡烛,忽听得在庄外东边雪地里轻轻的几下擦擦之声。胡斐心中一动,知有高手踏雪而来。若在实地之上,人人得以蹑足悄行,但在积雪中却是半点偷借不得,功夫高的落足轻,功夫浅的落足重,一听便知。胡斐听了这几下足步声,心想:“倒要瞧瞧来的是何方高人。”当下将火折揣回怀中,倾耳细听。
  但听得雪地里又有几人的足步声,竟然个个武功甚高。胡斐一数,来的共有五人,正自诧异,只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三下击掌,庄外有人回击三下,过不多时,庄外又多了六人。胡斐虽然艺高人胆大,但听高手毕集,转眼间竟到了十一人之多,心下也不免嘀咕,寻思:“先离此庄要紧,莫要入了奸贼的圈套。”当下走出厢房,正待上高,忽听屋顶喀喀几响,又有人到来。
  胡斐急忙缩回,分辨屋顶来人,居然又是七名高手。只听屋顶上有人拍了三下手掌,庄外还了三下,屋顶七人轻轻落在庭中,迳自走向厢房。胡斐虽无畏惧,然想敌众我寡,这番须要出奇制胜,他事先原料杜杀狗定会邀请帮手助拳,但想不到他竟有这么大的脸面,请得这么多高手到来。耳听那七人走向房门,他当下缩身在屏风之后,要探明敌人安排下甚么机关,如何对付自己。
  但听噗的一声,已有人幌亮火折。胡斐心想屏风后藏不住身,游目一瞥,见床上罗帐低垂,床前却无鞋子,显是无人睡卧,当下提一口气,轻轻走到床前,揭开罗帐,坐上床沿,钻进了被里。这几下行动轻巧之极,屏风外七人虽然个个都是高手,竟无一人知觉。
  可是胡斐一进锦被,却是大吃一惊,只觉触手处轻柔软滑,鼻中幽香冲来,原来被中竟睡著一个女子。胡斐长到二十七岁,从未接触过女子身体,这一下吓得比遇到奇蛇毒蝎还更厉害,正要一滚下床,眼前火光一幌,有人拿著蜡烛在屏风后探了一探,道:“此处没人,咱们在这里说话。”说著进来在椅上坐下。
  此时胡斐鼻中充满幽香,正是适才与苗若兰酬唱时闻到的,一颗心直欲跳出腔来,心道:“难道她竟是苗姑娘么?我这番唐突佳人,那当真是罪该万死。但我若此刻跳将出去,那几人见她与我同床共衾,必道有甚暧昧之事。苗姑娘一生洁名,可给我毁了。只得待这几人走开,我再行离床致歉。”他身子微侧,手背与苗若兰身子相接,碰到她的上臂肌肤,只觉柔腻无比,竟似没穿衣服,惊得急忙缩手。其实田青文除去她的衣裳,尚留下贴身小衣,但胡斐只道她身上裸露,闭住了眼既不敢看,更不敢伸手碰她,忙向外床挪移,与她身子相距数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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