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回 如此君子



  那老者见附己者人众,神情极是得意,提高了嗓子说道:「所以哪,这五岳派掌门一席,实是非左掌门莫属,也由此证明,一家之学而练到炉火纯青的境地,那可比贪多嚼不烂的大杂烩高明得多了。」他这几句话,直是明指岳不群而言。嵩山派中便有数十名年青弟子跟着叫好起哄。那老者说道:「五岳剑派之中,若有谁自信武功胜得了左掌门的,便请出来,一显身手。」他接连说了两遍,无人接腔。本来桃谷六仙必定会出来胡说八道一番,但此时盈盈正急于救治令狐冲,再也无暇指点桃谷六仙去跟嵩山派捣蛋。桃根仙等六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当如何才好。
  那老者也:「既然无人同左掌门挑战,左掌门众望归,便请出任我五岳派的掌门人。」左冷禅假意谦逊,说道:「五岳派中人才济济,在下无德无能,可不敢当此重任。」那老者道:「五岳派掌门一席,位高任重,左掌门只好勉为其难,替五岳派门下千余弟子造福,也替江湖同道尽力。请左掌门登坛。」只听得锣鼓之声大作,爆竹又是连串响起,都是嵩山弟子早就预备好了的。
  爆竹擗拍声中,嵩山派众弟子以及左冷禅邀来助阵壮威的朋友齐声呐喊:「请左掌门登台,请左掌门登台!」左冷禅纵起身子,轻飘飘的落在封禅台上。他身穿黄色的布袍,其时夕阳正要下山,日光斜照,映射其身,显得金光灿烂,大增堂皇气象。他抱拳转身,向台下众人作了个四方揖,说道:「既承众位朋友推爱,在下若是再不答允,出任艰巨,倒显得过于保身自爱,不肯为武林同道尽力了。」嵩山门下数百人欢声雷动,大力鼓掌。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左师伯,你震断了我的长剑,便算是五岳派的掌门人吗?」说话的正是岳灵珊。左冷禅道:「天下英雄在此,大家原说好比武夺帅。岳小姐若是能震断我手中长剑,则大伙儿奉岳小姐为五岳派掌门,亦无不可。」岳灵珊道:「要胜过左师伯,我自然无此能耐,但咱们五岳派中,武功胜过左师伯的,未必就没有了。」
  左冷禅在五岳派诸人之中,真正忌惮的只有令狐冲一人,眼见他与岳灵珊比剑而身受重伤,登时心头便如放下一块大石,这时听岳灵珊如此说,便道:「以岳小姐之见,五岳派中武功剑法胜过在下的,是令尊呢、令堂呢,还是尊夫?」嵩山群弟子又都轰笑起来。岳灵珊道:「我夫君是后辈,恐怕比之左师伯要逊一筹。我妈妈的剑法自可与左师伯旗鼓相当。至于我爹爹,当然比左师伯要高明得多了。」嵩山群弟子怪声大作,有的猛吹口哨,有的顿足擂地。左冷禅转过头去,对着岳不群说道:「岳先生,令爱对阁下的武功,倒是推评得很呢。」岳不群道:「小女孩儿口没遮拦,左兄不必当真。在下的武功剑法,比之少林方证大师,武当冲虚道长,以及丐帮帮主诸位前辈英雄,那可是望尘莫及。」左冷禅脸上登时变色。岳不群提到方证大师等三人,便是不提左冷禅的名字,人人都听了出来,那显是自承比他高明。嵩山派中那老者便道:「比之左掌门却又如何?」岳不群道:「在下和左兄神交多年,相互推重。嵩山华山两派剑法。各擅胜场。数百年来从未分过高下。韩兄这一句话,在下可难答得很了。」原来那老者姓韩,以他说话的气派,在嵩山派中位份着实不低,只是江湖上识得他的人却是不多。
  那姓韩老者道:「听岳先生的口气,倒似乎自以为比左掌门还强着些儿。」岳不群道:「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较量武功高低,自古贤者所难免,在下久存向左师兄讨教之心。只是今日五岳派新建,掌门人选未定,在下若和左师兄比剑,倒似是来争做这五岳派掌门一般,那不免惹人闲话了。」左冷禅道:「岳兄胜得在下手中长剑,五岳派掌门一席,自当由岳兄承当。」岳不群摇手道:「武功高的,未必人品也高。在下就算胜得了左兄,也不见得能胜过五岳派中其余的高手。」他口中说得谦逊,但每一句话扣得极紧,始终认为自己比左冷禅高着一筹。左冷禅越听越怒,冷冷的道:「岳兄『君子剑』三字,名震天下。『君子』二字,人所共知。这个『剑』字到底如何,却是耳闻者多,目睹者少。今日天下英雄毕集,便请岳兄露一手高明剑法,也好让大伙儿开开眼界!」许多人都大叫起来:「到台上去打,到台上去打。」「光说不打,算什么英雄好汉?」
  岳不群双手负在背后,默不作声。左冷禅在筹谋合并五岳剑派之时,于四派中高手的武功根底,早已了然于胸,自信四派中无一能胜得过自己,这才不遗余力的推动其事。否则若有人武功强过于他,那么五岳剑派合并之后,掌门人一席反为旁人夺去,那岂不是为谁辛苦为谁忙,为他人作嫁衣裳?岳不群剑法高明,修习「紫霞神功」造诣已颇不低,那是他所素知的。还是在少林寺中见到他与令狐冲相斗,细看之下,大为放心,知他剑法虽精,毕竟非自己敌手。再见他脚踢令狐冲,反而震断了自己右腿,更知他内功修为亦不过尔尔,凡是内功精深之人,发力击人,纵然伤不到对方,也绝不会反伤己身。这时听得他父女俩口出大言,心想:「你不过暗中学到了五岳剑派的一些绝招,便狂妄自大起来。你若在和我动手之际,突然之间使将出来,倒可吓人一跳,可是偏偏行错了一着棋,叫你女儿先使,我既已有备,复有何用?」眼见他始终没有上台比剑之意,心想:「此人极工心计,若不当着一众豪杰之前打得他从此抬不起头来,则此人留在我五岳派中,必有后患。」当即说道:「岳兄,天下英雄都请你上台,一显身手,怎地不给人家面子?」岳不群道:「左兄既如此说,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当下一步一步,从封禅台的石级走上台去。群雄见有好戏可看,都鼓掌叫好。
  岳不群来到台上,拱手说道:「左兄,你我今日已份属同门,只是众位英雄要小弟献丑,只好勉力奉陪。咱们切磋武艺,点到为止,如何?」左冷禅道:「兄弟自当小心,尽力不要伤到了岳兄。」嵩山派的门人叫了起来:「还没打就先讨饶,不如不用打了。」「刀剑不生眼睛,一动上手,谁保得了你不死不伤?」「若是害怕,趁早乖乖的服输下台,也还来得及。」岳不群微微一笑,朗声道:「刀剑不生眼睛,一动上手,难保有死有伤,这话确是不错。」他转头向着华山派群弟子说道:「华山门下众人听着:我和左师兄是切磋武艺,绝无仇怨,倘若左师兄失手杀了我,或是打得我身受重伤,乃是激斗之中,不易拿捏分寸,大伙儿不可对左师伯心怀仇恨,更不可与嵩山门下寻仇生事,坏了我五岳派同门的义气。」岳灵珊等都高声答应。左冷禅听他如此说。倒颇出于意料之外。说道:「岳兄深明大义,以本派义气为重,那好得很啊。」岳不群微笑道:「我五派合并为一,那是十分艰难的大事。倘若因我二人论剑较技,伤了和气,五岳派中同门纷争,那可和并派的原意背道而驰。」左冷禅道:「不错!」心想:「此人心下已生怯意,我正可乘势一举而将其制服。」
  高手比武,内劲外招固是重要,而胜败之分,往往只差在一时气势之盛衰,左冷禅见他示弱,心下暗暗欢喜,刷的一声响,抽出了长剑。这一下长剑出鞘,竟是声震山谷。原来他潜运内力,使长剑出鞘之时,剑刃与剑鞘内壁不住相撞,震荡而发巨声。不明其理之人,无不骸异。嵩山门人又大声喝起采来。岳不群将长剑连剑鞘从腰间解下,放在封禅台一角,这才慢慢将剑抽了出来。单是从二人拔剑的声势姿式看来,这场比剑可说高下已分,大可不必比了。
  令狐冲给长剑插入肩胛,自背直透至前胸,对穿而过,受伤自是极重。盈盈看得分明,心急之下,顾不得掩饰自己身份,抢过去拔起长剑,将他抱起。恒山派众女弟子纷纷围了上来。仪和取出「熊胆回生散」,一瓶子的药末尽数倒在令狐冲口里。盈盈早已伸指点了他前胸后背伤口四周的穴道,止住鲜血迸流。仪清和郑萼分别以「天香断续胶」搽在他伤口上。恒山派的天香断续胶与熊胆回生散乃是武林中冶金创的至宝圣药,伤者若非当场气绝身亡,只须施救及时,极具灵验。这些药物采集甚难,制炼更是不易,原是十分珍贵的物品,但掌门人受伤,群弟子那里还会吝惜?敷药唯恐不多,将千金难买的灵药,当作石灰烂泥一般,厚厚的涂在他身上。令狐冲受伤虽重,神智仍是清醒,见到盈盈和恒山弟子的情急关切,心下登感歉仄:「为了哄小师妹一笑,却累得盈盈和恒山派众师妹如此为我担惊受怕。」当下强露笑容,说道:「不知怎地,一个不小心,竟让——竟让这剑给伤了。不——不要紧的,不用——用——」盈盈道:「别作声。」她虽是尽量放粗了喉咙,但毕竟女音难掩。恒山弟子听得这个虯髯汉子话声娇嫩,均感诧异。令狐冲道:「我——我瞧瞧——瞧瞧——」仪清应道:「是。」将挡在他身前的两名师妹拉开,让他观看岳灵珊与左冷禅比剑。此后岳灵珊施展一十三招嵩山剑法,左冷禅震断她的剑刃,以及左冷禅与岳不群同上封禅台,他都模模糊糊的看在眼里。
  岳不群拔出长剑,转过身来,脸露微笑,与左冷禅相距约有二丈。其时群雄尽皆屏息凝气,一时嵩山绝顶之上,寂静无声。令狐冲却隐隐听到一个极低的声音在诵念经文:「若恶兽围绕,利牙爪可怖,念彼观音力,疾去无边方。蟒蛇及螟蝎,气毒烟火然,念彼观音力,寻声自回去。云雷鼓掣电,降雹澍大雨,念彼观音力,应时得消散。众生被困危,无量苦遍身,观音妙智力,解救世间苦——」这念经的声音极轻极轻,几不可闻,但令狐冲只听到了几个字,听到这念经声中所充满着的虔诚和热切之情,便知道是仪琳又在为自己向观世音祈祷,求恳这位救苦救难的菩萨解除自己的苦楚。许多日子以前,在衡山城郊,仪琳曾为他诵念这篇经文,他并未转头去看,但仪琳那含情脉脉的眼光,温雅秀美的容貌,清清楚楚的出现在眼前。这时他背倚在盈盈软绵绵的身上,耳中听着仪琳念经的声音,心中涌起一片柔情。只是想:「不但是盈盈。还有这仪琳小师妹。她们都将我看得比她们自己性命还重,我纵然粉身碎骨,也是难以报答她们的深恩。」左冷禅见岳不群横剑当胸,左手捏了个剑诀,似是执笔写字一般,知道这一招华山剑法中的「诗剑会友」,是华山派师徒与同道友好过招动手之时所使的起手式,意思是文人交友,是联句和诗;武人交友,便当切磋武艺。使了这招出来,那是表明和对手绝无怨仇敌意,比剑只决胜败,不可性命相搏。左冷禅嘴角边也现出一丝微笑,说道:「不必客气。」心想:「岳不群号称君子,我看还是伪君子的成份较重。他对我不露丝毫敌意,未必真是好心,一来是心中害怕,二来是叫我去了戒惧之意,漫不经心,他便可突下杀手,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左冷禅左手向外一分,右手长剑向右掠出,使的是嵩山派剑法「开门见山」。他使这一招,意思是说要打便打,不用假惺惺的装腔作势,那也含有讽刺对方是伪君子之意。岳不群如何不明他这一招的含意?当下吸一口气,长剑中宫直进,剑尖不住颤动,剑到中途,忽然转而向上,乃是华山剑法的一招「背山隐隐」,端的是若有若无,变幻无方。左冷禅一剑自上而下的直劈下去,直有石破天惊的气势。旁观的群豪中不少人都「咦」的一声,叫了出来。原来嵩山剑法中并无这一招,左冷禅乃是借用了拳胸中的一个招式,以剑为掌,突然使出。这一招「独劈华山」,甚是寻常,凡是学过拳脚的无不通晓。五岳剑派数百年声气互通,嵩山剑法中别说并无此招,就算本来就有,碍在华山派的名字,也当舍弃不用,或是变换其形。此刻左冷禅却有意化成剑招,自是存心要激怒岳不群。高手对敌,若有一方中怀郁怒,心浮气粗,那便先输了一半,群豪自然都明白这个道理。嵩山剑法原以气势雄伟见长,这一招「独劈华山」,招式虽是平平无奇,但呼的一声响,从空中疾劈而下,确有开山裂石的声势,将嵩山剑法之所长发挥得淋漓尽致。岳不群侧身让开,斜剌一剑,还的是一招「古柏森森」。左冷禅见他法度严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正是久战长斗的策略,对自己这两招「开门见山」与「独劈华山」中的含意,绝未显出愠怒,心想此人确是劲敌,我若再轻视于他,乱使新招,别让他占了先机,当下剑自左而右急削过去,正是一招嵩山派正宗剑法「天外玉龙」。嵩山群弟子都学过这一招。可是有谁能使得这等奔腾矫夭,气势雄浑?但见他一柄长剑自半空中横过,剑身似曲似直,长剑本身便如一件活物一般。采声大作。
  别派群雄来到嵩山之后,但见嵩山派门人又打锣鼓,又放爆竹,左冷禅不论说什么话,都是鼓掌喝采,大声附和,人人心中多多少少均有些厌恶之情。但此刻听到嵩山弟子又是喝采,却觉这些采声实是理所当然,将自己心意也喝了出来。盖左冷禅这一招「天外玉龙」,将一柄死剑使得如灵蛇,如神龙,不论是使剑或是使别种兵刃的,无不囋叹。泰山、衡山等派中的名宿高手,本来对左冷禅并不甚服的,一见此招之后,心下均是暗自庆幸:「幸亏此刻在封禅台上和他对敌的,是岳不群而不是我!」只见左岳二人各使本派剑法,斗在一起。嵩山剑气象森严,往往似千军万马奔驰而来,长枪大戟。黄沙千里;华山剑轻灵机巧,便如春日双燕飞舞柳间,高低左右,回转如意。岳不群一时虽未露败象,但封禅台上剑气纵横,嵩山剑法占了八成攻势。岳不群的长剑尽量不与对方兵刃相接触,只是闪避游斗,眼见他剑法虽然机灵。但单仗一个「巧」字,终究非嵩山剑法堂堂之阵,正正之师的敌手。
  左冷禅自起心合并五派,便收罗了华山派剑宗的好手成不忧等,暗中指使,命他们去和岳不群为难,一来是削弱华山派的势力,二来是派遣得力门人弟子,从旁察看岳不群武功的精要所在,然后详细回报。华山剑宗数次滋扰虽未得逞,左冷禅却已摸到了岳不群武功的根底,那原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意思,此次比剑,在他原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手。
  似他二人这等武学宗师,比剑之时自无一定理路可循。左冷禅将一十七路嵩山剑法夹杂在一起使用。岳不群所用剑法较少,但华山剑法以变化繁复见长,近百招内,左冷禅虽大占上风,却也无法一击取胜。再拆了二十余招,左冷禅右手长剑一举,左手突然一掌击出,这一掌笼罩了对方上盘三十六处要穴,岳不群若是闪避,立时便受剑伤。只见他脸上紫气大盛,也伸出左掌,与左冷禅击来的一掌相对,砰的一声响,双掌相交。岳不群身子弹开,左冷禅却是端立不动。岳不群叫道:「这掌法是嵩山派娇系武功吗?」令狐冲见他二人对掌,「啊」的一击叫了出来,极是关切。他知道左冷禅这阴寒掌法厉害无比,以任我行内功之深厚,中了这掌力之后,发作时情势仍是十分凶险,竟使得四个人都变成了雪人。岳不群的内功决计不及任我行,只要再对数掌,就算当场没有冻僵,那也定然抵受不住。
  左冷禅笑道:「这是在下自创的掌法,将来要在五岳派中选择用功的弟子,量才传授。」岳不群道:「原来如此,那可要向左兄多讨教几招。」左冷禅道:「甚好。」心想:「他华山派的『紫霞神功』倒也了得,接了我的『寒冰神掌』之后,居然说话声音并不颤抖。」当下舞动长剑,向岳不群剌了过去。岳不群仗剑封住,数招之后,砰的一声,又是双掌相交。岳不群这一次却不退开,长剑圈了转来,向左冷禅腰间削去。左冷禅竖剑一挡,左掌加运内劲,向他背心上直击而下,这一掌居高临下,势道奇劲。岳不群反转左掌一托,拍的一声轻响,双掌第三次相交。岳不群矮着身子,向外飞了出去。左冷禅喝骂道:「好奸贼,不要脸!」话声中充满了愤怒。
  群雄明明见到岳不群吃了亏,他跃出后脚下微见踉跄,似是站立不定,但左冷禅何以如此怒骂,谁都不明其中原因。原来二人第三次交掌,左冷禅左手掌心之中突觉一阵剧痛,待得岳不群跃开,举手一看,只见掌心之中已剌了一个小孔,隐隐有黑血渗出。他又惊又怒,心想岳不群在左掌中暗藏毒针,冷不防的在自己掌心中剌了一针,渗出鲜血既现黑色,自是针上喂毒,想不到此人号称「君子剑」,行事却如此卑鄙。他吸一口气,右手伸指在自己左肩上点了三点,不让毒血上行,心想:「左冷禅是何等样人。这区区毒针能奈何得了我?只是此刻须当速战,可不能让他拖延时刻了。」当下长剑疾风骤雨般攻了过去。岳不群挥剑还击,剑招也是极为狠辣猛恶。这时候暮色苍茫,封禅台上二人斗剑不再是较量高下,竟是性命相搏,台下人人都瞧了出来。方证大师说道:「善哉,善哉!怎地突然之间,戾气大作?」
  数十招过去,左冷禅见对方封得严密,心下焦躁起来,剑力越运越劲。岳不群左支右绌,似是抵挡不住,突然间剑法一变,剑刃忽伸忽缩,招式诡奇绝伦。台下群雄大感诧异,有人在低声相询:「这是什么剑法?」问者尽管问,答者却是无言可对。只是摇头。左冷禅一声冷笑,心道:「我料到你最后定要使出看家法宝来,殊不知我这早就有备。你这『辟邪剑法』对付旁人有用,在左某面前却是班门弄斧。」
  令狐冲倚在盈盈身上,突然见到师父使出的剑法既快又奇,与华山派剑法大相迳庭,心下甚是诧异,一转眼间,却见左冷禅剑法一变,所使剑招的路子与师父竟然极为相似。数招之后,他便想到那日在少林寺中,左冷禅与任我行相斗之时以掌作剑,招数奇特,其时向问天曾叫了出来:「辟邪剑法!」此刻师父和左冷禅所用的,正便是当日左冷禅掌上的武功,难道他二人以之相斗的竟然都是辟邪剑法?
  一霎时间,他不由得思潮起伏,寻思自己所以被逐出华山派,虽说是由于自己与盈盈他们魔教中人结交,但另一主因,实由师父疑心吞没辟邪剑谱而起。这时他眼见岳不群的剑法与左冷禅相似到了极处,二人攻守趋避,配合得天衣无缝,便如同门师兄弟数十年来同习一套剑法,这时相互在拆招一般,如果左冷禅使的是辟邪剑法,那么岳不群使的当然也是辟邪剑法了。他心想:「多半师父最近寻得了剑谱,与师弟他们一同修习。可是左冷禅怎么又会使这套剑法?是了,这剑谱先前被左冷禅盗了去,师父又设法夺了回来,倘若真是如此,那可大大不妙。剑法相同,左冷禅却修习较久,造诣自然较深,两人如此相斗,师父处境定然不利。」
  果然封禅台上二人相斗的情景与他猜测相符,左冷禅着着进逼,岳不群不住倒退。令狐冲最善于查察旁人武功中的破绽,眼见师父剑招中的漏洞越来越大,情势越来越是凶险,不由得大是焦急。
  台下群雄眼见二人所使剑法真是生平从所未睹,无不骇异。待得左冷禅胜势已定,嵩山派群弟子大势呐喊起来。左冷禅一剑快似一剑,见对方剑法散乱,十招之内便可将他手中兵刃击飞,不禁心中暗喜,手上更是连连催劲。果然他一剑横削,岳不群举剑一挡,手上劲力大是微弱,左冷禅回剑一撩,岳不群把捏不住,长剑直飞上天。嵩山派弟子欢声雷动。那知岳不群空手揉身而上,擒拿点拍,攻势竟是凌厉之极。他身形飘忽,有如鬼魅,转了几转,移步向西,出手之奇之快,直是匪夷所思。左冷禅大骇,叫道:「这——这——这——」奋剑招架。岳不群的长剑落了下来,插在台上,谁都没加理会。
  盈盈叫道:「东方不败,东方不败!」令狐冲也已看了出来。此时师父所使的,正是当口黑木崖上东方不败持绣花针和他四人相斗的功夫。他受伤虽重,但惊奇之下,竟然忘了剧痛,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旁边一只小手伸了过来,托在他的腋下,他竟全然不觉。有一双妙目怔怔的瞧着他,他也茫无所知。这时嵩山绝顶之上,数千对眼睛,只有一双眼睛才不瞧左岳二人相斗,自始至终,仪琳的眼光,未有片刻离开过令狐冲的身子,别说岳不群与左冷禅相斗,就算嵩山绝顶的数千人群相混战,她恐怕也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猛听得左冷禅一声长叫,岳不群倒纵出去,站在封禅台的西南角,离台边不到一尺,身子摇晃,似乎便要摔下台去。左冷禅右手舞动长剑,越使越急,使的尽是嵩山剑法,一招接一招,护住了全身前后左右的要穴。但见他剑法精奇,劲力威猛,每一招都激得风声虎虎,许多人都喝起采来。然见左冷禅只是自行舞剑,并不向岳不群进攻,情形似乎有些不对。
  他的剑招只是守御,绝非向岳不群攻击半招,如此使剑,但似是独自在练功一般,那里是应付劲敌的打法?突然之间,左冷禅一剑剌出,停在半空,不再收回,微微侧头,似在倾听什么奇怪的声音。便在此时,许多眼光敏锐之人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只见两道极细的血线,从左冷禅双眼中流下,横过他面颊,直挂到下颏。人丛中有人说道:「他眼睛瞎了!」这一声说得并不甚响,左冷禅却大怒起来,叫道:「我没有瞎,我没有瞎!那一个狗贼说我瞎了?岳不群,岳不群你这奸贼,你有种的就过来和你爷爷再战三百回合。」他越叫越响,声音中充满了愤怒、痛楚和绝望,便似是一头猛兽受了致命重伤,临死时全力嗥叫。岳不群站在台角,只是微笑。人人都看了出来,左冷禅确是双眼给岳不群剌瞎了。
  只有令狐冲和盈盈,才对如此结局不感诧异。岳不群长剑脱手,此后所使的招术,便和东方不败的武功大同小异。那日在黑木崖上,任我行、令狐冲、向问天、盈盈四人联手和东方不败相斗,尚且不敌,直到盈盈转而攻击杨莲亭,这才侥幸得手。饶是如此,任我行还是被剌瞎了一只眼睛。岳不群身形之飘忽迅捷,比之东方不败是略有不如,但单打独斗,左冷禅非输不可,果然一瞬之间,他双目便被针剌瞎。令狐冲见师父得胜,心下并不感到喜悦,反而突然之间,竟有一阵说不出的害怕。他从小见到岳不群时,尊敬之中含有亲切,虽然师父不怒自威,他从来不敢在师父面前放肆,但内心深处,对师父之挚爱实胜于敬畏。即使师父将他逐出门墙,他也深知自己行事乖张任性,实是罪有应得,只盼师父师娘宽恕,从未生过半分怨艾之意。但这时见到师父大袖飘飘的站在封禅台边,神态儒雅潇洒,不知如何,心中竟是起了一种强烈的憎恨。或许由于岳不群所使的武功,令他想到了东方不败的怪模怪样,也或许他觉得师父胜得殊不正大光明,他呆了一呆,只觉伤口一阵剧痛,便即颓然坐倒。盈盈和仪琳同时伸手扶住,齐问:「怎样?」令狐冲摇了摇头,勉强露出微笑,道:「没——没什么。」
  只听得左冷禅又在叫喊:「岳不群,你这奸贼,有种的便过来决一死战,躲躲闪闪的,真是无耻小人!你——你过来,过来再打!」嵩山派中那姓韩老者说道:「你们去扶师父下来。」两名大弟子应道:「是!」飞身上台,说道:「师父,咱们下去吧!」左冷禅叫道:「岳不群,你不敢来吗?」一名弟子伸手去扶,说道:「师——」突然间寒光一闪,左冷禅长剑一剑从他左肩直劈到右腰,跟着剑光带过,另一名大弟子齐胸而断。这一剑,剑势之凌厉,端的是匪夷所思,只是闪电般一亮,两名嵩山派的大弟子已被劈成了四截。台下群雄齐声惊呼,尽皆骇然。左冷禅剑术之精,从这一劈中充分显示了出来,而适才岳不群能跟他对拆剑招,固守不败,确也大非寻常。岳不群缓步走到台中,拔起长剑,说道:「左兄,我见你已成残废,不来跟你一般见识。到了此刻,你还想跟我争这五岳派掌门吗?」左冷禅慢慢提起长剑,剑尖对准了他胸口。群雄但见剑上鲜血一滴一滴的滚在地下,人人都是手心中捏一把汗,不知左冷禅这一剑是否刺出,若是剌出,岳不群是否抵挡得住。但见左冷禅右手衣袖鼓了起来,犹似吃饱了风的帆蓬一般,可是左手衣袖平平垂下,与寻常无异,足见他全身劲力都集中到右臂之上,内力鼓荡,连衣袖都欲胀裂,真是非同小可。这一剑若是剌出,自是雷霆万钧之势。岳不群长剑当胸,剑刃微微颤动。发出一片闪闪光芒,竟似闲暇。可是他脸上紫气愈来愈浓,一张脸全成紫色,显然也已将「紫霞神功」发挥到了极致,以备抵挡左冷禅这乾坤一掷的猛击。
  在左冷禅凝气欲发的一刻之间,他心中无数念头纷去杳来,料想这一剑若是不能直剌入岳不群胸口,只要给他挡开,甚或闪避了过去,自己双眼已盲,那便只有任其宰割的份儿,想到自己花了无数心血,筹划五派合并,料不到最后霸业为空,功败垂成,反而让竖子成名,突然间心中一酸,热血上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直喷出来。岳不群不敢稍动,只怕脚步一移,泄了这口真气,那便挡不住对方的剑击。当下满头满脸尽为左冷禅的鲜血所污。鲜血不住从他身上剑上下滴,群雄无不惊布。左冷禅右手一抖,长剑自中而断,随即抛下断剑,仰天哈哈大笑,笑声远远传了出去,山声为之鸣响。长笑声中,他转过身来,大踏步下台,去到台边时左脚一踏空,但心中早就有备,右足踢出,飞身下台。嵩山派的几名亲信弟子抢过去,齐叫:「师父,咱们一齐动手,将华山派上下斩为肉泥。」左冷禅朗声道:「大丈夫言而有信,既说是比武夺帅,各凭本身武功争胜,岳先生武功远胜左某,大伙儿自当奉他为掌门,岂可更有异言?」他双目初盲之时,惊怒交集,不由得破口大骂,但略一宁定,便即恢复了武学大宗师的身份无派。群雄见他拿得起,放得下,的是一代豪雄,心下无不佩服。否则以嵩山派人数之众,邀约的帮手之盛,又占了地利,若是与华山派群殴乱斗,岳不群武功再高,只怕也是非吃大亏不可。
  五岳剑派和来到嵩山看热闹的人群之中,自有不少趋炎附势之徒,听左冷禅这么说,登时大声欢呼起来:「岳先生当五岳派掌门!岳先生当五岳派掌门!」华山派的一门弟子自是叫喊得更加起劲,只是这样一个变故太过出于意料之外,华山门人简直难以相信自己亲目所睹,亲耳所闻乃是真事。岳不群提起衣袖,抹去了脸上血污,走到台边,拱手说道:「在下与左师兄比武较艺,原盼点到为止。但左师兄武功太高,震去了在下手中长剑,危急之际,在下但求自保,下手失了分寸,以致左师兄双目受损,令人心中好生不安。」台下有人说道:「刀剑不生眼睛,那能保得绝无损伤。」另一人道:「阁下没有赶尽杀绝,足见仁义。」岳不群道:「不敢!」他拱手不语,也无下台之意。台下有人叫道:「那一个想做五岳派掌门,上台去较量啊。」另一人道:「那一个招子太亮,上台去请岳先生刺了出来,也无不可。」数百人齐声叫喊:「岳先生当五岳派掌门,岳先生当五岳派掌门!」
  岳不群待人声稍静,朗声说道:「既是众位抬爱,在下也不敢推辞。五岳派今日新创,百废待举,在下只能总领其事。衡山的事务仍请莫大先生主持。恒山事务仍由令狐冲令狐贤弟主持。泰山事务请玉磬、玉音两位道长共向主持。嵩山派的事务嘛,左师兄眼睛不便,却须斟酌——」
  岳不群顿了一顿,眼光向嵩山派人群中射去,缓缓说道:「依在下之见,便请韩天鹏韩师兄会同方师兄,一同主理日常事务。」那姓韩老者大出意料之外,说道:「这个——这个——」嵩山门人与别派人众也都甚是诧异,这韩天鹏适才一直出言与岳不群为难,冷嘲热讽,甚是无理,不料岳不群居然不计前嫌,指定他主领嵩山派的事务。嵩山门人本来对左冷禅双目被剌一本极为忿忿,许多人仍是俟机生事。但听岳不群派韩天鹏为嵩山派之首。不由得气愤稍平。岳不群道:「咱们五岳剑派合派若不和衷同济,那么五派合并云云,也只徒有虚名而已。大家今后都是份属同门,再也休分彼此。在下无德无能,暂且执掌本门门户,种种兴革,还须众兄弟从长计议,在下不敢自专。现下天色已晚,各位都辛苦了,便请到嵩山本院休息,喝酒用饭!」群雄齐声欢呼,纷纷奔下峰去,岳不群下得台来,方证大师、冲虚道人等都过来向他道贺。方证和冲虚本来担心左冷禅混一五岳派后,野心不息,更欲吞并少林武当,为祸武林。各人素知岳不群乃谦谦君子,由他执掌五岳一派门户,自是大为放心,因之各人的道贺之意均是十分诚恳。方证大师低声道:「岳先生,据老衲浅见,嵩山门下只怕颇有人心怀叵测,欲对施主不利。常言道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施主身在嵩山,可须小心在意。」岳不群道:「是,多谢方丈大师指点。」方证又道:「少室山与此相距只是咫尺之间,呼应极易。」岳不群深深一揖,道:「大师美意,岳某铭感五中。」他又向冲虚道人、丐帮帮主等说了几句话,随即快步走到令狐冲跟前,说道:「冲儿,你的伤不碍事么?」自从他将令狐冲逐出华山以来,这是第一次如此和颜悦色的叫他「冲儿」。令狐冲却是心中一寒,颤声道:「不——不打紧。」岳不群道:「你便随我同去华山养伤,和你师娘聚聚如何?」如在几个时辰之前岳不群提出此事,令狐冲自是大喜若狂,应允之不暇,但此刻心下竟是大为踌躇,颇有些怕上华山。岳不群道:「怎么样?」令狐冲道:「恒山派的金创药好,弟子——弟子养好了伤,再来拜见师父师娘。」岳不群侧头凝视他脸,似要从他脸色之中,查察他真正的心意,过了好一会,才道:「那也好!你安心养伤,盼你早来华山。」令狐冲道:「是!」挣扎着想站起身来行礼。岳不群伸手扶住他右臂,温言道:「不用啦!」令狐冲身子一缩,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惧意。岳不群哼的一声,眉头闪过一阵怒气,但随即微笑,叹道:「你小师妹还是跟从前一样,出手不知轻重,总算没伤到你要害!」说着慢慢转过身来。数丈外有数百人等着,待岳不群走近,纷纷围拢,簇拥着下峰。他既是五岳派掌门,在武林中是何等的声势名望,自有不少江湖豪士过来奉承结纳。令狐冲目送着师父的背影在山峰边消失,各派人众也都走下峰去,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伪君子!」他不知道句话是恒山派中那一个人所说,但这三个字正打入了他心坎,在这时候,更没另外三个字能更明白的说出他心中所感。一位他素来感激、敬重、爱戴的恩师,突然之间,将戴在脸上的假面具撕了下来,露出一张阴险毒辣、狰狞可怖的脸孔。
  眼见天色渐黑,封禅台旁除了恒山派外,已无旁人,仪和说道:「令狐大哥,咱们也下去吗?」令狐冲道:「咱们便在这里过夜,好不好?」他只觉和岳不群离开得越远越好,雅不欲再到嵩山本院和他见面。他此言一出,恒山派许多女弟子都欢呼起来,竟是人同此心,谁都不愿下去。当日在福州城中,她们得悉师长有难,曾求华山派赴援,岳不群不顾「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之义,一口拒绝,恒山弟子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今日令狐冲又为岳灵珊所伤,自是人人气愤,待见岳不群夺得了五岳派掌门之位,各人均是不服,在这封禅台旁露宿一宿,倒是耳目清净。仪清道:「令狐师兄不宜多动,在这里静养最好。只是这位大哥——」说时眼望盈盈。令狐冲笑道:「这位不是大哥,是任大小姐。」盈盈一直扶着令狐冲,听他突然泄露自己身份,不由得大羞,急忙抽身站起。令狐冲不防,身子向后便仰。仪琳站在他身旁,一伸手,托住他的左肩,叫道:「小心了!」仪和、仪清等早知盈盈和令狐冲恋情深挚,非比寻常,一个为情郎少林寺舍命,一个为她率领江湖豪士攻打少林,那是轰动江湖的大事,武林中无人不知,一听得眼前这个虯髯大汉竟然便是朝阳神教的任大小姐,都是惊喜交集,有的更「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恒山弟子向来甚少涉足江湖,与朝阳神教亦无多大怨仇,大家心目中早就将这位任大小姐当作是未来的掌门夫人,厮见之下,甚是亲热。当下仪和等取出乾粮、清水,分别吃了,便在封禅台旁和衣而卧。
  令狐冲重伤之余,神困力竭,不久便即沉沉睡去。睡到中夜,忽听得远处有个女子声音喝道:「什么人?」令狐冲虽受重伤,内力修为极厚,一听之下,便即醒转,知是在外巡查守夜的恒山弟子盘问来人,听得有人答道:「五岳同门,华山岳先生座下弟子。」正是林平之的声音。守夜的恒山弟子问道:「夤夜来此,为了何事?」林平之道:「在下约得有人在封禅台下相会,不知众位师姊在此休息,多有得罪。」言语倒是甚为有礼。便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西首传了过来:「姓林的小子,你在这里伏下五岳派同门,想倚多为胜,找老道的麻烦吗?」令狐冲听得分明,说话的乃是青城派掌门,松风观观主余沧海,心下微微一惊:「林师弟与余沧海有杀父杀母的大仇,约他来此,当是索还这笔血债了。」林平之道:「恒山众师姊在此歇宿,我事先并不知情。咱们另觅处所了断,免得骚扰了旁人清梦。」余沧海哈哈大笑,说道:「免得骚扰清梦?你扰都扰了,却在这里装滥好人。有这样的岳父,便有这样的女婿。你有甚么话,爽爽快快的说了,大家好安稳睡觉。」林平之冷冷的道:「要安稳睡觉,你这一生是别妄想了。你青城派来到嵩山的,连你共有廿四人。我约你一齐前来相会,为何只来三人?」
  余沧海仰天大笑,说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叫我这样那样么?你岳父新任五岳派掌门,我是瞧在他脸上,才来听你有什么话说。你有什么屁,赶快就放,要动手打架,那便亮剑,让我瞧瞧你林家的辟邪剑法,到底有什么长进。」令狐冲慢慢坐起身来,月光之下,只见林平之和余沧海相对而立,相距约有三丈。令狐冲心想:「那日我在衡山负伤,这余矮子想一掌将我击死,幸得林师弟仗义,挺身而出,这才救了我一命。倘若当日余矮子一掌打在我身上,令狐冲焉有今日?林师弟入我华山门下之后,武功自是大有进境,但与余矮子这一代宗师相比,毕竟尚有不逮。他约余矮子来此,想必师父、师娘定然在后相援。但若师父师娘不来,我自也不能袖手旁观。」只听余沧海冷笑道:「你若是有种,便该单人匹马,上我青城山来寻仇,这才算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却鬼鬼祟崇的约我到这里来,又在这里伏下一批尼姑,好一齐向老道下手,可笑啊可笑。」仪和第一个忍不住了,朗声说道:「姓林的小子跟你有恩有仇,和我们恒山派有甚么相干?你这矮道人便会胡说八道。你们尽可拚个你死我活,咱们只是看热闹。你心中害怕,可不用将恒山派拉扯在一起。」她不知当年林平之曾救过令狐冲的性命,只是她对岳灵珊大大不满,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连带的将岳灵珊的丈夫也讨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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