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论剑喷烟施绝技 还珠留偈显神通

 




  松石道人“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厉害了么?你要比别样也成,磕头认输了再说!”他只道对方是因抵敌不了他的剑法,故而提议比试别的。他可不容对方胡混过去。

  哪知青衣汉子却是说道:“也还不知是谁要向谁磕头呢?先说大话可没有什么好处!你有多少本领尽管施展,我的意思只是在领教你剑法的同时,再领教你的听风辨器的功夫!你明白了么?”

  松石道人冷笑说道:“你要使用暗器尽可请便。我可没工夫与你啰嗦!”

  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就在这说话的时间,又已踏遍了八个方位,接连刺出了九剑!

  武学中所谓“听风辨器”,一般是指接暗器的功夫,是以松石道人以为对方是想放暗器。

  哪知青衣汉子却又冷笑说道:“听风辨器就只有在暗器上才可施展么?

  好,你既然还不明白,我就做个样子让你瞧瞧。”突然闭上了双眼,只凭听觉来接松石道人迅如闪电的剑招!

  松石道人的剑法正在使到紧处,他也想不到对方忽然闭上眼睛,当然不会收手。只听得“嗤嗤”几声响,青衣汉子的衣裳已经穿了几个小洞,头发也给削去了一大片。可是他闭上眼睛,在“九宫八卦阵”剑法之下,居然没有受伤,这份“听风辨器”的功夫,也确是难能可贵了!

  松石道人怒道:“白日青天,做什么瞎子?睁开眼来,否则你就是自己找死!哼,你要胡混,我可没兴致与你瞎闹!”

  要知松石道人毕生精力都是用在钻研剑法上的,“听风辨器”的功夫并非他的擅长,而按照比武的规矩,也并非对方提出什么,就一定要跟着对方做的,他当然不愿闭上眼睛,陪对方“瞎闹”。不过他是名家风范,在对方没有睁开眼睛之前,他也把剑收了回来,没有继续进击。

  青衣汉子哈哈笑道:“我并不强迫你闭上眼睛,但只怕你不想陪我‘瞎闹”也不成啦!”笑声未已,蓦地大口一张,登时浓烟滚滚而出,转瞬之间,数丈方圆之内,就似在浓雾笼罩之下一般,伸手不见五指!原来他有一个特殊的技能,可以把吸进肚中的烟积贮起来,一下子全都喷出。烟倒不是毒烟,但却制成了“烟幕”。

  浓烟中但见剑光闪烁,说时迟,那时快,蓦听得“叮..”一声,松石道人从烟幕中钻了出来,但已是双手空空,他的长剑早已给对方打落了。青衣汉子大笑道:“得罪,得罪!承让,承让!我可不用向你磕头了吧?”

  青衣汉子得意洋洋,又装了一斗烟,旁若无人地大吸特吸,一摇三摆的正要回去,忽听得有人喝道:“慢走!”

  出场的竟是武当派的掌门人雷震子!

  青衣汉子打了一个哈哈,说道:“武当派的大掌门肯予赐教,那真是何幸如之!”

  雷震子铁青着脸,说道:“姓竺的!你们也未免欺人太甚了。你敢光明正大的与我比试一场么?”言下之意,即是指他的管家用的不过是投机取巧的功夫,算不得真实本领。

  竺尚父笑道:“雷大掌门言重了。以武会友,胜者为强,各有各的打法,怎能算是欺人?武当派的镇山剑法我们已经领教过了。你还是请回去吧。”

  雷震子嘿嘿冷笑道:“九宫八卦剑法,我师弟所施展的不过十之一二而已。就这十之一二,也并非你的管家所能破解。你就敢大言不惭了么?嘿嘿,井蛙窥天,盲人扪象。可笑,可笑!”

  竺尚父情知雷震子是要激他动手,他却偏要把雷震子再气上一气,说道:

  “雷大掌门,你若定然要与我较量,那就请你依前例,胜了我的仆人再说!”

  照一般比武规矩,青衣汉子既然胜了松石道人,他是有权再打一场的。

  青衣汉子走上来笑道:“主人有命,我只好舍命陪君子,再接雷大掌门的高招了。可是得有话在前,我的打法是否光明正大,我可是不知道的啊!”

  雷震子正是要先替师弟报仇,再斗竺尚父的。当下按着怒气,冷笑说道:

  “管你用什么打法,总之,我仍是用九宫八卦阵的剑法,十招之内,我倘若胜不了你,我给你磕头!”

  此言一出,连武当派的弟子也都觉得惊奇。

  “九宫八卦阵”剑法是松石道人以毕生心血钻研出来的,创立不过十年,直到目前为止,武当派也只有他一人会使,他所教的几个弟子,还未曾出师。

  雷震子虽然是他的师兄,但在武学上各有所长,武当派的弟子平时也从未见过掌门人练过这套剑法。而且雷震子说是要比剑法,但他却是空着双手出场的,腰间可没配剑。

  青衣汉子心里想道:“十招之内,我不必喷烟,你也未必赢得了我。”

  他刚才斗松石道人,在喷烟之前,就已经斗到百招开外。于是有恃无恐地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了。十招之内,我倘若输了给你,我也给你磕头。雷大掌门,请亮剑吧!”

  雷震子冷笑道:“对付你何须用剑?废话少说,进招!”

  此言一出,众人不觉又都是一怔。要知雷震子是曾讲明要用“九宫八卦阵”剑法在十招之内胜这青衣汉子的,以他一大门派掌门人的身份,当然是不能自食前言改用别的招数的了。但没有剑又如何能使剑法?

  竺尚父是个非常自负的人,有其主必有其仆,这青衣汉子是他管家,样样效法主人,平生除了佩服主人之外,对各大门派的掌门人,老实说也不大放在他的眼内。听了雷震子此言,不觉大怒,哼了一声道:“且看你十招之内如何胜我?”铁烟杆扬空一抖,抖起了几朵枪花,似是枪刺,又似笔戳,小花枪中兼有判官笔的招数。

  雷震子喝声:“来得好,看剑!”只见他手捏剑诀,骈指如锋,瞬息之间,己是踏遍八个方位,“刺”出了一招九式!更妙的是,尽管他出手如电,而招式又非常繁复,但这一招九式,却是干净俐落,人人都看得分明,果然是松石道人刚才使过的那“九宫八卦阵”剑法。所不同的不过是他以掌代剑,剑刺变为指戳而已。

  青衣汉子大吃一惊,连忙把烟杆撤回防守。雷震子口中数着“一、二、三、四..”招式越展越快,顿时间,只见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捏着剑诀,骈指刺戳!指头戳到之处,“嗤嗤”有声!他的内功比师弟松石道人深厚得多,这是他的内家真力,力透指尖,激荡气流所至。刚才松石道人使剑刺削,也没有他如此威势。场中不乏武学行家,登时彩声雷动!

  竺尚父当他使了四招三十六式,也不禁点了点头,赞了一个“好”字,跟着微笑道:“你使的这个九宫八卦剑法,果然是比你师弟高明得多,但可惜也还有一两处破绽,未能尽善尽美。”

  旁人是赞赏雷震子的内功,竺尚父则是着眼于他的剑法。

  雷震子暗吃一惊,心道:“这人好厉害的眼力!”原来他虽然不似师弟之以毕生心血钻研这套剑法,但由于这套剑法是从武当派的镇山剑阵而来,雷震子身为掌门,对于这剑阵的微妙变化,当然比师弟懂得更多,是以松石道人每逢碰到疑难之处,总是向他师兄请教。他为了要成全师弟之名,将创立这套剑法之功尽都归于师弟,自己也没有在门人面前练过这套剑法,但其实却是要比师弟高明得多。不过,这套剑法以一人替代一个剑阵,变化也实在是太过复杂,有几处关键的变化,雷震子也还未曾琢磨得透。

  雷震子一惊之后,心里想道:“我与师弟以数十年之力,竭尽心智,尚未琢磨得透,即使还有破绽,谅这姓竺的也决计不能破解!”于是冷笑说道:

  “是么?你等一等吧,我马上就要向你请教了!”口中说话,招式丝毫未缓,继续数道:“五、六、七..”

  那青衣汉子接到了第七招,已是险象环生,无法招架,迫得重施故技,一大口浓烟喷了出来。

  可是雷震子却非他的师弟松石道人可比,青衣汉子所喷的浓烟,对他丝毫也不发生作用,只见他脚底仍是踏着九宫八卦方位,手中的招式也丝毫未变。浓烟刚一喷出,便化成了一股烟柱,袅袅升空,转眼间己是随风而逝!

  原来他虽然没有使用劈空掌的功夫,但那深厚的掌力已是随着招数无声无息的发出,就似有一把无形的扇子把浓烟迫上空中。

  青衣汉子口中喷烟,精神不免略分,若能生效,也还罢了,一不见效,心里慌乱,败得更快,只听得雷震子刚数到一个“八”字,喝一声:“倒!”

  那青衣汉子果然应声而倒。但却又不是全身倒下,而是双膝跪地,“咚、咚、咚”的向雷震子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下倒是颇出众人意料之外,想不到这青衣汉子居然言而有信,输了便当真磕头。

  众人哪里知道,这青衣汉子虽然曾与雷震子打过赌,十招之内,他若输了,便即叩头,但他现在却不是心甘情愿地叩头的。原来他是给雷震子点着了膝盖的“环跳穴”,雷震子的内力使到恰到好处,就似波浪一般,一个浪头过了又是一个浪头,留下了三重后劲。这青衣汉子刚要跳起,膝盖又发麻跪倒,穴道受了三次冲击,就不由自己地叩了三个响头。

  群雄看得又是好笑,又是惊诧,笑声彩声,混成一片。竺尚父忽地冷冷说道:“雷大掌门,你胜了我的仆人,难得,难得!好啦,你的威风逞够了吧?”

  冷冷的几句说话,把雷震子说得满面通红,当下针锋相对地答道:“打狗要看主人面,这我不是不知。但天下尽多狂妄之徒,若不略施薄惩,怎能平息众怒?再说,我若不如此,只怕也请不动阁下的大驾呢!”

  竺尚父道:“咱们且别斗嘴,我请问你,你要如何与我比试?”

  雷震子道:“你适才说我剑法之中颇有破绽,我仍然用这路剑法向你请教。弟子,把剑拿来!”主仆身份不同,雷震子改用真剑,一来是他自忖空手,没有取胜的把握;二来也是表示尊重对方。

  竺尚父微微一笑,忽地折下一枝树枝,以掌代刀,削成了一把“小巧玲玫”的木剑形式,不过二尺来长,就似小孩子常用的玩具刀剑一般。

  雷震子睁大了眼睛看他,竺尚父笑道:“雷大掌门别客气,说真的,我倒是要向你请教。请你看看我使的这路‘九宫八卦阵’剑法对是不对?”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雷震子这才知道对方竟是要用这把木剑,而且是使他武当派的镇山剑法来对付他。

  雷震子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岂有此理,你竟敢戏弄于我?”话犹未了,竺尚父己是唰的一剑刺来,仍然微笑着说道:“我是诚心向你讨教的,怎说戏弄?请问这一招‘八方宾服,使得对是不对?”

  他这把木剑刺出也是嗤嗤有声,而且也果然是“九宫八卦阵”的“起手式”,瞬息之间,踏遍了八个方位,连环刺出九剑!

  雷震子识得厉害,一看他使出如此劲道凌厉的剑势,倘若给他刺中,只怕纵有护体神功也是抵挡不住。到了此时,不由他不用手中的长剑招架。

  “九宫八卦阵”剑法每一招都是一招九式,天下任何一种剑法都没有它这么复杂。双方都用这种剑法,兵器一定是会碰上的。竺尚父使的虽是一把木剑,但他也并不闪避,只见雷震子的剑光匹练般地卷将过去,叮的一声,己是碰着了他的木剑。

  雷震子本以内功见长,力透剑尖,使出去隐隐带春风雷之声。但说也奇怪,他那锋利的剑刃,明明已削着了对方的木剑,却竟然不能将之削断。竺尚父的木剑就似贴在他的剑上一般,随着一晃,倏然又已变了另一路一招九式,微笑说道:“这第二招‘七星伴月’,可是这样使的么?”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除了寥寥几位本领最高的武林名宿之外,谁也看不出其中奥妙,不解木剑何以能够不被削断。

  原来竺尚父的内功已练到了最上乘的境界,比雷震子还要高出一筹。雷震子的剑招一发,便给对方用了个“卸”字诀化解了他的内力。木剑轻飘飘的似一张纸“贴”在他的剑上,随着剑风左右摇晃,丝毫也不受力,雷震子宝剑虽利,却如何能将它削断?

  不但如此,竺尚父的木剑使出的剑招虽然轻如柳絮,但雷震子倘若稍一疏神,它又忽而猛若洪涛,骤然压至。到了此时,雷震子哪里还敢稍有丝毫轻视对方的木剑?

  两人使用同一剑法,就似师兄弟“拆招”一般,看得众人无不啧啧称异,心中俱是想道:“这套剑法千变万化,竺尚父只看了两遍,就能牢记心中,照样使出,丝毫无误。只是这份聪明,当今之世,只怕就已无人能及!”

  哪知竺尚父的本领还不只此,使到了第四招“弄射九日”的时候,竺尚父忽地笑道:“这一招我稍微变动了些,请雷大掌门指教!”霎忽之间,幻出九支剑影,剑剑都是指向雷震子的心窝!

  雷震子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这一招九式,正是他和师弟费尽心力,而尚未琢磨得透的地方。按照原来的“剑阵”,使到了这一招,九柄长剑同时可以杀伤九个敌人,每一剑都是穿心而过。但一人使时,雷震子平日以木人练习,却最多只能够穿过六个红心。

  如今竺尚父使到了这一招,以十分奇妙的手法,将木剑运 转如飞,改了这一招九式中的三个式子,恰恰弥缝了原来的破绽!

  竺尚父使的虽是木剑,但以他的功力,倘若给他刺着,只怕也会穿心而过。雷震子不愧是一派掌门,在这变生俄顷之际,虽惊不乱,百忙中脚踏九宫八卦方位,接连用了三种不同的身法,才堪堪避开,但对方用他本门的剑法攻他,杀得他竟无还招之力,栽得也算是到家了。

  雷震子这才知道竺尚父先时说的不是大话,他不但看得出自己剑法中的破绽,而且还能修补得天衣无缝。以雷震子的身份,到了这个时候,本来就该扔剑认输的。但这套剑法是他与松石道人毕生心血之所注,如今居然有人能给他修补破绽,他心中所感到的惊奇盖过了面子,咬了咬牙,想道:“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破绽?”脚步一稳,立即继续发招。

  竺尚父笑道:“我这一招的变化,雷大掌门认为还可以吗?”雷震子道:

  “很好,佩服!下面还有五招,你一并指教吧。”武当派的弟子都未看出是掌门已失一招,听得此言,不由得都是面面相觑,大为惊骇,有一些人还以为他们的掌门是故意说的“反话”。

  雷震子口中说话,剑法丝毫未缓,一口气使出了“五六七八”四招三十六式。竺尚父以同样招式解拆,笑道:“这四招绵密非常,毫无破绽,我也十分佩服!”

  “九宫八卦阵”剑法最主要的招式不过是九招七十二式,转眼间双方都已使到最后一招“九九归元”。

  这一招是“九宫八卦阵”剑法精华所在,九个动作,一气呵成,一切复杂的变化部融合在这一招之中,当真是有如百川汇海,五岳朝宗,看似简单,其实复杂无比。

  胜败系于这最后一招,雷震子全神贯注,把数十年所学,在这一招中都使将出来。他用的本来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使到疾处,只见漫天剑影倏然间化作了一道银虹,旁观的人,连钟展与辛隐农那样的剑学名家,也不禁同声赞叹:“好一招九九归元!”

  就在众人看得眼花综乱之际,忽听得“叮..”一声,寒光流散,剑气烟消,雷震子的那柄长剑,已经脱手飞出!众人连看也未看得清楚,也不知他是怎么输的。

  雷震子一片茫然,这刹那间竟似呆了。但见他背负双手,低头沉思,似乎正在思索一个难解之谜。

  青城派掌门辛隐农是雷震子最好的朋友,深知雷震子平生自负,怕他在受此挫败之后,一时想不开会弄出悲惨的结果,连忙出来安慰他道:“雷兄,胜负兵家常事..”

  辛隐农这句话还未说得完全,雷震子已忽地哈哈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败在比我高明的人手里,算得了什么?嘿,嘿,数十年百思莫解的疑难,忽然一旦而解,这倒是不亦快哉!不过,竺老先生,你也似乎还有一处破绽未曾修补得尽善尽美,是你故意留一手呢?还是——”

  竺尚父正色答道:“这招九九归元繁复无比,你原来的剑法只有三处破绽,已经是非常难得了。实不相瞒,我只能弥缝两处破绽,还有一处我也未曾琢磨得透,决非故意藏私。”

  雷震子道:“我这一招假若在使到第六个式子的时候,脚踏坎位,转出震方,剑尖刺你的环跳穴,剑柄撞你的愈气穴,你如何化解?当然你可以用最上乘的闭穴功夫应付,但我谈的只是招数,不谈内力。”

  竺尚父哈哈一笑,道:“那我只好认输!”

  原来雷震子毕竟是在这一路剑法上下过苦功的,对方给他弥缝了两处破绽之后,触发他的灵机,他也终于想出了一个变化,把这路剑法最后的一点瑕疵除去了。而这个变化则是竺尚父未曾想出来的。

  他们两人都是武学大师的身份,同样的也都是嗜武如狂。雷震子经此一战,他的镇山剑已修改得尽善尽美,自然是喜出望外,一时的胜负,哪里还放在心上?而竺尚父对他也有惺惺相惜之意,故此战后交谈,倒颇有好友切磋的味道了。

  辛隐农见雷震子如此豁达,这才放下了心。

  雷震子剑法上的难题解了,但另一个难题却摆在氓山大会的群雄之前,连雷震子都败给竺尚父了,再由何人去接战呢?

  辛隐农本来要自告奋勇的,他是武林四大剑学名家之一,另三人是唐经天夫妇与雷震子,一手“蹑云剑法”神出鬼没,足可以与武当派的“九宫八卦阵”剑法,并驾齐驱,而且由于源远流长,剑法中毫无破绽。论变化复杂虽然稍逊武当,论到纯正无瑕,则尚在武当之上。不过,他见竺尚父胜雷震子胜得相当轻易,他自忖自己与雷震子乃是伯仲之间,虽然自己的“蹑云剑法”对方未曾见过,未必便能破解。但自己是否就能够敌得住对方,心中却是殊无把握。

  辛隐农正自踌躇,只见一个骨相清癯,身披袈裟,脚踏六耳麻鞋的老和尚,已是走出场来,口宣佛号,缓缓说道:“竺施主武功绝世,老衲非是想与施主争雄,但求消解这场风波,是以来向施主讨教。”

  老和尚说了这一席话,全场都为之耸然动容。原来这老和尚乃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峨嵋派长老法华上人。

  法华上人是峨嵋前辈的武学大宗师金光上人的弟子,金光上人的武林绝学——太清气功,就只是传了这个弟子的。今日会场之中有四个顶儿尖儿的人物:一个是身为主人的谷中莲;一个是天山派的钟展;一个是少林寺的方丈大悲禅师;还有一个就是峨嵋派的长老法华上人了。在这四人之中,法华上人又是年纪最长的一个,在英雄会上是坐首席的。

  法华上人这一番话也说得不卑不亢,而且充分表现了出家人慈悲为怀的心肠。要知竺尚父有言在先,若是无人能够胜他,这比武就要继续下去,否则不能算作了结,他也不负责将林道轩交还。本来以法华上人的地位,应该最后出场的,但竺尚父武功如此厉害,法华上人只怕群雄与他交手,难免损伤,因此宁冒挫败的危险,先出来了。

  竺尚父知道他的地位,倒也不敢过份骄傲。还了一礼之后,说道:“大师是当世高僧,佛学武功,俱足令人欣仰。余生也晚,无缘向令师金光上人领益,如今只好向大师请教内功心法了。”

  此言一出,全场又是大吃一惊。竺尚父这几句话坦白的说,就是要和法华上人比试内功。

  法华上人的太清气功神奇奥妙,深不可测,武林中人无不推崇。如今竺尚父一开口就要和法华上人比试内功,正等于他刚才要与雷震子比剑一般,都是专挑对方最擅长的功夫比试!群雄焉能不相顾失色,大为惊诧?心中都是想道:“此人若非绝顶狂妄。就是当真有绝大神通,比法华上人更为深不可测了。”

  法华上人合什说道:“竺施主有命,老衲自当奉陪。该当如何比试,还请施主划出道来。”

  竺尚父以足作轴,画了一个圆圈,说道:“比试内功本来有文比武比两个办法,我如今所拟用的办法是介乎这二者之间。咱们就在这圈子里较量掌力,谁要是先出了圈子,谁就作输。但一出了圈子,对方也就不能追击了。”

  原来比试内功,乃是最为凶险不过的事。比试剑法还可取巧,比试内功,”

  则是全凭实力,力强者胜,力弱者败,决无侥幸之理。所以历来比试内功,大都是采用文比的。所谓“文比”即是借物比试,不触及对方身体的,例如各以掌力开碑裂石之类。倘用武比,败的一方就难免有性命之忧了。

  如今竺尚父所拟的办法,其实亦即武比,不过他规定出了圈子之后,对方不能追击,倒是可以减少几分凶险,与纯粹的 武比有点不同。

  几大门派的掌门人听了竺尚父这番说话,心情稍稍松了一些,想道:“看来此人只是意欲扬名立万,尚非穷凶极恶之徒。”原来在场的武林名宿,虽然对法华上人的内功很有信心,但也不能不担心他年纪老迈,万一有甚意外,那就无可挽回了。不过,以法华上人的身份,即使没有性命之忧,也是许胜不许败的。倘若失败,那就不只峨嵋派失了面子,中原的武林豪杰也都要感到面上无光了。所以大家还是提心吊胆的来看这场比试。

  法华上人道:“敬依施主之命。”与竺尚父同时走进圈子,面对着面,盘膝坐下,各以双掌相抵,便即较量内功。

  竺尚父首先发动攻势,试探对方虚实。法华上人垂首闭目,状若坐禅,动也不动。竺尚父的内力攻过去,几乎毫不感觉对方的抵抗。竺尚父把内力逐渐加强,加到了六七分之后,开始感到对方的内力,但却极为柔和。就似平静的湖水一样,石子投掷下去,只是荡起一点涟漪。

  竺尚父心道:“太清气功,以柔克刚,果然非同小可。看来我不出全副本领是不行的了。”

  竺尚父争胜之念一起,玄功一运,掌力尽发,骤然间便似排山倒海而来。

  法华上人仍然低眉稳坐,满面慈祥之气,似乎并无特殊的感觉。只见他身披的那件袈裟已似涨满的风帆一样,但身形兀是纹丝不动。

  竺尚父心中暗惊,掌力越发催紧。当他的内功发挥到淋漓尽致之时,头顶上冒出了热腾腾的白气,宛如薄雾轻绡,转眼间把两人的身形都笼罩了。

  场中十多位一流高手见此情形,都道是法华上人占了上风,连氓山派长老白英杰也是如此想法,喜孜孜的对谷中莲道:“到底是老禅师功力深厚,看来是不必掌门出手了。”谷中莲却秀眉微蹙,答了一句:“但愿如此。”

  白英杰好生惊诧,再仔细看时,这才发觉法华上人那两道寿眉,比谷中莲蹙得更紧,眉心还隐隐有一层淡淡的青气。这是“太清气功”发挥到了极度的迹象。不过,这也只是显示出双方都在全力比拼而已,还未能分出孰优孰劣。

  此时法华上人亦是暗暗吃惊,原来竺尚父的内功极为怪异,他一次运劲,可以连发九重内力,俨如怒海狂涛,一个浪头过了又是一个浪头,无穷无尽,无休无歇,毫不容许对方有歇息的机会。

  法华上人气沉丹田,化解对方冲击的内力。但他毕竟是年纪老迈,不比盛年,内功的拼斗又最为耗损精神,时间一长,便渐渐觉得力不从心,只好尽量发挥太清气功的妙用,以柔克刚,只守不攻。

  少林寺的方丈大悲禅师与天山派的名宿钟展都己看出情形有点不对,钟展说道:“这样下去只怕两败俱伤。”大悲掸师知他心意,说道:“再过些时,倘若法华师兄不肯退出圈子。说不得咱们两人只好宁让对方讥嘲,一齐出手将他们分开了。”大悲禅师的内功造诣决不在法华之下,但不论是大悲禅师或是钟展,只凭一人之力,自忖都是难以分开场中的两大高手,是以非得联手不行。

  上人是个得道高僧,对个人荣辱看得很淡,他之不肯退出圈子认输,倒不是为了面子,而是拼受内伤,也要耗尽对方元气,好让大悲禅师或钟展接下一场,就不难一举而将竺尚父击败。

  但竺尚父可不愿意两败俱伤,他这次是抱着万丈雄心而来,意欲将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全都打败的。如今他只打败了一个武当派的掌门雷震子,即使再把峨嵋派的长老法华上人打败,对他来说,也还是不能满足的。

  此时竺尚父虽然大占上风,但法华上人的韧力,却也颇出他意料之外。

  竺尚父暗自思忖:“要胜这老和尚不难,但恐怕也得在一个时辰开外,我还要斗众多高手,可不能为他一人,过份损耗内力了。

  竺尚父头顶的白气越来越浓,大悲禅师与钟展见此情状,知道他正在加紧发挥内功的威力,生怕法华上人抵御不住,两人都在暗暗戒备,只待稍觉不妙,便立即出场将他们分开。

  就在全场屏息而观,人人紧张之际,忽听得竺尚父哈哈大笑,只见他与法华上人竟然不约而同的齐站了起来,而且是手牵着手,同时踏出圈子!就似早已有了默契一般,要不然决不能如此步伐齐一,难分先后。

  群雄惊诧不已。几位武功最高的掌门人和长老初时也是莫名其妙,随后仔细一看,这才发觉在法华上人盘膝所坐的地方,留下了一圈凹陷的印痕;而竺尚父盘膝所坐之处,则毫无变化。据此情形,严格而论,两人的内功比试,法华上人已是输了一筹,但照竺尚父自己所定的规矩,两人同时走出圈子,却只能算作平手。

  原来竺尚父不愿拖长时间,过耗精力,遂以最上乘的玄功,发挥子一个“粘”字诀的妙用,紧紧吸着对方的掌心。把法华上人牵引起来,同时走出圈子的。这也是竺尚父聪明之处,要知法华上人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竺尚父倘若比试到底,纵然得胜,也难免伤了法华上人,法华上人一伤,岂不是要激起武林公愤?如今他见好便收,既保全了法华上人的面子,也保存了自己的实力,一举两得,比胜了法华上人还好得多。

  两人走出圈子,竺尚父放开了手,一揖说道:“老掸师内功精妙,竺某侥幸扳成平手,不必再比试了吧?”

  法华上人当然知道对方让他,他是个有道高憎,岂能不说实话?当下还了一礼,合什说道:“施主绝世神功,老衲佩服不已,甘拜下风。”这话说得分明,即是承认对方胜了。

  群雄面面相觑,做声不得。但峨嵋弟子却也松了口气,他们的长老虽然认输,但没有受伤,已是不幸中之幸。而且既是同时踏出圈子,输得也就不算难堪。

  可是,竺尚父已经连胜了两场,连内功极为深湛的法华上人都已甘心认输了,下一场应该由谁去抵挡他呢?与法华上人同列的高手,只有谷中莲、钟展与大悲禅师三人了。

  谷中莲心里想道:“大悲禅师辈份太高,不宜让他去冒挫败之险;钟大侠的本领,估量足以与这魔头周旋,但他却是客人身份,非不得已,也不宜就惊动他。”

  谷中莲本来就要下场,她的师伯白英杰在她身边悄声说道:“你是本派掌门,又是大会的主持人身份,如今对方只胜了两场,你就亲自出马,嗯,这个,这个..岂不是要教对方耻笑咱们这边无人了?我看还是请钟大侠去降伏这魔头吧。”

  谷中莲叹了口气道:“可惜海天不在这儿。还是我出去吧。”她自忖亦无取胜的把握,但却不愿把困难推给别人。

  群雄尚待磋商,竺尚父已在朗声说道:“素闻峨嵋少林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如今我已领教了法华上人的深湛武学,意欲再向大悲老禅师请教少林寺的绝世神功!”他不待群雄这边推出人来,先自向少林寺的方丈指名挑战了。

  大悲禅师合什道:“善哉,善哉!竺施主谬赞了。少林寺幸蒙历代祖师遗荫,传下七十二门绝技,但贫僧愚鲁,所得无多,这‘绝世神功,四字,贫僧是愧不敢当,若有机缘,贫僧也愿意向当世高人请教。”

  大悲禅师已然接受了对方的挑战,谷中莲想要阻拦也来不及了。

  这一下比刚才更为震动,要知大悲禅师的年纪虽然比法华上人小几岁,但他以少林寺方丈的身份,这地位却又比法华上人更高一层。少林、峨嵋、武当、氓山,虽然同称中原四大门派,但少林寺有一千多年历史,却又为各大门派之首。少林寺的方丈,历来都是被奉为武林领袖的。

  场中起了一阵骚动,随即平静下来,静得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

  人人都在凝神注意,要听竺尚父如何划出道儿。

  竺尚父缓缓说道:“老禅师客气了,竺某山野鄙夫,不敢在高僧面前无礼,只想请老禅师抖露一手少林寺的上乘武学,让山野鄙夫开开眼界。”

  这番话的意思即是要与大悲禅师“文比”,各人表演一手绝技,让天下英雄评判,看是谁强谁弱。

  但少林寺的绝技有七十二种之多,哪一项绝技最足以代表少林寺的深湛武学呢?

  众人正都在心里猜想,只见大悲禅师已走出场心,说道:“好,施主有命,那么贫僧就先献拙了。”取下了一串牟尼珠,这串牟尼珠比普通和尚的念珠长得多,共有三百六十颗,只见他把手一扬,登时便似洒下满天珠雨!

  这一边大悲禅师以“天女散花”的手法,洒出了三百六十颗牟尼珠,转瞬之间,在那一边三丈多高的石壁上忽地现出十二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耀眼生缬。

  原来这十二个大字就是大悲禅师那三百六十颗牟尼珠嵌在石壁之上,砌出来的!

  牟尼珠虽然不是很易破碎之物,但倘若是用力摔在石上,也会碎裂的。

  如今这三百六十颗珠子居然都嵌入石中,无一碎裂,而且还砌出字来!这是何等功力!何等眼界!大悲禅师所抖露的这一手,可说是把少林寺最上乘的内功与最高明的暗器手法熔于一炉,表露无遗了!

  群雄倘若不是亲眼看到,恐怕谁也不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武功。在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片刻之后,登时发出了震撼了山谷的喝彩声。

  众人惊奇稍定之后,再细看那石壁上佛珠砌出的字句,这十二个大字,排成四行四个短句:“斩无明、断执着、起智慧、证真如。”

  这十二个字可说是包含了全部上乘佛理。佛家认为人的“无明之火”是由贪、瞋、痴三念构成,痴即“执着”,又是三念之中最根本的“烦恼之源”,故所以佛家的修为要讲究先“祛心魔”,亦即是要斩了“无明”,斩了“执着”之后,一个人才能生出大智大慧,终于达到了彻悟真理的境界。这境界亦即“真如”。

  谷中莲曾研读过佛经,懂得这“佛偈”的含义,心中暗暗赞叹:“大悲禅师不但是抖露了上乘武功,而且是藉机点化这魔头了。”

  群雄的注意力却集中在武功的较量上,要看竺尚父还能使出什么功夫可以胜得过大悲禅师这手“佛珠烃嵌”的神功?

  只见竺尚父背负双手,如有所思,一步一步地走到那峭壁之下。

  在全场注目之下,竺尚父合什躬身,拜了一拜,说道:“老禅师禅机妙理,竺某拜领嘉言。”

  这几句话说了之后,只听得呼呼风响,珠光闪烁,石壁上的佛珠忽地都飞了出来,宛如繁星点点,从天而降,转眼间都落到竺尚父手中,给竺尚父又串成了一长串的佛珠,恢复了原来形状!

  竺尚父捧着这串佛珠,走到大悲禅师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老禅师这串牟尼珠弃了可惜,也令竺某不安。拜领嘉言,奉还佛珠。请老掸师恕我狂妄之罪,鉴谅我的心迹。”正是:

  各显神功惊俗世,珠还壁合拜嘉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