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温柔的情刀




  三年前,“江川藩国”的贫瘠一如今日。
  在天皇的世袭帝制下,“贵族”、“官武”、“平民”、“奴隶”四个阶级牢不可破,贫贱富贵,早已注定。
  平民也接受了这种永恒定律,纵使物资不丰,生活拮据,也不敢责怪天意。艰苦、灾祸是锻练刚毅意志的必须因素,人愈困苦,愈激起与命运对抗的斗志。
  因为重武轻文,“平民”要被提升为“官武”,享受较高级生活,便得努力习武,大家都渴望在“富士神兵祭”中一举成名天下知。
  其时已有一休大师的“一休七绝”,是“富士神兵祭”必然参战的神兵,可惜“一休七绝”已各自有了所属主人。
  要获得“富士神兵祭”出战资格,除了自行铸造神兵,便是掠夺他人的名剑或宝刀,任何有神兵出现的地方,必惹起一场争夺厮杀。
  三年前,一位花容比冰雪还更灰白的十四岁姑娘,身材高眺,面上找不到一点笑容,揹着三把兵器,昂然来到浪人武者集结的“伊势”。
  姑娘虽然有滑胜乳酪的肌肤、艳胜天仙的容颜,惟对尚武的浪人武者来说,兵器比她的容貌更吸引。
  丰臣一龙算是“伊势”内较负盛名的浪人武者,曾有以一敌三,一刀杀三人的骄人战绩,只要有一柄神兵,绝大可能获得“富士神兵祭”出战的资格。
  丰臣一龙来到这名揹负三把兵器的姑娘面前道:“你在替你的兵器找主人,我听到他的呼唤。”
  姑娘冷冷的道:“是哪一把?”
  丰臣一龙道:“全部。”
  一直低下头的姑娘仍然不肯抬起头来,只说道:“要拥有我的刀,必须要过三关。”
  丰臣一龙忽地拔出自己的佩刀,是一柄鞘与锷都涂上黑漆的“黑作太刀”,道:“我三关都不打算过,却要你立即交给我三柄刀。”
  蓦地一道锐烈刀光自姑娘身后闪过,丰臣一龙与他的“黑作太刀”都被姑娘身后的刀一分为二,猝死当场。
  能有这样的毅力,她全凭手上的刀,她淡淡的对旁边其他浪人武者说道:“谁要我的神兵,必须要过三关,能挡格得住神兵杀力,便已过了第一关。”
  姑娘说罢便背着三把刀,屈膝跪于丰臣一龙的尸体之前,任凭风吹两打都寸步不离,等得神兵主人的出现。
  连“伊势”内最有威名的丰臣一龙也无法抵挡得住神兵杀力,其他人还哪敢尝试挑战?
  一连三天,连丰臣一龙的尸体都已发臭,钻出尸虫,依然没有另一人上前向她挑战。
  但这三天之内,都有同一件事情在发生,姑娘虽冷若冰霜,也不得不将这怪事看在眼里。
  一名长发凌乱,面色蜡黄,约十八岁年纪的赢弱少年,每一天都来到“伊势”行乞,向客栈老板或客人讨吃的过活,又每一天都不得要领,受尽所有人的拳打脚踢,甚至向他身上倒下粪便。
  他却始终不吭一句,活像是为了享受折磨而来。
  整个“伊势”只有他一个乞丐。浪人武者并不鄙视贫穷,但讨厌自甘堕落,放弃尊严,就算失败也绝不求饶讨活,宁可自刎一死。
  姑娘等到第四天,终于等到另一个浪人出现,他叫德川狂风,来自“伊势”以外的村庄,得知“伊势”有一名姑娘在替神兵找适合的主人,便带着自己的佩刀策马飞奔,连日夜赶至。
  又来一个自命不凡的浪人武者,大家都在心下窃笑,要看他如何挡格得住神兵杀力。
  德川狂风向姑娘道:“我很需要你的神兵。”
  姑娘道:“你知道了条件吧?”
  德川狂风道:“知道。”
  说罢德川狂风拔出自己的佩刀,双手拗下将之折断。
  其他武者都心下哗然,德川狂风却是泰然自若:“既然已有更好的神兵在前,这柄与我出生入死十年的废物已没有价值。”
  姑娘终于抬起头来:“你过了第一关,先选一柄刀来过第二关。”
  德川狂风细心打量三柄刀,其一全镶嵌宝石散发光华,另一打造精细并有龙纹雕刻,最后一柄却是沉沉黑实平平无奇,怎看也不像神兵。
  德川狂风毫不犹豫的挑选了镶满宝石的那一柄。
  浪人武者讲求人刀相配,一直贴身的佩刀与三柄不熟悉的神兵相比较要是神兵与自己的体形、手劲、刀招未能互相配合,拥有神兵也是枉然。
  因此不会有武者在未获神兵前便弃自己的佩刀,没有相信神兵的勇气,也就没有资格拥有他们。
  “放弃”便是“拥有”的第一个考验,德川狂风合格了。
  正要问第二关考验,那个天天出现的长发乞丐再次出现,这次他没有乞求食物,却在客栈内偷食物,被客栈老板所发现,联同食客将他打得连吐数口鲜血,依然不哼一句。
  姑娘向客栈老板买了个热烫烫的大包,放到乞丐面前,乞丐却摇头,拒绝她的施舍。
  姑娘问道:“你不是想要吃的,怎么又要拒绝施舍?”
  乞丐开口说话,声音微弱,每一字都像用尽全身气力:“我……只想受苦。”
  姑娘说道:“你不是本地人,为何要远道来这里只为了被折磨?”
  “伊势”从来没有乞丐,加上他有别旁人所无的气度,姑娘肯定他不是“天皇帝国”的人。
  乞丐苦笑道:“我爹说过,从苦困艰难中成长,便可以锻练出刚毅不屈的意志,将来才能担起重任。在五岁之年就把我遗弃在此,十二年来受尽种种凄酸折磨,可是我还是不明白箇中道理。”
  姑娘摇头叹道:“失去十几年的父爱护荫,只身飘零,就算换来多二十年的光辉灿烂,也无法弥补身心所受的创伤,你爹欺骗了你,他只是个不负责任的贱种,你也已经受够了苦,可以重新做人。”
  乞丐一直相信爹爹的训诲,被遗弃后每天都自讨苦吃,就算遍体鳞伤也不吭一声,但十几年来身处异邦被本地人视为异类,饥饿、伤疲、病痛、孤独,身心痛苦也只有安忍自己,依然未苦尽甘来,也曾怀疑自己的爹爹欺骗自己,姑娘一语道出,立时泪如雨下。
  乞丐哭道:“我爹欺骗我?我……我爹欺骗我7那我怎么办?我……我该怎么办?”
  姑娘道:“由今天起,你要锻练自己踏上复仇之路,回去找你的爹清这一笔血帐!”
  乞丐道:“我……我不能。我不可能!”
  姑娘道:“这里有两把刀,你挑一把,要是无法胜得等会儿的杀战,你便要死,你死了,便不能回去向你的爹证明他的道理是错。你死了,这十多年来所受的折磨便无法讨回公道。”
  姑娘将两把剩下来的刀放在乞丐面前,只见他手在颤抖,根本没有勇气提起刀来:“我不能……我根本不会用刀。”
  姑娘道:“能,因为你有的是恨!无穷恨意可以破开一切、鬼神辟易,连应有的恨意也无法发挥,你该去死,你就此死了,你爹不会知错,也没有人知道你所受的苦,也没有人可怜!”
  乞丐道:“我没有人可怜……我没有人可怜……”乞丐神情激动,接下了那柄雕有龙纹的刀,但抖震的手又把刀跌在地上。
  姑娘把话说完,便回头向德川狂风说道:“你的第二关考验,便是将这个乞丐杀败,要是成功,我的刀和我的人,都属于你。”
  笑,德川狂风冷笑,纵使没有一柄匹配的刀,赤手空拳也足以把眼前的嬴瘦乞丐撕开一万片,太轻易,还可以拥有这个花容月貌的姑娘,今天一定是走了大运。
  也没有催动杀意,提起刚得来的神兵,便挥出三十刀芒,要用乞丐来试试神兵威力。
  刀芒全斩中乞丐,他惊慌得不懂闪避,也没有捉刀招架,却也没有当场受死。
  刀芒只把他褴褛的衣裳割成碎片,先把乞丐全身赤裸于人前,要他出丑,要将他尽情奚落。
  德川狂风摇头,轻佻地向姑娘说道:“太轻易了。”
  姑娘却眼神坚定,她对乞丐很有信心。
  笑,笑声充斥“伊势”,看着瘦弱的乞丐全身赤裸,连那话儿都打了出来,忙于用手遮掩,偏偏又提着一把与他毫不相配的神兵,双腿抖震,姿势实在滑稽得令人发笑。
  “真丑怪,那话儿短得可怜,要是我不如死了便算。”
  “这么轻易便可拥有如此美人儿和神兵,德川狂风真令人妒忌。”
  “去死吧!异类!怪种!‘天皇帝国’不是你的地方!”
  “哈!哈!哈!”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笑啊!”乞丐又想用手掩住耳朵,又要用手遮盖下体,要是地下有一洞,他必定马上钻下去。
  要杀一个这样的懦夫,连德川狂风也觉得很没趣味。
  姑娘再次走至乞丐跟前,在他耳追低声说道:“你连我也感到做人的羞耻,快去死吧!
  我绝不会可怜你!”
  德川狂风以为姑娘要阵前指点乞丐用刀之诀,笑道:“没用啊,我下一刀便要他的命,跟着再和你床上快活。”
  又是三十刀芒迎向乞丐,锐烈刀气充斥杀意。
  “我没有人可怜……我爹骗我!我不要人可怜,我不要感到羞耻,我要复仇!我不要死!我不准你们笑我呀!”
  乞丐不停摇头不停狂叫,在三十刀芒迎向自己之前便放弃用手遮掩赤裸下体,提刀怒劈,冲入刀芒!
  “杀!杀了你这贱种!杀了你这取笑我的贱种!”
  凭无穷愤恨所斩出的乱刀,乞丐身受三十处刀伤,但德川狂风却被斩成一百二十块,手上的神兵碎成二百四十截。
  “伊势”一片寂静,所有浪人武者噤若寒蝉,笑声骤然消失无踪。
  “呼!呼!呼!呼!呼!”只剩下乞丐的沉重吸吸声。
  “杀!杀!杀!杀掉欺骗我的人,杀掉取笑我的人!”乞丐第一次杀人,心情激动难平,双眼已被怒火蒙蔽,双耳彷佛还听到刚才笑声的馀音,提刀要再杀!
  知耻近乎勇,再加上无穷恨意怒愤,乞丐证明了可以以弱胜强。
  崩!正要血洗“伊势”,姑娘却夺过他手上的刀将之折断。
  姑娘道:“你已经过了两关,只要通过最后一关,你便可用最后的一把跟你相配的神兵,回去你的地方复仇。”
  乞丐道:“说。”
  姑娘说道:“用这把神兵,斩尽一休大师的‘一休七绝’等到他悲痛欲绝之时,再将他四肢斩下。”
  姑娘冷漠如冰,提到一休大师这个名却心情激荡,几欲呕吐。
  与一休大师如此深仇大恨,只有他的女儿情缺。
  而长发乞丐,正是天恨。
  没有遇上情缺,天恨一生便只会是被人瞧不起的懦夫乞丐也不会知道自己被爹所欺骗。
  知遇之恩,天恨必须偿还,从此便跟情缺形影不离,跟情缺学内力、刀招,只等得一日履行他的诺言。
  凭着坚毅的复仇意志,一年间,天恨四出挑战刀中强者,只求提升自己的武力。
  情缺道:“要杀败‘一休七绝’,必须要有更强的神兵。”
  天恨道:“我已经有,而且外形平凡,跟我很相配。”
  情缺道:“不足以跟‘一休七绝’相比。”
  天恨道:“那应该怎样?”
  情缺交出了另一把刀,天恨愕然:“木刀?”
  倩缺道:“从今天起,你只能用木刀,而且不能再说一句话,不论发生任何事,未到杀败‘一休七绝’的时机亦是不可开口,由我来代你说话。”
  情缺已是天恨在世上唯一可信任的人,绝不敢拂逆她的吩咐,只会点头答允。
  待天恨许下承诺,情缺忽地解下衣裳,赤裸裸地展示胴体,还赋上深深的一吻,好深好深的一吻。
  一年的相处,两人已经互生情愫,只等待一次坦然相告的机会。
  缠绵了一夜,天恨感觉无限温暖,拥抱软玉温馨的美人,如果可以永远这样就真的太好。
  “杀败‘一休七绝’后,便跟情缺双宿双栖。”天恨如此地想。
  就在他编织美梦之际,情缺却取过三柄神兵中最后一把刀,说出了惊人的要求:“割开我身体,将这把刀藏在里面。”
  天恨正要问因由,情缺却按住他的嘴:“你承诺过,无论如何也不说一句话。”
  天恨摇头。情缺续道:“这是我娘亲一脉的秘密铸刀术,必须用我的血,用我的身体,才可造出一把胜过‘一休七绝’的神兵。我的人和刀都全交付给你,要是辜负我,我绝不瞑目。”
  千般不愿,万般痛苦,却必须履行承诺,从这一天起,天恨纵使有绵绵情话也不能宣诸于口,又不能再度温存,痛苦日积月累藏于心底,恨意一天比一天浓烈--这也是情缺不准他说话的目的。
  惟有如此,“富士神兵祭”当日,天恨才可以将蕴藏已久的怒火完全宣泄,杀力才可达至沸点。
  在情缺的坟前撒下最后一扦黄土,天恨才将三年来未说的话说出来。
  “我爱你。你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妻子。”
  “为了你,我必会遵守诺言,要那个贱种一休伤痛欲绝。”
  要一休大师的心血白费,现在单是碎掉“一休七绝”已不足够,还有他的“皇者之剑”
  及登基为皇的梦想。
  “一休!你去死!”
  为了安葬情缺,天恨特意挑选她娘亲安葬的地方,好让她在九泉之下,就算失去天恨,还可以有娘亲照顾。
  坟地四野尽是草原,翠绿景色一望无际,花香扑鼻,实是一个安息好地点。
  忽闻一股扑鼻恶臭,还有流水的淙淙声,令低下头黯然裨伤的天恨也感奇怪,伸出手来抹去眼泪察看。
  “你啊!好啊!施过肥田养料,这里的花草定然更苍翠茂盛,死人看见都必定会更开心。”说话的竟然是傻七。
  他一边说着更掏出那话儿在情缺的坟头上撤尿,一脸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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