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皇位拱手让




  在这战乱世代,杀人,已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最少,不会有官兵衙门特别在意去捉拿杀人犯。
  假如自问可以随手杀很多人,甚至乎很喜欢杀人,说不定远会受人赏识,征召上战场任你随意地杀人。
  只怕你杀不了敌人反被敌人所杀。
  有些人不需亲自动手也可杀人,当然不是指高手,高手杀人也要亲自动手,高手遇上高手固然要动手,高手遇上低手,不动手的话,低手也不会自己倒下来。
  不需动手杀人的人操生杀之权,说一句话就是阎王令,可以指挥人替他卖命,杀掉对自己不利的敌人,当然也可以只因为一句“不喜欢他存在”,甚至于“不想看见他”而将对方杀掉。
  皇帝,就有这一种权力。
  皇帝可以随便杀人,那人可不可以随便杀皇帝?
  答案是一样的,只要你能够近得了身,有勇气而又有能力将皇帝杀死,说不定就可以取代他的位置成为新皇帝。
  “武国”的“剑京城”,繁华热闹的“长街”上,今日竟然有三个帝王级人马聚头,一个是“武国”天子的名天命,一个是“天法国”皇帝伍穷,另一个则是只能躲在背后的“武国”太上皇名昌世。
  只因为“天福大运无边紫龙命”,名昌世便要躲在名天命背后,当一个见不得光的太上皇,依仗名天命的福命垂帘听政。
  要刺杀名天命绝不容易,名昌世要保住他的贱命,早在宫中怖下天罗地网,有御前侍卫,还有万骨枯作贴身保护。
  可是皇帝要出宫,甚至于要去送死,任何人也是拦阻不住。
  谁叫好色成狂的名天命要走进“怡红春阁”沉迷色欲欢愉,还要在不适合的时候走出门外,刚好碰上心情烦躁的伍穷。
  世事就是如此巧合,上一次伍穷千方百计要杀名天命来打击名昌世,却遇上苦来由阻挠。
  今日刚好杀了名天命,又遇上了名昌世。
  点点血花洒落,名天命一命呜呼告别福命,同时毁掉名昌世的支柱,本来已经十分烦躁的伍穷顿时大乐狂笑。
  嘲讽的笑声嘎然而止,因为名昌世不但没有因此发狂,反而拍掌赞赏,除此之外,名昌世手上更多了一条性命。
  现任“天法国”的国师风不惑,也就是曾批言名天命比名昌世更有皇帝命的“五花八门”玄门师圣。
  名昌世一手握住风不惑的咽喉,稍稍使力,已使这个大胖子如杀猪一般大叫,全不谙武功的他,要他死在名昌世手上实在轻而易举。
  名昌世道:“你再跟我说一次名天命的批命。”
  性命被掌握在别人手上,风不惑只好乖乖听命。
  “福星高照照天命人人君是其,祸福合一一生九死死里逃生,鸿福齐夭夭降大运运转乾坤,缘定缘分,天定天人,福缘福人分,分金分银,分神分心,分权两相分,大福大运,一世一生,不离也不分!”
  名昌世道:“以你的批命而论,名天命绝对是天命所归,正是天赐鸿福羡煞人,比我名昌世更适合当皇帝,对不?”
  风不惑道:“正是。”
  名昌世道:“可是如今他已命丧伍穷的‘败刀’手上,那又该作如何解释?”
  风不惑道:“没有解释,算他是皇帝,甚至具有‘天福大运无边紫龙命’,也还是人,是人便会死,有甚么出奇?”
  名昌世道:“那你即是不承认自己所谓的批言,其实是一派胡言。”
  风不惑道:“风不惑替人看掌算命,所批之言全皆依古书直说,这是前人的伟大学问,风某仗着一点天聪明白个中精奥,替人批命从不作假,就算是错也是古书错,非我风某存心欺骗。”
  名昌世一直深信命理玄学,当年“六才争战”中,他夜访风不惑求指点迷津,原是最有实力争取皇位的他,翌日便决定退出争战,直到数年前才想出借助名天命的福命,自己躲在他背后当太上皇的办法。
  但人总是有野心,明明自己一切胜过兄长名天命,为何不能名正言顺做皇帝?
  就算披着一身龙袍,安座龙椅又如何?不能主理早朝晚课,没有文武百官万人朝拜,始终算不上一个真皇帝。
  为要破除天命,名昌世力克余律令、皇玉郎等人,虽然始终不能降服小白,但已足够成为自万寿圣君以来,中土最强霸主,以为终可有能力改天换命,“皇京城”却失守,美梦再被打破。
  名昌世把风不惑找来,想必是他失去“皇国”后,人又再陷入命理玄机中,究竟是否可人定胜天?
  风不惑续道:“天下间有很多人像你一样,因为不肯接受自己的一生满途荆棘而想否定命理,可是最终也难逃危厄。名天命的一生批言,就算逐句拆解也跟他的一生完全吻合,他始终大福大运一生,在他驾崩前依然享受皇帝风光,分金分银,分神分心、分权两相分,也注定他要被你名昌世分去一半权力,祸福合一一生九死死里逃生,多次被刺杀一样可以安然无恙,还不算死里逃生?他死在伍穷手里是因为命数已尽,怨不得人。”
  名昌世一心以为,名天命丢掉性命,就足可证明神相风不惑所批之言全是妖言惑众,自己就可抹去心底的阴影,岂料反而被风不惑进一步肯定自己的批言句句属真,教他一时哑口无言。
  一旁的伍穷得知名昌世心中所思所想,笑道:“要改天换命,扭转乾坤,名昌世你不如就学朕一样一刀破相,那甚么命理天运都可以一一破掉!”
  风不惑道:“皇上,像你本来是‘有死无生格’,凑巧被小白一剑破脸,改变脸上纹理例子可算是万中无一,假如人人可以自毁脸容便可扭转乾坤,那玄学之术就真的不足为信了。”
  伍穷道:“自己毁容不行,名昌世,不如就由我伍穷为你效劳,分文不收,也不用言谢。”
  伍穷一步一步走过去,名昌世依然陷入沉思,不断反覆揣摩风不惑为自己所作的批言,甚么二字记之曰‘问’,前功尽废,功亏一篑,江山从此毁”?甚么是“问”?“问”的意思究竟是甚么?
  名昌世忽然手底加劲,钳着风不惑的两指把他的咽喉捏出血水,风不惑怕死怕得紧要,又再哇哇大叫起来。
  伍穷道:“我杀你一个‘武国’皇帝,你杀我一个‘天法国’国师,十二分公平,风不惑,你死之后我会替你报仇,你就放心去吧!”
  名昌世道:“既然神相你说你句句真言,无一作假,准确无误,那你可有算过自己会如何死去?”
  风不惑叹道:“我泄尽天机,必遭天谴,横尸街头是错不了,可能今日就真的是死期。”
  名昌世道:“那我现在杀了你的话,岂不是又证明了你的批言句句是真吗?”
  风不惑略一迟疑,说道:“对……对啊!”
  名昌世道:“虽然有点被你胡混避过死劫的感觉,但为要证明你的批命是错,我今日就暂且放你一马,要是有一天我名昌世可名正言顺公告天下登基为王,你必定会五马分尸而死!”
  名昌世放了风不惑,向伍穷说道:“伍穷你替我杀掉皇兄,让我可以正式破除天命,不再依赖星宿命相的指示,开创自己的康庄大道,来吧,让我好好报答你伍穷的大恩大德。”
  伍穷亳不犹疑便举步前行,答道:“好!朕就姑且看看你这个落难假皇帝,还有么可以吸引朕跟你合作。”
  原以为名昌世会因为名天命的死而大受打击,谁料他为了对抗命运,刻意逆天而行,伍穷也感意外,况且名昌世上一次也的确存心提升他的武功,虽然只是为了合作杀败老不死。
  因为太子的出现,而且同样懂得运用名昌世的自创绝学“斗数格局”,即是说名昌世暗中早已再度拉拢太子,将他提升,好让太子有足够实力夺取伍穷所有。
  名昌世这一石二鸟计,既可让伍穷跟他合作杀老不死,之后再藉太子克制伍穷,几乎也令伍穷真的踏进陷阱中,如今太子在“天法国”的声望日隆,伍穷再不证明自己仍有足够实力巩固江山,“天法国”真有可能被太子全数侵吞。
  今日一心来“剑京城”要把余律令及皇玉郎等人收归旗下,怎料又被太子早着先机,献谋出策。
  明知伍穷、名昌世、小白都必定会想尽办法迎战“天皇帝国”,又何须急于拼搏?用兵之道,在乎人死得愈少却愈快取得胜利为之出色,大家都接纳了太子提议,保留实力留前斗后,所谓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
  假如小白胜,杀耶律梦香挫折小白;假如伍穷胜,利用太子将之铲除;如果名昌世举,群起一举而对付之。
  伍穷的每一次部署都被太子牵制,现在他跟名昌世这个有实无名的太上皇如同一丘之貉,处境相若。与名昌世合作杀老不死,可能是伍穷现在唯一可行之法。
  否则,他就真的要冒一次险,单独挑战老不死而获天下万民敬仰,可是这始终是一场用性命作赌局,亦是惟有他一个敢去下注的赌局,除非是穷途末路,否则这确是一个比较愚蠢的策略。
  名昌世领伍穷直抵“剑皇宫”,一别十数载,在名昌世励精图治之下,宫中陈设之琼堆玉砌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四处飞檐祟脊,昼栋雕梁,绘彩绚烂,气势极其磅礴,相较“天法国”的“律天殿”,其富丽堂皇处要好上不如多少倍。
  名昌世如此雄才伟略,文武皆优,更有非凡才智,名副其实堪称是帝王之选,却苦被命运所困,也难怪他会耿耿于怀,伍穷顿觉杀掉名天命反而帮助了名昌世重新振作起来。
  穿过宫殿,进入“万卷经房”,当年名剑日夜参详的典籍著作仍陈设于各个高逾两丈的书架上,诗集、兵书、文学、前朝文献汗牛充栋,肯定名天命这个淫贼昏君不会如此好学,足见名昌世虽是才高八斗,依然孜孜不倦,绝不故步自封,反而伍穷一心只想扩建“天法国”版图,穷兵黩武,从未想过要恶补进修,一比较智慧便会相形见绌。
  伍穷游目四顾,四壁上挂著名剑的亲笔墨宝,自从小白当年大胆地撕破几幅后,剩下来的丹青已是绝无仅有,而每一幅在伍穷眼中看来都仿佛有种奇怪感觉自体内滋生,可是要如何描述这种感觉又说不出来。
  蓦地,伍穷瞧见屏风后有一人影正在翻书细阅,从投射影子去分辨,伍穷很清楚知道他是谁,一股怒气骤然急升,可是又必须压抑下来。
  伍穷说道:“名昌世,难得你肯将私藏的典籍给我的继位太子参阅,让他可以了解当年名剑的成功之道,日后对我的‘天法国’绝对大有裨益,伍穷应该如何报答?”
  人影从屏风后踏步而出,果然在翻阅兵书典籍的人就是太子。
  太子既已被册封为“天法国”继位太子,却三番四次与伍穷的敌人为伍,更为他们出谋献策,但一切始终是在暗地里进行,如今却面对面明目张胆的在名昌世身边出现,连一点面子都不给伍穷,伍穷要如何下台?
  名昌世道:“要求得学问,首先就要不耻下间,所谓下马问前程,太子不避嫌,虽与我为敌,仍来向我讨教各样疑难,我身为前辈的不提携指点,实在有点说不过去,相较之下,伍穷你自高身价,对自己不明不白的事从不愿意向人求教,刚愎自用,我相信穷愁漂倒的‘天法国’如由太子来治来治理的话,会比伍穷你更出色。”
  伍穷道:“他早已是‘天法国’的继位太子,早晚会代替朕登基为帝,如何将‘天法国’的贫穷厄困转危为机,是我伍穷的国事内政,不用名昌世你这个有实无名的假皇帝来忧心。”
  名昌世道:“话虽是如此说,但晚是登基为皇,早也是登基为帝,何不早一点让你的子民享有太平安乐?”
  名昌世摆明车马以太子力挫伍穷,伍穷感觉自己有点像跌进了陷阱一样,一个名昌世他已万难应忖,再加上一直深藏不露未见底蕴的太子,伍穷极有可能不能全身而退,想到此处,他不禁大为光火,正要发难之际,太子忽然掷出一册典籍在伍穷身前。
  太子说道:“此兵书为前人圣贤所著,第二章第一节,你可以解来给我们听吗?”
  伍穷翻开典籍,里面满是他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字节,只因伍穷少年时无心向学,肚里墨水不多,更遑论要解读前人著作,身为皇帝居然不识字,一时间在太子及名昌世面前丢尽面子。
  太子当然早已知道伍穷无法解读,当下一边走一边说道:“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意指要战便要速战速决,用兵旷日持久就会造成军队疲惫,锐气挫伤,长久陈师于外就会给国家造成财力损失,就像个腐烂的苹果,损害将会不止息扩散,前人的先见,我们该虚心学习。”
  人要面,树要皮,怎说伍穷也仍是“天法国”当今天子,太子只在其下,被借喻嘲讽,叫伍穷如何咽下这一口气,怒道:“前人先见是前人的事,他处身当时又怎能预计今日之变化?抱着旧学问用于此时只是迂腐无能,我伍穷以一个莽撞少年身分开创前路,前无古人,谁人可与我伍穷相比?他们的垃圾知识用不着我在伍穷身上!”
  太子道:“对,前人管古事,后人理今事,伍穷是前浪,太子就是后浪,‘天法国’在伍穷手上,国势已比往昔振兴,现在要面对的就是如何改善国民生态,如何富强起来,这方面需要的不是一个单单能扩展国家版图的豪气霸者,而是一个有学问、有智慧,各方面都能胜任的能人,我太子将会后浪盖前浪,新人葬旧人!”
  太子毫不讳言地道明伍穷已不合时宜,教伍穷更形愤怒,紧握着败刀,一步踏前说:
  “盖前浪,葬旧人,如今前浪旧人就在你眼前,我就看你如何把我盖掉葬掉!”
  伍穷步步进逼,此刻的“万卷经房”已充斥浓烈的激战气氛,伍穷绝不能让自己在有生之年便眼巴巴被太子夺去帝位。
  虽然太子的确在这几次战役中帮助伍穷不少,且把“天法国”治理得井然出色,可是也就因此被其一局又一局的阴谋逼进死胡同,凭伍穷再怎么有容乃大,也无法大至将自己帝位拱手相让。
  真讽刺,虽然伍穷赏识太子有个人之能才册封他为继位太子,但当知道他现在就想要取代自己时,依然不能接受。
  中土过去许多历代君主,也是因为这种小人心态,最终看着江山由富庶势强,变成一蹶不振,任人吞灭。
  瞧着太子和伍穷剑拔弩张,名昌世只静静待在一旁,脸上泛起微笑,似乎瞧着两虎相争,就是他的新计策。
  忽然,太子做了个出乎意料的举动,教伍穷呆愕万分。
  太子竟然跪下。
  ------------------
  炽天使书城 OCR小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