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做个好兄弟




  这时天色向晚,白杨青草间笼上了淡淡的烟雾,少三依然贴着地下爬行,乡间阡陌纵横,小路弯来绕去,皇上皇一直跟在后面,果然为了使少三心服口服,没有使强硬将他的头抬起。
  皇上皇谈起笑三少,少三的心里面已感奇怪,怎么他一提起公公,这个陌生人就知道是笑三少?难道他早跟自己见过面,所以知道他跟笑三少有关连?
  行行重行行,一直反覆猜想,可是自已没有抬起头被他看到过脸,就算曾经见过了,也不可能认得出来,而自已当然也不知道皇上皇长得如何模样,假如抬头瞄他一眼,就会被他看到,这样一来不是输了给他么?
  少三忽然觉得这是他的诡计,刻意引他抬头去望,不过这也说不通,任他如何胡乱妄猜,也不可能一下子便猜出自己的公公是笑三少吧?
  况且笑三少旱已绝述江湖多年,若不是他的儿子小白当年想在江湖见识,打响了名号,可能江湖上的人都已将笑三少忘掉,甚至猜想他可能在退隐的生活中悄然离世,知道他还在“白云村”享受安稳闲逸的人,着实甚少,愈想便愈对皇上皇起戒心,少三心忖:“说不定此人跟公公有过节,这样被他跟回家去,岂不是引狼人室?”
  一个转念,便背道爬行,欲引皇上皇迷路,远离自己居住的大屋,黑夜之中愈走道路便愈是狭窄,静夜中听得呱呱的几声,他不敢抬起头望,这么背着家爬走,他都不知这里是哪儿了,心下惊慌,听得心脏噗通噗通地跳,身躯不自觉地抖颤。
  呱呱的声音愈来愈响,他曾听把他捡回来抚养的初一婆婆提起,黑夜林中会有山魑出没,专吃胆小的孩子,他因不想被山魍吃下肚,便锻炼自已的胆子,他并不知道这是初一担心他夜间走入林中会遇险,所以说来吓吓他罢了,又怎会有甚么山魑鬼魅?
  可是同村的小孩知道他胆子小,经常作弄,如今听得怪叫连连,不知是何物躲在暗处,心想应是山魍无疑,愈想愈惊,终于开口说道:“喂!你真的打算跟我回家去么?”
  少三向皇上皇问话,可是久久没有人回应,他心下更慌,心忖:“他是耐不住走了,还是已给山魑吃了?”于是又说道:“喂!既然你识我公公,我就带你回去,现在抬起头来,但不当我输。”
  他倒是想得细心,不等皇上皇答话,便抬起头来,眼前是漆黑的丛林,皇上皇已不知所终,只剩得自己一人,少三确信跟着自已的那人已成为山魑腹中晚餐,哇一声又扑地嚎哭,只寄望这样趴着,山魍就不会吃掉自己,愈哭愈大声,以哭声来壮自已胆子。
  可是,呱呱的叫声愈来愈近,他又不敢走动,终于停住哭声装死,哪知一物拍他的背,吓了一跳,他哇地跳了起来,头也不敢回望飞跑,刚一起步,便撞着大树,碰的一声倒下。
  天旋地转间,望到眼前有几人围住自己,擦一擦眼睛,确定所看到的是人,不是山魑,大喜叫道:“好啊!不是山魑,不是山魍!”
  可是这边丛林不是荒地一片么?怎会有人?而且略一数点,眼前围着几人,后面又窜出十几人,俱是十来岁左右的少年,个个脸上表情都凶神恶煞,又拿住刀剑长刃,似要吃人,心中害怕,撒出尿来。
  少年们嗅得异味,皆向少三上下打量,其中一个开口问道:“你很害怕吗?”
  这人声音粗哑,上身赤裸全是伤痕,说话语气令人毛骨悚然。
  少三已经惧怕得不懂反应,也忘记自己刚哭过,被他们这样盯着,骤觉已离死不远,少年们见他面青唇白,怕得魂不附体,互相望了一眼,露出笑意,那声音粗哑的少年又问道:
  “你怕些甚么?”
  少三突然晕倒过去,少年们好像如获至宝,喜悠悠地笑道:“这个人潜质不错,够资格做我们的好朋友。”
  声音粗哑的少年把矮小肥胖的少三搁上肩膊,说道:“带他回去。”
  为致差不多五十个的赤身少年,便带住少三隐没在丛林中。
  其实少三哪里有晕,他只是无计可施,想起公公笑三少教过他假如遇上无法克服的困难,也就不必去想太多,倒不如轻松点睡一觉,说不定一觉醒来难题便迎刃而解。
  这种环境下,他虽不能突然入睡,不过装睡还可以,便合上眼来,岂料被以为晕倒,听见有人说“够资格做他们好朋友”,才有点放心。
  少三的爹娘在连场战役中,被战火波及,无辜丧命,像他这样一家遭逢惨祸的例子,当时实是成千成万。
  早两年小白意欲争取领军之权,与名昌世争战后,知道名昌世比自己更有王者之气压倒众强者,自己便与耶律梦香在民间挽救战火孤魏,其实笑三少与初一也跟他们一样,在那段时间离开了“白云村”,能救助的人都尽力去救。
  可是两个人,四只手,受害百姓却有千万,怎救得完?那次机缘巧合下遇上了还是婴儿的少三,见他胖胖的煞是可爱,忆起一对儿女笑苍天及笑天算都离家外闯,各有天地,身边已久没有人陪伴,遂决定带他回“白云村”抚养,让他感受家庭的温暖。
  少三这个名宇,是他们两老特意而改,在笑三少还在江湖中打滚之时,曾经也收养过一个叫少三的小孩,为他们带来不少欢乐,可是最后他却不幸被杀,两老不怕禁忌,只想把这婴儿当真的少三一般疼爱。
  在“白云村”长大的日子,少三朋友不多,喜欢作弄他的人倒是不少,全因为他胆小如鼠,在村内称冠,便成为小孩间争相嘲讽的对象,每次都要初一好好安慰才下了气。
  正因如此,他乍听见这班神秘的少年会跟他交朋友,心中有点窃喜,又担心少年来历不明,便继续装晕,任随他们将自己带去,只等待一有机会便发足逃跑回家,从此也不踏足此处一步便算。
  想着想着,突然想起了皇上皇,要不是那个陌生人突然出现,自已便不会落至这步田地,猜想他此时究竟在哪儿?会不会已去了自己的家中找公公婆婆?
  少年们将少三带到丛林深处,他偷偷地睁眼四望,郁郁葱葱的树林,遮掩住一大片空旷的平地,隐隐约约可见有成千上万个营帐,黑影在营帐中来回穿梭,好像没人是闲着,不知是不是为了掩人耳目,所有人虽然忙着,但却没发出丁点儿声音来。
  那是一个十分诡异的情景,这里少说也有一万人,但行动起来居然如此寂静,难道他们全部都是哑巴么?
  少三十分好奇,再仔细看清楚,这些人行动有条不紊,有些拿着刀剑兵刃,有些忙着抬住一包包厚重的麻布袋,在黑暗中来回传递,又不见生起火堆,难道他们又是盲的?就算生了火也是无助视物的么?
  他不曾见过这种秩序井然,人人忙得不可开交的场面,起初时是有点害怕,慢慢便觉得很好奇,这时他终于看得见,往返的人有时是会靠近一起,不过唇不动,却以手指上下比划,另一人又点头示意。
  少三并不知道这是一种手语,是用来不让第三者看得明白的沟通方法,至于他们为甚么要用这种方法沟通,少三当然不会知道。
  把他抬上肩膊的少年带他人去一个营帐之内,这裹也是一片黑暗,要不是知道抬着他的人在指手划脚,他真的无法看得见里面有人,那少年终于将少三放了下来,惟恐被识穿他在装晕,少三即紧闭着眼。
  闭目之中,有一双温柔的手在轻抚着他的脸庞,他并不觉得对方有恶意,是以不感害怕,刚才还有丁点儿的恐惧都消失殆尽,细意感受这略带冰凉的双手,确信这双手属于一个女人,动作带着关怀之情。
  除了婆婆初一之外,从未有人这样轻抚自己,只觉胸口温暖,欲睁开眼来看一看眼前人的脸孔,随即想到要是被发现他装作晕倒,不知后果会是如何,马上又紧闭双眼。
  这时抚摸他的人说道:“少三。”
  这一句话顿时教他吃惊起来,双眉一紧,心想这次可糟糕了,一定被他们看到自己有反应,岂不是被识穿他是诈晕么?可是这个人怎么知道自已叫少三?难道这个人跟刚才的陌生人是一道的吗?
  事到如今,少三还希望没被他们识穿装晕,就这样一直紧闭双目,当作是发了一场噩梦,等有机会时便溜掉算了,然后甚么也不想。
  但抚摸他的人又说道:“没办法,这孩子吓死了,拿出去葬掉。”
  少三登时睁大双眼叫道:“不!不!不!我还没死,我只是装晕而已,不要把我葬掉!”
  这么一来,他便自己揭穿了诈晕一事,只见眼前一个约三十六、七岁的少妇,一头黑发,纤手如白玉,一身轻纱令她看起来甚具风韵,眉宇间神采奕奕,可以猜想她年轻时必定是个面容秀美的绝色美人。
  少三一颗心噗通噗通的跳,看见眼前少妇微微展笑,十分友善,这才放下心头大石,松一口气。
  那少妇说道:“以为装作晕倒,便甚么事都没发生了吗?这方法一定是公公教你的了。”少三略一沉吟,犹豫问道:“姑姑识得我公公?”
  今日先后遇到两个人都认识他公公,实在是太巧合,本能地叫他戒备起来,那少妇走过来轻抚着他的脸,又微笑道:“我怎会不懂,我比你更早认识他,他总是这样教人。”
  少三诧异道:“哦?姑姑也被公公教过?”这时少三向那少妇身后望过去,见另有三人端坐,其中一个是小孩,看他身高,该只大他几年,另外两个,一个似凶神恶煞,脸容苍老满布皱纹,额上有块黑黑的东西,因黝暗关系看不清楚。
  最后哪个则恐怖之极,衣袖随风摆动,一张脸血肉模糊,犹如鬼魅,要不是先看到美丽的少妇,他准会认为自己真的走进了地狱,心下更加好奇,眼前少妇如此清丽,怎会跟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人物走在一起?
  少妇这时答少三:“姑姑是你公公的女儿,怎会没被他数过?只是我不肯听教而已。”
  这句说话便即揭露了少妇的身份。笑三少是少三的公公,又是那少妇的父亲,那她当然就是笑天算,而在她身后的几人就是小黑、小丙,还有他们三人的儿子小血海。
  而少三看到小丙额前黑黑的东西不是别的甚么,就是那个“丙”字。
  少三听见少妇的说话,大喜叫道:“甚么?姑姑是笑天算?就是公公的女儿?这是真的么?”
  笑天算说道:“嗯,我就是笑天算,怎么会假?”
  少三伸手去握着笑天算只手,兴奋说道:“我常听公公婆婆提起你和小白叔叔,对了,他在吗?”
  他说罢看到笑天算神情有点抑郁,一提到小白,线是有点愁苦,可是她既是小白亲妹,关系不能分割,每次听到小白的名字,便想起如今小白已是九五之尊,自己却要像流寇般避世,与他相斗多年,终究是给比了下去,怎不教她欷歔无奈?
  见她默默无言,少三又再看了小丙他们三人一遍,肯定没有一个是笑三少曾对他形容的小白模样,他又说道:“姑姑既然就在‘白云村’附近,怎么不回去看婆婆公公一眼?对了,你怎会知道我的?”
  当日“皇国”被攻陷,笑天算带着自己的兵马远走图另谋根据地,等待东山再起,沿路被神山八代及不凡圣子的兵马追杀,幸而小白早知对方此着以铲除后患,派朱不三和“八神”前往救援,并进言笑天算返回“白云村”退隐,没想到她今番真的回来了。
  笑天算站起身来,伸手要小血海走过去,一追说道:“这还不简单吗?娘亲初一早就知我在这儿,她也曾来看过我,对我提起你,说你是个胆小的家伙,我也曾经在附近见过你,只是站得很远,你不知道罢了。”
  少三听见婆婆对人说他胆小,两烦绯红,心中咒骂自己真不成器,想来是婆婆她不想少三过来丛林这边骚扰笑天算,才会向他撒谎说这边有山魑要吃小孩,自已被愚弄了也不知。
  这时小血海走到他面前,跟少三有了正面接触,四目交投,少三打了个寒颤,只觉小血海样子阴森,全身透着寒气,本能地觉得他不好交往,笑天算说道:“少三你既然唤我爹娘作公公婆婆,也算跟我有缘,这是我儿子小血海,他就是你的兄长了。”
  此时少三听到一阵吱吱的怪叫声音,四处张望,小血海由怀中掏出一个麻布袋来,只见有东西在里面蠕动,发出吱吱的怪叫,好像是老鼠的叫声,再看一看小血海,他对着自己咧嘴而笑,但只让少三觉得恐怖。
  小血海拍着手掌说道:“哈哈,有趣,有趣,我终于有个兄弟了,我的好朋友听见都为我而兴奋!”
  少三愈看小血海,便愈是面容苍白,他竟然称唤袋中的东西为好朋友,可见他甚为诡异,这使他又想起刚才抱他进来,声音粗哑的那人曾说过交一个好朋友,现在想来,交朋友这回事还是小心选择才好,万一误交了坏朋友,不知会带来甚么坏事干。
  见少三眼定定瞧着自已手中的布袋,小血海眯眼咧嘴,伸出手来说道:“哈哈,你很害怕做我的好朋友么?不怕,不怕,你的身份与他们是不同的,你是我的好兄弟嘛,来,我们握个手,做个好兄弟!小血海愈是长大,行为便愈是怪异,幼时常抓一些虫蚁折磨,研究它们的死状,为了有自己的势力,他又教一班战争中成为孤儿的小孩,如何以痛楚克服恐惧,训练出一班不惧生死的“好朋友”。其实在小血海出世不久,笑天算便带着他和小丙回来过“白云村”一次,算是正式向两老交代下嫁予小丙,曾巧遇当时尚留在中土的一痴大师。
  一痴大师就是一休大师的师弟,他那次一见小血海,便说他是“天邪妖婴”,是恶魔轮回转世,必须及早将他杀之,否则会为祸苍生,天翻地覆,无人能逃避他的魔掌伸延。
  可是小黑、小丙及笑天算三人均视小血海如珠如宝,宠爱有加,甚么都听他所说,好胜的笑天算肯来这里暂避风头,重新组织势力,也是小血海的功劳。
  眼前的小血海已经伸出手来,少三还是犹豫不决,他便大笑道:“哈哈,甚么?原来你不想做我的好兄弟,想做好朋友?”在笑天算盯住之下,少三不好意思拒绝,便跟他握了手,小血海兴奋地道:“好兄弟!我的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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