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最爱枕边人




  十两并没有变成瞎子这一事,伍穷当然并不知悉,她存心瞒着伍穷,如今他突然夜访,断不能让他识穿秘密,可是十两平素少骗人,惊惶失措下,失手将白纱拉断,那边厢伍穷已在推门,她急得几乎要哭,这时朱不小从暗角现身,又把她吓了一跳。
  伍穷闻得呼声,忙叫道:“十两,怎么了?”朱不小忙以手势提示十两,见他拉拉衣襟,十两会意,急说道:“还不能开门,我在更衣。”幸而伍穷带着御医,否则就已推门而进。
  朱不小无暇解释他在此的因由,只撕下自己一块衣袖,过去替十两扎住双目,伍穷在外面等了一会,好像等得不耐烦,又拍了拍门,十两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心神,才唤他进来。
  她心跳起伏不定,心中猜想伍穷突然带御医来看她双目,会否是自己不小心败露了一点端倪,令他起了疑心,特意找御医来试探一下了当下说道:“御医今早已来看过我了,双目情况还是没有好转,他没有告诉你么?”
  伍穷说道:“这位大夫我命人在外面找来,或许他能够医好你双目。”十两听了,大吃一惊,说道:“甚么?那王御医呢?”伍穷说道:“这么夜了,他在休息,换一位大夫,说不定会有新的转机。”
  十两焦急如焚,她能够隐瞒伍穷自己双目未瞎,还得要王御医的帮忙,两人串通一起布下疑云,将伍穷蒙在鼓里,如今伍穷带来另一位大夫,虽然囗里说希望有新转机,但近日伍穷行为反覆,难以捉摸,说不定他已从王御医处知道了秘密,不过还不直接揭发,随便找来一人扮作御医试采。
  她愈想愈是惊心,想要确定一下眼前人,可是双目幪着布块,没法确定,原来平时她用白纱包住眼部,依稀能够看到一些光和影,如今眼前完全漆黑一片,才惊觉刚才朱不小从自己衣袖撕下的布条是黑色的,因为朱不小换了黑衣人衣服的缘故恐防伍穷也注意了布条的颜色,十两急忙回头过去说道:“既然御医都说了不能医治,你这样会令我很难堪。”伍穷一愣,见十两有点侈唆,忙从后轻轻搭着她的肩膊,说道:“我不过想把你医好,怎会令你难堪?”
  十两正有事瞒住伍穷,心虚之下怕他这样接近,稍一转身便甩开了他的手,说道:“假如新的大夫也是说我双目不可治,你以为我可以接受到两次同样的打击么?”说罢,也暗自庆幸自己总算能够临危不乱,把谎话说得很有道理。
  朱不小躲在暗角处屏息静气,见伍穷低头沉思,似乎他的确没考虑到十两的感受,十分歉意,十两怕他又想出些理由坚持要她给新的大夫医治,抢着说道:“让我先休息一下,做个准备,多过两天才再说这事好吗?”
  伍穷有点坚持,说道:“早一点医治,会快一点痊愈。”十两装作有点竭斯底里,嚷叫道:“不,迟一点再说吧!”
  看见十两反应强烈,伍穷也不想十两太难堪,便挥手要大夫离去,可是他自己还不肯走,说道:“今晚我陪你一起。”朱不小躲在一旁听了,暗暗叫好,只要伍穷留在这儿,说不定他可以乘他就寝时潜过去将他刺死,但随即想到十两未必容许他加害伍穷,况且她瞒住伍穷未瞎,愈长时间相对,便愈容易败露事态。
  果然十两向着他藏身处瞧了一眼,说道:“今晚我想静一静。”十两虽然无法看见,但朱不小在暗里可是瞧得清楚,他见伍穷脸色铁青,两颊鼓胀,脸色懊变,欲要发作,他已从怀中紧握住短刀,只待伍穷对十两用强,便会扑出去一刀刺下。
  可是伍穷咕噜一声便将气吞下,十两也察觉气氛有异,手心渗汗,移了一步,说道:
  “我今晚想静一静,明夜才陪你好吗?”
  自从当日十两决定离伍穷而去,两人已分开逾十载,十年光阴悠悠长,每日每夜伍穷都只在思念,多年来从未想过停妻再娶,他对十两的情深由此可知。
  为了对父亲伍担汤及女儿伍宝宝的承诸,穷一生去建立一番雄图霸业,虽然因此而跟小白敌对,但终非大奸大恶,尤其对十两一往情深,不管如何也要把十两接回身边,可是自“神国”归来后,十两不但对他疏离,又左右他出兵决策,令他很是难受,如今既然能共处一室,伍穷也不再将心中怨言压抑,说道:“今晚可以不看大夫,但无论如何我要留在这儿。”
  他不理十两如何反对,大步走向堂中一张椅上坐下,坚决不走,还说道:“你可以侍奉小白左右廿年,却不肯留在我身边一晚,从没想过我的感受,究竟你还是否记得是我妻子?”
  十两听他语气中充满怨慰,自己也找不到理由驳斥,他们的确是交拜过天地,正式结合的夫妻,无论伍穷做错了甚么事,夫妻都应共同进退,何况伍穷一直对她不舍不弃,当初选择离开的只是十两。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一阵,伍穷等不到十两答覆,又说道:“我是爱你的,为了你,我甚么也愿意付出,只想知道你是否也一样爱我。”
  匿藏中的朱不小心中惊叹了一声,猜不到平时所见的伍穷声色俱厉,私下却将情话大胆说出口来,一时间令他有点迷偶。他们朱家几兄弟把一个情宇看得甚重,这都拜爹爹朱不三教导有方,以身作则,以前对自己几位妻子不离不弃,今日又对桃子爱护有嘉,更视他们几兄弟如珠如宝,从不吝啬说一个爱字。
  要知道爱这一个字,虽然简单,要说出口来却是多么难,能轻易将这个字说出口的人,要不就是玩世不恭的薄情人,要不就是重视情义的人,伍穷能心无旁骛等待十两十多年,绝不是个薄情人。
  既重视情义,就算他行为是大奸大恶,始终会将一切奉献给自己重视的人,想至此,朱不小有点同情伍穷,但旋即想到自己此行任务是要带走十两,可以的话甚至要杀掉伍穷,一咬牙,用刀在自己臂上割了一刀,以痛楚掩盖同情之心,心中默默念着不杀伍穷誓不还。
  伍穷如此直接诉衷情,教十两有点不知所措,一颗心七上八落,伍穷已无声无息从后将她抱住,还亲吻了她脸颊,说道:“今晚让我抱着你睡,我已很久没有抱着你。”
  虽然身体不自觉地有点抖颤,但只是这样简单的要求,叫十两如何可以拒绝?
  她放松了身体,任伍穷拉着她的手,朱不小那臂上的伤口已滴出了鲜血,双目却仍目不转睛被伍穷的绵绵情话所吸引。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轻柔婉转的箫音,伍穷一听之下便紧皱眉头,十两虽装盲,但凭双耳也能得知皇玉郎在外面抚萧吹奏,怕伍穷又动杀机,轻声说道:“假如你又是满身血污,今晚就不要再来。”十两的意思已是呼之欲出,就是伍穷假如能不跟皇玉郎动手而将他打发,今夜就允许他留下相陪。
  他轻轻地将她放开,回头拉开大门,果然就见皇玉郎独个儿站在殿外,一见伍穷踏步出来,装出愁苦的笑容说道:“哈,原来你真的在这儿,我在‘律天殿’那边看不到你。”
  只见伍穷铁青着脸,沉着嗓子说道:“你真是个大烦人,要我怎样才可以把你赶走?”
  皇玉郎嘻皮笑脸,十足软皮蛇,他死缠烂打的功夫倒真是天下无双,难怪当年皇上皇也怕了他。
  皇玉郎转过头去,从地上提起个酒坛,未递向伍穷时,伍穷已先行说道:“我今晚没心情跟你喝酒。”说罢便欲转身关上门,皇玉郎即一手搭在他肩膊上,伍穷老羞成怒,一手将他拨开,喝骂:“你烦不烦?十两明明白白是我妻子,你硬要人跟你走,不怕被人耻笑么?”
  皇玉郎一征,很快又继续现出笑脸说道:“你太低估了我皇玉郎的气量,如果十两肯跟我离开,天下人如何耻笑我也可以接受。”伍穷怒道:“他妈的疯子!”
  皇玉郎轻拨一下长发,浅笑道:“人人都说我疯癫,只是他们看不穿吧,况且他们如何说我,我也不会痛,他们笑得痛快,我活得逍遥自在,何乐而不为。”
  他怎说也是个武功高手,却完全没有宗师的风范,要跟他打,也未必可以把他打下,真教人哭笑不得。两人在外面这么纠缠,十两终于耐不住走了出来,皇玉郎甫一见她,赞叹地道:“十两,我每一次见你,都教我神魂颠倒。”
  十两也怕皇玉郎纠缠下去会真的惹火伍穷,再次直截了当的道:“如果你再来,我就死在你面前。”
  皇玉郎登时楞住,哭笑不得,看来他如何抓烂脸皮,也一样不能打动芳心,爱情这回事,的确不是单靠勤力进取便可以拥有,他早就知道了,但到此才真正体会他的确感到跟十两情缘尽了,不由得双目赤红,泪汪汪的哭起来,十两闻得辍泣声,也有点难过,低下了头,皇玉郎对自己一片情痴,她焉会连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慨叹天意弄人,她先认识了伍穷,还曾经出死入生,度过了那轻狂的岁月,更重要的是他俩已经成亲。
  皇玉郎哭着将酒坛递到伍穷面前说道:“哈哈,真有幸曾经跟情敌共醉一夜,为了庆祝我的离开,情敌,可以跟我喝一口酒吗?”
  他的要求虽然有点奇怪,但并不算过分,为了将他打发,伍穷伸手接过酒坛,可是旋即脸色铁青,一手将酒坛扔在地上,乒乓一响,把十两吓了一跳,忙道:“怎么了?”
  只见酒坛在地下破开来,只有碎片,却没有一滴酒撒在地,也即是酒坛根本空空如也,伍穷叫嚷:“你这算是甚么意思?里面根本没有酒!”
  伍穷怒气冲冲,皇玉郎却装作一脸讶然的神色说道:“对了,没有酒,真奇怪了,怎么会没有酒?”十两听了,也觉皇玉郎刻意在找喳,怕又要大打出手,急摸黑伸手挡住他两人,说道:“皇玉郎,你还是走吧!”
  皇玉郎笑着道:“走?还是酒?没有酒,不能走,为甚么会没有酒呢?我今夜去过‘穷乡乞巷’想买一坛美酒,可是那里大火冲天,有银两也买不到一坛美酒,因为所有人也死光了,所有酒都烧光了。十两一时间愣住,但本能地回头面向伍穷,虽然看不到她的双眼,但也知道她的表情在质问伍穷是否知道其事,从伍穷泰然自若,呼吸调和的情况来看,十两已心里有数,但还是问道:“你早已经知道这件事么?”
  伍穷冷冷地道:“不知道。”
  皇玉郎嘿哈一声,以手掩脸说道:“哈哈,原来你不知道,我那天见你在‘穷乡乞巷’里乔装出现,还以为你喜欢到那儿风花雪月,现在听你语气如此冷淡,看来我又猜错了,唉,我真失败。”
  他一边摇着头,一边转身离去,不断以手拭泪,最后还不忘说道:“十两,今次我真的走了,既然你不会爱我,下次若有机会再见伍穷,我不会再因为顾及你的感受而对他留手,你要是真的爱伍穷的话,无论他变成如何,你也要爱他才好,珍重。”
  他说罢纵身离开“慈君殿”,伍穷本来已能说服十两让他留下,如今经这么一番扰攘,两人心情又起了变化,但伍穷仍伸手拉着十两要她进去,十两轻轻一拨,将他的手甩开,用质问的语气又说道:“伍穷,你是一早知道了吧?”
  伍穷爽快答道:“不知道,不管你问我多少次,也是同样的答案。”
  十两以双手掩脸,不让伍穷看见她在流泪,呜咽地哭道:“为甚么要杀了他们?会跟我有关系么?”伍穷答道:“跟你没有关系。”
  他这么一说,十两登时呆住,双手松了开来,只见绑在她双目的黑布条已被泪水沾湿,说道:“你说了,你是一早知道,是你派去的人。”
  伍穷不置可否,也没有答话,十两却是激动万分,双手搭在他两肩上摇晃,说道:“说啊!是你派去的人,是不是?”
  伍穷并没有承认,只是答道:“你要我不派兵去出战,我可以接受,但我仍然是一国之君,并不能容忍他们对朕不信任,这样下去,我不但不能再扩展国势,更会将‘天法国’断送。”
  十两吼叫道;“那就送给人好了。”伍穷愈说愈光火,见他面上呈现怒色,在里面躲着的朱不小听伍穷亲口承认策划这一场屠杀,更加坚定意志,轻步移过去,准备趁伍穷不觉便挥刀刺下。
  伍穷说道:“你以为由其他人代替朕掌政‘天法国’,一定会比朕好么?当年朕接掌之时,‘天法国’是如何模样,你该比我还清楚,今日百姓能够避过连连战祸,全是朕多年在外征战的成果,却从来没有人对朕颂赞一句半句,反而对我诸多挑剔,他们能够死得爽快,已是最大的赏赐。”
  十两不懂甚么国事天下事,只知人命关天,又想起是自己令伍穷落至这般冷血的田地,后悔当初把帝位双手禅让,导致如今这种局面,心一酸,便竭斯底里地叫嚷,伸手锤打伍穷胸膛,叫道:“你骗我!你骗我!”
  伍穷说道:“你也骗我。”十两只是一愣,便被他一手扯开绑在眼前的黑布条,她还不懂得如何反应,赤红流泪的双目已然暴露在伍穷面前,秘密始终被他发现了。
  欲避无从。
  伍穷也是激动难耐,胸口起伏不定,这时朱不小已无声无息潜至伍穷后面,欲一刀将他刺死,十两禁不住瞪大了双目,可是伍穷已猛地转身,一双怒目将朱不小逼视。
  朱不小料不到自己如此小心翼翼,依然败露了行藏,看见伍穷脸目挣猝,一时间呆在当场,不懂迥避。
  伍穷一手拿住十两用来绑着双眼的黑布条,对朱不小上下打量,说道:“这块黑布是你的吗?”看见朱不小一边衣袖被撕走了一片,伍穷已知道了答案,说道:“因为这一块黑市,你让我知道她在骗我,朕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你想干甚么?”
  眼见朱不小手上的短刀,伍穷迳自猜道:“你想杀我么?我成全你。”一呆之间,朱不小握刀的手被伍穷捉住,更被他一手拉扯过去,短刀直插入伍穷胸膛处,嗤一声响,血花飞溅而出,伍穷仰天怒嚎。
  可是却死不了。
  一刀无法将迹近疯狂的伍穷杀死,朱不小已想退开,但却不及伍穷的手快,头颅被他擒住,十两从后呼叫不及,伍穷怒喝道:“你一刀杀不了我,你就要死。”
  叹地一声,朱不小的头颅被伍穷一手捏碎,到此才真的一命呜呼,十两吓得双腿发软,跪倒地下,伍穷杀机跃动,以血腥的手抚着她的头颅说道:“你骗我,而且我知道,你从来没爱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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