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枫叶店一到秋天,总是可以吸引到不少人气,因为,秋天到了,枫叶自然也就红了。

  枫叶店以枫叶为名,顾名思议,这个地方的红枫实是太多了,是以才会以枫叶为名。

  枫叶店的红枫多是多,但究竟有多少,却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数目,不过,到过枫叶店的人都明白,那里的红枫多如海,放眼望去,方圆百里全是赤红。

  所以枫叶店的人喜欢红,不仅爱穿红衣红裙,就连门面楼壁都刷上了厚厚一层红漆,镇上最大的酒楼——五湖居里卖的酒,取个名儿也叫“胭脂红”!

  “胭脂红”是五湖居独门秘方酿制的,入口清醇,酒味悠长,算得上是酒中极品,是以卖价不菲。据说一壶“胭脂红”的价钱,不比整治一桌上好的菜肴便宜,因此,能够光顾五湖居的客人,非富即贵,走卒小贩之辈只能望门兴叹了。

  不过,凡事没有绝对,对五湖居老板王二麻子来说,至少今天是一个例外。

  今天是五月二十八,历书上云:诸事不宜!

  所以王二麻子一大早起来,就召齐自己店中的大厨伙计,千叮咛、万嘱咐,其实归总起来就是一句话:忍气避祸!

  这是每一个开铺做生意的人都信奉的一句名言,换一种说法,就叫和气生财,王二麻子给店取名为“五湖居”,而他脸上的招牌就是笑,有人开玩笑说:“你就是当着王二麻子的面骂娘,他也绝不会说个不好!”

  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却说明王二麻子的脾气的确是好。不过,此时此刻,他看着楼上的几个客人,心里却一点也顺畅不起来。

  这几个客人并不是一路的,前前后后共有三批人。第一批只是一个人,穿着讲究,气派非常,二十来岁年纪,长相算是在男人中拔尖的,他一落坐,就将腰间的长剑搁在桌上,显得异常醒目。王二麻子以为这是一个大主顾,谁曾想他只叫了一盘“相思豆”,喝着免费的清茶,从午前一直坐到现在,几个时辰都未挪动位置。

  “相思豆”的名儿好听,其实就是炒黄豆与炒碗豆拼成一盘,总共只值一个大钱,这也难怪王二麻子看不顺眼。

  第二批人则是一对中年夫妇,点了几个“五湖居”特有的招牌菜,又要了一壶上好的“胭脂红”,看来是一对舍得花钱的主儿,可是王二麻子还是瞧着觉得别扭。

  这倒不是王二麻子的眼光太挑剔了,实在是这一对夫妇搭配得太不般配了。女的穿着妖娆,模样俊俏,两条细细的柳叶眉微张,眉梢淡垂,顾盼间自有一股风流韵态,就连王二麻子这样五六十的老汉,见了这风骚劲儿,也忍不住胡思乱想一番,可见这半老徐娘端的算得上是漂亮,再看这男的,个子矮瘦,五官像是挪了位似的,与“匀称”二字毫不沾边,一条不深长的刀疤自脸上横斜而过,更显得狰狞可怕,不敢恭维。两人站在一起,正应了一句老话——“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这第三批共有五人,有老有少,有俊有丑,一来就叫了一桌子好菜,有山珍海味,有奇禽猛兽,让厨子忙活了好一阵子,可是王二麻子偏偏高兴不起来,这只因为这些人身上都带着兵器,横眉怒眼的,还不知给不给钱呢。

  想到这里,王二麻子就站在柜台里面唉声叹气,恰在这时,门口传来伙计的招呼声:“有客来了,楼上请!”

  这一拨人只有三位,其中一位正是本镇首富范锋,范锋此人年不过四旬,原先不过是小商贩出身,后来闯荡江湖,一去十年,回到枫叶店就成了大户人家。谁也不知道他这十年究竟做了些什么勾当,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发迹史,更没有人知道他家里的金银多如山,虽说如此,却没有黑道上的朋友打他的主意。

  王二麻子万没想到,以范锋的权势地位,竟然会对同行的两个客人点头哈腰,低声下气。但看同行的这两位,一个矮胖,一个矮瘦,脸上似有几分浮肿,穿着举止也显得一般,除了眼神里偶尔闪出一道精光、显出几分干练之外,其它的地方并无特别之处。

  在王二麻子热情招待之下,三人选了靠窗的桌前坐下,点好酒菜之后,那矮胖老者压低声音道:“范兄,看来枫叶店并不像你所说的那么平静啊!”

  范锋一怔,正要抬头观望四周,却听那矮胖老者道:“别东张西望,以免打草惊蛇!”

  范锋吃了一惊道:“海老,莫非你认得楼上的这些人?”

  矮胖老者冷然道:“老夫知道这三伙人中至少有两伙人是混黑道的,虽然老夫不认得他们,但从相貌兵器上推断,应该不会有错!”

  那矮瘦老者淡淡而道:“看来飞云寨和黑白府乃是有备而来,安了心想趟趟这浑水!”

  范锋倒吸了口冷气道:“江老的意思是说那一对夫妻竟是黑白府的双无常,而那五个人是飞云寨的连环五子?”

  “不错!”那矮瘦老者点了点头道。

  范锋浑身一震,心中暗道:“怪不得这两个老家这么着急赶来枫叶店,敢情这里有大事即将发生!”

  江湖上传言,能够劳动双无常或是连环五子亲自出马的,都是价值万金的大买卖,如今正值乱世,像这样的大买卖已经少之又少,这就难怪双无常与连环五子争这票买卖了。

  范锋的眼神似是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那位正在嚼相思豆的年轻人,心里一动道:“此人又是谁呢?假若他也想趟这趟浑水,今天就有热闹好瞧了!”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声音道:“肥肉就要出锅了,馋得大伙都伸长了脖子,就等着吃上一口,可是肉只有一块,总不能让大伙儿都抢着吃吧!”

  说话的人,正是黑白府的双无常,这是一对夫妇,男的使银钩,女的使木钩,仗着一套变幻莫测,威力奇大的钩法,在江湖上大有名气,因这二人下手狠辣,杀人无数,是以人称“双无常”。

  “江湖上传言,黑白府的双无常一向蛮不讲理,今日一见,才知传言终究是传言,绝不可靠。你刚才所说的话就很有道理,深得我心,可是我又在想,肥肉既然只有一块,大伙儿又不能抢着吃,那么给谁吃才是最合适的呢?”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连环五子的那一桌传来,说话的正是连环五子的老大金一。

  雌无常媚眼一抛,略带磁性的嗓音顿时送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所谓盗亦有道,人在江湖,凡事都要讲个规矩,金老大也不是才出道的雏儿,不会不晓得这个道理吧?”

  “那就要看是什么规矩了?”金一“嘿嘿”一笑,似乎抱定了后发制人的宗旨,想看看双无常打的是什么主意。

  “当然是先来后到!”雌无常笑道:“这票买卖我们已经跟了四、五天,行程数百里,当然不想有人横插一杠子!”

  “你若这么说,我就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了!”金一淡淡而道:“既讲规矩,你就不该忘记还有‘见者有份’四个字了!”

  雌无常笑了,笑得很甜:“我记得以前也有同道和我们夫妇说过这四个字,你知道他们最终的结局吗?”

  金一悠然而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一个胃口好的人,通常都会被噎死!”

  “啪……”他的话音还未落下,雄无常已拍案而起:“金老大,你别以为你们人多,老子就怕了你们,既然你想在我们夫妻嘴里抢食吃,就先问问我手中的银钩答不答应!”

  除了金一外,连环五子同时站起,纷纷亮出兵刃,怒目横对,大战仿佛一触即发。

  “不可轻举妄动!”

  金一挥手示意自己人坐下,微笑而道:“我们都是为了求财而来,不是为了跑来免费杀人的,黑白府、双无常,这名头在江湖上也叫了十几年了,钩法精湛,杀人无数,要杀我们连环五子还不是小菜一碟,不过,就算你们杀得了我们,你们想过没有,这票买卖你们就一定吃得住吗?”

  他这最后一句话正好说到了双无常的心坎上去了,这几日来他们夫妇二人得到消息,一路跟踪下来,之所以迟迟没有下手的原因,就在于对方人手实在太强,他们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

  雌无常是何等聪明人,金一这番话一出口,她已隐约猜出了对方的意图,与雄无常对视一眼,这才试探着问道:“若是我们双无常都吃不住的买卖,只怕连环五子也未必吃得住吧?金老大,你说我说得对吗?”

  “不错!”金一点头道:“这话一点不错,与其你我都吃不着,何不联手起来,一人一半!”

  雌无常盯了金一一眼,淡淡而道:“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一人一半,总比什么都得不到要强,可是你们连环五子在江湖上的信誉实在太差,很难让我们夫妇相信你们的诚意。”

  金一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对方近乎嘲讽的措辞,缓缓而道:“信不信由你,可时间不等人,如果我估计不差,再过一个时辰,那笔买卖就要从这楼下经过,到时你再决定,只怕就迟了!”

  雌无常咬了咬牙道:“好!我答应你,若是你们事后反悔,可别怪我们双钩无情!”

  金一笑了起来道:“双无常既然如此爽快,我们连环五子也不是做作之人,你尽管放心,你我既然联手,看来这块肥肉是吃定了!”

  双无常与连环五子无不大笑起来,脸上甚是得意,仿佛一切已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一般。

  “只怕未必!”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众人一惊之下,循声望去,却见那位嚼着相思豆的年轻剑客已站了起来。

  此人年纪虽然不大,但气度雍容,自有一股威严的气质。当他站起来的时候,雌无常的眼睛陡然一亮,似乎这才发现对方竟是如此的潇洒,举止间透出一种风流倜傥的魅力。

  “阁下高姓大名?”她虽是半老徐娘,但声音依然不失嗲劲,不失风骚,听得雄无常眉头一紧,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在下不过是一个浪迹江湖的浪子,四海飘泊,居无定所,是以从不以姓名示人。诸位若嫌称呼上有所不便,就叫我‘无名’吧!”面对双无常与连环五子咄咄逼人的目光,年轻人似乎浑然不觉,淡淡而道。

  “敢问一句,无名兄弟孤身一人到此,莫非也是看上了这票买卖?”雌无常上前一步,媚眼乱抛,身如杨柳扭动着,透出万种风情,但她的手却一点点地伸向腰间的木钩……

  “这票买卖价值数十万,的确是一桩惹人眼红的买卖。”无名笑了笑,却摇了摇头道:“但我却不是为此而来,我千里迢迢赶到这枫叶店,干的是杀人的买卖!”

  “你是一个杀手?”雌无常面对对方如此冷静的应对,心头一跳,问道。

  “不错!”无名冷漠地道:“我从不免费杀人,一条人命在我的手里,可值十万!”

  他显得十分孤傲,说话间透着一股极度的自信,不知为什么,任何话到了他的嘴里,都让人觉得毫不夸张。

  “你莫非看中了我们中间的某一个人?”雌无常的手已握住了木钩,冷冷地道。

  “黑白府双无常与飞云寨的连环五子,的确是黑道上顶尖的人物,天下间想要你们的脑袋的人,纵然没有一千,亦有八百,不过,我看各位的脑袋距离十万之数,似乎都还差点!”无名此话一出,众人虽然听得并不入耳,但每一个人,都舒缓了一口气,悬着心顿时放了下来。

  刚才还是一触即发的紧张态势顷刻间化为无形,楼上的气氛随之轻松了不少。

  “这么说来,你杀你的人,我们做我们的买卖,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金一微笑着站起来道。

  无名却坐了下来,摇了摇头道:“金老大如果是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你们可知道,这票买卖的正主儿是谁吗?”

  他这一问正好问到了双无常与连环五子的心坎上,无论是双无常,还是连环五子,都是在短时间内得到消息,随即赶来,谁也不清楚对方是谁,有什么来头,只知道对方此行车中所载的货价值不菲,干下这一票,足可以逍遥一世。

  是以,众人的目光全都盯在无名的身上,都想通过无名的嘴来解开自己心中的悬疑。

  无名的眼芒缓缓从楼上众人的脸上划过,就连范锋三人也不遗漏,然后才一字一句地道:“他就是当今西楚重臣范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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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是张良,还是陈平,在他们的记忆中,纪空手总是那么悠然恬静,从容不迫,始终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可在这一刻,他们眼中的纪空手竟然是一脸莫名的恐惧。

  这种恐惧来自于联想,来自于歇斯底里的内心,发自于肺腑,让每一个人都深深地感染上这种情绪,以致于谁都没有回过神来,头脑在刹那间竟呈空白。

  纪空手心里虽然惊惧,却十分清楚,知道此时时间可贵,再有一丝的犹豫,只怕自己的卫队就会全军覆没。

  “呀……”他别无选择,只有在刹那间将全身劲力提聚于掌心,双掌互动间,一股螺旋气劲卷向站在身外数步之外的张良与陈平。

  他出手之快,根本不容张、陈二人有任何的反应,两人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形却又有质的大手托起悬空,飘然落向石梯两边的峭壁之上。

  张良人一落地,惊魂未定间,一眼看到了惊人的一幕,这才陡然明白了纪空手何以惊悸的根源。

  但见那石梯之上,滚动着成百上千的圆石与滚木,一个紧追一个,连绵不绝,每一个圆石和滚木都重逾千钧,借着山势飞速而下,仿佛那流泻的飞瀑,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阻挡得了的。

  而纪空手与他的卫队此时正置身于一段两边都是峭壁的石梯之上,无论是进是退,都难逃一死,倘若求生,就只有从峭壁而逃,若非纪空手已有警觉,只怕谁也难以逃过此劫。

  “轰隆隆……”说时迟,那时快,一瞬之间,圆石滚木已如奔马俯冲而下,眼见就要撞上纪空手时,纪空手暴喝一声,整个人竟直直升空丈余,双脚正点在转动不已的滚石之上。

  他此时劲透双腿,如风车般向前直蹬,频率之快,竟然超过了滚石之势,他更像一个高明的杂耍大师一般,显得冷静而镇定,洞察着周围的异样动静。

  如此之多的圆石滚木从山顶滚下,绝非平白无固,而是人为所致,而且要想在短时间内备好成百上千的巨石树木,显然不行,可见对方是有备而来。

  “敌人是谁?”纪空手心中突生一大悬疑。

  便在这时,“嗤……”地一声弦响,隐没在山摇地动般的响声之中。

  一片密林处骤起狂风,风过处,草叶为之中分,一道快逾流星的寒芒破空而出。

  暗箭!出奇不意的暗箭!

  此箭一出,势如风雷,虚空中暴闪出无数股急转不停的气旋!

  这更是一支夺命的箭,它以无比精准的准头及变幻莫测的行进路线,直罩向纪空手的面门!

  此时的纪空手,处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这暗箭固然凌厉,这圆石滚木固然霸烈无比,但对纪空手来说,还不算是最致命的。真正致命的东西来自于他自己,来自于体内的心脉之伤。

  吕雉曾言:“心脉之伤并非是不治顽症,只要调理得当,你修半年一载,未尝不可全愈,但在这段时间内,切不可妄动真气,否则,就有危及生命之虞!”

  吕雉身为听香榭的阀主,其药石手段已是世间少有,是以,她所下的结论,绝对正确无误,可是,在这紧要关头,若是纪空手不动真气,岂非死路一条?

  认识纪空手的人,都说他生性随和,性情恬淡,可以随遇而安;但了解纪空手的人却知道,这只是纪空手外表的一面,其实在他的骨子里,在他的内心深处,永远涌动着一种叫做“傲骨”的东西。

  纪空手坚信,人可以没有钱,却不能没有傲骨,活着就要像雪莲一般,绽放在冰天雪地之中。

  所以,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补天石异力在瞬息之间提聚,奔涌在自己脆弱的经脉之中。

  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他选择了一个辉煌的人生结局。

  “轰……”强势的劲力顺腿而出,撞向飞奔而来的一块巨石,碎石横飞,烟尘弥漫间,纪空手借着反弹之力,整个人向上翻出一道精确的弧度,堪堪躲过暗箭的偷袭。

  与此同时,他的人已落在峭壁之上,回头看时,只见自己的贴身卫队已伤亡大半,石梯之上,到处是一堆一堆几成肉酱的尸体,乌红的鲜血化成小缓,染红了这一级级的青石梯。

  面对这种惨状,纪空手的心里充满着极度的悲愤,同时也激发起他胸中的熊熊战意,无论对手是谁,无论对手有多么强大,他都将与之一战!

  他的眼芒缓缓划过那些惊魂未定的战士的脸庞,也从张良与陈平的脸上缓缓划过,这些都是他的朋友与战士,他没有理由不为他们而战。

  “公子,你的伤……”陈平看到了纪空手眉间透发而出的那道杀气,心头一惊,低声劝道。

  “公子,今日的局势不利于我等,不如先退一步,他日再卷土重来也不迟!”张良也劝道。

  纪空手淡淡而道:“我这一生中,一向以智计胜人,从不逞匹夫之勇,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凭空问起这么一句话来,让张、陈二人都为之一愕。

  纪空手顿了一顿,自问自答道:“这只因为我始终觉得,人之所以能够凌驾于万兽之上,主宰天地万物,就在于人有头脑,可以思想,若是斗勇斗力,人是根本无法与猛虎蛟龙相比的。可是此时此刻,我突然觉得,人若是太会思想了,难免就会瞻前顾后,那样活着未尝不是一种累,所以今日在这千步梯上,我绝不会再退缩!”

  纪空手的话既已至此,张良与陈平只有默不出声,不过,他们已经拿定主意,就算牺牲自己,也要保全纪空手的生命。

  他不再理会张良他们,也不再为自己死去的战士感到悲痛,他要抛去七情六欲,进入到“守心如一”的境界中去。

  要做到真正的“心中无刀”,单是弃刀还不成,弃刀只是一种形式,要练成真正的“心中无刀”,即使有刀在手,它也只不过是一种杀人之器,而刀不在手,它的锋芒却能无处不在,往往杀人于无形。

  这种境界说起来容易,要真正做到却又是何等艰难,古往今来,普天之下,真正可以做到“守心如一”的人又有几个呢?

  纪空手也无法做到,“守心如一”的境界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

  但他可以静心,以一种沉稳的姿态面对强敌。

  细雨依旧,仿佛给这个天地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轻纱,使得眼前的景物都变得朦朦胧胧,如诗如画。

  清风依旧,卷送着泥土的清新气息,卷送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却给这天地平添了一份肃杀。

  淡若云烟的杀气,如雨如雾,弥漫在这片山石草木之间,一切显得是那么静寂,仿佛刚才所发生的只是一种幻象,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嗷……”纪空手突然仰首长啸,如一头出没在荒原的孤狼,对着落日的余晖狂啸一般,其声直穿云霄,可以裂石穿金,久久回荡在山谷之中,自有一股不可抑制的豪气。

  他随手拾起了把战士所遗弃的钢刀,吹去刀上沾染的一点血珠,然后沿着滚木圆石留下的道道残痕,踏级而上。

  千级石梯上的杀意越来越浓,人声俱静,鸟兽无鸣,惟有纪空手踏在石梯上的“咚咚……”脚步声好似擂响的战鼓,让人感到阵阵杀气。

  风寒,雨寒,刀意更寒,纪空手紧握的钢刀上,竟然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珠,那晶莹剔透的冰珠里,渗出一种血红,与钢刀的冷硬构成一种惊心莫名的邪异。

  他傲然而行的身影一步步登高远去,每一个目送他的人,心中都想到了四字:勇者无惧!

  当他踏过最后一级台阶之时,眼前是一片残垣断墙,让他蓦生心寒之感。

  刚才还是越来越浓的杀意,竟然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杀意只存在于千石梯上,这种诡异的现象并没有让纪空手感到吃惊,反倒在他的意料之中。

  纪空手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对方有多么强大,他们很神秘。但不管怎样,纪空手却看出对方绝对不是一般的高手,他之所以直进不退,其实并非想逞一时之勇,而是他不想失势,在这样的高手面前失去气势,就等同于自杀。

  然而不退反进,并不意味着生机的出现,至少迄今为止,纪空手的内心如弦紧绷,一点也感觉不到轻松,倒是他手中的钢刀乍现出一匝流彩,给隐现乌芒的刀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杀气。

  他再踏前五步,钢刀自后向前绕弧,换了一个角度,斜出,就在每一个人都认为他会停步不前时,纪空手动了!

  他动了,并非用刀,而是用拳!

  虚空之中顿时乱成一团,气流狂涌,乱石激飞,本是下坠的雨丝被打乱了程序一般四溅飞窜,朦胧之间,天地仿佛变得模糊起来。

  虚空乱了,但拳风不乱,铁拳疾行空中,瞄准的是一段长约五丈的残壁。

  他莫非疯了?这只是一段用青石筑成的墙壁,他何以要将它轰倒呢?

  “轰……”强劲的拳风轰击在石壁之上,竟然击穿了一个尺长的大洞,墙体震晃之下,轰然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