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叠尸谷,司马玉龙越过官道,傍着湘水左岸,仗着一身上乘轻功,放开脚程,向前飞奔。
天亮不久,抵达水口山。
水口山因当湘水之口而得名,山脚下仅有一个非常冷落的市集,全集三十多户,只有一家像样的饮食店。
他想:这儿既是南人九嶷山的必经之地,由于前旷后空,凡打这儿经过,就免不了要在这儿打尖,现在我肚子也有点饿,何不进去用点东西,顺便向店家打听打听走在前面的是些什么人?
于是,他朝店内走进。店门还刚开,两个店伙计都在洗脸。
屋里冷冷清清地,桌子上还放着睡具没有卷起,司马玉龙好笑地想,他大概是这间铺子里今天的第一个客人了!两个店伙计昨夜好像睡得很晚,眼中布满红丝,这时,以两条又旧又脏的面巾托住下巴,好奇地瞪着司马玉龙。
那意思好似说:这么早,这人在哪儿过的夜?
店伙计的心意,司马玉龙当然看得出。
于是,他抢先笑着道:“我在追几个朋友,因此走急了点……没关系,伙计,有什么吃什么好了!”
“客官走了一夜的路?”
“是的,伙计。”
“客官的朋友们生做什么样子?”
“这就难说了,叫我怎么说才好呢?”
“他们长相很特别么?”
“对,对,伙计,你真聪明……很特别……你看,连这个我也说不上口……你看我该多笨!”
一个店伙计给赞了,两个店伙计都显得很高兴。
一个忙着去弄饮食,一个则留下来清理桌椅,陪司马玉龙聊着。
“这儿来往的客人并不多,所以小的记得很清楚……昨天傍晚离去的,是个提着大箱子卖药材的一个商人……他给了一顿饭的钱,却只喝了一壶茶便走了。”
司马玉龙暗讶道:“尚心士也走的这条路?”
店伙计继续说道:“像这种怪客人,一年也碰不上三两个呢!”
司马玉龙听了,心中不由得一动。
怪客人,怪客人,一点不错,这位尚心士真是怪极了。走到这里,他喝茶,走到那里,他还是喝……一个人不喝酒是很普通的事,但不吃饭,那就颇堪令人注意了!
难道……难道……难道他不但是个武林人物,且更是位内功修为上已达到常年不食烟火气、半仙似的玄化境界?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居然有这种想法,实在幼稚。
店伙计又道:“这几天,从本店经过的客人,都很特别……就说那位在药商之前的那一位吧……嘿,真是!”
“怎么呢,伙计?”
“小的有生以来,既没见过那样高大的人,也没见过那样恶相的人!”
“哦?”
“身穿一套对襟密扣黄绸短打,外罩一件绣着豹纹的黄绸大披风,足有八尺来高,脸色蓝得怕人,就像捉鬼的钟馗……不过,话说回来,人不可以貌相,那老家伙手面还不错,给起赏钱来数都不数一下!”
啊,三色老妖!
司马玉龙故作镇定地道:“哦,有这样的人,有趣……他昨天什么时候走的?”
“申牌时分!”
“什么时候来的?”
“他只歇下来喝了两斤酒,给了十吊钱。”店伙计快活地道:“之后,那个药商便来了,给了五吊,却只喝了一壶茶。咳,我们拿这个推了半夜牌九,又赢了十五吊,真是,真是俗语说得好,怎么说得呢?噢,对了,福不单至!”
司马玉龙心里笑骂道:“胡扯蛋!”
这时候另外那个店伙计端来一大碗面,上面还放了两个荷包蛋。
司马玉龙一面吃着,又道:“出口成章,伙计,你念过不少书吧!”
“哪里,客官,你辛我了!”
司马玉龙吃惊道:“什么?我宰你?”
店伙计笑道:“你这不明明在宰小的么?”
司马玉龙又想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店伙计见有人说他能够出口成章,索性文了起来,他将赞字读浊了,听上去便成了宰字,司马玉龙算是受了一场虚惊!
司马玉龙忍俊不禁地又道:“伙计,碰上你这样风趣的人,真令人高兴,你说这几天从这儿经过的客人都很特别,难道就指刚才所说的那两位吗?”
“还有两位!”
“还有两位?唔,有意思!”
店伙计哈哈笑道:“那两位,一个站不稳,一个伸不直……哈哈……走在一起,真是有趣。”
唔,昆仑驼跛二仙翁。
知道了是他们两位,司马玉龙稍微安了一点心。昆仑二老,因为本身各有一段伤心的遭遇致成残废。所以,二老无事绝不轻履中原,隐居昆仑人丈峰。苦练绝技。昆仑门下的弟子虽然单薄,但只要调教一个出来,定然技艺出众。因此,二老的残废,在他们本身而言,固属不幸,但对该派以稀落的弟子而能始终脐身六大名派,声誉不稍衰落,却也为功甚巨!
司马玉龙面已吃完,他知道店伙计多半贪财,而以此间两位为甚。为了报答他们两个告诉了他不少宝贵的情报,便也拿出了五吊钱。
伙计接了,嘻嘻直笑,无话找话地道:“啊,客官,你真好……待人和气,脾气好……
还有那位卖药的老爷也一样……但另外那三位的脾气,小的可就不敢恭维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司马玉龙暗喊一声不好,连忙匆匆站起来。
“走了么,客官?”
“唔……是的。”
店伙计好似想起了什么,追到门外大声问道:“刚才小的提到的几位,其中哪位是您的朋友呀?”
司马玉龙回头一笑道:“每个都是!”
由水口山向常宁,全是山路,曲折崎岖。
司马玉龙提足全副精神,疾驰如飞……他走的虽快,但并未因而忽略身边远近的动静,真个做到了俗语所说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诸君也许会奇怪,司马玉龙在突然之间,究竟想到了什么呢?
诸君一定记得,本书第七集中叙述司马玉龙在星盘镇窥探天地帮开坛后,他师父五行怪叟曾经为他说了一段苗疆桃面骚狐罗香荷与昆仑二仙翁中的跛仙翁方斌结仇的经过吧?
当年,当苗疆桃面骚狐罗香荷还被人称做“冷玫瑰”的年轻时候,由于生平从不好色的三色老妖突然慕上了她的色,便将她的情人“玉面阎罗”诱至北邙深山中杀了,骚狐含悲远避苗疆,半途上因语言误会而不意伤了当时还是昆仑二代弟子的方斌……事后,骚狐固然含愧于心,但跛仙也渐渐明白骚狐那时之所以那样狠毒,实由心情欠佳所致。
恋人新亡,身处斯境,谁的心情好得了?
因此,在听到司马玉龙报告了两件骚狐的感人义举之后,跛仙翁很快的便宣布他与骚狐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可是,跛仙翁虽然原谅了桃面骚狐,但他对三色老妖的仇恨却逐渐加深起来。
他认为三色老妖才是真正的祸源。
如果玉面阎罗不死,他向他打听昆仑弟子中暗中毒青子的公案,玉面阎罗一定会好好的解释不是出于他所为……如果玉面阎罗不死,他不会去找骚狐,就是找上骚狐,骚狐的心情也不会那样坏。
因此,司马玉龙着急了!
多了这层嫌怨,双方如果在路上相遇,就是三色老妖无意找二仙翁的麻烦,二仙翁也绝不肯轻易就将老妖放过!
店伙计说得一点不错,他们三位的脾气,都是令人不敢恭维维的!
起先,由于大意,司马玉龙于一时之间,并未想到这个,在被店伙计提醒之后,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山路盘旋,或上或下。有时走在峰顶上,有时则又走在深谷中。每当走在高处,司马玉龙便稍作停留纵目四察,希望发现一点可疑的蛛丝马迹。可是,奔走了整整一天,竟然一无所获!
黄昏时分,他看到前面村中有几间草屋,知道是山中猎户所居,因为口中渴得厉害,便想赶去讨点水喝。
草屋中只有一个老婆子,她解释道:“我的两个儿子都去打猎了,还没有回来。”
司马玉龙一面喝着水,一面问道:“婆婆,从水口山来,这儿是往常宁的必经之途么?”
婆子点点头。
司马玉龙又道:“这两天,婆婆可曾见到有人从这儿路过?”
“不太多。”
“那就是说……”
“三两个。”
“多久的事?”
“个把时辰。”。
“哦,几个走在一起?”
“先是一个,一个穿黄衣服的老人,好高好大……那人喝了一碗水,走了不久,又来了两个……一个驼子,一个跤子,二人年纪也不小了……他们两个像你一样,问婆子有没有人走在他们前头,婆子照直说了,两个残废人一听,就像发了疯似的……水碗一放,起来就走了……走的好快,连谢也没有谢一声。”
司马玉龙听得心头一震。
他忖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他想不到他这么快就追上了他们。
他又想:三色老妖怎会走到昆仑二仙翁前面去了的呢?
说实在的,要不是听了老婆子最后两句话,他不放碗狂奔才怪。但现在,他却不便这样做了,虽荒山穷谷,礼不可缺也!
他放碗深揖道:“谢谢婆婆……再见了!”
老婆子含笑点点头,颇感满意。
出了草屋,司马玉龙再也忍耐不住了,轻啸一声,立即展开了大挪移步汉,像蜉蝣戏水似的,飘滑而去。
婆子倚在门口,皱眉喃喃地道:“这些人都犯着一个毛病,容不得有人走在他们前头,怎么回事?”
片刻之后,一座枫林横阻于前。
司马玉龙更犹疑,猛然拔身升上林顶,踏着凸出的枝蜻蜓点水身法,倏起倏落,飞越而行。
突然间,他在一根树枝上停住了……他,似乎听到了一种异样的声息。
低头一看,司马玉龙怔住了。
下面,一块五丈方圆的空地上,三色老妖,昆仑驼跛二仙翁,苦纠着,像三只疯虎。
三人成三角形各距八尺而立。
驼跛二仙翁各以双手握着一根长约丈余,粗似儿臂的浑铁杖伸向三色老妖,三色老妖则以左右手分别抓住二仙翁的杖尖。
三个人,一动不动。
三个人,全见了汗。
两根钢杖正在渐渐,渐渐地往上弯曲,再弯曲……
三人脚下却在渐渐,渐渐地往下陷落,再陷落……
司马玉龙惊忖道:“大事不好了!”
以林下三人的不世造诣,他司马玉龙丝毫未存警惕之心地身临林顶,三人竟都全然未觉,可见三人均已在拚斗内力上付出了全部心神。他看得出,三人一定缠斗很久,现在正进行着有你无我,分判死活存亡的苦战。表面上看来,好似双方的功力相当,但司马玉龙这种大行家怎会看不出昆仑二仙翁的功逊一筹?
再耗下去,三色老妖固然免不了重创,但二仙翁的结局,却就更惨了!
于是,司马玉龙毫不犹疑地飘身而下。
他微笑着,气定神闲地面对着三色老妖缓步走过去。
当下,右首的驼仙翁,以及居中的三色老妖,均于同时看见了他。司马玉龙的蓦然出现,似在三老意料之外。三人见了他,脸色全都微微一变。司马玉龙对三人的神情变化,浑似未见,他,依然继续微笑。
在这种情形之下,没有什么再比微笑更为重要的了!
他不能令三人中任何一人因了他的出现而感到紧张不安,以及失去现下勉强维持着的均衡之势。尤其是三色老妖。他第一个要想让对方明白:“我们的立场虽然势不两立,但请放心,我司马玉龙绝不是一个乘人之危的人!”
所以他微笑着——一种表示友好的微笑。
在目前这种情形之下,处境最为困难的,既非昆仑二仙翁,也非三色老妖,而是正朝他们三个缓步走去的司马玉龙。
此话怎讲呢?
须知眼下正如三只疯虎纠结在一起的这三位人物,昆仑二仙翁是六大名派中屈指可数的佼佼者,三色老妖则是黑道上天字第一号的大魔头,说起来,三人无一不是当今武林中的一代之雄!
而现在,三股绝世功力僵抵在两根逐渐弯曲的浑钢铁杖上,要想解开这场龙争虎斗,方法只有两种:第一,就像抵角交缠的两只蛮牛一样,如不能令彼等自动分开后退,便只有从中将彼等双角扭断,再以本身功力将双方向后缓缓逼退。
这样做,妥当吗?
两根铁杖是昆仑二仙翁行道江湖的标志,毁折不得。再则他司马玉龙的辈分并不比目前这三人为高,那样做颇难讨好,尽管他是一番善意,但终究有损三人威严,武林人物最讲究的便是宁折毋挠,他如那样做了,一定不受任何一方欢迎!
所以说,第一种方式此路不通。
那么,第二种方法呢?
第二种方法便是解困者上前以双手同时抄起两根铁杖的腰段,藉一拉之势而任由三股内力一致转而冲向自己!要能当此石破天惊之一击而无损,解围者在内功方面的成就,就必须在三色老妖和驼跛二仙翁三入内功成就的总和之上。
普天之下,有谁具此等功力?
以是之故,第二种方法实行起来,较第一种方法更为困难。
如此说来,司马玉龙怎么办呢?
现在,我们且看看他怎么办吧!
只见他,司马玉龙,在含笑走近三色老妖之后,朝三人分别笑着点点头,打了招呼,然后舒展双臂,轻轻搭上左右两根铁杖,轻啸一声,搭在双杖上的十指微微一颤,三色老妖顿感持杖之力尽失,不由自主地双手一松,放开了杖尖。
老妖身躯连晃两晃,方始站稳。
再看昆仑二仙翁,铁杖虽未脱手,但也在踉跄着连退三步之后,才算勉强扶杖立定,三色老妖怒容满脸,似有欲对司马玉龙发作之意,但他抬眼瞥见了昆仑二仙翁比他更为狼狈的神态之后,知道司马玉龙并未有所偏袒,脸色这才稍见和缓下来。
这时,老妖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好似要说什么。
司马玉龙深知老妖不宜此刻开口,便抢先笑道:“算了,蓝脸老儿,你我都是讲究公平的人,无论你想斗力或者斗口,现在都还不是时候呢!”
老妖点点头,又摇摇头。
司马玉龙眉尖微皱,但旋即有所省悟地展颜偏脸微笑道:“你想知道本少侠刚才展露的那一手武学的来源么?唔,现在还不行。”
老妖露出一种疑问神色。
司马玉龙笑道:“你和我,将来总免不了要有一场公公平平的武学印证,那时候,凭你蓝脸老儿的见闻,自无不知之理,现在忙着问它干什么?”
三色老妖哼了一声,但谁也无法听得出他这一哼究竟代表了何种情感。
司马玉龙继续笑道:“念在你老儿昔日的赠剑之情,现在本侠愿为你老儿暂司护法之职,别逞强了,老儿,依本少侠看来,你老儿似乎还是立即坐下来调息一会儿的好!”
老妖听了,豹眼暴瞪,凶光陡射,就好像司马玉龙在这句话中有什么地方深深地触怒了他一般。
这就怪了!司马玉龙忖道:我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
在刚才的一场恶拚中,老妖虽然略点上风,但因双方僵持太久,跛驼二仙翁固已濒临油尽灯桔之势,而老妖的真元耗损过半,也是事实。
这一点,因为在场四位都是大行家,谁也瞒不了谁。
难道因我说得太露骨的缘故,司马玉龙又忖道:老妖便因此而老羞成怒了?
不,绝对不,司马玉龙立即告诉自己,俗语说得好,要得了行家命,遮不了行家眼。在武功上能有三色老妖这等成就的人物,多少都该有一份自知之明,他如因我这样说,便觉有损于他的威严,这除了给人笑为偏狭幼稚外,对自己的自尊有何帮助?老妖行年八旬以上,饱经武林沧桑,岂会仍有此等俗念?
司马玉龙略经思考,立即点点头,忖道:是了,是了,一定是为了这个!
于是,他指着老妖大笑道:“你于星盘镇赠我宝剑,我在鬼谷报你灵丹,在你看来,我们之间的恩怨早已两相抵清,谁也不欠谁的,因此你便不愿接受我的护法之议是不是?”
老妖哼了一声,点点头。
司马玉龙好笑着又道:“如果换一种说法,我为你护法是不愿你老儿真元有损,以致碍及我们将来的一场公平印证,这种出发点完全基于我司马玉龙的自私自利,于你老儿可说是毫无思惠可言,这样你老儿总该可以接受了吧?”
老妖又哼了一声,未再表示什么,缓缓盘坐下来。
司马玉龙大笑地忖道:这大概就是俗语所说的什么掩耳盗铃了!
在司马玉龙跟三色老妖说话之际,昆仑二仙前已一齐退至三丈开外的一株大树之下,闭目盘坐,运气调息起来。
这时,司马玉龙转身走过去,细察两老脸色,发觉两老真元虽损,但因解救及时,并无大碍,三两天内如不再遇劲敌,当可复原,因此宽心大放。
这时候,天色渐暗。
司马玉龙游顾前后,他见正邪三老均已先后入定归元,深知此刻三老如受意外惊扰,极有走火入魔之险。这条山路为赴九嶷山必经之途,行商客旅因山路崎岖,容或绕道,武林人物则舍此莫由。现值九嶷山风紧云急,这条山路上,随时都有可能有敌我双方的人物经过!
由于三老分别代表了正邪两面,哪一方面的人物经过,都有引起误会之可能,那时候,无论三人中任何一人受扰,都是他司马玉龙的责任。
司马玉龙想及此处,深感自己责任重大,不敢怠忽,当下微吸一口清气,以上乘五行轻身术悄没声息地轻轻纵起四丈来高,踏上林梢枝头,沿着整座枫林四周,迅速地拣视了一圈。
林内林外,均无异状,他这才重新回至原处。
他选择了一根最高的枝桠以悬絮身法坐了下来,远近皆可兼顾。
正邪三老刚才的拼缠因为是二对一,双方功力相差有限,以致彼此的真气都损耗得极为可观。像三色老妖那样好强的人物,若非确已精元两亏,司马玉龙叫他别开口,他怎会那样听话地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遇上这种情形,复原的时间虽随内功成就的高低而有长短之分,但说什么也要在三个时辰之外。
也就是说,三更以前,他绝不能有一点疏忽大意!
司马玉龙暗依先天太极的无上心诀,默运真神,周天回照气清灵明,虽然是垂目而坐,十丈方圆之内的风吹草动,已难逃过他的监视。
初更过去了!
一更过去了!
三更将尽……司马玉龙的心头,突然微微一动。
他听到了或是看到了什么吗?
不是!
这是一种极其微妙而又难以用言词解说的感触,这种感触只有像司马玉龙或是武林三绝、梅叟、毒妇那等在内功修为上已到了某种高深而近玄境界的人物,方有产生之可能。
说得简单点,那便是司马玉龙发觉就在这一刹那,枫林内已经多了一人。
任是轻身术再好的人,于夜行之际,都难免带出衣袂破风声响,只有修得某种玄功的人物,方得做以身轻如絮,虚若无物,腾走之间,如和风,如淡烟,如行云,如流水,悄无声息。
像这种人物的行踪,除非遇上了另一个也修习了玄功的人物,极难觉察。而这种觉察的过程,也像普通人们对松涛麦浪等天籁的辨别习性一样完全在正常的视听能力之外。
这也就是说,现下潜身入林的这位不速之客,非奇人,即异人。
司马玉龙先是大吃一惊,但旋即又定下了心神。
这是什么缘故呢?
难道是他司马玉龙既有发现来人的能耐,就已有成算在胸,算定来人在玄功上的成就远不及他司马玉龙么?
不,恰恰相反!
原来他发觉来人的身手,高出自己甚多,如果对方的来意不善,徒自惊慌失措,于事并无神益,不若以静待动,相机行事,或可化险为夷!
当下他提足全神,缓缓立起身来,足尖微点,全身倒翻,轻飘飘地跳落林中地面。
他先看了看昆仑驼跛二仙翁,又看了看了三色老妖,他见三人面色均已渐渐红润,尤其是三色老妖,更是成功在即。
于是,他后退两丈,与二仙翁及三色老妖成三角形远远守定。这样一来,三人均在他的看顾之中,如果抢救起来、也就方便多了!
司马玉龙一面守定着正邪三老,一面分神搜视凝听,以他现在的成就,又如此细心地查察,林内如果真有人在,绝难遁形。
可是说也奇怪,这一会儿,林内竟和失前一样平静。
他不禁讶忖道,刚才是我的幻觉么?
不,绝对不!他信得过自己,尤其是修习了先天太极心诀之后,他知道绝不可能有乱神的事情发生。
那么,现在的情形应该作何解释呢?
解释只有一个;来人的武功比他刚才的估计更高,能在任何情形之下毫不费力的施出断息闭脉大法。
司马玉龙正自犹疑不定之际,月届中天,三更已尽,只见三色老妖缓缓立起身来,两臂平举,长吸一口清气,发出一声锐厉刺耳的长啸。长啸声中,昆化驼跛二仙翁也先后立起身来,司马玉龙大喜忖道:三人均已功行圆满,纵有意外,也无甚大得了!
昆仑驼跛二仙翁起身之后,双双瞪了三色老妖一眼,一声不响地转身往林外就走,司马玉龙心想:我还呆在这里做什么?昆仑二老内创尚未大愈,前途正需人卫护,我何不跟过去和两老走在一起?
司马玉龙正待举步,身后一声大喝道:“小子,你且慢走!”
司马玉龙皱着眉头转过身来,朝老妖冷冷地道:“早向你篮胜老儿交代过了,为了公平起见,今夜不是我俩见真章的时候,你这样大呼小叫的,是以为我司马玉龙怕了你呢?还是担心以后没有再碰头的机会呢?”
老妖大笑道:“放心吧,小子,老夫并非要斗你。”
司马玉龙不悦地又道:“那你喊住我干什么?”
老妖大笑着道:“老夫只想问你小子一句话。”
“一句什么话??
“你小子刚才为昆仑派那两个老残废解围的那手武功,叫什么名堂?”老妖说至此处,笑容突敛,双目中凶光四射地又道:“还有一点,你小子是跟谁学的?”
司马玉龙道:“有此必要吗?”
老妖哼了一声道:“五行门无此武学!”
“你既知道这种武学不是出自五行门,你当也知道它的真正来源了?”
“当然——”
“那你还要问我做啥?”
老妖冷笑道:“老夫要你小子亲口说出来!”
“蓝脸老儿,”司马玉龙嗤之以鼻地道:“你在跟谁说话?”
“跟你!”
“你这口气似乎用错了地方!”
“老夫口气什么地方不对?”
“听上去有点像命令。”
“就算命令也无不可。”
司马玉龙大笑道:“蓝脸老儿,本少侠劝你还是别用强的好,否则就是你老儿对我司马玉龙的认识不够了!”
老妖冷笑道:“甚么够与不够,你还不是司马玉龙。”
司马玉龙微哂道:“篮脸老儿,我们算算陈账吧!你老儿想想看,我们共计相会了多少次?星盘镇赠剑一次,华山对掌第二次,鬼谷赠药第三次,平常的点头之会不算,在这三次中,第二次你见到的司马玉龙比你第一次见到的司马玉龙如何?第三次比第二次又如何?现在,我告诉你老儿,今在你老儿见到司马玉龙,是第四次了!”
老妖冷冷地道:“即令今夜是第十次见到你,老夫也一样地要问你说不说!”
“真的非说不可么?”司马玉龙微笑道:“好的,老儿你听清楚点,我说了:我忘了这种武功的名称了,我也忘了跟谁学来的!”
老妖听了,一声冷笑,墓地双掌齐翻,朝司马玉龙推出一股掌风,势如狂飙,锐不可当。
司马玉龙突遭冷袭,不禁勃然大怒。
当下冷笑一声,毫不犹疑地运起先天太极真气,举起右手衣袖,对准老妖来势,一抖一拂,呼啸而来的掌风,立即朝老妖反卷而去,其势之疾,分毫不逊来时。
老妖似乎早有准备,不等掌风反卷近前,已然引身侧闪,挪开丈许。
老妖让开了自己的掌风突然仰脸厉声狂笑道:“哈……哈……能化解敌方掌力,也能将敌方掌力弹回,跟老夫那个劫后余生的小徒所描述的完全一样,哈……哈……哈……今夜居然鬼使神差地先见着了仇志的传人,不亦快哉,哈哈……不亦快哉!”
司马玉龙恍然大悟。
原来三色老妖虽不知先天太极式的名称,却知那位仇志仇大侠精此绝学。他不禁暗忖:
这一来恐怕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果然——
老妖话落,脸容转现狰狞,他十指箕张,双目恶视着司马玉龙,一步一步地向司马玉龙逼拢而来。
“说吧,小子!”他沉声吼道:“姓仇的还活着吗?他在哪里?”
现在,就算司马玉龙一字不假地告诉老妖他的先天太极式是何人何时何地所传,老妖恐也绝不会相信于他,至于那位仇志仇大侠如今是否还活着?他在哪里?这也正是他司马玉龙不时自问的两个问题,他又拿什么去回答老妖呢?
老妖的脾气,司马玉龙知道得很清楚,在这种情形之下,只有拿出最大的耐心,做多少,算多少。于是,他一面提神后退,一面正容大声道:“蓝脸老儿,告诉你,我真的无法回答你,你休得欺人太甚。”
“哈……哈……哈”
“蓝脸老儿,你应该相信我。”
“哈……哈……哈”
“蓝脸老儿,别忘了我的名字叫做司马玉龙!”
“哈……哈……哈”
司马玉龙业已退无可退了。
他已尽了一个人的最大容忍,而老妖却依然步步紧逼,得寸进尺,这不禁令他反感顿生,怒忖道:索性将我所想的也告诉了你,看你又能怎么样?
于是,他大喝道:“老儿,止步!”
老妖果然脚下一顿。
司马玉龙紧接着大声道:“如欲知仇志为谁,速退八步!”
老妖闻言,先是一怔,但旋即向后退去,一面后退,一面快活地大笑道:“退八步?哈哈,退十步又有何妨?”
老妖退定,双目注定司马玉龙,只待司马玉龙开口。
司马玉龙跨上一步,抬脸静静地道:“告诉你老儿一个可喜的消息,你老儿过去的两个活仇家,事实上只是一人!”
“什……什……什么?”
“了了上人就是仇志,仇志就是了了上人!”
老妖听了,张口结舌了好一阵,但最后,凶睛一转,突然仰天狂笑起来。
“好一个司马玉龙!”他狂笑不置地道:“你小子耍花样居然耍到老夫头上来了?哈哈哈,了了上人是和尚,仇志是个俗家人,二人之间,风马牛,相去千万里,哈哈,倒真亏你小子想得出来!哈……哈哈。”
任老妖笑毕,司马玉龙静静地又道:“蓝脸老儿,你不相信么?”
老妖大笑道:“老夫很想相信,但只可惜找不出一点帮助老夫相信的理由,哈哈,司马少侠,我们的五行本代掌门人,这一点可真有负你的一片好意呢!哈哈……哈哈……哈哈。”
“回答我几个问题吧,蓝脸老儿!”
“遵命,少侠。”
司马玉龙冷笑道:“告诉我,老儿,你见过仇志的真面目没有?”
“这……这倒没有。”
司马玉龙冷笑着道:“了了上人的真面目呢?”
“那……那也没有。”
“蓝脸老儿,这句话你可说错了!”司马玉龙冷冷一笑道:“别忘了你老儿跟了了上人结怨的经过:六十年前,北邙山中,你老儿跟人家拚了一天一夜,你老儿怎能还说没见过人家真面目呢?”
老妖大讶道:“你怎知道这些的?”
“那是另外一个问题,”司马玉龙微笑道:“请记住我们的正文!”
老妖恨声道:“既然你小子知道的这样多,你小子就该同时知道那时的了了上人还是衡山俗家弟子,而且那一次北邙山中他出现的并不是他的本来面目。”
“好,请记住这一点,我再问你!”
“问什么?”
“事后你去过衡山多少次?”
“无数次。”
“他们怎么做?”
“他们集齐了全派僧俗弟子,要老夫指认。”
“而你没有认出来?”
老妖像受辱般地怒声道:“六十年前的衡山派,各代弟子,人数论千,了了上人两次面目真假不同,而且我知道他是当时的俗家弟子,也只是最近的事,那种情形之下,如何认法?”
司马玉龙紧接着又道:“但你相信了了上人当时也在行列中么?”
“老夫相信。”
“有理由否?”
“老夫信得过衡山上一代掌门人,”老妖说着,又加了一句道:“再据最近伏虎和尚说,了了上人当时还好似站在最前排。”
“好,我们可以先得到一个结论,虽然你老儿始终不知了了上人为谁,但确曾一再当面错过,却是真实!”
司马玉龙微顿之后,又道:“所以,我前面说,你说你没见过了了上人真面目,那是不对的!”
“对不对有甚么要紧?”
司马玉龙有力地道:“非常要紧!”
老妖哼了一声道:“老夫可有点莫测高深。”
“莫测高深么?”司马玉龙又上一步道:“老儿,我问你,上次你在雷溪追赶一个老和尚,你口口声声说追的是了了上人,你又怎知那个老和尚就是了了上人的呢?”
“谅伏虎和尚还不致有欺蒙老夫的胆量。”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老儿了!直到目前为止,谁是仇志,谁是了了上人,你老几根本一无所知。在你的心目中,对上述二人的印象,完全是一片空白,这由你自称从未见过了了上人真面目这一点可以得到证明。”
老妖怒道:“你小子就拿这个来证明仇志就是了了上人么?”
“我当然另有依据。”
“依据何在?”
“很多,很多,但我不能分析给你听!”司马玉龙摇头说着,他见老妖双目中凶光再现,于是大声又道:“蓝脸老儿,你该知道今天要找仇志的并不是你蓝胜老儿一个人,你老儿不妨回去先见见南海花老前辈,司马玉龙这样说了,依据何在?南海花老前辈或许能代我司马玉龙解释也不一定。”
提及南海一枝花,三色老妖的高大身躯似乎微微一震。
司马玉龙见了,暗暗讶忖道:这不是怪事么?三色老妖这一震又显示着什么意义呢?看样子,当年公案的真正内情似乎是愈来愈复杂了!
“老夫不愿再跟你小子噜嗦了,老夫只问你刚才那种武功的由来!”
老妖吼着,凶态暴露。
蓄势待扑,较前更猛。
司马玉龙暗叹道:势在必战了,但愿历代祖师垂佑,玉龙如不幸落败,非战之罪,神鬼共鉴之!
老妖见他不语,紧逼两步,狂吼道:“小子,你说不说?”
司马玉龙因心意已决,倒反而气定神闲,越发镇静下来,他抬起脸,朝来势汹汹的老妖,微微一笑,缓声道:“那是一位你老儿所无法想象得到的前辈,因为这种武功并非他老人家的本门武学,一切缘出巧合,所以,纵说出你老儿了也未必肯信,既然你老儿昧于事理,择恶固执,任玉龙如何分说也是白费唇舌,你老儿如以为我司马玉可教,就请动手吧!”
“整了小的,不愁老的不出头!”
老妖冷喝着,狞笑一声,身躯暴长,两臂齐张,十指屈曲如钩,黄绸披风飘扬如翼,似一头狂狮般地挟着排山倒海之势,朝司马玉龙当头猛罩而下。
司马玉龙面对着这位曾与自己师祖五行异叟打过平手的一代巨魔,丝毫不敢大意。虽然他自知本身的先天太极式以及五行神功均已臻达八成火候左右,但因老妖的功力业已一甲子有半,精纯深厚。华山一掌历经九死,方逃一生,前事记忆犹新,弥足取训。
他,司马玉龙,并非惜死之人。
但是,为了很多很多的原因,他不能死于此时此地!
他如死了,第一个对不起的,便是恩师五行怪叟!
五行门自遭金兰之变,已添订了一条传男不传女的门规,这条门规定得极不合乎情理,但它却蘸着血泪写成的。
司马玉龙他知道恩师这样做完全是一种惩罚自己的行为,他更知道恩师很希望这一条门规能够自他老人家这一代起,也自他老人家这一代止。
掌门人均有删增门规之权,他要留给司马玉龙改过来。
司马玉龙要改,则必须要在处理了金兰之后,处理的方式,是决定这条门规存废的重要因素,清理门户须藉重外力,是门户之羞,五行任叟自知无除去金兰之力,这是他自毁一身得来不易的功力,以助长司马玉龙的最大原因,虽然如此,五行怪叟以一个与常人无异之躯,迢迢千里,拖着艰苦的脚步奔向天山,其心情是不难想见的。
老家的心情是沉重的,悲痛的!
因为,他并不能确切地知道司马玉龙能否完成使命。
五行怪叟实在是为了这一点才去天山,因为他想活下去,想活着见到司马玉龙如何做,不然他老人家也许早已以一死而谢罪师门了。
金兰功力如何?并不是一个难解的问题。
成就如苗疆桃面骚狐罗香荷、冷面金刚韩秋、黑手天王萧昆这等声威震撼武林的一代怪杰,甘以臣奴事之,岂是偶然?
三色老妖雄羁于白山黑水之间,且曾一度横扫中原武林,这等人物心目中。除了自己,他还瞧得起谁呢?
但他却被金兰请来了!
老妖现职天地帮总教练之位,总教练,名称好听一点罢了,严格说起来,还不是在帮主之下,受命于帮主么?
若非金兰有其过人之处,老妖焉得屈就?
再说南海一枝花吧,她目前虽然是在利用天地帮,但天地帮的存在如果不足以影响整个武林的存亡安危,又怎能令此一武功已介天人之间的奇人为就教而移樽?
先天太极式为一元经三种支学之一,他得着了,是天助,他方庆幸克制金兰或可有望,不料半路上却又意外地出现了一个“仇花公案”!
此去九嶷,表面上好似由毒妇领导,但那只是辈分使然,究其实,一肩重任,仍在他司马玉龙身上,毒妇远居天山,不问武林恩怨业已数十年,此来中原,纯为看望孙女闻人凤,闻人凤是为了哥哥大智僧之死,现在已知道大智僧死于伏虎尊者之手,以毒妇祖孙之力,一百个伏虎尊者又能跑到哪儿去?
毒妇不忙于除去伏虎尊者,是为了留待向天地帮兴师问罪之时作为借口,这么说,她老人家是在有意协助中原武林,协助他司马玉龙!
所以说,毒妇的身份,只是处于宾位,有很多的事,是将来毒妇所不能代劳的。
花仇公案来得意外,也意外的烦人,不过,只要仇志真个仍在人世,总还有解决问题的一天,事实上依他司马玉龙之推断,距离那一天也不太远了……但他却万万想不到在这个时候,三色老妖会为了先天太极式与仇志武学相同,而凭着一股横蛮的暴戾之气跟他拼命。
这一场拚斗的结果,成败难料。
而这种成败在司马玉龙而言,却是太重要而又太重要了!
思绪如电,感慨甚多,但在司马玉龙脑海中,仅是迅闪即逝。
老妖猛扑而来,司马玉龙陡然吸气长啸,长啸声中,身躯如弦上之箭,挺直拔来四丈来高,以毫厘之差,堪培避过老妖雷霆万钧之一击。
半空中,司马玉龙暗将先天太极真气运遍全身。
他不敢轻易地就去反震老妖的单力,梅叟说过,这是一种王道的武学,对方一旦对它有了认识,就不易奏功,老妖刚才那一掌是试他的,老妖既已早知先天太极具有反震威力,决无自取其辱之理。他要渐次以进,先查察老妖有无破解之道,或夹于以五行神功中偶然发出,而将对方一举重创。
司马玉龙斜斜飘落,老妖业已如影随形地紧紧逼至。
老妖二次出手悄无声息,看上去,十指飘浮有如鬼爪,司马玉龙见状不禁大吃一惊。
他知道老妖不易上当了!
这样排拆下去,将是一身功力火候的深浅之较,谁不能持久苦缠,谁就将败北!
他,司马玉龙,虽已得其思师转注了数十年功力,又因修习先天太极式之故,精进不少,量他能否熬得过三色老妖?他仍不十分知道。
就在司马玉龙施出五行本门上乘轻身术,身轻如絮,飘间进退,全神迎拒之际,空地东北角的一株树上,有人嘲弄地笑道:“司马少侠说得一点不错,蓝脸老儿,这样不公平,你老儿太吃亏了……你看你,真气既浮且粗,力贯而不达,偶达亦欠舒畅,纯不似平日身手……喂,老儿,我说呀,老夫这儿什么名贵的药材都有,先由老夫免费施舍一帖,为你老儿长长元气如何?”
笑语传来,三色老妖跟司马玉龙均是一惊。
三色老妖猛然收势后退,睥睨着发声之处,嘿嘿一笑,旋即舍了司马玉龙,起步腾身,疾如鹰隼般地朝东北角狠扑面去。
一点没错,林内果然藏得有人。
司马玉龙点头暗忖未已,忽然口发轻噫,道一声:是了!也自拔身而起,紧随于老妖身后,朝着同一方向,毫不犹疑地急急跟上。
司马玉龙这样做,难道是他在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吗?
是的,正是如此——这真是个意想不到的发现——原来他在心神稍定之后,蓦地忆及刚才那阵笑语,语音熟悉之至,竟似曾在哪里不止一次地听到过!
如果说得肯定些,来人该是那位,曾在雷溪跟他司马玉龙有过一面之缘,年约三旬,身穿蓝绸长衫,手提大药箱,生就一副剑眉星目,英俊中别有一种哲人的深沉风度,自称药商,而棋艺超凡人圣,谈吐豪爽脱俗的尚心士。
尚心士是一位武林人物,而且是一位身怀绝世武功的武林人物,如今,事实证明了一切,已是无可置疑的了!
不过,这一发现在司马玉龙而言,并不如何意外。
早在雷溪偶识尚心士之初,司马玉龙就曾这样想过,也就为了这种先人之见,他曾运真气于右掌,在下棋的时候,将一颗棋子吸引得游离不定,虽然对方当时掩饰得很自然,天衣无缝,不着丝毫痕迹,但司马玉龙依旧未能释念,他始终总对尚心士的真正身份存着怀疑。
这就是说,他一直相信着自己,尚心士是一位武林中人!
所以说,现在的发现,只不过是他司马玉龙的判断得到了证实罢了!——现在令他霍然警惕的,却完全是另外的一些事。
是一些什么事呢?
是一些回忆的联缀!
且让我们从头想起吧:
当司马玉龙于雷溪乡情客栈中初次见到尚心士的时候,尚心士那副非凡的仪表,那种深沉的风度,以及那种脱俗的谈吐,惊人的棋艺,在在种种,首先就给司马玉龙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
斯情斯景,就仿佛他在鲁山结识奇人侯良玉时一样!
两者之间所不同的是——
侯良玉所给予他的感觉是可亲可爱,而尚心士所给予他的则是可敬可佩!
但两者有一点则是相同——机智、达练,城府幽深而难以捉摸。
那一天,在客栈中,当尚心士去后院看房间之际,三色老妖突然闯进来了,由三色老妖的追踪了了上人,司马玉龙忽由了了上人身上生出了奇想,他以为了了上人既跟身世如谜的仇志仇大侠同为三色老妖仅有的两位仇人之一,了了上人纵非仇志,但对仇志究竟是何许人,决不会一无所知,又因他深觉此次九嶷山之行的成败关键全在仇志一人身上,所以立生找寻了了上人之心,一时半刻也再呆不下去了,老妖去后,尚心士出来,他只跟尚心士寥寥交代数语,道声再见,便和他分了手。
他跟尚心士在拉手道别之际,内心虽感觉到怅然难舍,但却未与对方约晤后会之期,那是为什么呢?
是尚心士这种人不值得深交吗?
不是!
那么是他自己太忙了?
也不是!
以武可以会友,以文可以会友,以棋琴以书以画又何尝不可以会友呢?老实说,像尚心士这种人物,除了不能确切证明他会不会武功之外,无论就哪一方面而言,均都值得一交!
至于说因事忙就不能交朋友,更是无稽之谈!
目前没有空,约长点,三年五年也是一样可以呢?
要知道司马玉龙这种矛盾的原因何在,说起来也很简单,它,全是为了侯良玉的前车之鉴!在此风紧云急的九嶷山道上突然出现了这么位费人猜疑的人物,实在不大寻常。
人心难测,交友唯慎。
以上这一段,是司马玉龙在今夜以前对司马玉龙所持有的观感和态度,而现在,尚心士忽于此时此地出现,司马玉龙的想法,忽一下子完全改观了。
一种新鲜的猜测和判断,突于三色老妖起步腾身的那一刹那蓦然产生。
他蓦然忆及——
一路上很多很多的怪事都发生在尚心士出现之后。
驿亭老人,茶桶上的暗号,循示救五剑,受命追老妖……尚心士一度先在水口出现……
尚心士,那位驿亭老人很可能就是他的化身啊!
还有,他又记起来了,那天在雷溪的乡情客栈中,他,尚心士,刚刚起身走入后院,三色老妖就在门口出现了,如说这是一种偶然的巧合,因无不可,但如说他是为了老妖的出现而自行避开,岂不更加恰当些?
以他今夜隐身这座枫林的身手来说,当时他能先期地发现客店门外的老妖,又能算得了什么?
他为什么要回避三色老妖呢?
这应该就是所有问题的症结所在,它,也许会为整个武林带来光明——它,便是“尚心士”这个名字的由来!
尚心士乎?
伤心氏欤?
伤心氏,伤心氏,何事伤心?伤心何事?
情乎?
仇乎?
思乎?
怨乎?
抑或是总括了情、仇、恩、怨?
英挺的仪表,哲人的深沉风度,豪爽脱俗的谈吐,能令青春永驻的内功修为……除了您,谁又能令南海一枝花那等如仙似圣,介于天人之间的一代奇女子为情颠倒呢?
本来一对神仙美眷,于今却银河东西,为情仇恩怨所阻,鹊桥难渡。
仇大侠,您为此事伤心乎?此即您所伤心之事钦?
这是一个令人疯狂的发现。
仇志,仇志,仇志……仇志是伤心氏……伤心氏是尚心士……尚心士就是仇志!谢天谢地,仇志终于出现了!
如疯似狂——
用上这四个字,也许稍嫌夸张了一点。
但是,要想将司马玉龙当时奔腾澎湃的激动心情能以一语道尽,除了这样说,似已无法另选更为恰当的语汇了!
这时候,四更将尽,夜色渐趋暗淡迷蒙。
司马玉龙虽然仅在微任之后旋即拔身而起,却仍慢了一步,待他上得林梢,整座枫林业已人去音渺。
山风呼啸,荒凉如死。
不过,这种情景并未令司马玉龙感到慌乱,以三色老妖和老妖所追赶之人的那等身手,别说尚有一步之差,就是在稍一分神之间,便失去敌方踪影,也一样不足为怪,所以,这一点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么,司马玉龙怎办呢?
请别为他担忧!
我们只须认清一点,就是现在的司马玉龙,说什么,也绝不肯放过尚心士(目前仍是这样称呼)了。
知道了这一点,就很够了!
看吧——
当下,只见司马玉龙上得林梢,不但没有张望四顾,反在深吸一口清气之后,将双目缓缓阖了起来。
“老……夫……追……你……到……天……边……”
音微弱,断断续续,夹于山风之中,如哼似唧。
三色老妖的性情,司马玉龙知道得很清楚。尚心士的武功既不在老妖之下,老妖纵不至一下便将对方追丢,但要想一时半刻之内追及也非易事。这种情形之下,老妖必会暴怒如雷。残暴的人发泄愤怒的方式只有两种:非打即骂!
打既不能,骂即难免。
前面说过,这时的夜色暗淡异常,目力再好,也难望出里许之外,加以四周树石嵯峨,视路不易,凭藉目力,只有坐失良机。
但用耳朵听就不同了!
老妖气足音壮,怒吆喝,更倍平时。如能宁神定意,摒扬杂籁,虽五里之内,只要老妖一开口,就不难循声辨向。
现在果如司马玉龙所料,老妖开口了!
他微微一笑,双目立睁,认清了去路,一声长啸,从林梢上又拔起四丈来高,双臂平张,宛若攫食之鹰,向西南方掠射而去。
西南,指向常宁。
常宁,正是南下九嶷山的必经之路。
山路虽然崎岖,但司马玉龙每隔四五丈只需借方寸之地点足着力一次,故行来如戏水之鸥,轻快而飘逸。
一路上,他屏除乱思杂念,尽可能地镇定着自己,他跟前面二人既已有了一段不短的距离,因延续此功力相近,纵施全力,也难望于百里之内缩短多少距离,能在天亮以前维持着不先不后,就算不错了。现在他全凭着老妖间发的怒喝之声在前引路,如果稍稍分神,随时都可能将联络失去。
天色由灰暗而骤黑,由昏黑而又变成一片鱼肚白。
天,终于亮了——
晨曦中,司马玉龙目力所及、发现远方一个坡道的转折处,一条身形有如跳灯似地一闪而没。
他知道,那条身形必是老妖无疑!
他不禁喜忖道:“好了,我终于追及了!”
司马玉龙精神大振,当下脚程一紧,仅仅三五个起落,便已赶到了老妖适才现身之处。
转过山坡,道路渐趋平整,一座有着黄泥城垛的土城已经在望。
但是,野草横生的大道上,坦坦荡荡,除了三五只追逐嬉戏的晨雀外,哪儿还有三色老妖的影子?
他疑忖道:“他们进了城么?”
面前这座城,不消打听,司马玉龙也知道它就是常宁。
现在,他觉得已无暇推敲,只有先进城再说。
太平盛世,城壕多欠修整,此刻城门虽然未开,但城垛颓废败落,每个缺口都不异一道敞开的大门,司马玉龙先上了城墙最高处,向城中略事瞰察,游目所及,心头不禁一跳。
咦,那边街上,挺立不动的,不是老妖是谁?
此刻,所有的街道上都是静悄悄地空无一人,所有的店门,全部未开。
老妖站在那里,显目之至,他挺立着,一动不动,像尊木偶。司马玉龙在看清了老妖的神情之后,不禁摇叹道:“不出所料,果然追丢了——”
追出枫林,司马玉龙就这样想过:无论如何,老妖是追不着尚心士的!
这道理很简单,尚心士如果有意出面,他一定不劳三色老妖动手,自会从树梢上跳下来,他若有心不跟老妖见面,他就决不会让老妖追上。
但司马玉龙同时也这样想过,尚心士纵欲回避老妖,却没有回避自己的必要,只要他用点心,他一定会将对方找着的!
他想是这样想法,但心中仍不禁有点暗暗着急,因为他能找得着对方固然好,万一找不着时,那又怎办呢?
老妖怔在街心,好半晌,才恨恨地一跺足,飞步出了南门。
此刻的老妖,急怒攻心,更是轻惹不得,所以,直到老妖走得看不见了人影,司马玉龙方自城墙上轻轻跃下。
以时间与地形来推断,尚心士应该就藏身在这座城中,且尚未离去。
于是,司马玉龙将衣衫略整,便在城中四处寻访起来。
随着红日东升,常宁城中渐渐地热闹起来了。
常宁这地方,因为西连川贵,南接蛮粤,且山多林茂,瘴气时生,是以居民除了嗜辣外,更养成了在早晨喝茶的习惯。
卯晨之交,首先打开店门的,便是那些街道旁的小型茶肆。
数日来,司马玉龙也确实是够辛苦的了,这时候,他正感到一阵口渴肚饥,便落得人乡随俗,拣了一家看上还颇雅洁的茶肆,走了进去。
伙计上前招呼道:“吃茶?”
司马玉龙点点头,一径走向屋角。
这儿的茶,似乎只有一种,因为伙计只问了这么一句,吆喝了两声,哈腰转身而去。
一会儿之后,店伙端来一碟生红辣子,一碟咸瓜,一盘玉米制的糕饼,一壶浓茶。司马玉龙很快的将糕饼吃了,又吃了一片成瓜,最后他推开那碟辣子,端起茶壶。
司马玉龙只喝了一口,立即皱眉放下,一面摇头忖道:“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所喝过的最坏的茶!”
茶虽不佳,他坐的这副位置还错,于是,他闭上了眼,想先养会儿神。
片刻之后,他忽于朦胧中,听得伙计道:“您老自己带了茶叶么?好好,小的这就去泡。”
司马玉龙不禁忖道:“唔,这位茶客倒像是位真正喝茶的,怕也是个过路的外乡人吧?”
司马玉龙想着,不由好奇地循声回过头来。
那位茶客坐在近门外,是个腰驼背偻,身穿土布衣裤的考头子,老头子面对门外,司马玉龙只能看到他的半边脸。
司马玉龙缓缓地转正身躯。
但他忽然自忖道:“咦,不对,这老人看上去好眼熟,好似哪儿见过——”
想着,不禁又转过头来。
这时,正碰上那老头子探首门外张望什么,连半边脸也看不到了,司马玉龙当然不能为了这个而起身前去将人家瞧个仔细,他自释地又忖道:“在外行走了这么多年,见到的老年人也就够多的了,人的相貌难免相像,偶尔见到个把眼熟的,又算得什么稀奇呢?”
如此一转念,立感泰然。
“还要点什么吗,相公?”
就在这时,店伙计走到他面前,手里提着一把大茶壶,一面殷勤地问着,一面伸手掀开司马玉龙面前的茶壶盖。
壶盖掀开,店伙计惊讶地叫着:“相公……这……这是本号最……最有名的……您没喝?”
司马玉龙微笑道:“是的,伙计,这很好。”
“您没喝呀,相公。”
“我想慢慢品尝呢!”
这时,身后有人笑道:“伙计,别尽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了,你这儿的茶,也许是常宁最好的,但要在七泽三湘找出比常宁更坏的茶,似也不太容易呢!……哈哈……伙计,老儿这里带的茶很多,拿点过去重替人家相公泡上吧!”
说话的正是那位腰驼背偻的老人。
听了这话,司马玉龙于感激之余,不禁又是一怔,讶忖道:“岂止脸熟悉?这声音也不陌生呢!”
店伙计给老人说得满脸通红,赧笑着,诺诺应声而去。
这一次,司马玉龙总算有了正当的着口了!
他整衣起身,走至老人跟前,深深一躬道:“老伯厚赐,小便拜领了!”
司马玉龙揖毕抬头,目光至处,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轻哦。
原来面前这位老人,年约六旬上下,满脸皱纹,寿眉覆目,神态极其慈祥可亲,天哪,他,他不就是那位茶桶留暗记黄巢岭下,叠尸谷中,隐身传令,司马玉龙疑为尚心士化身的驿亭老人么?
老人含笑点头道:“又遇见了你,真令人高兴。”
这一刹那间,司马玉龙真说不出心头的惊喜滋味,他有很多很多话要说,但不知先说哪句是好。
略一犹疑,下着决心忖道:“干脆单刀直入!”
于是,他也含笑躬身答道:“原来是您老,领赐之外,玉龙可得再说一声您老夜来救命之思了。”
司马玉龙这样一说,老人似乎微感意外。
他怔了一下,这才低笑道:“孩子,你好刁,你怕老夫赖么?来,就在这边坐下吧!”
司马玉龙听了,好不高兴!
驿亭老人果然就在尚心士,那么,尚心士就是仇志这一点,大概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司马玉龙依命打横坐下。
老人朝他望了一眼,点点头道:“老夫耍的手法,能瞒得了三色老妖,居然瞒不了你,你的智慧果足惊人。”
司马玉龙微笑道:“谢谢老前辈夸赞。”
老人道:“你怎知道我就是尚心士的化身的呢?”
司马玉龙又是微微一笑道:“追老妖,是您老人家的吩咐,而玉龙目前尚非老妖之敌,想来您老人家一定清楚,玉龙危急之际,全凭您老人家及时现身,那才成不足惊奇的事,但您老人家也许太匆忙的缘故,却忘了一项重要的布置!”
“哪一项?”
“口音呀!”
老人想了一下,不禁哑然失笑道:“早晓得你是这样的精明,老夫为你操心,真是多余了。”
司马玉龙也笑道:“一点也不多余,若再缠下去,晚辈不输给老妖才怪呢!”
老人摇摇头笑道:“不见得!老妖只是生性好强罢了,他跟昆仑二老的一场硬拼受损太重,虽然一开始你似乎略居下风,时间一久,那就难说了。”
司马玉龙想了一下,突然说道:“请老前辈指点指点吧,玉龙的一套先天太极式,缺点一定还很多。”
老讶声道:“要老夫指点你的先天太极式?”
司马玉龙恭敬地道:“是的,仇老前辈!”
老人更讶道:“孩子,你,你说这话,是,是什么意思?”
司马玉龙的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喉头,他尽量镇定着自己,以无比诚恳的语气低声苦求道:“仇老前辈,现出您老的真面目吧!”
老人喃喃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呢?老夫真给你愈说愈糊涂了!”
司马玉龙并不因老人的否认而气馁,他肃容低声继续恳求道:“假如老前辈一定要玉龙提出事实来说明您老就是南海花老辈,以及三色老妖苦苦追求的仇老前辈的话,玉龙说得坦率点,玉龙不能!”
他缓过一口气来,又恳切地紧接下去道:“但玉龙自于雷溪见了您老一面之后,您老的华仪、风度、淡吐、涵养,无一不给玉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您老昨夜所显露的身手,更是点睛之笔,当今武林中,能令南海花老前辈那等人物,于数十年后仍然无法解怀的仇志仇大侠,除了您,玉龙能到哪儿再去找到第二位?”
老人嗤了一声道:“你这孩子真是莫名其妙。”
“是的,老前辈,随您老如何责备玉龙,玉龙也决不敢抱怨您老,同时,您老之所以埋名归隐,玉龙深深理解,您老定有您老的理由,但是——”
老人冷冷地道:“但是甚么?”
“但是今天整个武林的命运,都系在您老一人身上啊!”
“你说得这样严重,倒令老夫生出一种感慨了。”
“您老感慨什么呢?”
老人淡淡一笑道:“假如老夫真是你心目中的什么仇大侠,那该多好?”
老人说着,缓缓欠身而起。
司马玉龙见了,心中大急,他忙横身出席,先是一躬,然后仰脸不安地问道:“老前辈,您,您要走了么?”
“免得继续误会下去,只好如此。”
司马玉龙情急脱口道:“无论如何,您老走不得!”
老人哦了一声,霍然抬头,双目中神光稍现即隐,他朝司马玉龙冷冷地膜了一眼,面有温色地道:“你想强留?”
司马玉龙躬身惶然道:“老前辈语重了,玉龙不敢。”
老人叱道:“既云不敢,就给老夫站开些!”
司马玉龙侧退一步,又是一躬道:“玉龙不敢犯上,但仍愿老前辈恩赐三思!”
老人薄怒道:“你怎能强人所难?”
“老前辈何难之有,敢请赐告。”
老人怒道:“你不知道我是尚心士么?”
“正为了玉龙知道这一点。”
“岂有此理!”
老人怒声说着,朝左首账柜上丢去一块碎银,然后面罩寒露地大踏步出门而去,司马玉龙早有准备,也于同时投出一块碎银,紧紧跟出。
老人在前走着,头都没有回一下,刹那出了南门。
出了南门之后,老人蓦地转身,指着司马玉龙冷冷喝道:“你到底要怎样?”
司马玉龙躬身低声道:“但愿老前辈体念玉龙一片苦心。”
老人微哂道:“我如肯留下,早就留下来了,如我不肯留下,你又能亲老夫如何?”
司马玉龙答道:“玉龙愿尽人事而听天命。”
老人嘿了一声道:“听你这种语气,老夫若是不听你的,你好像还想用武力解决呢?”
司马玉龙合掌道:“神人共鉴,玉龙那样做,也是出之于不得已!”
老人大笑道:“你的武功比老妖如何?”
“还差一点。”
“老妖与老夫相比,又如何?”
“仍似不足。”
老人大笑道:“那么,你跟我呢?”
司马玉龙静静地道:“差得很多很多。”
老人哈哈大笑着又道:“既有自知之明,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司马玉龙依然静静地道:“以武功而论,玉龙万不敢与前辈相较,但是,今天的情形不同,今天,玉龙有信心能将前辈留下。”
老人哦道:“凭什么?”
司马玉龙正容朗声道:“今天,玉龙系为了整个武林今后的命运,才向前辈请命,玉龙本身的结局原未计及,玉龙如为本身利害计较,当无今日此举。玉龙今天之所以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让南海花老前辈知道一件事:玉龙已死,死于仇志仇大侠之手,玉龙为整个的武林命运向她老人家许下诺言,玉龙也为此诺言尽了全力,于公于私,两不相负!”
说至此,司马玉龙凄然一笑,似甚快慰地又道:“到那时候,老前辈或去或留,于玉龙而言,其义已一矣!”
老人寿眉微轩道:“你向花娘子许过什么诺言?”
司马玉龙有力地道:“如不能为她老人家找出仇大侠的下落,誓死不再相见。”
老人张目沉声道:“这誓言是她逼你立下来的么?”
“受逼起誓,其系何等样人?”司马玉龙哈哈狂笑道:“那等人,难道也会忠誓以命?
哈……哈哈……哈哈……逼?当今之世,谁人逼得了司马玉龙?”
“那是你自愿的了?”
“当然!”
“为了什么?”
“公义!”
“好狂!”老人怒喝一声:“既然咎由自取,老夫不妨就暂代那位仇大侠成全了你的义名吧!”
喝声一歇,老人身形如行云流水般向司马玉龙迅速无比地猛欺而来,右掌轻舒,一股无形罡气已自五指中激射而出,像五支利剑,齐以仙人指路之式分指司马玉龙前胸璇机、华盖、中庭。鸠尾、分水等五大要穴。
司马玉龙早知无法善了,是以心如止水。他想,此老如非仇大侠,他以前所施之小恩小惠,就不能代表他是正派武林的友人,此老如果正是仇大侠,南海一枝花找了他几十年,他都没理他,他又哪会了为了他这后辈的三言两语而动摇初志?司马玉龙识破他的身份,可说是整个武林包括南海一枝花在内的第一人,他对仇志所知无几,善恶更难遽下断言,对方虽不至于杀他以灭口,但他必须以武功将司马玉龙折服,好借以脱身,却是必然的!
但在司马玉龙而言,纵拼一死,他也绝不肯放弃这一千载难逢之良机。
司马玉龙一意纠缠,就免不了触彼之怒,对方如在盛怒上,苦注脱身,那时候,其结果就真的难说了……
现在的司马玉龙,也无法顾得了许多。
当下,他见对方招式奇异,而威力之凌厉,前所示见,不敢丝毫大意,先天太极真气周身流转,上身微仰,表面上似有闪身让招之意,但下盘却仍然稳若泰山,未动分毫。这一式叫做“天地合”,载于太极原本,是用以对付高手的一招,因其动作不甚明显,只有高手方能因明察而错觉对方有挪问意向,为求抢制机先,而加速攻势。
敌方这样做,便得大上其当。
老人似也未曾识破玄虚,五指弹出之罡气,倏而加猛!
司马玉龙又喜、又惊、又愁……他真的不是仇志?是仇志怎不识得这一招?如不是仇志,那他又是谁呢?……时间不容多想,容得罡气近身,他上身一挺,双肩微晃,先天太极真气立于前胸凝成一道无形铜墙,罡气甫一触及,立遭反弹回射,呼啸如吟,刚猛不喊来时,五份罡气,全朝老人掉头猛扑。
老人寿眉高轩,大笑道:“先天太极,果然名不虚传,老夫失陪了,今夜三更,北门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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