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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像陈小雷那样年龄的孩子,会有许多古里古怪的念头,我也经过这个年龄,那正是人生最富幻想力的年纪。
但是,看陈小雷的情形,却无论如何,他不像是自己的想像编出那段故事来的!
我在发著呆,陈福雷一直望著我,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你看这事情怎么办?”
我沉吟了一下:“我看,你应该带著小雷,去见警方人员!”
陈小雷的脸上,立时现出害怕的神情来,陈福雷忙道:“我也想到过这一点,可是,可是;听说警方对这件事的看法,十分严重,我们要是去了,是不是会为难我们呢?
”
我皱著眉:“那么,你的意思是──”
陈福雷叹了一声:“小雷听到的一切,总应该讲给警方听的,你和警方人员熟,我想请你带小雷去,那比较好一些。”
我道:“那没有问题,但是我们必须自己先弄清一个问题,小雷说的是不是真话?
”
我直接地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多少令得陈氏父子感到有点尴尬,陈福雷道:“小雷从来也不是一个说谎的孩子,我是知道的。”
我盯住了陈小雷,陈小雷的脸色有点苍白,但是他的神色却很坚决:“我说的是实话。”
我望了望那孩子一会,老实说,没有理由不相信那孩子的话,因为陈小雷脸上的神情,决不是一个说谎的孩子所能假装出来的。从他的神情看来,他好像很委屈,但是仍有著自信。
我伸手拍了拍陈小雷的肩头:“好,很对不起,因为杰克上校是一个很固执的人,我必须弄清楚我们这边的事,是不是站得住脚,才能去找他。”
陈福雷道;“现在就去找那位上校?”
我道:“是的,我看不出有甚么理由要耽搁。”
我拿起了电话,拨了警局的号码,先是值日警官听,又是杰克上校的女秘书听,然后,我才听到了杰克的声音,他大刺刺地问道:“谁?”
我道:“上校,我是卫斯理。”
杰克上校停了很久,不出声。他自然不是记不起我,只不过是在考虑如何应付我而已。
半分钟后,他的声音才又传了过来,他道:“喂,卫先生,你必须知道,我很忙!
”
我心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是他那样的回答,也可以说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事,所以我立即道:“我知道你很忙,但是,有人在鲍伯尔死的时候,正躲在鲍伯尔书房的柜子中,你想不想见见这个人?”
杰克上校突然提高了声音:“谁?有这样的一个人?他在哪里?”
我道:“就在我身边!”
杰克上校大声道:“快带他来见我。”
本来,我是准备带著陈小雷去见他的,但是这时我却改变了主意,我学著他的声调:“喂,上校,你必须知道,我很忙!”
又有半分钟之久,杰克没有出声,我可以想像在这半分钟之内他发怒的神情,我几乎忍不住发出笑声来,陈福雷显然不知道我为了甚么那么好笑,是以他只是以一种十分奇怪的神情望著我。
我终于又听到了杰克上校的声音,他显然强抑著怒意:“好,现在你要怎么样?”
“你到我这里来,而且必须立即来!”我回答他。
杰克道:“好的,我立刻来!”
我放下了电话,杰克虽然固执,但是他对工作极其负责,这倒是他的好处,为了工作,我那样对付他,他还是立刻来了。
我转过身来:“主理这件案子的杰克上校就要来了,当他来了之后,你将事情的经过,再讲一遍。”
陈小雷点了点头,在杰克上校还未曾来之前,我又旁敲侧击,向陈小雷问了不少问题,直到我肯定陈小雷所说的不是谎话为止。
杰克来得真快,十分钟之后,门铃就响了,杰克和另一个高级警官,一直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就道:“谁?你说的那人是谁?”
我指著陈小雷:“是他。”
杰克呆了一呆:“是一个孩子!”
我道:“你以为一个成年人会玩捉迷藏游戏,而躲在柜子里?”
杰克给我白了一句,将我没奈何,只是瞪了我一眼,立时来到了陈小雷的身前:“告诉我,在鲍伯尔的书房中,你见到了甚么?”
陈小雷道:“我见到的事情很少,大多数是听到的,因为我躲在柜子中──”
陈小雷的话还没有说完,杰克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头:“说,不管是听到还是看到,说!”
陈小雷像是很害怕,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我皱著眉:“上校,你对孩子的态度太急躁了,你得听他慢慢说,而且先得听他的父亲,解释一下他们和鲍家的关系!”
杰克又无法反驳我的话,他只好又瞪了我一眼,坐了下来,我向他笑了一笑:“上校,别生气,等一会你听到的事,保证极有价值。”
我先向陈福雷望了一眼,陈福雷便开始讲述他和鲍家的关系,上校不断地牵动著身子,看来他对这件事情的开始,和我一样,不感兴趣。
等到陈小雷开始讲的时候,他比较有兴趣了。
当杰克上校听到陈小雷讲到管家带著一个面色苍白、瘦削的人走进书房时,他突然用力拍著在他身边的茶几,“霍”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指著我厉声叫:“卫斯理,我要控告你戏弄警官的罪名!”
我呆了一呆:“为甚么?”
杰克的怒意更甚,他甚至挥著拳:“为甚么,你,你这……无聊透顶的家伙,你竟编了这样一个下流的骗局来戏弄我,你……”
杰克在不断地咆哮著,声震屋宇,他那副青筋暴现的样子,也实在令人吃惊。
陈小雷吓得缩在一角,一声也不敢出,连陈福雷也不知所措,脸色苍白。
看样子,杰克上校还准备继续骂下去,我不得不开口了,我道:“上校,你应该听人家把话讲完。”
“我不必听!”杰克怒吼著,“我根本不必听!如果你早已知道,那个人在书房被发现时,已经死了三天,你也不会听的!”
他讲到这里,大约是由于太激动了,是以喘了几口气,才又道:“这孩子,他是管家和男仆买通了的,以为那么可笑的谎话,就可以将我骗过去,当我是甚么人,嗯?当我是甚么人?”
他一只手指著陈小雷,头却向我望来,狠狠地瞪著我,看他的样子,像是要将我吞下去一样!
我也不禁怒火上升了,我冷笑一声:“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将你当作是一个高级警务人员,可是你自己,却偏偏喜欢扮演一头被烧痛了蹄子的驴子!”
杰克大叫一声,一拳向我击了过来。
我早已料到,以他的脾气而论,是绝受不住我那句话的,是以他一拳击出,我早已有了准备,伸手一拨,便已将他拨得身子一侧,几乎跌倒。
这时,陈福雷也吓坏了,他绝想不到会有那样的场面出现的。
他站了起来,急急地道:“小雷,我们走,对不起,打扰了你们,我们走!”
陈小雷忙奔到了他父亲的身边,陈福雷拉住了他的手,向外便走,到了门口,急急地离去。
杰克上校整了整衣服,仍然气势汹汹地望定了我:“卫斯理,你这样做,会自食其果!”
我冷笑著:“你完全讲错了,你那样做,才会自食其果。那孩子的话,对于这件怪案,有极大的作用,你不肯听下去,就永远不能破案!”
杰克尖声道:“谢谢你,我还不需要听到一个死了三天的人会走路来拜访一个人!
”
“他不但来了,而且还讲了话!”
“他讲了甚么?”杰克不怀好意地“吓吓”笑著,“他进来说,鲍先生,我是一个死人?”
我尽量使自己保持镇定,道:“是的,他进来之后,的确如此说!”
杰克又吼叫了起来:“去,去找一个会走路,会讲话的死人来给我看看,好让我相信你的话,去啊,去找啊,你这畜牲!”
我没有再说甚么,并不是我忽然喜欢起杰克那种口沫横飞,暴跳如雷的神情来了,而是我实在无法找到一个会说话,会走路的死人!
整件事情,本来就是不可思议的,大家静下来,殚精竭力研究,只怕也未必可以研究出一个头绪来,何况是杰克的那样大叫大嚷?
我脑中乱到了极点,而杰克讲完之后,又重重地“呸”了一声,才转身向外走了开去。
那和他一起来的高级警官,连忙跟在他的后面,杰克是真的发怒了,他用力拉开门,一脚将门踢开,向外便走,连门也不替我关上,就和他带来的那高级警官,一起离去了。
在他离去之后,我又呆立了好久,才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将门关上。
我早知道杰克的脾气不好,可是结果会那么糟,我也是想不到的,我坐了下来,发了半晌呆,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当我拿起电话时,我听到了陈福雷的声音,陈福雷急急地道:“我已问过了小雷,他承认一切事,全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以后再也别提了!”
我的心中十分恼怒,是以我老实不客气地道:“你的孩子没有撤谎,说谎的是你,不过,如果你怕麻烦的话,我也决计不会来麻烦你的!”
陈福雷捱了我的一顿指斥,他只好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我重重地放下了电话,又呆立了半晌,我反覆地想著杰克的话,同时也想著陈小雷的话。
这两个人的话中,有著极度的矛盾,但是我相信他们两个人的话,都是真的。
是一种甚么情形,使得两个绝对矛盾的事实,变得调和了呢?在一种甚么样的情形下,一个死了三天的人,会走路,会说话,会去拜访鲍伯尔?
我必须首先弄清这一点,然后才能进一步,去推测为甚么这个“石先生”要去见鲍伯尔!
在警局中,我还有很多熟人,而且,我和他们的关系,也不至于像杰克和我那么坏。有几个法医,全是我的好朋友。
我又和其中的一个法医,通了一个电话,他正是当时奉召到场的两个法医之一,我忙问道:“王法医,鲍伯尔是死于心脏病?”
“那没有疑问,”王法医回答:“他本来就有心脏病,又因为极度的惊恐,心脏无法负担在刹那间涌向心脏的血液,出现了血栓塞,所以致死的。”
王法医的解释,令我很满意,我又道:“那么,另一个死者呢?”
王法医略为迟疑了一下,道:“我知道你迟早会对这件事有兴趣的,这实在是一件怪事,那另一个死者,死亡已在七十个小时以上了。”
“完全可以证明这一点?”
“可以绝对证明!”
“他死亡的原因是甚么?”我又问。
“死因还未曾查出来。”王法医回答。
我立即道:“那太荒唐了,事情已发生了好几天,难道未曾进行尸体解剖!”
“当然解剖了,你以为我们是干甚么的?连夜解剖了尸体,可是找不出死因来,只好说因为自然的原因,心脏停止了跳动。”
我想了一想:“我可以看一看那具尸体么?”
王法医道:“没有问题。”
我笑了起来,道:“别说得那么轻松,如果让杰克上校知道的话,就有问题了。这样,我半小时之后到,你在殓房等我!”
王法医道:“好的。”
放下了电话之后,我立时出门,半小时之后,我走进了殓房,殓房设备相当好。
王法医已在了,他在门口,递给了我一件外套,我穿好了外套,跟著他一起走进去,他拉开了一个钢柜,我看到了那位“石先生”。
那是一个十分瘦削的中年人,看来并没有甚么特别的地方,在头部以下,全身都覆著白布,在他的脸上,已结了一层白白的霜花。
我看了好一会,才推上了钢柜:“这个人的身份查清楚了没有?”
王法医道:“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但据我所知,他们还未曾查到这个人的身份。
”
我苦笑了一下:“这件事真不可思议,你以为有没有一个才死的人,会呈现已经死去了八十小时左右的迹象?”
王法医笑著,道:“上校也这样问过我,我的回答是除非他的血液已停止流动八十小时,但那种现象,已经叫作死亡!”
我搔了搔头:“但是,我却有确实的证据,证明这个人走进鲍伯尔的书房,而且,他还曾说过话,他也知道自己是死人,他还要鲍伯尔检查他!”
王法医的笑容,变得十分勉强,他挥著手,阻止我再说下去:“别说了,就算是一个心脏十分健全的人,如果真有那样的事,也会被吓死的!”
王法医的话,令得我的心中,陡然一动,毫无疑问,那是一件谋杀!
石先生的出现,是专为了吓死鲍伯尔的!
可是仍旧是那个老问题,一个分明已死了七八十小时的人,怎么能够自己行走、说话?
我呆了半晌,才道:“我想见见鲍伯尔的客家和男仆,是不是可以?”
王法医道:“那要上校的批准!”
我笑了笑:“上校没有权力制止拘押中的疑犯接见外人,我去。”
我自然不会直接就去找杰克上校,在和王法医告别之后,我到了警局,先和值日警官接头,表示我要会见在拘押中的管家和男仆。
值日警官递给了我一张卡,叫我填写,当我写好了之后,他又递给了我一张会见在押疑犯的规则,令我细读,然后,他一面看著我的申请卡,一再打电话。
那时,我真在用心阅读著,所以也不知道他在打电话给甚么人。
但是我立即就知道他打电话给甚么人了,因为在那位警官,带我去会见我要见的那两个人之前,杰克上校已怒气冲冲地赶了来。
他直来到了我的面前,普通,除了相爱的男女之外,是很少有人和另一个面对面如此距离近地站立著的,但这时杰克却那样站著。
他的面色,极其难看,还未及待他出声,我就不由自主,叹了一声。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立时咆哮了起来:“你又想捣甚么鬼?”
我苦笑了一下,并且先后退了一步,才平静地直:“上校,我不捣甚么鬼,我只是想见一见在拘押中的管家和男仆,和他们谈谈!”
杰克厉声道:“他们不准接见任何人。”
我的声音更平静了:“上校,据我所知,在押中的疑犯,如果没有事先经过法官和检察官的决定,任何人是不能阻止他们接见外人的!”
我的话,显然击中了杰克的要害,杰克呆了片刻,才铁青著脸:“你和他们是甚么关系,要见他们,是为了甚么?”
我微笑著道:“我没有必要告诉你这一点,因为你可以在我们的会见过程中,监视我们的。”
杰克握著拳:“卫斯理,我警告你这是一件十分严重的案子,你最好不要插手。”
我摇著头:“你完全弄错了,我决没有任何要插手在这件案子的意思,只不过在事情的经过中,我发现了很多疑点,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想要弄清楚而已,请你别再耽搁我的时间,好么?”
杰克的脸色更难看,但是他还是只好答应了我的要求,他在瞪了我好一会之后,才道:“好的,跟我来,我陪你去见他们!”
我笑著:“谢谢你。”
他带著我向前走著,不一会,就来到了拘留所之外。
我首先看到了那管家,管家和男仆,是被分开拘押著的,因为杰克认定他们是同谋。
当我看到那男仆时,我看到的是一个神情沮丧,目光黯谈的中年人,他呆呆地望著我,我道:“我姓卫,是陈福雷的朋友,你认识陈福雷先生?”
男仆点著头,迟缓地道:“我认识,陈先生是太太的亲戚。”
我道:“那就好了,我能和你谈话的时间并不多,所以我希望你讲话不要转弯抹角。那天那个来拜访鲍先生的人,是怎么进来的?”
男仆的脸上,现出痛苦的神情来,他道:“我已说过几百次了,为甚么没有人相信我?他按铃,我去开门,他说要找老爷,我就去告诉管家,然后带他进来,管家带他进书房去。”
我道:“通常老爷有访客来,都是那样的么?”
男仆苦笑著:“那一天,算是我倒霉,如果不是我去开门,就没有事了。”
我道:“只有你和管家,见过那位石先生。”
男仆像是十分疲乏,他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出声。我又问道:“那天你开门的时候,可有注意到他是怎么来的,嗯?”
男仆抬起头来,眨著眼道:“甚么意思?”
“他是怎么来的?”我重覆著,“我的意思是,他是不是坐车子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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