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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室中又静了一会,一切都恢复正常。
下课铃响,同学涌出课室,古意叫住了易琳。
易琳的神色依然苍白,可是却有一股倔强的神情。
古意放软声音:“易同学,本院的冷教授,是精神科专家 ”
古意这时向易琳提及的“冷教授”,姓冷名若冰,熟悉卫斯理故事的人,一定知道她是何等样人,不熟悉的,也可以从现在起认识她。一言以蔽之,她是一个极出色的精神科医生。
由于人类的精神科病症,在在都和人的脑部活动有关,所以也最是神秘莫测。人类对自己身体的中枢部分,脑部,所知极少,和人类对身体其他部分的所知,简直不成比例。
冷若冰作为一个出色的精神病科医生,她有一个长处,是拥有丰富的想像力,几乎可以接受一切匪夷所思的假设;也相信人脑的功能,就如冰山一样,被发现的,只是露出海面的那一角而已。
却说当时,易琳一听,立刻就反应强烈:“我没有神经病,不需要医生!”
古意吸了一口气:“可是,易同学,显然有一些问题在困扰著你,就算不需要看病,你也必然需要帮助,我认为冷教授能给你帮助。”
易琳一扬头:“不,恰恰相反,她是精神科医生,她一定在先主观上认为我精神有问题,那样,就一点也不能帮助我。”
古教授十分有耐心:“我假设困扰你的问题很是特别,那就更需要找冷教授谈一谈,她不一定会以为你的精神有问题,相反,她可以接受很奇怪的事实 这一点,从她和一个名叫卫斯理的古怪人士经常有来往,就可以得知。”
这是我的名字,第一次在这个故事之中出现。
冷若冰医生和我相识已久,在好几桩奇事的探索中,我们曾一起努力过,平时,也不时有联络。我并不认识古意教授,也不知道他自哪里知道冷若冰和我这个“古怪”人士有来往。
不过,易琳显然听闻过我这个“古怪人士”的名头,她“哦”了一声:“通过冷教授,我可以见到卫斯理?”
古意一摊手:“我不肯定,只可以肯定的是,你必须先和冷教授谈一谈。”
易琳抿著嘴,点了点头。
于是,就有了易琳和冷若冰的见面。
自然,各位也可以知道,这件事会和我扯上关系,是怎么一回事了。
易琳和冷若冰的见面,是在冷若冰把她带到我这里来的一天之前。
先说说冷若冰和易琳见面的情形。
在支使易琳去见冷若冰之前,古意先和冷若冰通了一个电话,把易琳的情形向她叙述了一遍,他才说了一个开头,冷若冰就道:“这是妄想症。”
古意苦笑:“我也认为是,可是这女孩子的性格很是偏执,如果你直接指出她有病,她不会接受。”
冷若冰道:“这也是妄想症患者的典型症状。”
古意道:“为了帮助她,请你同意用比较婉转的方法对待她。”
冷若冰道:“没有问题,我会处理 你没有问她,听到了甚么召唤?”
古意道:“由于一上来我就指出她有病,所以她对我有了抗拒,我们之间的谈话,也就无法深入,所以我不知道。”
冷若冰取笑道:“看来你对学生的了解不深 易琳的事,在同学之中,一定传了不止一天了,你却一无所知。”
古意大是惭愧:“你指责的是!我再去多了解一些情形,再来告诉你。”
冷若冰道:“不必了,你叫她来就是。”
于是,古意代易琳约好了时间,易琳就去见冷若冰了。易琳见冷若冰的地点,是在冷若冰的住所,医学院教授的宿舍之中,那是一群极雅致的小洋房之中的一幢。
两人会见的情形,有一点是不在预算之中的,就是在约定时间之前的五分钟,忽然有一个不速之客造访冷若冰。
这个不速之客,非比寻常,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熟悉的温宝裕。
温宝裕来找冷医生,目的是为了问她,是否有陈岛教授的消息,因为他有事要跟那位专门研究蛾类生态的昆虫学家联络 至于是为了甚么,那和这个故事沾不到边。所以不必提了。正由于当时有温宝裕这个人在,所以后来事情才有了那样的发展,所以,有温宝裕在场这一点,并非无关紧要,需要提起。
门铃响,冷若冰开门去,把易琳迎进门来。易琳进来,一眼看到温宝裕,就不禁呆了一呆,因为她是在一种相当特殊的情形之下来见冷若冰的,所以并不曾期望有第三者在场。
但是,易琳对于温宝裕却又不是完全抗拒,因为温宝裕英俊挺拔,极讨人喜欢。就在易琳一怔之间,他已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叫温宝裕,是冷医生的老朋友了,你可以当我透明,或者当我朋友,把你的困难提出来,大家参详一下。”
这番话说得很诚恳,易琳自然而然点了点头,温宝裕俨然主人一样,自说自话,斟了三杯酒,还替自己的行为找理由:“喝点酒,松弛一些,好说话 精神紧张,乃生命之大敌。”
易琳一口喝乾了酒,呛住了一阵,才道:“古教授说我有病,但事实是,我的确听到了那轰然的巨响,别人听不到,我听到!”
要温宝裕不说话,真当他是透明,他也是一个会出声的透明人。
他一听之下,就很正经地道:“这种情形,你不是个别的例子,别人也有。当年,朝阳神教教主任我行,修练神功,到了一定的境界之后,耳中如电鸣,如擂鼓,如千军万马在奔腾,外人却一点不知,情形和你可以说是同一类的。”
温宝裕在肆意言论,冷若冰狠狠瞪了他好几眼,他才住了口。
后来,他解释道:“这女孩子一进来,谁都可以看出她精神紧张得可怕,要不是说一些令她感到有趣的话,怎能使她放松。”
连冷若冰对温宝裕的解释,也表示接受。
当时,易琳听了温宝裕的话,居然现出了一丝笑容:“你对‘金学’倒颇有研究,但是照冷医生的看法,只怕任我行也是患了妄想症。”
冷若冰道:“我一句话也未曾说,你就下了判断?”
三个人之间,有了这样的开始,气氛自然而然轻松亲切了许多。
温宝裕很知进退,他把气氛搞活了,就不再说甚么,坐到了一边。易琳先开口:“该怎么开始呢?”
冷若冰回答得很好:“该怎么开始,就怎么开始。”
易琳侧著头,想了一想:“距今天……已有二十二天了,是二十二天之前开始的,有人在大声向我说话 应该说是叫喊……那是一种召唤。”
冷若冰道:“是听到,不是感到?”
易琳呆了一呆:“我不知‘听到’和‘感到’这两者之间,有甚么差别。”
冷若冰笑:“确然很难区别,但还是有的。我们自小到大,都通过听觉器官来听到声音,当然,听到声音的功能,还是由脑部来掌握,但是通过听觉器官来接收。如果由脑部直接接收声波,那就是‘感到’,应该有些不同 理论上如此,因为不是人人都能‘感到’声音,只是‘听到’声音。”
冷若冰解释得很详细,易琳当时正在思索,一时之间,还无法接受。
温宝裕想要插嘴,因为他曾有许多‘感到’声音的经历,在和好友陈长青的灵魂沟通之际,全凭‘感到’声音,那种情景,和‘听到’声音时,确有不同。
不过,他忍住了没有出声,因为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微妙之至,难以说得明白,只怕愈说,愈会引起紊乱,还是由易琳自己去下判断的好。
过了好一会,易琳才道:“我确然是听到的……但是在我听到的同时,在我身边的人却又一无所觉,现在细想起来,确然有些不同 请原谅,当我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向我呼喊,我自然惊惶莫名,实在未能仔细分辨其中的不同。”
冷若冰道:“当然。那么,自第一次起,每隔多久,你就听到一次呼喊呢?”
易琳道:“没有一定,喜欢来就来。”
温宝裕在一旁又想插口,因为冷若冰问来问去,都不问易琳听到的是些甚么话。
对冷若冰来说,易琳感到的是甚么话,一点也不重要,因为她在和古教授通电话时,已认定了易琳是妄想症的患者,那声音是她妄想出来的,既是妄想出来的,那么,是甚么内容,都不重要了。
冷若冰又问:“在你的家人之中,是不是发生过同样的情形?”
易琳道:“没有。”
接下来,冷若冰又问了十几个问题,也都是旁敲侧击,围绕著妄想症来问的。
这时,不单温宝裕早已听出了不对劲,连易琳也觉察到了。
她叹了一声:“冷教授,你还是把我当成了精神病患者,我很清楚知道,我不是!
”
温宝裕忍不住道:“你一再声明自己并不是有病,那没有用,因为这正是精神病患者的典型症状之一。”
冷若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易琳苦笑:“那我该怎么办?”
冷若冰道:“我的意见,自然是你应该接受治疗,或许温宝裕有别的意见。”
温宝裕早已跃跃欲试,立时道:“正是。请问,你听到的呼唤,内容如何?”
易琳吁了一口气,像是在说“终于有人问到这个问题了”。她道:“内容全是一样的,那是一个极其宏亮的声音 ”
温宝裕插口:“男人的声音?”
易琳怔了一怔,像是她从来也未曾想过这一个问题,然后,她才道:“男人的声音。”
冷若冰双眉扬了一扬,作为一个精神病医生,她自然知道易琳的这种反应,是一种“感到”声音的表现 正因为声音是“感到”而不是“听到”的,所以,易琳不会想到那是男声还是女声这一问题,对她而言,只是“感到”了声音而已。要等到温宝裕一问,她才有了较为肯定的感觉,才觉察到那是甚么样的声音。
温宝裕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易琳说下去。
易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这样叫:‘别继续向死路走,走活路,向活路走,向活路走!’”
易琳把那叫唤的内容,重复了三遍,说的时候,神情肃穆之至。
温宝裕张在了眼,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才好,因为这句话他虽然听明白了,可是究竟是甚么意思,却根本不懂。
其实,这句话的意思,是人人都明白的,易琳听到的叫唤,是要她别向死路走,走向活路。
可是,甚么是“死路”,甚么又是“活路”呢?
想深一层,已然令人迷惘之至,如果再多想深一层,更叫人迷惘 易琳好端端的,怎么会是在死路上呢?就算她是在死路上,又如何可以不走死路,转向活路呢?
温宝裕呆住了作声不得,他向冷若冰望去,却见冷若冰在暗暗摇头。
温宝裕自己没有了主意,只好不耻下问:“冷医生有甚么意见?”
冷若冰微笑:“你既然要摒弃医学观点,另辟蹊径,又何必来问我的意见?”
温宝裕大是能屈能伸,立时就问:“医学上的意见,请发表。”
冷若冰还没有开口,易琳已道:“不必说,我也知道,医学上认为我有病,我之所以会感到有人在向我呼唤,呼唤的内容又是如此,是由于我在内心深处,恐惧死亡,这是心理上的隐痛,我一定是受了甚么刺激,潜意识想到了死亡,却又有恐惧,所以才会不想走死路,要向活路走去。这是一个痛苦的妄想症患者内心在生死边际作挣扎的内心呼唤。”
易琳口齿伶俐,一口气说下来,尤其是最后一句,长达三十七字,她也一气呵成,绝无滞窒。温宝裕大是叹服,却又怕冷若冰会生气,因为谁都可以听得出,易琳说的是反话。
可是冷若冰却并不生气,只是用很认真的态度道:“不错,就医生的立场来说,情形正是如此,你最近有甚么想不开的事?”
易琳吸了一口气,或许是冷若冰诚恳而认真的态度,使她感到了对方的诚意,所以也就不再耍意气了。她又叹了一声,才道:“没有,冷教授,我生活很好,一点问题也没有,请相信我,我决计未曾想像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绝不!”
一时之间,三个人又沉默了下来。
因为,从医学的角度来说明,显然此路不通。温宝裕又提不出新的看法来。
冷若冰仍然在暗暗摇头,她并不是不相信易琳的剖白,只是她是医生,当然认为那番剖白的话,也正是“症状”之一。
过了一会,温宝裕才道:“这句……你感到的呼唤,你明白它的意思吗?”
易琳道:“那是叫我别走死路,要改走活路。”
温宝裕双手一摊:“你又不想自杀,那就根本没有在死路上。”
易琳听后,用一种得是绝不同意的眼光,望定了温宝裕。
各位自然知道,事情终于和我发生关系,而且发展成为一个故事,当然是由温宝裕来告诉我的。
不错,正是如此,当温宝裕把事情告诉我时,说到此处,就停了下来,望向我,那是他在考较我的理解力了 刚才易琳才说了自己绝无自杀的念头,何以温宝裕说她不在死路上,她又会不同意呢?
我闷哼了一声:“这女孩子想得很深,我想,她的意思是:每一个人都在死路上人一出生,就立即开始了死亡的路程,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没有人可以例外,任何一个人的一生,就是走向死亡的历程,所以,每一个人都在死路上走向死亡。”
当时,白素也在场,她道:“不单是人,只要是生物,由于没有不死的生物,所以,所有的生物,也就全在死路之上。”
我道:“而且,很是矛盾。生物的生命一开始,也就是死亡历程的开始。所以,‘生命的开始’这种说法,严格来讲,是不通的,应该就,那是‘死亡的开始’。”
温宝裕叫了起来:“天!你们想说明甚么?”
我反问道:“你说呢?”
温宝裕也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认真地想了一会,才道:“你的意思是说,易琳听到的召唤,是叫她离开‘死路’,走向‘活路’?”
温宝裕的话,听来说了像是和没说一样,但是由于对‘死路’有了深一层的看法,所以听起来,自然也意义不大相同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温宝裕大是骇然:“那也就是说,如果她听从召唤,她就可以摆脱‘凡生物必然死亡’的自然规律?”
我道:“如果真有一条‘活路’,她又能找到,并且走上去的话。”
温宝裕无意义地挥著手,喃喃地道:“这不可能,我看,甚么死路活路,还都只是她的妄想!”
我笑:“怎么样?到底,还是同意了冷医生的医学观点?”
温宝裕苦笑,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我们的心意一样,都想见见这个叫易琳的女孩子。
但是我还未开口,白素已先道:“你且说下去,那次的讨论,结果如何?”
温宝裕苦笑:“几乎,简直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那天,温宝裕说了那句话,易琳用很奇怪的眼光望向他,望得温宝裕心中发毛,心想:我甚么地方说错了话了?
易琳过了一会,才叹道:“我看我们不必再说下去了,不会有结果的!”
冷若冰疾声道:“易同学,你的……情形,药物可以作一定程度控制的!”
可是易琳并不领情,冷冷地道:“控制?不必了,常能有一个人在身边提醒自己不要走死路,总不是甚么坏的事情。”
她说著,已站了起来,温宝裕忙道:“易小姐,请给我一个联络地址。”
易琳一笑:“不必了,我怕中降头。”
看来她对温宝裕的一切,多有所闻,温宝裕听了,只好苦笑。
等到易琳走了之后,冷若冰才叹了一声:“她的病情可能恶化,她又坚决拒绝治疗!”
温宝裕想了一想:“还好,她听到的声音是要她走活路,至少,她不会去寻死。”
冷若冰瞪了温宝裕一眼:“谁知道所谓‘活路’是甚么样的路!”
温宝裕想说“活路总比死路好”,可是他又无意和冷若冰争论,所以忍住了没有出声。
因为泠若冰认定了发生在易琳身上的事,是一种病态,但是温宝裕却认为不一定是,可是若不是病,那是一种甚么情形,他却又说不上来,所以,就算想要争论,也不知从何说起。
他只是又询问了一些有关妄想症的情形,冷若冰也不嫌其烦地告诉了他。
离开之后,温宝裕又去找了不少资料来看,他聪明好学,几天下来,对于妄想症这种病,总算有了一定的认识。
虽然,他仍不认为生活单纯的一个女孩子会患上这种病症,但也不能肯定不会他更明白何以冷若冰认定了易琳是妄想症患者,因为她的情形,都是轻度妄想病的典型症状。
妄想症若是发展下去,会有很是可怕的结果。妄想症患者的行为,由于受到各种不同妄想的支使,可以完全出乎常态之外,发展出可怕之至的行动来。
思想的产生,是由于脑部活动而来 对不起,即便是专家,也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够说出,脑部是在甚么样的一种活动之下产生思想,人类对自己的脑部活动,所知极少。
所以,不论是甚么思想,包括妄想在内,如何产生,人类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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