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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妮立时道︰“我想回家!”
“你们一定可以回家,”薰子肯定他说︰“因为我知道,如果可以称他们为人的话,那么他们是极好的好人,比我们地球上的人,好得多了。”
云妮没有再说甚么,但是云妮望定了薰子的目光,却是充满了敌意的。
我向前走了两步,遮在薰子和云妮的中间,我那样做,是为了避免进一步刺激云妮。
我道︰“或者,他们能够了解你的意思,那就要你‘告诉’他们,我们想回去。”
薰子柔顺地点著头︰“我会尽力的。”
我突然感到了好奇,问道︰“小姐,这些日子来,你的生活怎样?”
薰子摇著头︰“我很寂寞,我一直希望能见他们,和他们交谈,甚至移民到他们的星球上去!”
“你不想回地球去?”我问。
薰子呆了半晌,才叹了一声︰“说起来很奇怪,我不想,先生,我在浩劫中余生,我的运气好得连我自己也不相信,如果再有一次那样的浩劫,我还会有那样的运气么?
”
我听了薰子的话,不禁全身都感到了一股寒意。“如果再有一次那样的浩劫!”这实在是惊心动魄之极的一句话。
我才离开地球,自然知道地球上的情形,像一九四五年发生在长崎的那种浩劫,再发生的一次可能。每一分钟都存在著。
而且,不发生浩劫则已,一发生,规模一定比那一次不知大多少倍!
薰子愿留在不著边际、虚无的太空之中,度她寂寞的岁月,那实在是一种极其痛切、无可奈何的选择,而这种选择,比许多控诉更有力,表示了她对地球人的极度的厌恶!
我还是第一次接触到一个永世不愿回地球的地球人,自从人类有文化以来,不知有多少人,歌颂著地球,那是人的本质,因为人的生命始于地球,但是,人究竟是在进步的,进步到了已有薰子那样的人,如此透彻地认识了地球上的丑恶!
我觉得我自己的手心中在冒著汗,我望著薰子,而她的脸色,却是那么平静。
或许,是多年来的寂寞,已完全使她忘记了激动了。
过了许久,我才发出了一个十分勉强的微笑来︰“你的选择是对的,因为你有那样的经历,但是我们不同,我们明知随时可以有浩劫发生,但是我们还是要在地球上生活下去。”
薰子有点黯然︰“是的,我了解你们的心事。”
我又问道︰“你住在甚么地方?你是怎么来到我们这里的?”
薰子道︰“那我也不知道,他们不知用甚么方法,可以使任何东西穿过任何东西。
我是一个科学家,但我绝无法正确地解释这种现象,我只好推测,他们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任何东西,分解成为原子,然后再复原,我说任何东西,是包括有生命的东西在内,例如我们,但那只是我的猜想。”
我完全同意她的说法,我还想继续和她讨论一下她的生活,但是余全祥己用近乎粗暴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话,他道︰“卫先生,我不关心这些,我所关心的,只是我们是不是能回去,甚么时候能回去!”
就在那一刹间,绿光又闪了起来。
整个空间在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中,全是绿荧荧的光芒,然后,我面前的薰子,突然消失。接著,我又听到余全祥发出了一下狂吼声,我连忙转过身去看时,云妮也不见了!
余全祥在那一刹间,像完全疯了一样,他挥舞著双手,发出嘶哑的声音,叫道︰“她在哪里?她到哪里去了?她刚才还在这里的!”
他连奔带跌,来到了墙前,用力捶著墙,继续叫著︰“将她还给我,将她还给我。
”
我也帮他叫著︰“你们不能拆散他们的,他们是夫妻!”
但是,我只叫了几声,便停了下来,因为我想到,他们可能连甚么是“夫妻”也不知道,“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爱情”,也可能根本不知道人有男女之分,不知道人是有感情的。
“他们”可能甚么也不知道,那么我们声嘶力竭的叫唤,又有甚么用?
我来到余全祥的身后,用力将他抱住,因为那时余全祥正用他的身子,用力在墙上撞著。
我抱住了他,他哭了起来︰“他们不能那样的,他们不能带走云妮,他们不能让我和云妮分开的。他们应让我和云妮在一起,我愿意留在这里,不再回地球去,只要我能和云妮在一起!”
余全祥一面叫,一面伤心地大哭了起来。
我抱住了他,心中也觉得难过无比,可是我却想不出用甚么话去安慰他。
他继续哭著,叫著,突然间,绿光又闪了起来。
当绿光闪起的那一刹间,我脑海陡地闪过了一个念头︰云妮要回来了!
可是事实却不是那样,而是我的双臂,突然收缩,被我抱住的余全祥不见了。
我的耳际,几乎还可以听到余全祥的声音,但是,余全祥却不见了。
整个乳白色“容器”之中,只有我一个人了!
在那刹那,实是难以用文字来形容我的心情,只是我一个人了,在这个容器之中,而这个容器,又不知道是甚么地方。
我只是呆呆地站著,脑中几乎只是一片空白,甚么也不能想,双手紧紧地握著拳,双眼瞪视著那片蓝得发黑的深空,那是人类无法超越的一片空白,我应该怎么办?我站了很久才坐了下来。那时,才能开始慢慢地想上一想。
我想,云妮和余全祥,大约是已在一起了,希望那样,他们两人的情爱是如此之浓,云妮一定也会和余全祥一样,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他们就算不能回到地球上去,也是情愿的。
但是我呢?我去参加余全祥的婚礼,结果竟来到了这里,我甚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我捧著自己的头,我听到自己所发出的苦涩的苦笑声,那时,我仍然瞪视著那片深空,我突然看到,有四只盆形的东西,在飞近来。
那四只东西来得很快,几乎直来到墙前,才停了下来,它们的体积很小,直径不会超过两呎,它们的样子,像是一个圆盆,它们是银白色的,但是有许多小孔,闪闪发著绿光。
我连忙站起来,向那堵墙扑去,我和它们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两呎。
我和它们之间,只隔著那一堵墙,那四只飞盆,停止了不动,我更可以看到,它们的顶部,是十分平滑的乳白色,像是一块圆的奶油饼。
接著,我看到在其中的一个飞盆的顶上,有绿光闪了一闪,在绿光一闪之后,有一些东西,突然出现在飞盆圆的顶上,那种东西,也是乳白色的。
我不知道那是甚么,那是突然出现的,一共有六个之多,它们很小,只有拳头那么大,形状倒是一致的,看来像是鸡蛋。
在乳白色的物体之上,还有许多黑褐色的斑点,我看到那些斑点,在迅速变换著排列的位置,但是每一次变换之间,却有短暂的停顿,而在短暂的停顿时,排列成美丽的图案。
注视著那些奇怪的,从来也未曾见过的东西。我的心中,竟一点也没有恐怖的感觉,只不过充满了好奇。
那些东西究竟是甚么呢?它们看来,好像是一些甚么特别精致的儿童玩具。
那些东西上的黑褐色斑点,不断在变动著,这时,其中有几个,在那些圆盆上移动著,靠得我更近,我看到在那些东西上,有很多长而细,乳白色的细丝。
那些细丝在蜷曲著,挥动著,由于它们是乳白色的,那圆盆也是乳白色的,是以不仔细察看,完全看不出来。
直到看到了那些细丝,我才突然想起︰那些东西,是一种生物!我的确是直到此际,才想起那是生物,因为那实在不像是地球上的一切生物,是超乎地球上的人类对生物的概念之外的东西!
地球上没有一个人,在看到那样的东西之后,会联想到那是生物。
然而这时,我却可以肯定,那是生物,而且,我知道,我、云妮、余全祥、正村薰子,我们全是这种生物的俘虏!
那实在难以相信,这种鸡蛋一样东西,竟能俘虏了我们如此相貌堂堂,万物之灵的人?然而,那却又是不能不承认的事实,是一项令人无可奈何的事实!
那些鸡蛋一样的东西,一定比我们地球人优秀得多,因为我可以进一步肯定,他们曾到过地球,我在峭壁上凸出的大石上,曾检查过野草和灌木被压倒的痕迹,当时我就惊讶于那种痕迹十分小。
现在,我面对那些圆盆形的飞行体,我可以知道,降落在那块大石上的,就是这种圆盆,他们不知来自哪一个星体,但他们到了地球!
我的眼睁得老大,当我看到了那些白色的细丝之后,我就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他们的活动,他们几乎从乳白色的身体的每一部分伸出来,动作极其灵活,可长可短,其中有一个,伸出的细丝,竟长达两呎。
而且,那种细丝的尖端,可以任意开成更细的叉,最多开到八个叉之多,那情形就像是人的手,有著八只手指一样。
那无异是他们天生的身子,就像我们有两只手一样,但是,地球人双手的灵活程度,是绝难和这些鸡蛋一样的东西身上伸出来的细丝相比拟的,他们有如此奇妙的天然工具,自然可以制造出许许多多的科学仪器来。
我看著他们,他们在圆盆形的飞行体上,移来移去,他们身上的斑点,不断变换著排列的方位,我猜想那是他们互相交换意见的那一种方式。
我不知道他们在我面前亮相是甚么意思,我知道他们早可以看到我,而且,他们到过地球,就没有理由未曾看到过地球人。
他们一定是特意来给我看看他们的,那是甚么用意?他们将对我怎样?
由于我的眼睛睁得太大,也睁得太久,所以有点酸痛,我闭上眼睛一会,等我再睁开眼来时,却甚么也不见了,我甚至不能再看到深邃无边的太空,我所面对著的,只是一幅乳白色的墙。
我冲到墙前,用力擂著墙︰“你们是甚么地方来的,想将我怎样?”
我十分明白,这样叫嚷,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但是我还是要叫嚷,我不知自己叫了多久,直到我的眼前,再次闪起了绿光。
这一次,我的眼前闪起了绿光之后,情形就像是在那间别墅的浴室中,我看到了绿光一样,突然之间,我变得不存在了。
所谓“不存在”,只是一种特异的感觉,那是十分难以形容的,又零零碎碎的想起了许多细琐到了极点的小事,彷彿脑细胞也分裂成为无数单位,而每一个单位,保留著一点零星的记忆。
我根本看不到甚么,也不能感到别的甚么,像是一粒尘埃在飓风之中翻滚,直到突然之间,感到了异样的灼热。
在感到那股灼热时,还是甚么都看不到,但是那种灼热,却在炙灼著我身体的每一部分,可是身上仍有一股重压,使我难以动弹。
我勉力挣扎著,想大声叫唤,终于,睁开了眼来,先看到了一个炽烈的发著强光的大火球,那大火球就在我的头顶,逼我低下头来。
而在我低下头来之时,我看到了一片金黄色,我的身子,就卧在那一片金黄色的、细小的颗粒之上。
我那时,脑中第一件想起的事便是︰我被他们送到他们的星球上去了,我的心中、产生了一股异样的恐惧感,我一跃而起。
但是当我跃起之后,我却有足够的冷静,发现我自己是在沙漠中,而我头顶的那个大火球,就是我所熟悉的太阳,我不是在他们的星球上,而是回到地球上来了。
我定了定神,开始往前走,越向前走,我越是肯定自己是在地球的沙漠之中,等到我遇到了一队骆驼队之后,那更是毫无疑问的事了。
骆驼队将我带到开罗,在开罗,我费了不少唇舌,幸而我和国际警方有一定的联系,所以才能离开,我又回到了那幢精美的别墅中。
在那里,我对警方的几个高级人员,以及那特殊机构的工作人员,讲出了我的遭遇。
他们都听得很用心,但是我认他们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出没有人相信我的话,我并不怪他们,因为那的确是令人难以相信的。
我当天就搭机回家,我特地经过日本,到长崎市去转了一转,在一九四五年原子弹爆炸,千千万万的失踪者名单中,我找到了正村薰子的名字。
如果我告诉人说,正村薰子没有死,还在宇宙中的某一个地方活著,那是绝不会有人相信的事,所以我只是对著那名字呆望了片刻,甚么也没有说,就回来了。
一连好久,我闭上眼睛,似乎就看到那种鸡蛋一样的生物,我也知道他们的用意了,他们是要我看看他们的样子,或者他们也想要我告诉地球上所有的人,地球人决不是甚么万物之灵,比地球人灵不知多少的生物很多,地球人只不过是一群盲目无知的可怜虫。但是,我决不会对任何一个人那样说,说了有甚么用?
至于余全祥和云妮,他们消失了,我等待他们出现,可是他们消失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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