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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对辛尼的行动,十分粗暴,那是我认定了辛尼是杀人凶手,不必对他客气之故。
辛尼在被我踢了一脚之后不久,就醒了过来。小室中十分黑暗,只有我夹在手上的那枝烟,有一点暗红色的光亮,而每当我吸一口烟的时候,才能模模糊糊看到辛尼正在挣扎著坐起身来。
(很奇怪,在这时候,我突然不能遏制地想那深入地下七层的石室,那最下的一层石室,“绝对不能有任何光亮”。我不断地想:难道像如今这样,吸一枝烟的光亮都不能有?)
辛尼在坐起身来之后,发出了几下呻吟声,我又吸了一口烟,看到辛尼站了起来。
我已经在盘算著如何严厉地喝问他杀害柏莱的经过了。可是辛尼却比我先开口,而且出乎我意料之外,他一开口,语音之中竟然充满了欢愉,他叫道:“柏莱!是你!”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心理学家说,一个凶手,不论他生性如何凶残,当他想起行凶的过程时,内心总有多少自疚。这时辛尼这样叫我,分明是他将我误认为柏莱了,而柏莱死在他手下,他为甚么这样高兴?
我还没有想出该如何应付这样怪异的局面,辛尼已向我走了过来,一面不断地说著话,语言极之兴奋:“柏莱,你成功了?那里怎么样?你答应过回来告诉我的,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辛尼已快来到我的身前了!我只好不住往后退著,同时发出一点模糊的声音,敷衍著他。在那一霎间,我突然想到,如果一直让他误认我是柏莱,我可能更易获知柏莱死的真相!
辛尼在这时候所讲的话,听来是全然没有意义的,他一面向前走来,一面甚至不断地在重覆著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他不住地道:“你知道这些日子来,我最想不通的问题是甚么?哈哈,头发有甚么用处?你一定已经知道了,人的头发有甚么用处?告诉我,头发有甚么用,你为甚么不说话,头发有甚么用处?你为甚么不说话?头发有甚么用处?”
他奶奶的“头发有甚么用处”!
我一直后退,直到了我的背脊踫到了小室的墙,已经退无可退了,我才陡地沉声讲了一句话:“离我远一点!”这句话果然有用,辛尼立刻站住了,而且好半晌不出声。
隔了足有半分钟之久,辛尼的语调,突然又变得十分悲哀:“为甚么不让我接近你?你和以前不同了。你忘了答应我的事?”
我缓缓的吸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烟,这时,辛尼离我不很远,不到五尺。烟头火光闪亮的时候,我可以看到他脸上那种疑惑、悲哀的神情。我唯恐他认出我来,忙将烟移开了一些。幸而看辛尼的神情,他像是正沉醉在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中,并没有注意我。
我想,辛尼这个凶手,这时一定是在一种精神分裂的状态之中,要不他不会误认我是柏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大可以冒充柏莱的“鬼魂”,吓他一吓,好逼他吐露真相。
所以我沉著声:“辛尼,不论我答应你甚么,你杀死了我,你是凶手!辛尼,难道你心中一点也不内疚?你杀死了你的朋友!”
我自以为我这几句话,一定会起到一定的作用,辛尼可能会痛哭流涕,跪在我的面前忏悔一番,可是出乎意料之外,辛尼竟充满委屈地叫了起来:“你在说甚么?杀死?
杀……死?”
他在提到“杀死”这个字眼之际,像是这个词语对他来说,十分生疏,他根本不懂得“杀死”是甚么意思一样。接著,他又道:“柏莱,本来是该我去的,我争不过你,才给你占了先,我真不明白你究竟在说甚么!”
“本来该我去的”、“我争不过你”,这样类似的话,在河滩上,发现柏莱的尸体之际,我也听到辛尼讲过,可是我一直不知甚么意思。这时他又重覆讲了出来,我还是不明白是甚么意思。
我伸出手来,在他的胸前,指了一指:“你在我这里,刺了一刀!”
辛尼立即道:“是啊,那一刀位置刺得多正确,你几乎立刻就停止了心脏跳动!”
我这一生,可以说见过不知多少奇顽凶残的人,可是从来也没有遇到过一个如同辛尼那样,提起自己的凶残行为之际,竟充满了欣赏意味的人。我实在没有旁的话好说了,我只好加重语气,责道:“你杀了我!你是个凶手!”
这一句话,倒收到了效果,话才出口,辛尼就迅速向后退去。我怕他再转身逃走,忙一伸手抓住了他胸前衣服。辛尼疾叫了起来:“你不是柏莱,你是甚么人?”他喘息著,然后又像充满希望似地:“你是柏莱派来的?我做错了甚么?你为甚么不断说我杀了他?”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我的心中,实实在在,感到了一阵悲哀。辛尼是一个疯子!他用刀刺进了柏莱的心脏,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甚么!
我一手抓紧著他,一手取出打火机来,燃著:“辛尼,还认识我么?”
辛尼盯著我,在这二十天来,我的样子改变了许多,可是他看了我不一会,就认出我来了!这一点,却又证明他的智力十分正常。当他认出我来之际,他挣扎了一下,不过我将他抓得很紧,他没能挣脱。然后,他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汽球一样,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是你,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
我仍抓著他,但是身子转了一转,转得辛尼背向墙,将他按在墙上。我道:“当然我不明白,所以我才千辛万苦回来找你,我不明白的是:你为甚么要杀柏莱!”
辛尼现出一个十分苦涩的笑容,说道:“我说你不明白,你真的不明白!我杀了柏莱?你为甚么一直不停的用‘杀’这个字眼?”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好,那么请你告诉我,当一个人用一柄刀刺进了另一个人的心脏之际,应该用甚么字眼来形容这个动作?”
辛尼眨著眼,好一会不出声,我熄了打火机,眼前变得一片黑暗,在黑暗中,我听得辛尼不住喃喃地道:“你不明白的,你不明白的!”
我怒火不可遏制地上升:“算我不明白好了,我不需要明白,警方也不需要明白,法官更不需要,他们会定你的罪。”
和上次我抓住辛尼而提到警方时一样,他又剧烈地挣扎起来,但这一次,他却挣不脱,而是被我推著他,一直向外走去。
尽管辛尼一直在用力挣扎,而且大声呼叫著,可是我一直推著他出了古庙,来到聚集著好几百人的空地上,一直没有人注意我们。
我一直推著、拉著、拖著辛尼向前走,花了将近一小时,才不过走出了一里多路,辛尼看来疲惫不堪,已经停止了挣扎,我也十分疲倦,可是仍紧抓著他。辛尼喘著气,哑声道:“如果我从头到尾,详细讲给你听,你会相信么?”
我道:“那么要看你说甚么!”
辛尼低下了头,不出声。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事情的开始,是一个叫巴因的尼泊尔人,向我和柏莱兜售古物 ”我本来并没有打算真的听辛尼“从头到尾”地说他的经过给我听,只是想将他弄回加德满都去,将他交给警方,然后我再集中力量去调查巴因和国王之间的关系,以及弄清楚那个神秘的七层地下建筑,究竟是甚么来路。可是这时辛尼一开口就提到巴因。那真是极度意料之外的事情。
巴因、神秘的雕塑和七层地下建筑以及他和国王的关系;辛尼和柏莱;我一直将之当成完全没有关连的两件事。直到听了辛尼的那几句话,我才知道两件事之间有关系!
辛尼以一种十分无可奈何的目光望著我,我点头道:“你可以说下去!”
辛尼道:“那一天,下午,我和柏莱在一起,一个叫巴因的尼泊尔人向我们兜售古物,柏莱忽然感到很有兴趣,甚至没有问那家伙是甚么古物,就答应了下来。”
我道:“巴因没有告诉你那是甚么古物。”
辛尼道:“没有,其实当时巴因自己也不知道那是甚么古物,到后来,我和柏莱才知道那是甚么。”
我忍耐著,不去立即追究辛尼为甚么要杀柏莱,问道:“那是甚么呢?真正的古物?”
辛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真正的古物,和人类在地球上生活同样古老,那不知有多少年了 ”辛尼望著我:“你猜那有多少年了?你猜,我们在地球上一代一代的延续生命,有多少年了?”
辛尼又开始说疯话了,我撼了一下他的身子,辛尼像是如梦初醒一样:“我说到哪里去了?”
我冷冷地道:“你讲到了人类远祖开始在地球生活,照你这样讲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讲到你和柏莱之间所发生的事!”
辛尼道:“你不明白,你 或许你看了那件古物,你也会明白。”
我心里动了一动,那件古物,是巴因偷走的“圣物”。死在巴因手下的那老者曾要巴因找回来,巴因说已经卖给了人,找不回来了,原来“圣物”是卖给了柏莱和辛尼。
看来这件“圣物”对柏莱和辛尼以后的遭遇有极大的关系,反正辛尼说话有点语无伦次,那么,看看这件怪异的“圣物”,或许可以有助于解决我心头之谜。
我点头道:“好,在甚么地方?”
辛尼道:“我藏在……柏莱的身下。”
我有点生气,这家伙,上次竟然完全不提起!辛尼也看出我在责怪他,忙道:“这是我和柏莱之间的秘密,我们答应过绝不过任何人提起的!”
我嘲笑地道:“我要不要先对天发誓,你才带我去看那东西?”
辛尼的神情很苦涩,摇著头:“一点也不好笑,先生,一点也不好笑!”
我那时候也无暇去顾及他的态度,只是对我要办的两件事之间忽然有了联系而感到兴奋,我问道:“那个将古物卖给你们的尼泊尔人,你认识他有多久了?”
辛尼愣了一愣,道:“我根本不认识他,柏莱也不认识他,只不过他来向我们兜售……”我挥了挥手,没让他再讲下去,因为听来,柏莱、辛尼和巴因见面的情形,和我第一次见到巴因相同。
我一路监视著辛尼,又向前走出了几里,在那段时间中,辛尼一直抿著嘴不出声。
走出了几里之后,我用大量的钞票,把一对驾车的英国夫妇引下车来,然后借了他们的车子,和辛尼疾驶向那个河滩。
等到我们到了那个河滩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殷红的晚霞,映在积雪皑皑的高山上,反射出一种奇丽的光辉,令人觉得像是身在一个梦幻世界中。不过我并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的风景,一到了目的地,就打开行李箱,找到了两件勉强可以用来掘土的工具,将一件抛给了辛尼,喝道:“快掘!”
辛尼接过了工具,和我一起开始发掘。上次我走的时候,本来只是将柏莱的尸体草草掩埋了算数的,所以这时再发掘起来,十分容易,不消多久,就看到了柏莱的尸体。
前后相隔还不到一个月,但由于掩埋得不够好,柏莱的身体,可以啃吃的部分,已全成了地鼠的食粮,只剩下了森森的白骨。而这时天色正在迅速地黑下来,雪岭上反射下来的那种冷森的光芒,映在白骨之上,看来有一股极度的凄凉可怖。
等到看到了柏莱的骸骨之后,我特地向辛尼注视了很久,看他可有惭疚的神色,因为柏莱是他杀死的。可是辛尼却一点也不觉得歉疚。他放下了工具,和我两人一起拉住那条旧毡子,将柏莱的骸骨提了起来。在骸骨之下,另有一个方方整整的孔穴,在那孔穴之中,有一只黑漆漆的盒子。
我向辛尼望了一眼,辛尼点了点头,我就跳进坑中,伸手去取那双箱子,那是一只金属箱子,十分沉重,用尽气力才能捧起来。这时,我看到辛尼的神情,有一种异样的紧张,口掀动著,像是在喃喃自语。我取了那铁箱之后,跳上土坑,辛尼已俯下身来,移开了那盒子的盖子 那盒子的盖子不是揭开来,而是向上的一面可以移开的那种。
当他移开盒盖之际,我注意到,盒盖和盒边铸造得十分吻合,手工十分精巧,绝非粗糙的手工制品。
箱盖打开之后,天色虽然已经早已黑了下来,可是我还是可以看到箱子中的东西。
一刹那间,我实在无法明白那是甚么。
一眼看去,箱中的方形东西,是由许多层薄层组成的,而且又那么沉重,十足像是俗称“火牛”的变压器,但是我立即发觉那不是变压器,而是另一种东西,因为在它的上面,有许多如同头发一样的细丝。这看来是很怪异的,各位不妨试想一想,一个变压器上,长满了头发,那是甚么形状?
我又向辛尼看了一眼,辛尼有点双眼发直,盯著那东西。我道:“好了,这是甚么?”我一面说,一面企图抓住那些“头发”,将那东西提出来。可是我才一抓住了那些“头发”,辛尼陡地叫了起来,动作十分粗暴地推开了我的手,我看著他小心地将那东西捧了出来,放在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块上。
那东西整个捧出来之后,大约有半尺见方,他向我招了招手,然后在那东西的底部摸索著,突然“拍”地一声响,那东西生著“头发”的上半部,弹了开来,不知甚么原因,我一直用“头发”来形容那些细丝,或许是那些细丝,不但看来像头发,而且触摸上去,也完全像是头发的缘故。
所以,这时那东西的上半部忽然弹了开来,在我看来,就像有一个人的头盖骨,忽然被揭了开来的感觉。那是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感觉,使人感到有一阵寒意。
我已经来到了辛尼的身边,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到,那东西内部的情形。我更加无法形容那东西里面是甚么,我只好大致他说,那东西里面充满了极其微小、发光的晶体。
那些晶体是发光的,颜色是蓝色、白色、黄色和红色,以一种十分迅速而有次序的方式,在不断闪动。我真正呆住了,因为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这东西都不是一件“古物”,而是一件高度工业水准下的工业产品,看来就像是一具缩小的电脑,而且这“电脑”正在操作!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巴因卖给你的,就是这东西?这算是甚么古物?”
辛尼吸了一口气:“是的,当我和柏莱打开了那箱子之后,我们也这样想,只当是上了巴因的当,不过我们也不打算追究,就随便将这箱子,放在我们睡的地方旁边。”
辛尼说:“过了几天,我和柏莱将它拖了出来当枕头睡,那一晚,我和他,都做了一个梦。”
我尽量保持耐心,听辛尼在讲著,一方面又细心观察那东西,但一样没有结论。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风吹上来,十分寒冷,我想提议辛尼到车中去继续他的叙述,但是我连说了两次,辛尼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我只好由得他,竖高了衣领,半转过身去,用背向著寒风。
辛尼道:“做梦是每一个人都有的现象,我想,你也做过梦罢?”
我本来想讥嘲辛尼几句的,但我看到辛尼的神态十分认真,是以虽然他的问题很蠢,我还是十分认真地回答他:“当然做过!”
辛尼又道:“你可曾试过一个梦在醒了之后,梦境中的情形,完全记得清清楚楚,就像是你真的曾经经历过一样?”
我道:“有时,也会有这样的情形!”
辛尼苦笑了一下:“你可曾试过和另一个人做同样的梦?完全一模一样的?当你要将这个梦讲给对方听的时候,对方可以和你每人讲一句,将整个梦境覆述出来?”
我听完了辛尼的这个长问题,只好摇了摇头;“没有这样的经验。”
辛尼叹了一声,掠了掠被寒风吹乱了的头发:“这是十分奇怪的经验,我和柏莱两人,都呆住了,认为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一种巧合,当天我们讨论了一天,感到两人间相通的是我们都曾将头枕在这箱子上。”
我点头:“你们又试将这箱子当枕头?”
辛尼道:“是的,第二晚,情形和上一晚一样,我们做了同一的梦,而且梦的内容,也和上一晚相同。那梦的内容……本来我们绝对不信,可是一连七八晚,全是那样”
辛尼讲到这里,抬起头来,望著我:“在这样的情形下,你会怎么样?”
我略想了一想:“你们如同被人催眠了,如果在那个不断重覆的梦中,有人吩咐你们去做甚么事,你们可能受了潜意识的催动,照吩咐去做!”
辛尼很用心地听著,等我讲完了,还不出声。我吸了一口气:“你们梦见了甚么?
是不是有人要你们杀死对方?”
辛尼怔了一怔,显然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我那样说是甚么意思,但是他立时明白了,他大摇其头:“不,你想到哪里去了!梦里根本没有柏莱,只是……只是十分奇特的”
我在等著他将他和柏莱共同所做的梦的内容讲出来。可是辛尼却突然住了口,望著我,说道:“没有用的,你没有做过这样的梦,我向你说梦的内容,你决不会相信。最好的办法是你自己 ”他说到这里,用一种徵询的眼光望我。我虽然急于知道辛尼和柏莱怪梦的内容,因为我可以肯定,柏莱的死、辛尼的种种不可解释的怪行动,都和那个梦有关。可是我也同意辛尼的提议,我要亲自去经历一下那个梦,那比由辛尼来叙述好得多了!
我想了一想:“将这箱子当枕头,就一定会有同样的梦?”
辛尼答道:“至少我和柏莱是那样,因为事情实在……太离奇了,所以我们没有另外找人试过!”
我将那东西有“头发”的部分合上,又将之放进铁箱中,双手捧著箱子,向车子走去。辛尼很顺从地跟在我的后面。我们一起上了车,由我驾车,驶回加德满都去。在途中,我向辛尼道:“你见到我,竟以为我是柏莱复活了,那是为了甚么?”
辛尼的回答很简单,但也是不可捉摸的,他道:“因为柏莱答应过回来找我的!”
他显然也留意到了我不解的神情,是以立时又补充道:“等你也做了那个梦之后,你就会明白了!”
我没有再问,看了看身边的那个箱子,专心驾车。我说“专心”驾车,意思是我尽量克制著自己的思潮,不去想别的。而事实上,我要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以致车子居然安全驶进了加德满都的街道时,连我自己也不相信竟然如此顺利!
我将车停在一家酒店的门口,示意辛尼捧著那双箱子,一起走进酒店大堂去,我来到柜前,问职员要房间,同时又要打电话通知那对英国夫妇,来取回他们的车子。正当我在办手续之际,我突然听到酒店的大堂之上,传出了喧哗声来,一个我十分熟悉的声音在叫道:“喂,我们是讲好了的,银货两讫,你买去的东西,不能退货的!”
我立时转身看去,我看到了巴因。
巴因仍然穿著我在王宫见到他时的那套华丽的衣服。不过显然自从那一天起,他一直将这套衣服穿在身上,没有脱下来过。所以衣服尽管华丽,却已肮脏而皱得厉害。他正在不住后退,在他面前的是辛尼。辛尼的双手仍捧著那只铁盒,正在走向前去,显然是想向巴因讲一些甚么,而巴因一面后退,一面仍在叫著:“不能退,就算我愿意,我也没有钱退给你!”
由于巴因不断这样说著,使我对发生的事有一定的了解。我知道,一定是辛尼在等我办手续的时候,看到了巴因。辛尼可能有甚么话要问巴因。所以向巴因走了过去。而当巴因看到辛尼之际,也立即认出了辛尼手上的铁箱,是他卖出去的“古物”。巴因一定以为辛尼上了他的当,想来找他麻烦,所以才一面后退,一面大叫“不能退货”。
我当然知道辛尼绝不是想向巴因“退货”,但是巴因的反应如此奇特,至少使我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巴因自己也不知道他卖出去的古物究竟是甚么东西!
这时,我的处境十分尴尬。巴因是我要找的人,这时在这里见到了他,正求之不得,应该立时扑出去将他抓住。但是,我又是国王亲自下令“请”出去的人,国王将我“请”出去,巴因是一定知道的,我一露面,事情就有麻烦了。
正当我举棋不定,在设想应该如何做才好之际,事情又发生了变化。巴因后退,大声叫著,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而巴因的神态看来也更慌张。辛尼仍然在向他走去。巴因一见到那两个保安人员,神情更是慌张,陡地大叫一声,不再向后退了,反而向前直冲了过去。
巴因向前一冲,那两个保安人员立时出手去抓他,可是一下子没抓著,反倒令得巴因的动作更加慌张、迅速,他猛力一下,撞在辛尼的身上。
辛尼发出了一下呼叫声,被他撞得身子陡地一侧,双手捧著的那只箱子,跌了下来。由于巴因的横冲直撞,酒店大堂中顿时乱了起来,我一看到那铁箱子跌在地上,就知道事情很糟,忙向前走了过去。当我来到辛尼身边的时候,看到辛尼失魂落魄地站著,双眼盯著地上。
在他的脚下,那铁箱子已经跌了开来。箱子中那不知名的东西,也跌出了箱子,而且散成了两半,那带有“头发”的一半,正迅速地爆出很多小火花,以及发出“拍拍”
的轻微爆炸声。另一半中的许多小晶体,也都散落在地上。不断发出的火花,这引起了另外一个保安人员的注意,那保安人员大声喝著:“喂,这是甚么东西?”他一面叫,一面奔了过来。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非当机立断不可了!我立时伸手拉住辛尼的手臂:“快走!”
我拉著他向前疾奔出去。这时大堂中的混乱更甚,我和辛尼轻易地奔出了酒店,转了一个弯,才停了下来。
辛尼的神情十分沮丧,他望著我,喃喃地道:“完了!完了!不论我怎么说,你都不会相信我了!”
当我一看到箱子中那不知名的东西损坏之际,我已经知道,辛尼和柏莱曾经历过的那个梦,我没有法子亲身去体验了。但是在同时,我也相信了辛尼所说,他的确曾经有过一个怪梦。不然,他不会如此肯定,如此有信心。
所以这时反倒是我去安慰他,我拍著他的肩:“不要紧,只要你将事实毫不保留地告诉我。不论事情多么荒谬,我都可以接受。”
辛尼不出声,低著头,用脚尖踢著路面:“都是我不好,我见到了巴因,想问他再要一个同样的古物,谁知道他忽然发起神经来 ”
我摇头道:“我看连巴因也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这别去管他了,你和柏莱所做的梦 ”
辛尼抬起头来,望了我半晌,才道:“本来我想等你自己去体验这个梦,但现在…
…”他像是在考虑该如何措词,我也不去催他,又过了好一会,他才道:“这是一种很难用言语形容的经历,我尽我力量来说,那真是十分难以用言语表达的,真的。”
我道:“我相信你。我们一面找个地方休息,你一面讲述你的遭遇。”
辛尼点著头,我和他一面向前走著,辛尼就开始了他的叙述。
当我听到一半的时候,我已经完全呆住了,我实在无法相信他所讲的是事实,我要用极大的克制力去阻止自己不去打断他的话头。等他讲完之后,我像是整个人在梦幻中,和他一起不知在街上兜了多少个圈子,才答应了一个尼泊尔人的兜搭,到了那尼泊尔人的家里,找到了住宿的地方。当我们两人在一间狭小的房间中,坐在粗糙的毛毡上之际,辛尼问我:“你有甚么感想?”
我脑中十分混乱,过了好半晌,我才道:“我还想从头到尾,再听一遍你的叙述。
”
辛尼道:“为甚么?你不相信?”
我吸了一口气:“辛尼,你应该知道,你刚才所讲的一切,全然是在人类知识范围以外的事情有,我绝不是不相信,只不过希望再听一遍,好将你所讲的事,加入我自己的想法!”
辛尼默默地点了点头,取出了一包大麻烟来,递了一支给我,我们一起吸著。大麻有著高度的镇定作用,可以使人的时间观念变得缓慢。在吸食了大麻之后,叙述起一件复杂的事情来,就可以更加从容,更加详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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