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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文依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我,他只是专心地捧著一本书在看,我看了看那本书的封面,是一本有关澳洲腹地的地理书。
我盯了他约莫有一分钟,已经知道,小郭的情报正确,他一定也是到澳洲去的,而且目的,和我一样。
是不是由于他在我的口中,得知了他的母亲,是刚刚族的土人之后所作的决定他要弄明白自己的身世,他母亲的出生处,是唯一的线索,一定要循这个线索追寻下去,才会有结果。我尽量使我的声音平静,走近他:“依来,你好。”
一听到我叫他,文依来抬起头来,望著我,神情惊讶之中,有著相当程度的不好意思,举了举他手中的书:“我实在无法再留在瑞士,有了你告诉我的线索,我想……至少应该到我……母亲出生的地方去看看。”
当我在一见到他的时候,我的确以为他此行的目的,如他刚才所说的那样。可是这时他一解释,说话的神态,如此不自然,讲的话又吞吞吐吐,我就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他一定有十分重大的事瞒著我。
我也不去揭穿他,只是望著他,在我的注视之下,他的神态更加不安,虽然他一副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用许多小动作来表示他心中十分坦然,但是,那是弄巧反拙,更令我肯定我的推测。
他道:“真想不到会在这儿见到你,你……也到澳洲去,有事?”
我点著头:“是,目的和你一样。”
他纵使有过人的才智,但是他毕竟只不过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人,自有青年人的纯真,一听到我这样说,他十分高兴,立时道:“那真好,我们可以结伴同行 ”
他讲了一句,顿了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不应该邀我同行,可是刚才一高兴话已讲出了口,不知该如何改口一样,十分尴尬。
我装作若无其事:“好啊,那可能是澳洲腹地的长期旅行,有伴好得多了。”
文依来口唇掀动了几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而且,视线不由自主,一连向他的左边,连飘了两次之多。
我暗中循他所看之处望去,看到的是一个半秃的中年人,身边放著一只相当大的公事包,大约是由于太胖的缘故,鼻尖上出汗,冒著油光。这种半秃的胖子,看起来毫不起眼,没有理由成为文依来一再偷偷注视的目标。
我在看了一眼之后,心中想:难道这个半秃胖子就是小郭口中的“职业杀手”?自然,人不可貌相,能够成为著名的职业杀手,不一定全是电影上那种相貌阴森凶狠的的那一种“典型”。
可是,如果那半秃胖子是“职业杀手”的话,又没有理由会引起文依来的注意,因为文依来应该连有人在调查他都不知道,更不会想到会有职业杀手跟著他的。
那么,这个明显地和文依来有著某种联系的半秃胖子又是什么人呢?
看来事情似乎不是逐步走向真相大白,反倒是越来越复杂了。
我仍然不动声色,文依来却有了坐立不安的神态,我在对他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之后,文依来忽然转换了一下坐的姿势,十分不好意思地道:“卫先生,你……我十分喜欢和你在一起 ”
我笑著:“我们现在,就是在一起啊!对了,你是在巴黎上机的,到了法国,有没有去见一下你的监护人?”
文依来的神情,简直有点狼狈了:“没有……我只是到了巴黎!”
我仍然笑著:“你也快二十岁了吧?当然,可以自由行动了。”
文依来胀红了脸:“事实上,白老先生从来也未曾干涉过我的行动。”
在这一段交谈之中,我一直在留意著那个半秃胖子,我发现他至少有三次,装作不经意,但实际上,是十分用心在听我们的交谈。看他的情形,竟像是在监视文依来一样!
所以,我“哈哈”大笑著,一面身子向前一俯,用十分低而快的声音道:“有人在监视你,你知道么?”
文依来听得我这样说,陡然之间,神情更是尴尬,他的这种神情,使我知道我料错了,所以我立时改口:“噢,你的同伴?”
文依来更是不知道如何才好,这个青年,显然不是有太丰富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
我也不想再为难他,伸手在他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然后,端著酒杯,迳自走向那个半秃胖子,而且,老实不客气,就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候机室中的空位相当多,我这样的行动,自然是十分突兀的,而这种“单刀直入”
式的行动,很能起到令对手仓皇失措的作用。
不过,我才一坐下来,心中就不禁吃了一惊。那个半秃胖子,本来坐在那里,绝不起眼,甚至还大有松松垮垮的样子,像是对刻板的生活起了腻一样。可是,就在我一坐下去之际,他整个人,姿态一点也没有变,但是脸上的神情和眼中的神采,却陡然变得精警之极,像是一头豹子一样!
当他的神情起这样的变化之际,他整个人也像是充满了活力,就像是一枚随时可以爆炸的炸弹一样!
虽然那种情形,只是一闪而过,但也足够使我知道,这个半秃胖子,绝不是等闲人物了!
我一坐下来之后,把手中的酒杯,向他略举了一下,呷了一口酒,才道:“阁下对我和那位青年的交谈,好像很有兴趣?”
半秃胖子报我一笑,也拿起了酒杯来呷一口,我留意到他的手十分大,手指也相当长,不像是一般胖子那样手指头粗,而且,即使是在握杯子的简单动作之中,也可以看出,他的手不但强有力,而且,还一定极其灵巧。
他在呷了一口酒之后,才用十分平静的语调道:“我绝想不到在这次的任务之中,竟会有幸与阁下相遇。要不然,震于卫先生的大名,我说不定会拒绝委托!”
这半秃胖子果然是一个厉害角色,一开口,就开门见山,毫不掩饰。我笑著:“谢谢你的恭维,不过这也是事实,有我在,做起事来,总有点碍手碍脚,没有那么顺利。
”
半秃胖子眯著眼:“是啊,不过,既然受人之托了,总得忠人之事才是。”
我又向他举了举杯:“我喜欢坦白的人 ”我向文依来努了一下嘴:“你准备什么时候向他下手?是不是也可以直接告诉我,让我好有准备?”
半秃胖子一听得我这样说,现出十分讶异的神情来,像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一样,我正想讽刺他几句,叫他不必再做戏了,他忽然“呵呵”笑了起来:“卫先生,我怕你是弄错了。”
我闷哼一声:“弄错了?我的消息,不至于那么不灵通吧。”
半秃胖子伸手在自己的鼻子上擦了擦,忽然改变了话题:“我还未曾介绍我自己。
当然,我不会有真名字,真名字……连我自己也忘记了,我的外号是‘要命的瘦子’,你听说过吗?”
我陡地楞了一楞,立时道:“你大客气了,岂只是听说过,简直是如雷贯耳,久仰大名。”
我那两句话,当然有客气的成分在内。但是“世界七大杀手”之中,“要命的瘦子”排名,无论如何,都在前三名之列,这是毫无疑问的事。
本来,在一留意到他的时候,我也曾将几个著名的杀手的名字,想了一下,自然地想到过“要命的瘦子”,可是却怎么也料不到,“要命的瘦子”会是一个半秃了的胖子,名和实,太不相符了。
半秃胖子有点狡滑地笑了起来:“像我们这种人,最好是不要太容易被人认出来。
”
我道:“不必太谦虚,不知道有多少机构,想要知道你的真面目而不可得。”
半秃胖子又笑了一下:“那倒也是实在的,嗯,我在初出道的时候,的确很瘦,所以才有了这样的一个外号,而我十分喜欢这个外号,因为我知道,人的外形是可以改变的,当我由瘦变胖之后,这个外号,对我就十分有利,人家不会把我和‘要命的瘦子’联想在一起。”
我由衷地道:“是的,刚才我就宁愿把你和‘秃头老九’或是‘阿拉巴马胖子’联想在一起,如果不是你说了,我怕要费好大的劲,才知道你是‘要命的瘦子’。”
半秃胖子(虽然知道了他是“要命的瘦子”,但是还是用这个称呼比较妥当一些)
又喝著酒:“也有可能永远不知道。”
我耸了耸肩:“也许,请原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半秃胖子又“呵呵”笑了起来:“第一,我一看到了,就知道你是什么人。”
半秃胖子道:“你在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一直在留意你,我自己对自己说:最好那只是偶然,卫斯理和我的事,没有任何关系。”
我笑著:“这是最好的恭维,当然,你失望了。”
半秃胖子道:“是啊,当我知道确然有关之后。我就又自己对自己说:真糟糕,看来,要命的瘦子遇上了一生之中最大的麻烦了。”
我“啧”地一声:“恭维得太过分,就变得肉麻了,当时你想了些什么,老实说吧。”
半秃胖子道:“对,接下来,我至少设计了六种对付你的法子。”
我“嗯”地一声:“把其中最有效的一种,付诸实现吧。”
半秃胖子点头:“本来会,但是现在不必了,因为我发现你弄错了一点,最根本的一点。”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扬了扬眉。他也向文依来努了一下嘴:“你误会我这次任务是对付他,但恰好相反,我的任务是保护他,使他能够安然完成他的旅程 单独完成他的旅程。”
这一点,当真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我考虑是不是要相信他时,他又道:“自然,由于我真有这样的任务,阁下如果妨碍到我任务的进行,刚才我想到的六个方法中最有效的那个方法,我还是要试一试的。”
我不禁失笑:“我以为你是一个……杀手。”
半秃胖子道:“那只是泛称,我们既然为了金钱可以杀人,自然也可以为钱做任何事,事实上,若有人不让我完成任务,我还是一样要杀人的。”
他的话,说得极坦白,但是也含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威胁味道。我淡然一笑:“我真没想到这一点,你的委托人,目的是要你保护他?”
半秃胖子有力点了点头:“是,要他到某一处地方去,不要有任何人跟踪,不要遭任何人破坏。”
我吸了一口气:“文依来自己不知道目的地是在何处?”
半秃胖子道:“不确切知道,可是他知道为什么要去,他要去是自愿的。而我则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却知道要去的正确地点。”
我沉吟著,这纯粹是意外,如果说是笛立医生雇请了“要命的瘦子”,目的是保护文依来,那么,在文依来的身上,会发生什么危险呢?
我正在想著,半秃胖子又道:“卫先生,我不想成为你的敌人,所以才把这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和他不到十分钟的谈话,我对他的印象不算坏,也相信他所说的一切,我道:“假设文依来会遭遇到什么危险,所以才会有人要你来保护他。”
半秃胖子的声音变得冷淡:“假设不是我份内的事,我是一个讲究实际的人。”
我挥了一下手:“如果我和你一起保护他,不是更妥当吗?”
半秃胖子缓慢而坚决的摇头:“我的任务是,文依来先生的旅程,只能单独,不能有人加进来。”
我吸了一口气,文依来刚才脱口邀请我结伴同行,后来又变得这样尴尬。再明白也没有了,他是在请了我之后想改口,但又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我提高了声音:“可是,文依来刚才已邀请我与他同行。”
“要命的瘦子”真不愧是老江湖,他立时冷静地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受雇的原因了。”
不过,他是老江湖,我也不是初出道儿的,我只是笑了一下:“趁现在有空,六种方法可能不够,不妨多想几样来对付我。”
我和他的交谈,语声都不是很高,候机室中别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然,文依来是知道的。而我这时,心中对文依来多少有点鄙视。在瑞士时,两次长谈,他都给我相当好的印象,可是那时,他显然未曾对我坦诚相待。他有事瞒著我,这是为什么如今他会和“要命的瘦子”在一起的原因,瘦子还说文依来知道他何以会有这次旅程的原因。
我先向文依来望了一眼,他一副惶惑不安,不知如何才好的样子,然后,我挺了挺身子,又挑战地问:“想多了几样对付我的方法没有?”
半秃胖子的神情,变得相当阴沉,一言不发。文依来在这时,鼓足了勇气,向我们走来,他先向半秃胖子道:“先生,我想 ”
半秃胖子不等他讲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头:“我只执行委托人的指示,而且,绝不会放弃执行。”
文依来又十分为难地向我望来,我昂起了头,对他来个不理不睬。文依来叹了一声:“卫先生,我是在你第二次来访之后,才接到那个神秘电话的。”
我心中一动,低下头来:“你的意思是,在我们两次长谈之际,你没有隐瞒我什么?”
文依来点了点头,我正想再说什么,半秃胖子陡然站了起来,拦在我和文依来之间。想不到他一站起来。个子极高,至少有一八五公分,他面对著我,我冷冷地道:“你连起码的礼貌都不懂了,我和他在说话,而你站在不应该站的位置上。”
半秃胖子压低了声音:“在这里,你不妨向我动粗。”
我扬了扬眉,他以为我不敢在公共场所动手,那他大错特错了,动手可以有很多方式,我相信其中有许多方式。他是绝不知道的。
我先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来,然后,慢慢扬起手来,看来一副想搔搔头的样子,但是当手扬到一半时,就陡然向前一伸,手指已经搭上了他的手腕。
半秃胖子的反应已算是快的了,手立时向后一缩,不过,就算他再精于西洋拳击,想要躲开我这一下“小擒拿手”,那也不是容易之事,“小擒拿手”发展到今天这样子,经历了超过两千年之久,岂是洋人所能了解的?
我一抓住了他的手腕,立时发力,手腕所在部分,中国武学上称之为“脉门”,脉门受制,哪怕是三百斤重的大汉,也会变得软弱无力,他自然也不能例外,就在他现出了惊讶之极的神色之际。我手臂一挥,已把他挥得身不由主,向一旁的沙发坐下去,我也乘机一起坐下,手指仍然紧扣著他的脉门,不让他妄动。
他望著我的手指,神情倒还镇定,而且居然还能自嘲:“我早知和你对敌,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我不去理会他,只是向文依来疾声问:“什么神秘电话?把一切告诉我。”
文依来现出了极为难的神情来:“我不能,绝不能在现在对任何人说。”
我闷哼一声:“包括我?你知道,不论你说还是不说,我都会知道真相的。”
文依来叹了一声:“真对不起,其实我极喜欢和你在一起,刚才……我曾脱口……
请你和我同行,但……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我必须单独……完成我的旅程,而这位先生会保证这一点。”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实在是无味之极了,连文依来都摆明了不欢迎我,再缠下去,有点迹近无赖了。可是事情又实在太使人难以放弃,说不得,也只好略微无赖一下。
我向瘫坐在沙发上的半秃胖子指了一下:“事实很明显,他不能保证什么。”
文依来不知所措:“我不知怎么说才好,真不知怎么说才好。”
半秃胖子冷冷地道:“天,卫斯理,他只不过是一个孩子。”
我冷笑一声:“你少悲天悯人,你为了金钱杀人,才不理会被杀的男女老幼。”
我说著,放开了他的手腕,他连忙缩起手,用力挥动著,这时,我已有了主意,反正大家在一架飞机上,等下了机,我摆明了跟踪他们,看他们有什么方法可以摆脱我。
而为了要实行这种“硬来”的跟踪,我自然要做一番准备工夫,所以,我冷笑著,站了起来,又走向电话。出乎意料之外,半秃胖子竟然跟在我的后面,在我拿起电话来之际,他在我后面沉声道:“向警方求助?”
我笑了起来:“放心,只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江湖上的规矩我懂。而且,向警方报告有什么用?一定不会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你是杀手,那会成为江湖上的笑柄。你特意来提醒我报警,好看笑话,我不会上当的。”
他摊了摊手,又退了开去,和文依来低语著。
我又和小郭通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在澳洲,需要一些帮助,包括性能极佳的车子等等,小郭一口答应立却去办,然后他问:“发现职业杀手了?”
我道:“是,是‘要命的瘦子’。”
小郭陡然吸了一口气。我又道:“不过你弄错了,他这次的任务,是保护一个人不被骚扰,自然他也可能杀人,不过杀的是妨碍他完成任务的人。”
虽然是在电话中,小郭还是十分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小心,‘要命的瘦子’的拿手好戏,是应用各种剧毒的药品和小巧的武器。”
我“嗯”了一声,这一点,我也曾听说过,瘦子绝不是易对付的人,不过我也到了欲罢不能的程度了,我刚才已令他领教过“小擒拿手”的厉害,想来一个西方杀手,虽然擅于用毒,也绝不能和武侠小说中的“毒手药王”之类相比。
自然,我也想到过,刚才我一出手,就那么容易把他制住,也大有可能是他的一种策略。在无关重要的时候,显得无能,而令对方掉以轻心,在要紧关头,才使出真正本领来。
打完电话之后,我在看不到他们的地方。坐了下来,闭目养神,因为在接下来的时间中,我必须付出相当的精神和体力,来从事我的跟踪。
我已经假设,文依来要去的地方,是他母亲的原来居住处,我本来也就是要到那地方去。只是苦于不知道确切的地点,这一来倒省了事。
雇请“要命的瘦子”的人,如果一如我所料,是笛立医生的话,那么,文依来口中所说的那个“神秘电话”的内容,也大可以猜到三四分。
电话,应该是笛立医生打给文依来的,自然提及了文依来的身世秘密,而要文依来到一处地方去,证明他的身世。可能,笛立医生还告诉了他,他有一个双生兄弟。
这一切秘密,只有笛立医生和文依来的母亲才知道,文依来肯听从,自然是由于这些秘密,一直都是他渴望知道之故。
事情已在渐渐明朗化,唯一还有一点不能突破的,就是当年到医院去的那个神秘来客和抚养文依来成人的那批人,何以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露面,而又偏偏在他们消失之前,又安排了白老大做文依来的监护人。虽然平添了一个强敌。但是扑朔迷离的事,渐有开展,总是一桩令人高兴的事。
过了将近一小时,职员招呼各人登机,半秃胖子和文依来走在前面,中间隔著其他乘客,文依来频频转过头来看我,神情表示歉意,他的这种行为,使得他身后的一个胖女人误会文依来是在看她,不住搔首弄姿,神情兴奋莫名。
上了机,我的座位本来在他们两人之前,但是我不喜欢敌人在我后面,所以立即要求换到最后一排,谁知道半秃胖子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所以我和他,变得坐在同一排上,不过,中间隔了一个空位和文依来。
飞机起飞后,我留意到文依来仍然一直在想找机会向我致歉,我转过头去,道:“算了,各人都有各人的困难,我不会强迫你说什么的!”
文依来苦笑了一下:“谢谢。”
而半秃胖子的酒量甚宏,胃口也好,不断地在吃喝著,这大概就是他从被人称为瘦子而结果外形变得如此的原因。我维持著警惕,猜想在飞机上,他大约不会对付我,而下了机,我吩咐小郭准备的人一来到,他就会后悔错过机会了。
一直到了雪梨机场,平安无事,在下机的时候,半秃胖子拉著文依来,十分急促地走在前面,看来是想趁这个机会,摆脱我的跟踪。我任由他们先走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行李,但是我相信,就算有行李的话,半秃胖子也一定放弃不要了。
因为,在我十分迅速地通过了海关之后,早已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我好整以暇地走出了机场,才一出门口,就有三个小伙子向我迎了上来。
这三个小伙子每一个都有著拳击家一般的精壮的身形,其中一个向我举了举手,“跟踪的目标,在四分钟之前,驾驶一辆中型旅行车离去,旅行车是由一家沙漠旅行公司所供应,曾经小心地观察过,车中所带的一切,绝对适宜作长途的沙漠或山区旅行!”
另一个小伙子道:“你要的跟踪车子也准备好了,设备比你要求的更好,必要时,可以在水中行驶。”
第三个小伙子的声音低沉:“在对方的车上,安装了信号发射仪,如果在空旷处,信号发射可达五十公里!”
我连连点头,表示满意,这时,一辆看来外型和普通的客货两用车没有什么分别的车子,已经驶了过来,停下,自司机座位中,又跳下来一个小伙子,他大声问:“卫先生,是不是要我们和你一起出发?”
我摇著头:“不必了,事情不是很有趣,只不过是长途跟踪而已!”
那四个小伙子站成一排,小郭也可以算得神通广大了,我上了那辆车,发现车中有极佳的跟踪和通讯设备。二十公分见方的萤光屏上,一个小亮点在移动,和我的距离,大约是三公里。这样子的跟踪,实在是太舒服了,我向那四个小伙子挥著手,驾车向前驶去。
在开始的时候,萤光屏上那小亮点还不时改变方向。
可是在大半小时之后,方向就一直维持在向西北而不变,不多久,我也驶出了市区,和目标维持著一公里左右的距离,稳稳地驾著车。
在四小时之后。我开始有点后悔,至少应该邀请四个小伙子中的一个,与我同行。
因为目标一直没有停过,看来像是准备一下子就直驶向澳洲的腹地,那是至少需要四十小时以上的路程,半秃胖子和文依来可以轮流驾车,我一个人要应付,自然会相当吃力了。
这一点,颇出于我的意料之外,本来我以为他们至少会在雪梨停留一下的。事已如此,我除了继续驾车追踪之外,也别无他法。
这时,天色已经迅速黑了下来,车子急驶在公路上,公路两旁,已经相当荒僻,偶然在农庄牧场的建筑物中,有灯光透出来,在空旷的大地上,看来一点地没有灯火应有的热闹气氛。
在黑暗中又行驶了将近一小时,我陡然想起,虽然我的安排十分妥善,但是“要命的瘦子”,也不是容易对付的人物,自从下机之后,还没有见过他,单凭仪器追踪,不是很靠得住,应该追上去看个究竟才是;不要他已玩了什么花样,例如早已换了一辆车,而我却还在紧追不舍,那就闹大笑话了。
一想到这一点,我一面套上了假发假胡子,使自己看来像是一个粗犷的牧羊人,一面加快了车速,在萤光屏上,看到和目标渐渐接近,不一会,已经可以看到前面的那辆旅行车了。
我再加快速度,没有多久,就超过了前面的车子,我看得非常清楚,驾车的是文依来,半秃胖子在旁边假寐。当我的车子追上去的时候,我还向文依来挥手,用十足澳洲口音叫:“要不要比赛一下?”
文依来笑著,做了一下“不”的手势,我肯定了追踪的目标之后,将车子开得飞快,然后在前面路边的隐蔽处,熄了灯,停了下来。没有多久,文依来驾车驶了过去,我等他驶出了一公里左右,才又跟了上去。
不过我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半秃胖子一再表示,与我为敌不是一件有趣的事,难道他会一点也不提防?可是目标又明明在前面。
看来除了继续跟踪之外,没有别的法子。
整晚,车子没有停过,看著里程表,已经驶出了超过一千公里,我有点疲倦,但是还足可以支持下去。如果他们直驶向腹地的山区,大约是两千公里的路程,再支持十小时左右,也就到了。看来,跟踪工作十分顺利,半秃胖子并没有料到我在电话中做了这样的布置。
车子在平坦的旷野上,根本没有什么时速的限制,我抽出一只手来进食,又休息了片刻,然后,按下一个电热掣。
这个掣钮一按下去之后,会令车身的颜色改变,外形也会有多少不同,然后,再加速驶上去,当我超过他们的车子时,看到驾车的仍然是文依来,半秃胖子还是坐在旁边。就在我超过了他们的车子之后,忽然,在倒后镜中,看到半秃胖子伸手抓著一块纸牌,自车窗中递出来,上面写著一行字:“连夜驾车,辛苦了。”
一看到对方有这样的动作,我实在是狼狈之至。
原来他早知道了,只不过在戏弄我,看来,他一点也不在乎我的跟踪。
我陡然转动了一下驾驶盘,使我的车子,在他们的车子前停了下来,文依来也立时停了车,我探头出去:“要不要上我的车,设备此较好。”
我向他们做出这样的邀请,本来是在狼狈之余,无可奈何,没话找话说的行动,也未曾料到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半秃胖子竟立时欣然道:“好啊,你也可以休息一下。”
我呆了一呆,明知他答应得那么爽快,必有诡计,但倒也不便改口。我看到他向文依来低声说了几句,文依来倒看来是真的想和我同车,样子十分高兴。
他们在下车的时候,搬了一些装备过来,半秃胖子又把旅行车油箱中的汽油全都吸出来,注入我车子的油箱之中。虽然我带有足够的燃料,但多一点总是好的。
等他们上了车,文依来自告奋勇要驾驶,我和半秃胖子坐在后面,我道:“怎么,改变主意了?文依来的旅程不是必须单独完成的么?”
半秃胖子笑了一下:“在飞机上,我也无法把其他旅客全赶下去的。”
他的话,意思很明白,现在只是在旅途的中程,自然不怕有人在一起,而到了最后接近目的地时,他就不会允许有人和他们在一起。
我报以数声冷笑。不必驾车,自然轻松了许多,半秃胖子仍然不断在喝酒,一面道:“前面不久,就有一个农庄,我们可以休息一下。”
文依来答应著,我假装闭上眼睛,听得半秃胖子在断断续续哼著一首小调,听起来大有东欧一带茨冈人的风格,茨冈人就是吉普赛人,我道:“想不到你是吉普赛人。”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低叹了一声,过了一会,他忽然道:“想不到你终于成为‘非人协会’的会员了。”
听得他这样说,我不禁楞了一楞,随即笑了起来:“我喜欢独来独往,连想也没有想过要加入任何协会,做为会员。你是那里来的消息?”他像是感到意外,望了我一会,才道:“猜测,只不过是猜测。”
这时,车子正在穿过沙漠,白天的烈日之下,沙漠中的温度极高,车子的冷气设备虽好,也还使人觉得热,半秃胖子的鼻子上一直在冒汗。”
我道:“那你猜错了,是什么使你受了误导?”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咕哝了一声。这杀手,他知道我不好对付,可是还是低估了我,我一下子就听出,他叽咕的那句话,是吉普赛话,而且说的是一句吉普赛人常用的谚语:“正主儿没有来,倒惹了一群闲人。”
那句话的意思十分明白,他本来期待著要对付的人不是我。
那么,他准备对付什么人呢?再明白不过了,他误以为我是“非人协会”的会员,自然,他预期中的敌人是“非人协会”了。
刹那之间,我思潮汹涌,一下子不知道想起了多少事情来。半秃胖子看到我不出声,自然想不到我听懂了他的那句话之后,不知道联想起多少事来,而且,最难解的一个谜团,也大放曙光。
文依来,是由“非人协会”培养成人的。
“非人协会”是一个十分神秘的组织,会员的资格,严到了不可想像的程度,有一个时期,传说纷纭,说我可能会被推荐成为会员,但始终未曾有任何人向我来接洽过。
那自然是由于我不够资格之故了。
和我有过交往的非人协会会员,只有一个,那是一个出色之极的灵媒,可以由心和灵魂沟通的一个怪人,名字叫阿尼密。
(我和阿尼密的交往经过,记载在“极刑”这个故事之中。)
当我和阿尼密有来往的时候,我曾好几次想向他问及有关非人协会的事,但却都没有开口,一则我想,问了他也未必会说,何必自讨没趣。二则,多少也有点自尊心,非人协会又怎样?
所以,我所知有关非人协会的事情不多。但既然有这样的一个组织存在,再隐蔽,总也断断续续会有些情形为外人所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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