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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每当一件事情结束之后,我都会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再曲折离奇不可思议的事,总算告一段落了。
可是这次,在知道了整个人类的历史,竟是一出荒诞奇情的“电影”,而全人类都在努力演出,一直演到照剧本写好的结局为止时,心中总抹下去那份浓重的不快。
记得有人说过︰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个写好了的剧本,只不过不知道下一场会有甚么变化而已,如今看来,这种说法,并不全面。不但是每一个人,而是整个人类都在一个写好了的剧本之中。
连日来,心中总有些放不下、牵挂、忐忑不安之感,我努力想把这种不安归到是由于陶格临终时的那番话所带来的。
可是从开始起,我就知道,我是在自己骗自己。
那么,令我不安的原因是甚么呢?
是牵挂著在蓝家峒的白素和红绫,这两个人是我最亲的亲人,我自然应该牵挂她们。而且,白素和红绫,母女之间 又出现了如此难以调和的矛盾,白素又声言,她会采取一些行动,而又不让我知道。
这已是令我担心的最大理由了。
但是,我知道,并不是为了白素和红绫。
我知道是为了甚么,可是一开始我不愿承认,我不断告诉自己︰那是自己太敏感了,第六感也靠不住,就算真有甚么怪异的事发生,也不关我的事,等等。
可是压在我心头的阴影 却越来越扩大 大到了我不能再自欺了。
使我不安的原因是甚么呢?说出来,各位或者会不相信,认为我是小题大作。
使我连日来不安,竭力避免去想而又时时想起,甚至一闭上眼,就会有具体形象出现的是陈安安那个阴险奸诈之极的神情。
我从苗疆回来之后,在陶格的口中 知道“另有一个记忆组进入了陈安安的脑部”
。人的记忆组,就是鬼魂,也就是说,有一个鬼魂,进入了陈安安的脑部 陈安安被鬼魂上了身。
被鬼魂上身之后的陈安安,在外观看来,自然是百分之百的陈安安,就算是她的身体,切成一百万片,放大六千倍的电子显微镜下去检查、她仍然还是陈安安。
但是,她已根本不是陈安安了 这一点︰绝不是实用科学可以证明的。而我确切相信︰一个小女孩,绝不能运用她面部的肌肉使之现出如此一个阴险奸诈、令人一见就不寒而栗的神情。
我不是没有见过奸诈凶险的人,相反地,见过许多,再大好大恶的人我都见过,可是那个出现在小女孩脸上的神情,却给我极深刻的印象,不但难以忘记,而且使我不安。
那个神情,具有极大的震撼力 其可怕的程度,很难在其他人脸上找到比较。那属于地狱的、魔鬼的邪恶之极的力量,我实在难以用文字来作确切的说明 那能令我当时战栗,事后不安,其可怕程度,可想而知。
所以,我曾把温宝裕找来,问他当时的情形。温宝裕一贯地嘻嘻哈哈,可是他看到我神色凝重,一副大祸将临的神态,他也不禁骇然︰“有甚么不对?”
我想著︰“该如何开始问呢?”
想了一会,我才道︰“在我来之前多久,那个鬼上了陈安安的身?”
温宝裕略想了一想︰“两小时左右。”
我吸了一口气︰“当时的情形 有甚么特别值得注意之处?”
温宝裕且不回答,望了我片刻,才道︰“别追究这件事了,好不好?这件事已经结束了,那小女孩回到了父母的身边,皆大欢喜了。”
我厉声道︰“别自欺欺人了,你我都知道你送回去的不是陈安安。”
温宝裕强辩︰“我从学校带走的,也不是陈安安。”我用力一挥手︰“那时,你并不知道她是唐娜,现在你知道她是谁吗?”
温宝裕骇然;“是谁?你有了甚么线索?”
我甚么线索也没有,也不愿意把我心中的不安说出来,我道︰“想想那两小时中发生的一切,那才是重要的线索。”
温宝裕哭丧著脸︰“不管是谁,请别赶走那个鬼。不见得再有鬼肯从做小女孩开始做小女孩是一件极无趣的事。”
我有点恼怒︰“现在又不是你的责任了,你怕甚么?”
温宝裕急得几乎哭了出来︰“要是陈安安再变成植物人,我妈会逼我娶她为妻,那是我老妈答应过人家的。你说是不是关我的事?”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很同情他的处境,心想难怪这小子拉在篮里就是菜,不管是甚么鬼,肯上陈安安的身,他都欢迎之至。
我想了片刻︰“我很想知道那是甚么鬼,或者说,当那个鬼是人的时候,那是甚么人。”
温宝裕道︰“你不是问过她吗?”
我一扬眉︰“你也在场,知道她是怎么回答的。”
温宝裕记得,回答是︰“我是陈安安。”
温宝裕望向我︰“这……是不是说明,这……鬼很狡猾?不是……善类?”
我闷哼了一声,温宝裕这小子的领悟力颇高,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我追问他的原因。
他来回走了几步,才叹了一声︰“当时,我病急乱投医,只想有鬼魂肯进入她的脑部,可没想到其他。”
我道︰“我不是怪你,只想你回忆一下鬼上身之后的情形。”
温宝裕这时,已经完全知道我目的何在了,所以他十分认真地想了一会,才道︰“我跟本不知道如何进行招魂,只是根据你的理论行事 ”
我不等他说完,就“呸”地一声︰“我哪里有甚么招魂引鬼的理论?”
温宝裕眨著眼︰“你有。你的理论是,鬼魂无所不在,一旦和人的脑部发生作用,就见到了鬼。”
我没好气︰“那不是招魂的理论。”
温宝裕总有他的理由︰“道理上是一样的,我集中力量,想令自己的脑部和过往的鬼魂发生关系,或许是我十分诚心,不断在想著要一个鬼魂进入陈安安的脑部,所以才有了结果。”
这时,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所以暂时没有出声,而温宝裕接下来的话,则回应了我正想到的问题。
温宝裕道︰“陈安安的脑部情形,可能相当特别 特别能容纳鬼魂的进入,唐娜和那个……鬼,进入陈安安的脑部,似乎都没有遇到甚么特别的困难。”
我“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温宝裕道︰“我正在集中精神,把我的思想,用脑电波的方式,不断放射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会有结果。忽然,我觉得有人在拉我的衣袖 我竟入神到了连有人到了我身边都不知道。我睁开眼来,就看到安安站在我的面前,拉我衣袖的正是她。”
我十分紧张,连忙问︰“你才一看到她时,她脸上是甚么神情?”
温宝裕道︰“她睁大眼望著我,没有甚么特别,所以我当地是唐娜回来了。”
请注意,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其实和“烈火女”这个故事,一点关系也没有,那是另外一个故事。而“烈火女”这个故事,一看名目,就可以知道还是和苗疆有关的,属于“探险”、“继续探险”的延续 苗疆中的一些谜团解开了,但还有更多的谜团在困扰著人。
而温宝裕招来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鬼,上了陈安安的身,是“圈套”这个故事结束时发生的事,这个故事既是承接著“圈套”的,就有必要先说一说。
当然,还有主要的原因,是由于这件事,一直令我不安,想先看清楚一些。
当时,温宝裕一见这等情形,自然大喜欲狂,他失声叫︰“唐娜,你回来了?”
小女孩眨眨眼,反问︰“我叫唐娜?”
这一问,机灵的温宝裕,立刻就知道,那不是唐娜回来了,一时之间,他还不敢相信他的“招魂”行动,已然有了成绩。
事实上,究竟是由于温宝裕的招魂行动,还是由于陈安安脑部组织特别容易“引鬼上身”,根本无从查考。总之,这时温宝裕认定自己成功了,他呆了一会,知道有鬼上了陈安安的身,所以他疾声问︰“你是谁?”
小女孩的反应快绝︰“我是谁?”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向温宝裕眨了眨眼,用意十分明显︰“我的情形,你我心照,你得告诉我‘我是谁’?”
温宝裕吸了一口气,在那时候,他不是没感到事情的怪异的,但是可以摆脱干系的喜悦,却盖过了一切,所以,他立时道︰“你叫陈安安,是一个小女孩,有一个十分美满的家庭 ”
他把陈安安的一切,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然后又问︰“你是谁?”
小女孩回答他的问题,像后来她回答我的问题一样︰“我是陈安安。”
接下来,只有她问温宝裕,没有温宝裕问她 温宝裕在耍手段方面,显然远不如这个不明来历的野鬼,在陈安安的口中,甚么也问不出来。而温宝裕却把所知的一切全告诉了她。
接著,我出现了。
一直到温宝裕把陈安安交还给陈氏夫妇,都没有甚么异样。看来那野鬼在努力演他的陈安安这个角色。
陈氏夫妇自然高兴之极,不但不再责怪温宝裕,而且著实亲热。陈太太抓住温宝裕的手,说了好几车的话,使温宝裕感到“如同泡在粪坑之中”。
温宝裕问我︰“你在担心甚么?”
我据实的答︰“不知道 不过,我想去看她一次,陈氏夫妇和你既然有好感,你和我一起去。”
温宝裕义无反顾,一拍胸口就答应了。
于是,第二天下午,我们就造访陈府。
机会极好,陈氏夫妇正急于外出,接待了我们之后,他们就告辞,于是,在小小的花园之中,就只剩下了三个人︰我、温宝裕、陈安安。那其实只是一幅小小的空地,不能称之为“花园” 但陈氏夫妇却是这样称呼那空地的。空地上并无花木,却有鞦千、滑梯、转轮等种种游戏的设备,自然都是为安安而设的。
我感到那时的处境,有一种莫名的奇异气氛 单是看我们这三个人的组合,已经够怪的了。陈安安不断在玩著转轮,我向温宝裕施了一个眼色,温宝裕走过去,阻止了转轮的转动。
陈安安十分平静,甚至在我沉著脸向她走过去的时候,她也没有丝毫惊惶的神情。
我来到了她的身前,开门见山地道︰“你知道我们为甚么来的。”
她眨著眼,神情天真,看来那野鬼已经完全“进入角色”了,她道︰“安安乖,爸爸说安安乖,妈妈说安安乖,人人也说安安乖。”
我吸了一口气,她的话,乍一听来,全是孩子话,可是想深一层,却在有文章她的话,强烈地暗示我不必多事,她会乖乖。
我点了点头︰“好,大家都说你乖,只要你肯告诉我,你是甚么……我也说你乖。
”
本来,应该问她“你是甚么人”的,但是这个“人”字,显然不适合,所以只好含糊其词。而她居然也就装作听不懂我的话。
温宝裕出马︰“你是我招来的,你究竟是甚么样的鬼魂,说了,解除了我们心中的疑惑,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互不干犯。若是你不说。你也该知道卫斯理是甚么人马了,上天入地,哪怕追究到十层阎王殿去,也要找出答案来,你何不爽快一些?”
温宝裕竟然用这样的“江湖口吻”和一个鬼魂谈判,真令我啼笑皆非。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温宝裕的话十分直接,应该有效。
这番话叫我说,我是说不出来的,也亏得和温宝裕一起来。
在温宝裕说的时候,陈安安曾有一刹间的沉思,但是她随即又回复了她的“天真”
,睁大了眼,笑嘻嘻地望著温宝裕,像是一点也听不懂温宝裕的话。
温宝裕有点恼怒︰“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了吧?”
陈安安笑了起来,这一次,温宝裕都感觉到了,陈安安稚气的脸上,笑容奸诈之极,奸到了令人寒毛凛凛。她笑了一下之后,作了一个鬼脸,陡然奔了开去,攀上了滑梯的楼梯,到了顶点,她叫︰“来滑滑梯,来滑滑梯,不滑滑梯,就玩跷跷板;不玩跷跷板,就荡鞦千。”她叫著,一滑而下,又奔向鞦千去,跳上去就荡,越荡越高,大呼小叫。不一会,就有保母奔了过来,叫︰“安安,小心。安安,小心。”
看到了这等情形,和我温宝裕面面相觑 我们两人再足智多谋,在这样的情形下,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别说面对的是一个小女孩,就算是一个壮汉,难道对他拳打脚踢,严刑逼供。就算向他施刑,只怕盘踞在脑部的野鬼,也不会感到疼痛。
温宝裕走过去,在陈安安荡回来的时候,一下子拉住了铁链,盯著陈安安,一字一顿︰“刚才的那番话,你想清楚了,我们还会再来找你。”
温宝裕一松手,陈安安跳了下来,奔向保母,我向温宝裕一施眼色,迅速离去。
温宝裕恨恨地道︰“常言道老奸巨滑,上了安安身的一定是一个老鬼。”
我叹了一声︰“希望他难得又有了重新做人的机会,会好好珍惜。”
温宝裕想了一想︰“我会不断留意她,就算我自己没有空,也会托人留意他。”
我感叹︰“鬼神太不可测,所以,就算笃信有鬼神的存在,也不必去接触他们。”
温宝裕有点不以为然的神情,但是他却也没有出声,他呆了一会,才道︰“也可以主动做点事,例如请著名的灵媒来对付他……不过,暂时也不必采取甚么行动……要是那鬼魂走了,也……讨厌得很。”
我瞪了他一眼,他缩了缩头,没有再说甚么,我问︰“你鬼头鬼脑,想说甚么?”
温宝裕大笑︰“常说人鬼头鬼脑,陈安安现在的情形,才真是鬼头鬼脑。”
我心中的不安,非但没有减轻,而且还加甚了,所以我很烦躁︰“一点也不好笑。
”
温宝裕仍然笑著︰“在苗疆,有没有见到蓝丝?”
我摇头︰“没有,她学降头期满,就可以自由活动。你只要过得了令堂这一关,就可以和她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你们好在年轻,来日方长。”
因为我和白素之间,出现了意料不及的隔膜,所以我的话,不免有点感慨。
温宝裕却因为我的话而悠然神往,过了好一会,他才叹了一声,陡然转了话题︰“这次我在大屋中躲了那么久,还顶了一个拐带小女孩的罪名,可是我妈并没有责怪我,铁天音有点门道,他的饰词强而有力。”
他忽然“顾左右而言他”,可是我还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铁天音说温宝裕暂不出现的饰词是大豪富陶启泉把他留下了,他如今忽然特地提了出来,用意还不是再明白不过吗?
我笑著,瞅著他︰“可是想蓝丝和陶老大之间,找点甚么关系?”
温宝裕直跳了起来,叫:“乖乖不得了,甚么事都瞒不过你,还好我从来也没打算过骗你。”我“呸”地一声︰“是谁向我说过,人人都有权保留私人的秘密?”
他一摊手︰“并不矛盾,我只是保留了一些事不说,不是捏造一些事实来骗你。”
我挥了挥手,心中也不禁佩服温宝裕这个提议,真是好办法。
本来,温宝裕和蓝丝之间的恋情,决无可能过她母亲那一关。温妈妈曾见过蓝丝一次,一见就昏了过去,醒过之后,还以为是一时眼花,见到了不知甚么妖魔鬼怪,事后烧香拜佛,忙了好一阵子,才算是定下神来。
若是她知道了她的小宝居然和这样的妖魔鬼怪已经是山盟海誓,至死不渝,那只怕立即就会中风,口喷白沫,死于非命。我也曾私下问过蓝丝,以她的降头术之精通,是不是能使温妈妈心回意转,接受她和温宝裕相恋的事实。因为我曾日睹,红绫在初到蓝家峒时,对蓝丝似大有敌意,可是后来蓝丝略施小技,红绫和她就亲热无比了。
蓝丝十分认真地想了好久,才摇头︰“不能。”我追问了一句︰“为甚么不能?你会落降头,应该轻而易举。”
蓝丝仍然摇头︰“我不知道何以不能,降头术没有道理可说,总之不能。”蓝丝可以肯定,不是不想过温妈妈这一关,但是她说不能,别人更无法可想了。
可是这时,却又有了转机 若是蓝丝一亮相(只要她不穿短裙短裤),身分是大豪富陶氏集团主席的乾女儿或是甚么的,在温妈妈的眼中看来,自然是既美丽又高不可攀;隔上些时,再让她知道原来公主一样的小美人,是她小宝的恋人,只怕她高兴得梦里也会笑。到时,有人若是想拆散他们,温妈妈也会奋起拼命。
所以我点头︰“好计,陶启泉有一个乾女儿是女巫之王,不在乎再多一个是降头之后。”
温宝裕听得我这样说,大喜若狂,向我指了一指,意思是要我去说项。
我心想,这是小事一桩,以陶启泉和我的交情而论,自然一说就会答应。
所以我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温宝裕大是兴奋,我和陶启泉联络,陶启泉表示欢迎,约好了时间,在他的豪华会客室中见面,我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听得陶启泉啧啧称奇,连连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卫,听说你找回了早年神秘失踪的女儿,大喜。”
我苦笑︰“在苗疆变成了野人,头痛的事在后面。”
陶启泉指著温宝裕︰“你那个小苗女,是顺河淌下来,被蓝家峒的苗人发现的,你难道不想弄清楚她的真正来历?”
温宝裕笑,他生性豁达,并不在乎︰“反正一样是苗人,无所谓,而且,想弄也弄不清楚。”
陶启泉“呵呵”笑了起来︰“我看她会设法弄清她自己的来历,好,一言为定,我收她做乾女儿,可以说她是亚洲一个小国的公主,或者是皇室人员,总之大有身分,这一点,我替你去安排。”
以陶启泉的财势,要替蓝丝安排一个高贵的身分,自然易如反掌。
一件最棘手的事,竟然得到了解决,很令人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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