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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面说,一面塞了一张纸在我手中,就走了开去,我打开纸一看,上面是一个地址。我不知那个地址是在甚么地方,我只好召了一辆街车,将那个地址给那司机看。
那司机皱了皱眉头:“这是一个很远的地方。”
我先将一张大额钞票塞在他的手中:“你照这地址驶去好了!”
钞票永远是最有用的东西,那司机立时疾驶而去。正如司机所说,那是一个十分之遥远的地方,车子足足走了近一个小时,才在一幢白色的小洋房前,停了下来。
那幢小洋房十分幽静,也很雅致,在开罗,那是十分高级的住宅了。
我抬头向那屋子看去,屋子的门窗紧闭著,里面像是没有人。但是既然我已到了这个地址,我自然要设法进屋子去看一看。
我下了车,来到了屋子门前,按了门铃,几乎是立即地,就有人来为我开门。替我开门的是一个埃及仆人,他一开了门之后,便以一种十分恭顺的姿势,将我延进了屋子之内。
屋内的陈设,可以说得上十分华贵,但是太古色古香了些,使人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在一张宽大而舒适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那个仆人退了开去,我等许久,仍不见有人来,正在感到不耐烦之际,忽然,我所坐的沙发扶手中,有声音传了出来:“卫先生,是你来了么?抱歉,使你久等了!”
那声音突如其来之际,不免令我吃了一惊,但是我随即料到,那只不过是传音机之类的玩意,是不值得我吃惊的,而且,我也听出,那果然是邓石的声音。我怒道:“哼,果然是你。”
邓石续道:“当然是我,卫先生,由于你太不肯合作,所以我才出此下策,胡博士已被带到了一个秘密地方,你是决定能否使他恢复自由的人。”
这该死的邓石!本来,他是要听我们提出条件来的,但是如今,我却要听他的条件了,就是因为胡明到了他的手中。
我沉默了片刻,才道:“甚么条件?”
他冷冷地道:“那片金属片。”
我又沉默了。这令我十分为难,胡明是我的老朋友,如今他落到了这个不择手段的邓石的手中,我当然要尽一切力量去救他。
而且,我也确信,当我将那片金属片交给邓石之后,邓石他的确会放回胡明来。
但是,问题就是在邓石如果得到那片金属片之后,那我们就再也没有法子可以知道邓石的秘密了。我更可以相信,胡明在恢复自由之后,得知他的自由是那片金属片换来的,知道他再也不能知晓邓石的秘密之际,他是可能立即与我绝交!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还有第二个办法?”
“没有,独一无二的办法,就是那金属片,你将那片对你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的东西交出来,就得回你的朋友。”
我尽量拖延时间:“那金属片对我来说,倒也不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至少,有一个时期,它值得十分可观的金钱。”
邓石“嘿嘿”的笑著道:“可是,你白白地错过了这机会。”
我用拳头轻轻地敲著额角,突然间,我想起如果我能够在将金属片交给邓石之前,便了解到那金属片上的秘密呢?我需要时间,于是,我道:“请给我时间,我要考虑考虑。”
我是意思是,我需要好几天的时间,以便去尽量设法了解那金属片上的秘密,却不料邓石道:“可以,我可以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去考虑。”
我不禁陡地站了起来:“十分钟?开玩笑么?”
邓石道:“听说你是一个当机立断的人,如果你肯答应的话,现在你就答应了,如果你不肯答应,那么,给你一年时间去考虑,也是枉然的。”
我怒气冲天:“好,买卖不成功了,我将立即去报警,看你有甚么好收场。”
邓石的声音,却异常镇定:“我本来就没有甚么好收场了,还在乎甚么?可怜的是胡博士,竟交了你这样的一个朋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邓石,如果你肯开诚布公,将你现在遭遇到的困难,切切实实地向我讲,那我或者可以帮助你!”
邓石冷然道:“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我只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去考虑,十分钟之后,如果我还未曾得到你肯定的答覆,我毫不犹豫地先开枪射死你,然后再去对付胡明,你知道,杀一个人和杀两个人,是完全一样的。”
我还想说甚么,可是邓石讲完了之后,立即道:“从现在开始。”
从他那种近乎疯狂的眼色中,我知道他真有可能照他所讲的那样去做的。
十分钟,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我在他手枪的射程之内,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射中我,看来我除了答应他的“勒索”
之外,没有第二个办法可以想了。
但我当然不会立即出声答应他的,我只是试图踱步,但是邓石制止我。我抗议道:
“我需要考虑。”
他冷冷地道:“你可以站著考虑。”我的只眼盯在他的持枪的手,心中在盘算著,如何才可以将他手中的枪夺下来。就在这时候,怪事发生了。
我听到在邓石的喉间,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来,接著,他的腕骨上发出了一阵如同拧开旋得太紧的瓶盖时所发生的轧轧声。
然后,他的右手,竟突然离开了他的手腕,向上升了起来。
他的右手是仍然握著手枪的,手和手枪一直向上升著,升到了将近天花板处才停下,我的视线一直跟了上去,等到那手和枪停了下来,枪口仍然对准著我的时候,我仰著头,只觉得颈骨发硬,几乎难以再低下头来。
邓石已分裂为二了,一部分是他的全身(除了手),另一部分,则是他的一只右手。
而他的右手,虽然已离开了他的身子,却还仍然是听他的思想指挥的,因为那支巨大的德国军用手枪的枪口,仍然对准了我。
我听到了邓石的声音:“九分钟!”
原来还只是过了一分钟!
我慢慢地低下头来,邓石正以一种十分阴森的神情望著我:“你看到了没有?你是全然无法来和我作对,不论你用甚么办法,只要你在十分钟之后,不答应我的要求的话,你都不免一死!”
邓石的话虽然听来令人反感,讨厌到了极点,但是却也使人不得不承认那是事实。
如果不是邓石的手,和他的身子分离了开来,那我或者还可以设法冒险扑向前去,将他手中的枪夺了过来,可以反败为胜──这样做,可以说是我的拿手好戏了,我是曾经在种种恶劣的情形下,夺过对方的枪械的。
但如今,我还有甚么法子可想呢?他的手离开了他的身体,上升到了天花板上,但是枪口仍然对准我,手指显然仍可以活动,而我却无法将它夺下来。
这使我感到一阵昏眩,我失声道:“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邓石突然怪笑了起来:“你还不明白么?我是一个支离人。”
我重覆地道:“支离人?支离人?”
老实说,在这以前,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支离人”这个名称。
我吸了一口气,邓石已然道:“还剩七分钟了。”
我抬头望了望邓石,才道:“你是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的?我相信你是唯一的这种人了,这实在是……十分令人恶心的。”
邓石冷笑著:“不论你怎样说法,我是你无法对付的一个支离人,六分钟了!”
我后退了一步,当我后退的时候,我偷眼向上看去,看到那只手也跟著我的移动而动了一下。我知道我是无法退出门口去的。
邓石道:“别想离开去,五分钟了。”
我不安地动了一动,不再说甚么,脑中却在急促地转著念头,邓石则每隔一分钟,就提醒我一次,直到最后一分钟了。
我听到了头上响起了“卡”的一声,那是手枪的保险掣被打开的声音。
我忙道:“好了,你赢了。”
邓石立即道:“拿来。”
我道:“当然不在我的身边,我要去拿。”
邓石道:“可以的,我会跟你去。”
我是早知道邓石会跟我去的,我之所以愿意在最后一分钟屈服,当然也不是真正的屈服,而是因为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而如果情形改变了一下的话,譬如说,他和我一起走,那么我便有机可趁了。所以,我并不怕他要跟我一起去取那金属片的。
我又抬头向上看了看,他的手仍然在原来的位置,我立即听到了邓石的命令:“转过身去,低下头。”
我只能照做,就在我刚一转过身去的时候,突然之间,像有甚么东西,钻进了我的外套之中,我猛地一怔,道:“甚么玩意?”
邓石“桀桀”地笑了起来:“这是我的手,我握住了枪的手。”
我惊怒道:“这算是甚么?”
邓石道:“我说过了,我要跟你去,我的手握著枪,始终在你的背后,你是没有法子摸到它的,一个人不能弯过手臂来摸到自己的背心部分,这是最普通的常识,是不是?”
邓石的话,使得我遍体生凉。
而邓石继续所讲的话,更是令我垂头丧气!
他又道:“我给你一小时的时间,你拿了那金属片,到我这里来。一小时,我想足够了,一小时之后,我就发射了。”
我忙道:“一小时是绝对不够的,至少两小时。”
由于邓石的话,将我原来的计划全打乱了,所以我显得有些慌乱,竟只讨了两小时的时间!
因为我本来是想,在我答应了他之后,情形便会有一些好转的,可是如今却并没有,我仍然处在毫无反抗余地的情形之中!
邓石道:“好,两小时。”
我再想改口,邓石已经道:“行了,两小时,你还是快去吧,告诉你,如果有甚么东西碰到了我的手,或是你除下了外套的话,我就开枪!”
那枪的枪口,正紧贴在我的臂上,我实在是不能想像,这枪若是发射了,我的身子会变成甚么样子。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当然只好听凭他的吩咐。
我向外走去,到了马路边上,沿著路急急地走著,走出了相当远,才有一辆街车经过,我连忙上了车子,向司机讲出了酒店的名字。
那司机驶著车向前去,我无法将背部靠在椅背上,因为我背后有一只手,有一支枪!
我只能以一种奇怪而不自然的姿势坐著,再加上我面色的难看,这使得司机频频转过头来看我。我自然无法向他说明甚么。
到了酒店,踏进了房间,我看了看时间,化去了五十分钟。我要用五十分钟的时间赶回去,也就是说,我只有二十分钟的空档可以利用。
我怎样利用这二十分钟呢?
我在房间中团团乱转。
要命的是时间在那时候,过得特别快,转眼之间,便已过了十分钟了。
我可以利用的宝贵的时间,去了一半!
我还是想不出办法来,我的手弯过背后,碰不到邓石的手,我努力地试著,背对著镜子,我突然心中一动,我的手不错是碰不到邓石的手的,但是,如果我手中有枪的话,我却是可以弯到背后去,射中邓石的手的!
我立即取枪在手,以背部对著镜子,慢慢地将手臂向后弯去,直到我手中的枪,离开背后的隆起部分,只有一吋许为止。
在那样近距离射击,是断然没有射不中的道理的。
问题就是在我射中了他之后,他的手,是不是还会有发枪的能力,我的心猛烈地跳动了起来,这是比俄罗斯轮盘更危险的赌博,但是我却不得不从事这样的赌博!
我下定了决心,已经要发射了。
但是,在那一刹间,我却想起了胡明!
我这一枪若是射了出去,肯定会害了他。
但是,如果我能够将那只受伤的手捉住,不让他回到邓石的手腕之上,那么,邓石为了得回他的手,是不敢将胡明怎样的。
我一想到这里,连忙跳了开去,将所有的门窗,一齐关上,使得受伤的手没有逃走的可能!
然后,我再度背对镜子,我扳动了枪机。
我的枪是配有灭音器的,是以我扳动枪机,只不过发出了极其轻微的“拍”地一声响。然后,我闭著眼睛,等著。
我是不必等太久的,只消十分之一秒就够了,如果邓石的手还有能力发射,我在十分之一秒内,必死无疑,但如果他已无力发射的话,我也可以看到他的手“逃走”的情形。
这要命的十分之一秒,长得实在使人难以相信,我遍体生凉,头皮发麻,然后,我才听到了“拍”、“拍”两声响,有东西跌下来。
我连忙转过头去,眼前景象的骇人,实是使人难以逼视的。
那支德国军用手枪跌在地上,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在地上乱爬。
我那一支枪,射中了他的三只手指,但是却没有令他有一只手指断折,但是他的手指却已没有能力发枪了,我连忙一脚踏著了那柄枪。
就在那时,那只手向上,跳了起来。
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向上跳了起来,那种恐怖,实是难以形容!
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了一步,那只手滴著血,撞在门上,它立即沿门而下,去握住了门把,但是却无力旋动。
我这时,仍是呆呆地站著,因为我实在是被眼前的情形,吓得呆了。
那手又“拍”地一声,跌到了地上,然后,迅速地移动著,到了窗口。在那只手到达窗口之前,我已经恢复了镇定了。
我顺手掀起了一只沙发垫子,向前抛了出去,刚好击中了那只手,使那只手在未曾飞到玻璃窗之前,又落了下来,我立即又脱下了上衣,向那只手罩了上去,罩住了那只手之后,我用力按著,而那只手,则以一种可怕的大力在挣扎著。
我竟可笑地叫道:“别挣扎,别挣扎,别动,你是逃不了的,如果你快些停下来,我还可以快些为你裹伤!”
我竟不停地那样说著,虽然我明知我的话,那只手是绝听不到的,由于那只手挣扎起来越来越大力,我逼得用膝盖顶著它,约莫过了两分钟,自手上流出来的血,已渗出了我的外衣。
这时,我已毫无疑问地知道,那只手,虽然远离了邓石的身子,但是它的一切动作,仍然是接受邓石的神经系统的指挥。
但是,何以会有那么多的血呢?要知道,指挥手的动作,是出自脑细胞的活动,而放射出微弱的电波之故,脑电波是无形无质的,可以在远离身子的地方去指挥一只手的动作,似乎还有一些“道理”可讲的,但是,血难道能够超越空间?
我出死力按著那只手,直到那只手的挣扎,渐渐弱了下来,终于不动了为止。
我慢慢地提起膝盖来,被我盖在上衣下的那只手,仍然不动。
我又慢慢地掀起上衣。
我看到了那只手!
那只手是被按在一汩鲜血中的,但是它本身,却是可怕的苍白,伤口处已没有鲜血流出,血已经流尽了,所以它不再动了。
我站了起来,心中感到难以形容的紊乱。我本来以为我是可以有机会捉住一只活蹦活跳的手的,但如今,我却得到了一只死手。
不论是死手或是活手,这一切都令人迷乱,荒诞到了难以想像,根本上,在“手”
这个字眼中,加上“死”或是“活”的形容词,这件事的本身,就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
然而,我却确确实实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我本来有希望捉到一只活手,而如今却得了一只死手,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有甚么法子不慌乱呢?
我呆立著,望著那只苍白的手,突然之间,一阵急骤的敲门声传了过来。
那阵敲门声,是来得如此之急骤,以致令得我根本连是不是应该开门的考虑都没有发生,便已一个转身,打开了门。
门一打开,一个人像是发了疯的公牛一样,冲了进来,将我撞开一步。
那人直向地上扑去,向那只“死手”扑去,直到他扑倒在地上,我才看到他是邓石,他左手抓起了那只手,在地上滚著。
自他的喉中,发出了一种十分奇异的声音来,那种声音,就像是有利锯在锯著人的神经,任何神经坚强的人,听了都免不了会毛发直竖。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令得人心惊肉跳,眼花缭乱,所以我竟完全未曾看清楚邓石在抓住了那只手的动作。
等到邓石停止了打滚,停止了发出那种可怕的声音,而站了起来之后,我才看到,他的左手,托著右手,但是那右手已不再是单独的,已和他的右腕连接在一起。
而且,右手的颜色,也不再是那么苍白,已有了隐约的血色了。
我们两个人都呆立著,渐渐地,我看到他右手的伤口处,又有鲜血渗了出来,我才道:“邓先生,你手上的伤口,需要包扎。”
邓石发出了一声怒吼,冲向地上的那柄德国军用手枪,但是我却先他一步,一脚踏住了那柄手枪,并且兜下巴给了他一拳。
邓石的身子一晃,那一拳,令得他仰天向后跌了出去,倒在地上。他竟立时向我破口大叫起来:“畜牲,你这个发瘟的畜牲……”
他面色铁青,咬牙切齿,滔滔不绝地骂著。我冷笑道:“邓石,你失败了,你不向我低头,却还在这样的骂我,那是不智的。”
邓石跳了起来,嚎叫道:“你会后悔,我告诉你,你逼得我太绝,你会后悔,一定会后悔!”
当他讲这几句话的时候,自他眼中射出来的光芒,简直便是毒蛇的蛇信。这令得我相信,他这样恐吓我,不是没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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