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合作移性。




  然而反常的是:人类自有历史记载以来,竟然没有中断过战争!
  说全部人类历史都走出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战争所组成,也可以成立。
  这种现象,似乎说明了战争是人类的本性。
  然而战争带来苦难,人类却又有逃避苦难的本性。
  这岂非矛盾之极?
  游救国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曾经有相当时间的困扰,然后才豁然开朗,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他是从人类本性出发,开始去想,然后有了结论。
  他先肯定人类本性之中,绝没有追求苦难的愿望。
  而人却有贪婪、占有、掠夺、追求权利……等等的本性。某些(极少数)人把这类本性扩大,就会引起战争。
  然而战争却又不是少数人可以完成的行为,必须由许多人对许多人共同进行,这许多参与战争行为的人,不想经受苦难,却又参与制造苦难的行为,又是甚么原因?
  游救国说到这里,我开始感到游救国的深思有点道理。
  我现在记述游救国说的话,已经尽量简化,大约只有当时他说的十分之一。因为虽然有点意思,可是毕竟很闷。如果不是他的想法后来发展成行动,变成故事情节的一部份,我会把它全部删去,以免影响故事的趣味性。
  游救国还是从人类本性上著手去想,他想到了人类普遍的在本性中存有一种奴性,奴性最具体的表现是:许多人会莫名其妙,不如分析地听从极少数人,甚至于是单一一个人的命令!
  在游救国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明白他想说明些甚么了。所以我补充了他的说法。
  我道:“人性非常复杂,许多人听从单一一个人的命令,完全随著单一一个人的意旨行事,不单是由于奴性,也由于无知、盲目和所谓羊群心理,更有的是畏惧权力或者想讨好权力……原因太多了!”
  游救国对于我加入他的思想,感到很兴奋,双手挥动:“我说的奴性,是广义的,就包括你所说的种种原因在内,总之单一一人,或一个由少数人的组织,能够控制许多人的行为,是基于许多人的奴性。”
  他要替“奴性”这个名词加上广义的解释,我倒也并不反对。
  游救国继续他的想法:战争是许多人对许多人的行为,可是参与战争的许多人,实际上并不想战争,要战争的只是最上层的少数人。如果许多人的本性之中没有奴性,根本不听从少数人的命令,那就根本不会有战争--少数人想战争,就他们自己去打好了,那只是打架,最多是打群架,绝不会形成战争。
  所以要使人类生活中最大的祸害消失,必须先使人的本性之中的奴性消失。
  当人类没有了奴性之后,战争狂人还如何能发动战争?
  游救国说到这里,双眼放光,可知他心中由于有了这个发现市兴奋之极。
  我听了,却有啼笑皆非之感。道理确然如此,可是如何使人类本性中的奴性消失呢?
  大家都知道本性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根本没有人可以说得出来本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它在哪里、由人体哪一部份产生、受甚么力量的控制……有太多没有答案的问题。
  我吸了一口气,把这些问题提了出来。游救国并不回答,自顾自说下去。
  当游救国想通了这一点的时候,他把自己想到的、他认为是真理的想法深深藏在心底,不敢向任何人透露。因为当时的环境,几乎所有人都处于战争的狂热中,他那种要彻底消弭战争的想法如果暴露了,尽管他是“英雄”,也难免不会有好下场。
  而他在到达平地医院之后,就开始利用医院中的设备进行研究,同时自己进修医学。这种过程十分艰苦,他一直坚持下去,等到大战结束,平地青雄的父亲去世,他承受了平地医院,就把研究范围尽量扩大,而且招揽专家。然而他却发现世界上研究甚么东西的人都有,却偏偏没有人研究人类本性,就算有,也全是空泛的理论或哲学,绝没有从实际的、医学的角度来研究,所以根本找不出人类本性的由来和存在。
  游救国的目的是要改变人类本性,在根本找不到本性在哪里、以甚么方式存在的情形下,他如何能够著手改变?
  他根据本性决定行为这一现象,假设本性是由于脑部活动所产生,和脑部活动有密切的关系。本性的形成,他假设是先天遗传和后天影响相结合而成。
  他又假设,脑部活动受内分泌影响,那么可以联想到本性也受内分泌的影响。
  他替自己找到了方向,就锲而不舍从研究内分泌开始,去实现他的理想。
  年复一年,他确然成为内分泌研究的权威。
  听到这里,我们都苦笑--没有人怀疑平地青雄在人体内分泌研究上的权威地位,可是那和要把人性作改变,还是天文数字的距离!
  游救国看到了我们的反应,他很沉著地继续说下去:“在我的研究有一定成绩的时候,我开始实验。”
  大家都集中精神,听他如何开始实验。
  游救国分析出了一些物质,由内分泌系统产生,他认为可以影响人的行为。而他选择了鸭子作为实验的对象。
  当游救国说到“鸭子”的时候,我们都有讶异的反应。游救国道:“在医院附近有一条河、一些港湾和湖泊,有许多养鸭人家,我在散步的时候,观察到鸭群的行为。一群鸭子,不论是几百只还是几千只,都一定有一只鸭子带头,另一只鸭子押尾。其他所有鸭子都根据带头鸭子行进,带头鸭子走到哪里,大群鸭子就跟到哪里,不会做其他的考虑。鸭子的这种服从带头鸭子的本性,和人类盲目认同领袖的本性,在本质上完全一致。”
  听游救国解释为甚么选择鸭子作为实验的对象,我不禁苦笑。不单是鸭子,有许多动物,都有服从领袖的本性,人是动物之一,自然也难免如此。然而承认了人有这种本性,也就等于承认人和其他动物在本质上并没有多少差别--这无论如何不是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游救国从鸭子的行为著手,开始研究改变动物本性的可能性。他的假设,还是从脑部的内分泌组织开始,经过不断地试验,他发现切除某一种内分泌之后,鸭子就在行为上不服从带头鸭子,而且离开鸭群,有独立的行为。
  他替上千只鸭子动了这样的手术,除了有三分之一死亡之外,其余经过手术的鸭子,在行为上完全成为独立的个体,而不受群体影响,带头鸭子更对这些鸭子的行为,完全没有影响作用。
  取得了这样成绩的时候,离大战结束已经有二十多年。
  游救国望著那群经过他手术的鸭子,在行为上完全不受本性指挥,带头鸭子尝试去约束它们,它们会反抗,会勇敢地攻击带头鸭子。
  每当游救国看到带头鸭子反而被攻击得狼狈而逃的时候,他就开怀大笑,想像著当年纳粹领袖一声号令,如果根本没有人听从,或者更群起而攻之,那么希特勒、戈培尔之流,也就只好抱头鼠窜,落荒而逃,绝对无法发动战争,祸害人类。
  而当时之所以有那么多人,声嘶力竭地高叫“希特勒万岁”,完全是由于人类本性之中奴性在起作用--所有高叫“某某人万岁”者,都是受本性中奴性的推动而做出的行为。
  游救国知道自己的发现,如果施在人的身上,同样可以改变人类这方面的本性,从而达到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发动战争、再也没有人可以以自己的疯狂带领亿万人进入疯狂境地的事情发生。这对人类来说,是从低等生物进入高等生物的重要程序。
  他知道这个发现,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现。然而他的研究到这时候却停滞了下来。
  因为他无法拿人来做实验--就算他可以对人进行那种改变本性的手术,他也绝对无法对全人类进行那种手术。
  于是游救国就改变方向,既然他已经找到了人类这种本性的由来,用手术改变当然最直接,然而要使许多人、最好是全人类,都在本性上起变化,用药物来达到目的,当然比手术有效得多!
  当游救国说到他开始研究用药物来改变人类本性的时候,原来所有坐著听他叙述的人,都霍然起立。
  我们在同一时间想到了同一事情:那些大量被溶进了蓄水湖中的化学品!
  游救国和廉正风自然都很明白我们为甚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廉正风十分骄傲地向游救国指了一指:“他研究影响内分泌的药物,很有成绩--在鸭群的实验中,起到和手术同样的作用,近十多年来,他大量制造这种药物,而且肯定了绝对没有任何副作用,所以决定使用……”
  廉正风话还没有说完,我首先叫了起来:“为甚么选中本市?”
  我相信游救国立刻给我的回答并不是真正的原因,他道:“因为本市使用蓄水湖的水,容易下药--容易使最多人接受药物。”
  我完全不相信他的回答,可是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没有追究下去,因为我们感到,追究下去,得到了真正的答案,会无趣之极--这样说,好像是我们已经知道了真正的原因。确然如此,然而我们也不会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理由很简单:说出来了,会无趣之极。
  我劝大家不必去想这个问题。
  故事到这里,已经可以算是结束了。
  不过,还有一些余波,必须交代。
  余波之一,是游救国急著要离开,所以他委托我观察他发明的药物,起了甚么样的作用。
  接受这样的委托,实在令人啼笑皆非。因为不但这是用人来做实验,而且是数以百万计的人,更而且我也是其中之一!
  后来,我给游救国的报告是:在大蓄水湖恢复供水,也就是有数以百万计的人,接受了药物之后,若干时日,本市民众有历史上从来未曾发生过的异常行为。
  这行为完全自发、独立、醒悟、不受操纵、敢于反抗、和强权对立、不甘被宰割、用行动来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形成空前的热潮。
  谁都知道,这种行为如果持续,就必然可以自己控制自己的命运,而不会随人摆布。这似乎就是游救国发明的药物在起作用,改变了本市民众的本性。
  然而,就算那是药物的作用,药物显然不是很成功,因为作用的时间非常短暂,如同昙花一现,慷慨激昂的反抗情绪消失,顺从听命的本性恢复,向强权的抗议,恢复成向强权的叩头,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到强权的手里,而且还不断地进行自我催眠,相信这样会更好--把人类的本性发挥到了淋漓尽至的地步。
  如果那一个短暂时期的异常行为,确然是由于药物改变了本性的结果,那么游救国的研究可以说是成功了,只不过由于人的本性太难改变,所以才会只有一下子的转变。
  这一点,我无法下结论,要让游救国去判断。
  余波之二,是游救国、廉正风他们和忍术组织之间的关系。我好几次想询问其中的详细情形,都被白素制止。
  白素阻止我发问的理由是:忍术组织极其隐秘,绝对不会向外人透露半点消息,问了也是白问,何必自讨没趣。
  我接受了白素的理由。可是温宝裕却不服气,而且他实在想一窥忍术的奥秘,所以后来还是偷偷地去问了廉正风。
  廉正风倒对他很实在,据实告诉他,忍术的一切,都不会告诉外人,外人如果要不识趣地追问,就会被视为敌对行为。
  温宝裕一听这样的警告,当然不敢再问下去。而廉正风又告诉温宝裕,说他如果真正有兴趣,可以收他为徒,接著就给了温宝裕一本小册子,上载忍术弟子必须严格遵守的戒条九十九条,要温宝裕背熟。
  温宝裕一看那九十九条戒条,虽然不至于魂飞魄散,却也出了一身冷汗,拜师之说,自然作罢,把小册子恭恭敬敬还给了廉正风,老老实实告诉廉正风:“这九十九条戒条,我一条地做不到,我们没有可能成为师徒!”
  廉正风收回了小册子,一笑置之。温宝裕从此也就死了心。
  余波之三是故事中有一个人,十分神秘。这个人就是游救国的父亲游道圣。后来我和游救国的交谈中,问起他的父亲,竟然连游救国也不知道游道圣究竟是做甚么的。
  游救国只知道家里很富裕,在乡间有规模很大的庄园,父亲的行动很神秘,有时候外出经月,有时候又有许多访客。最奇怪的是后来他也曾派人去打听,可是整个庄园都不再存在,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情形自然引起了我的兴趣,于是我和小郭就一起努力去发掘真相,游救国本身当然更有兴趣。
  我们努力的结果,相当惊人--不过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表过不提。
  余波之四是我把游救国介绍给了勒曼医院。
  原来勒曼医院方面也一直在研究人类行为中由本性所主宰的部份,也就是说,他们也一直在研究人类本性,可是却也一直捕捉不到中心,没有成就。
  所以他们也早就注意到平地青雄的研究工作,他们曾经派过几个人到平地医院,想知道平地青雄研究的成绩,可是平地青雄(游救国)并不接受他们,并没有收获。
  因此他们一听到我把游救国介绍给他们,就热烈欢迎。
  在影像电话中,我和游救国都可以看到亮声和他的几个同伴的兴奋神情。当我们可以看到亮声的时候,他们当然也可以看到我和游救国。
  后来游救国对我说,最令他高兴、愿意倾力和勒曼医院合作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勒曼医院的那些人看到了他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因为他的容貌而有任何怪异的反应--而其他人,即使是我们,就算努力不表现心中的讶异,他都可以感觉得出人家对他可怕的面貌所产生的愕然,只有勒曼医院那些人,完全不感到意外。
  我听了游救国这样说,心中暗暗好笑--勒曼医院那些人,包括亮声在内,根本不是地球人,他们原来的样子,比起毁容之后的游救国,不知道恐怖了多少倍,自然不会对游救国的脸容大惊小怪!
  当时游救国就把他多年来研究的结果,通过电脑把资料传送过去,我看到对方在电脑显示屏前那种雀跃的情形,可是对于显示出来的资料,我却完全看不懂。
  他们和游救国热烈地讨论,我在一旁也是十句话之中,最多听明白一两句而已。
  可是我却坚持听下去,因为我知道他们在讨论的事情,和人类有极大的关系,实实在在接触到了人类的本性,甚至于有可能将人类本性进行改变,那就等于可以改变人类行为,等于可以决定人类命运!
  这样的大事,我是人类之一,当然要尽可能在第一时间进行了解。同时我也想到,如果人类本性确然可以通过手术、药物来改变的话,固然可以消除本性中的奴性,却同样也可以大大增强本性中的奴性!也就是说可以使人类变成彻头彻尾的奴隶!
  虽然我对勒曼医院很有信心,相信他们不会做危害地球人的事情,可是想到如果外星人掌握了改变人类本性的能力,还是有点不寒而栗。
  所以我就更加特别注意他们的讨论。
  我发现勒曼医院方面不断地在向游救国提出问题,开始游救国还可以有问必答,渐渐地就很犹豫,后来就答不出来了。
  从这种情形可以看出游救国的研究结果,其实还是很初步,看来鸭子和人有很大的不同,游救国能够成功的改变鸭子的本性,可是距离能够成功改变人类本性,还有不知道多少路要走。
  这时候我的心情十分矛盾,一方面希望他们的研究可以成功,正如游救国所设想的那样,如果人类本性之中没有了盲目服从的奴性,不但不可能有大规模的战争,就是小规模的械斗也无法成事--谁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就让他和对手单对单地决斗好了!
  而且更有意义的是,甚么主义等等,也必然失去了号召力,人人都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谁还会被口号迷惑?
  只有消灭了本性中奴性部份的人,才是真正独立的人,才有资格成为高级生物,不然只是一群随著极少数人的指挥棒行动的低级生物而已--和鸭子甚至于昆虫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可是如果他们研究成功,正像我刚才担心的那样,有可能反而令人类本性中的反抗、独立部份消失,那样人类就彻头彻尾变得和昆虫一样了!
  我感到无奈之极,因为想来想去,不管结果是怎么样,似乎人类的命运始终只是操纵在少数人的手中!
  这种矛盾的心情,一直无法解决,后来和白素讨论多次,都没有结果,很希望有高人能够给我指导。
  勒曼医院方面和游救国初步接触的结果很好,勒曼医院邀请游救国参加,游救国却拒绝,而最后达成了双方各自研究,但是每天交换意见的协议。
  游救国对我介绍他和勒曼医院达成了合作协议,十分感激。我却心中苦笑,因为结果如何,难以预料,我无法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我只可以肯定,游救国和勒曼医院合作,必然会使研究工作,加快步伐,走向成功。
  而如果取得成功之后,会造成甚么样的局面,实在无法想像。
  我推测当时我心中的矛盾想法,一定不由自主反应在表情上。我留意到亮声有欲言又止的神情,而其他几个勒曼医院的人员,都很兴奋,显然他们在对人类本性的研究,并没有甚么成绩,所以很高兴可以和游救国合作,因为游救国至少在这方面的研究有“零的突破”,发现了本性和内分泌系统的关系。
  相信以勒曼医院的人才鼎盛,很快就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得到发展。
  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我发现亮声更像是知道我的心意一样,向我暗暗摇了摇头。我知道他是在向我暗示些甚么,可是我却不能明白他究竟在暗示甚么。
  当游救国和勒曼医院达成协议之后,游救国和廉正风告别,他们在离去的时候,一直在客厅等候的陈名富向游救国深深鞠躬。
  陈名富并没有说甚么,不过谁都知道,陈名富的行动,一方面是对游救国表示歉意,因为几十年来冒充了游救国的身份,另一方面是表示感激,因为他以游救国的身份,几十年来生活可以说是毫无缺陷,接近完美,可以说世界上六十亿人口之中,能够有这样幸福人生的人不会超过六十个!
  而陈名富能够有这样的幸福人生,全是由于在那桩意外之中,他得到了游救国的那只网篮。
  陈名富在深深鞠躬的时候虽然没有说话,游救国还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鸾了一口气:“其实你的命运,还是由你的本性来决定的。如果当时你不是好意到卢家去报告我遭到了不幸的消息,而只是将网篮据为己有,自然也不会有以后的事情发生了!”
  游救国的话很有道理,陈名富的本性决定了他的命运,可是也绝对不能否认那桩意外所起的作用--所以人的命运,形成的过程十分复杂,有内在的原因,又有外在的原因。
  别说外在的原因无法控制,就算内在的原因,也同样无法了解,在两方面都是未知数的情形下,排列组合的可能也就成为无穷大的未知数--代表了命运的不可测。
  当时我们都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不单是陈名富和游救国两个当事人感叹命运之不可测,大家都有同样的感叹。
  游救国也向陈名富回礼,同时道:“那两次,吓倒你了!我在听说本地有一位银行家的名字是游救国之后,实在忍不住好奇,想看一看他是甚么样人!”
  这一点正和我们以前假设的情况相同,所以不必再多说甚么了。
  而余波之五则相当重要,在游救国和廉正风离去之后的第二天,亮声主动连络我,第一句话就道:“卫君,你心中很担心对改变人类本性的研究成功以后会出现相反的效果?”
  我苦笑承认,反问:“你能够提供甚么保证?”
  亮声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只是道:“你其实没有担心的必要,因为那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到时候,人类本性早已又经历了巨大的改变--像奴隶社会永远不可能再回头一样,人类本性在不断改变之中。”
  我很犹豫:“以你们的力量,也需要很久?”
  亮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们早就对人类本性进行广泛的研究,可是无论如何努力,都甚至于无法知道人类本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它看不见、摸不著、听不到、形象无从究诘、不知道它是光亮还是黑暗、它广大无边不可名状、说它有它又没有、说它没有它又存在、迎著它看不到它的前面、随著它却又看不到它的后面、把握著它久的可以一切、甚至于了解一切的原始……”
  亮声一口气说下来,一开始我有点莫名其妙,可是越听越觉得他的说法十分熟悉,等他说到一半,我已经完全知道他是在说甚么了,所以不等他说完,我就接了上去:“……这就是‘道’、是‘道的规律’!”
  虽然我接上了他的话,可是我心中却疑惑之极!
  因为亮声所说的那番话,并不是他的创作,而是“老子”对于“道”所作的解释的其中一部份,在他所著的《道德经》中的第十四章。
  (在这里我不引用原文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找,即使手头没有《老子),在普通书店里也可以找得到。)我疑惑的是,几千年来,从来也没有人把老子所说的“道”和人类本性联系在一起。可是这时候经亮声一说,我却有豁然开朗之感,感到“老子”不嫌其烦、不断作出解释的“道”,确然可以视之为人类本性--完全无从捉摸,可是却存在而且是人类一切行为的主宰!
  亮声又道:“所以你可以放心,地球人研究自己的本性研究了几千年,还究全没有结果,我们这些外来者想要有结果,谈何容易啊!”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除了接受他的说法之外,我还能做些甚么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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