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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米博士才叹了一声:“我真的不能说,对不起了,打扰了,我告辞了!
”
他连说三个“了”,搓著手,现出一片很是愁苦的脸容来。这种情景,红绫首先感到不忍,她道:“等一等,我爸还没赶你走,你先撤退干吗?”
米博士可怜兮兮地望向红绫:“还有希望吗?”
小郭看到他要走,也大是发急,因为他自己送上门来,若是走了,不知上哪儿找他去,所以他立时又问:“再问你一遍,你为甚么找大亨,说是不说?”
米博士咬著下唇,神情坚决,摇了摇头。
小郭生气:“难道你见了大亨,你也不说为甚么去找他吗?”
米博士道:“见了他,我自然会说。”
小郭赶紧找下台阶:“好,到时再说,也是一样!”
米博士却眨著眼,一时之间,还不知道小郭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红绫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你这木头人,他 ”
红绫只是随便说一句 在场的所有人,根本没有觉察到有甚么不对头,而且红绫纯粹是在帮他,可是红绫的话才说到一半,所发生的变化,却今我们目定口呆,只见米博士的神态,陡然之间,变得紧张之至,跳了起来,双手乱挥,连声音也变了,急急分辨:“我不是!我不是!你别这样叫我!”
一时之间,所有人尽皆愕然,红绫定过神来,大声道:“我叫你甚么啦?”
她顺口叫了一声“木头人”,是因米博士的言行反应,确然类同白痴,叫他一声“木头人”,是形容他的痴呆无知,那是很客气的了。
给米博士如此强烈的反应一打扰,红绫根本想不起曾问他为甚么来了。
我冷眼旁观,心中大奇,心知米博士的异常反应,是由“木头人”这一称呼而来,但是我却无法想像何以他对这个称呼,如此敏感。
小郭和温宝裕也惊奇不已。我吸了一口气:“孩子,刚才你称米博士为‘木头人’!”
红绫道:“那又有甚么了?”
奇就奇在,米博士在发了一阵神经之后,忽然又像没事人一样,连声道:“没甚么……我是……反应迟钝点,没甚么!”
红绫道:“可是你刚才,像是有人踩到了你的尾巴一样,怪极了!”
红绫才从蛮荒回到文明世界时,说话、行事,也都是一板一眼,直到和温宝裕之类相处久了,这才能说会道起来的。
这时,米博士又大是尴尬:“尾巴?我 何来尾巴?”
我想起红绫初学说话时的情形,不禁心中一动。
我想到的是,米博士一定是在一个极其奇特的环境之中长大的。
像红绫,她在蛮荒之中,和猴子一起长大,她是个野人,她具有高度的在野外谋生的本领,可是对于文明社会中的一切,一无所知。
米博士的情形,虽然不同,但原则上是一样的 如果他是在一个只接触到科学研究的环境之中长大,那么,对于人情世故,自然一窍不通。如果他接触到的,全是有关遗传学的科学名词,那么,自然也听不懂一般人常说的俏皮话!
问题是:米博士究竟是在甚么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呢?实在令人难以想像。
这时,红绫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和我互望了一眼,两人都摇了摇头,不得要领。
红绫道:“刚才郭先生的意思是,他愿意带你去见大亨!”
米博士一听,大是高兴:“太好了,太好了!我们甚么时候去?”
我们几个人都看著他,心中所想的,是同一个问题:他和大亨之间,看来扯不上任何关系,可是他却那么急切要去见大亨,为甚么呢?
这个问题,现在难以有答案。
小郭道:“你先别高兴,见了他之后,我怕你没有命离开!”
米博士笑:“怎么会呢?”
小郭不由自主摇著头,因为他想到很难向米博士解释明白。他想了一想:“我话说在前头,大亨托我找朱槿的下落,你是和朱槿一起离开的,单是你去,没有用处,要和朱仅一起出现才行!”
我明白小郭的意思。一来,朱槿若是出现,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二来,朱槿出现,大亨就算暴怒,美人自然有方法以柔克刚,令大亨怒消,那么,米博士惹的祸,也可以消弭于无形了。
米博士听了,却面有难色,他说出来的话,更是混蛋之至,他道:“我……也不知道朱槿去了何处!”
小郭怒道:“这像话么?”
米博士急急分辩:“那个人……叫我去找朱槿,和教我来找卫先生的那人……”
我道:“是一个女人,是同一个人!”
米博士点头:“她和朱槿一见,两人果然是相识,可是情形很怪……我也说不上来,她们就走了,也没告诉我上哪儿去 ”
他说到这里,我们几个人,都已忍不住冒火,我用力一挥手,向小郭道:“把他带到大亨那里去,让大亨去对付他,我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
温宝裕补充了一句:“和这种人多说几句话,晚上一准会做恶梦!”
红绫叹了一声,显然她也有同感。而我的厌恶,已经现于面上,小郭瞪著米博士,米博士却还是一副懵然不知发生甚么事的样子,望著我们,道:“好啊,这就去见大亨,终于能见到他了!”
虽然我有给他一个耳光的冲动,可是看到他这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也出不了手。
而和这种吞吞吐吐的人说话,会令人感到十分疲倦,所以我只是挥了挥手,连口也懒得开。
小郭因有任务在身,无法可施,无奈何大喝一声:“走吧!”
米博士却十分有礼,向我和红绫、小宝,一一鞠躬为礼,告辞道别。
等到他和小郭走了之后,温宝裕大大地吁了一口气,叫了起来:“我的妈啊!”
我笑:“令堂可对他欣赏得很!”
温宝裕苦笑:“可能女性看他,另有角度,和我们不同。”
他说著,斜睨向红绫。红绫忙道:“别看我,这种人,我无法欣赏,甚么话都只说一成,甚么东西!”
我也想不到,米博士来了之后,会是这样子。事情就算本来没有甚么神秘,也变得神秘起来了。
温宝裕也有同感,他自言自语地问:“米博士和大亨,简直如同不同星体的人,米博士会有甚么事,要去找大亨呢?”
红绫学著米博士的神态,学得十足:“啊,这个可又不能说。”
她的模样,把我们逗得全都笑了起来。在笑声中,我用力一挥手,表示这件事,和我们无关,就此算了!
温宝裕叹了一声:“我还要把那笔记本还他,难免再见他一次,想起来就犯腻。”
温宝裕用“犯腻”这样的感觉,来形容和米博士相处的情形,倒真是确当无比。
我这时,也和刚才温宝裕打自己的头时有同感:“早知他是这样的人,不该把他的资料清除掉!”
温宝裕忽然高兴起来:“对了,他来要笔记本,可以叫我妈出面,那我就可以不必再见他了!”
温宝裕性格爽朗,自然怕对这一类温吞水的人,我和红绫,看到他那种如释重负的情形,不禁好笑。
温宝裕告辞离去,红绫和他不知有甚么话要说,也跟了出去,不一会,白素回来,我把事情源源本本对她说了,她听得很认真。
我是完全把这件事当作笑话来说的,说完之后,结论是:“这个人,看上去无一处不讨人喜欢,可是和他一接触,却无处不令人讨厌,真是两个极端!”
白素却不在意米博士,她很突兀地问:“对大亨这个人,外界知道多少?”
我呆了一呆:“知道他是超级大亨,如此而已。”
白素道:“这个人……外界对他的所知,实在太少,不论对他如何估计猜测,对他实际掌握的势力,所知只怕不足十分之一。”
我扬了扬眉 若是旁人如此说,我一定斥之为夸大其词了,但是白素如此说,我知道她必然有根据,所以我并不出声,等她说下去。
白素皱著眉:“受他直接影响的国家执政者,至少有三十个之多,其中还包括有意想不到的大国在内,近十年来,世界上几件大事,决策人之中都有他的份,而且他的意见,起主导作用。”
我摇头,表示不很肯定这种说法:“他凭甚么可以做到这一点?”
白素并没有立即回答,我又道:“如果说,勒曼医院做到这样,我绝不怀疑,因为勒曼医院掌握了人的生或死,可以起死回生,自然有人听话从命,可是,他凭甚么?”
白素吸了一口气:“我现在还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是他的影响力,确然不可忽视,照你说米博士是一个纯科学家,怎么有甚么事非见他不可?”
我对这个问题,已经作过许多解释,我选了其中一个最可以接受的说了出来:“或许是有一个极其庞大的科学研究计划,需要他的支持,或是需要他运用影响力。”
白素沉吟半晌,才缓缓地道:“也许是。”
我又道:“你刚才对大亨的形容,非常空泛,是不是有甚么具体的例子可以说明他的势力?”
白素道:“有,一个小国在制造核武器,引起世界纠纷,那小国的背后撑腰人,就是他。”
我大奇:“这种事,你何由得知?”
白素迟疑了一下,才道:“我也是听说的 上次北上,为了红绫和金福闯祸的事,你我曾分开了些日子,我在这段日子中,遇到了一些人:其中一个,负责刺探该小国的核子情报,那人是一个很出色的情报人员,是他告诉我的,我记在心中,印象很深。
”
我吸了一口气:“其人竟有那么大的势力,真是匪夷所思,米博士去找他帮忙,不是与虎谋皮吗?”
白素笑:“也很难说,不是有许多毒贩子在作善事吗?或许他喜欢沽名钓誉,那么米博士若有所求,就正投其所好了。”
我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这时,天色早黑,离小郭和米博士离去,已有六七个小时了。
我和白素晚餐已毕,已不准备再讨论这件事,心中在想,是不是要花点功夫,搜集一下大亨的资料 这方面,我相信我的朋友小纳,可以帮我的忙。
小纳的职务,越来越高,全世界的情报网,有一半以上,和他有联络,通过他来了解,应该是最理想的了。
正在想著,白素递了一杯酒给我,门铃响起,白素去开门,看到小郭脸色铁青,走了过来。
他直走向我,一伸手,抢去了我手中的酒,一口喝完,看他的样子,像是想顺手把酒杯摔碎,但总算挥了一下手,把杯子重重放下。
他恨恨地道:“真气人!”
我和白素都不出声,白素拿起杯子,再斟酒给他,他接过来,又一口喝乾,抹了抹口,我毕竟性子急,问:“见了大亨,情形如何?”
小郭顿足:“哪有那么容易见得著,左等右等,换了七八个地方,脚底的皮都走脱了一层,才算是有了回话,大亨只见姓米的一个,叫我回去听消息,像打发甚么似的,真他妈的不该接这委托!”
原来小郭是受了委屈!
这大亨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
我奇怪:“他何以会见米博士?照说,没有你在一旁,大亨不会见他。”
小郭双手捧了头,过了一会,才道:“其中有一点情形,我不是很明白,所以来找你商量研究。”
我道:“请细说从头。”
小郭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把他和米博士离去之后的情形,说了一遍。
为了方便小郭随时报告情况,大亨给了小郭一个电话号码,作联络之用。
那电话的接听者,当然不是大亨本人。
(温妈妈那次打电话去,能和大亨本人对话数句,这简直是罕有的奇遇。)
而他带著米博士去找大亨的过程,我必须像观看录影带时,练习“快速前卷”的方式,把过程尽量简化,因为若是详细写,虽然经过也颇有趣味,但是整个故事的篇幅,至少被占去了一半,那就不成其为故事了。
当然,在简化的过程中,有趣的部分,我还是不会放过的。
小郭虽然是大亨的委托人,但是他要找大亨,仍然经过曲折(他上两次见大亨的经过,我没耐烦细听,所以不知道,但也大抵类此。)
电话打通之后,一个女声间明了他是郭大侦探,再问他联络密码 那是大亨随意给他的一个八位数字,都说对了,那女声给了小郭一个地址。
小郭带著米博士,按地址前往,那里原来是一个豪华之至,规模极大的俱乐部,附设赌场,人头涌涌,乌烟瘴气,声音喧哗,米博士亦如初进大城市的乡下孩子那样,拉著小郭的衣服,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态。
在那里,一个极妖艳的年轻女郎,把他们带进了一间小房间之中,那女郎热情美丽,可是当她退出之后,米博士却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差远了!”
小郭好奇:“甚么差远了?”
米博士道:“和朱槿相比,刚才那女的差远了!”
这种话,出自米博士之口,大大出乎小郭的意料之外,所以一时之间,小郭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而就在这时,突然灯光熄灭,眼前一片漆黑,同时,有轻微的震动。
米博士声音骇然:“地震!”
小郭虽感意外,但总算立刻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道:“不,我们是在 ”
一时之间,他也说不出该怎么称呼自己身处之所 那当然不是升降机,而是一间会移动的小房间,在外面来看,可能是一只大箱子,箱子外面有些甚么油漆装饰,他自然不得而知。
他感到那“小房间”移动了一阵子,就静止了,接著,灯光再亮,可是明显地,可以感到“小房间”在动 被载在一辆车子上在移动。
小郭苦笑了一下:“别紧张,我们会见到大亨!”
大亨不让人知道他身在何处,要见他的人,都要通过他的种种布置,等终于见到他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 后来小郭才知道,有一个人在本地求见大亨,几经转折之后,和大亨会面完了,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了窗外的天空,竟看到了一具张开双臂的巨大的耶稣像,耸立在一个山头上,你说,他到了何处?
米博士的神情奇绝:“每一个人去见他,都要经过这样的过程?”
小郭闷哼了一声:“绝大多数人,根本见不到他!”
米博士点头:“是,我就见不到他。”
小郭在这时候,总算抢回了几分自豪感,米博士又问:“他这个人是不是好相处?
我有一件事和他商量,不知道他是不是肯答应?”
米博士这样问的时候,居然很是诚恳,小郭望著他,心中已骂了几百声“大白痴”
,这才冷冷地道:“那要看你向他求甚么!”
米博士现出很是为难的神情,过了片刻,才叹了一声:“我不能告诉你!”
小郭喝道:“那就闭上你的鸟嘴!”
这一句俚语,分明又超乎米博士的理解水准之上,所以他瞠目不知所对。
小郭的观察力极强,他自然知道,米博士的这种情形,一定和他的生活环境有关,于是他设词套取一些具体的情形,他先闲闲地问:“研究所的工作忙不忙?”
米博士长叹一声:“一天就算有两百四十小时,也不够用,真怪,离开研究所一阵子,发现世人竟然如此浪费时间,真是不可思议之至,每一个人一生的时间有限,上天对人的生命,吝啬之至,所以人的生命,每一秒钟,都无比可贵,世上没有甚么事,比可以节省一秒钟更重要,我们在研究所,一直用这样的观念来对待生活,但是出了研究所,我看到所有人都在毫不怜惜地浪费时间,那是把生命虚掷啊!”
小郭绝想不到,自己随便问一句,便会惹出对方的长篇大论来。
他很同意米博士的说法,也深切感到世人对于有限的生命,在拼命浪费的现象,很令珍惜生命的人感叹,但是他有一种极度的无可奈何之感:“大家都是那样,或许,这本来就是生命的经历方式!”
米博士大摇其头,显然,他绝不同意小郭的话,仍然为这种现象表示痛心:“浪费了一秒钟,这一秒钟,便永远不再来了!”
小郭心中一动,扬了扬眉:“生命,其实是可以有延长之力的!”
小郭这时想到,米博士这个人古古怪怪,不知道会不会和勒曼医院有关。他这句话本意是试探一下,若米博士和勒曼院无关,他一定会讶异地反询,若有关,就会认为理所当然。
米博士的反应,居然属于后者,他道:“就算可以延长,也不是永远,少了一秒,就是少了一秒 这是铁定不移的事实。”
小郭心中怦怦乱跳,因为凭一句话,他已试出米博士果然真的和勒曼医院大有关系,他缓缓地道:“连你们也没有法子使生命变成永恒?”
米博士皱著眉,这个问题,本来不难回答,“能”或“不能”,二者任择其一。可是米博士却像是遇上了甚么大难题一样,想了一会,才叹了一声,摇头道:“我不知道,生命若是永恒,那就不是生命了。”
小郭惘然:“甚么意思?”
米博士道:“生命的意思,就是有开始有结束的一个过程,所以,不存在永恒这回事,若有永恒,那就不能称之为生命!”
小郭把这一段和米博士的对话过程,说得十分详细,我和白素听了,也不禁皱著眉。
我们都同意米博士的说法,若是永恒,那根本不叫生命,是生命,必有结束的期限。
小郭当时,虽觉此说十分新鲜,但也大是同意,所以点了点头。
米博士看来并不是不肯说话,他那些不肯说的话,相信有真不能说的苦衷在。这时他又道:“别说是永恒,就算是生命,脱出了遗传的规范,这生命……也就……也就不知道能不能称为生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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