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神秘失踪
  第二天早晨,小郭醒得很早。他醒过来是因为外面有人在说话,那些讲话的人将他吵醒了。
  小郭听到一位小姐说:“你们是不是约好的?”
  接著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是的,他让我在这里等他。”
  小姐又道:“你可以到楼下大堂去等的。”
  男人知道站在走廊上可能会让酒店不高兴,于是向小姐一次又一次道歉,却仍然坚持要在这里等。
  小郭听到这一段没头没尾的对话,觉得那个男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仔细一想,就明白过来,于是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见果然是安伊姆。
  安伊姆看见小郭,简直就是见到了救星一般,拉著小郭的手:“卫斯理先生同意了没有?他如果不同意,我这回就死定了。”
  小郭这家伙倒也有几分幽默:“中国有句古话,上天有好生之德,卫斯理是上帝派到人间来的使者,他怎么会忍心让你死呢?”
  安伊姆听了这话,知道是同意了,高兴得叫了一声。那一声很大很突然,将那个还没来得及离去的小姐吓了一大跳,跟著也惊叫了一声,叫过之后就来教训安伊姆,那么漂亮一个小姐,教训人来可老实不客气,口气十分严厉。安伊姆解决了一件大事,连命都保住了,被人骂几句又算得了什么?他当即从身上掏出钱来,也没有看那是多少,塞到了小姐手上,说是给她的小费。
  钱这东西就有如此神奇的力量,小姐接到钱后,脸色立即大变,竟当场搂著安伊姆,在他的颊上亲了一口。
  读者已经知道,我名义上是向小郭妥协了,实际上是向强权统治妥协了,这是我此生中少有的事。后来我将这事向白素讲出来,心中还非常的痛恨自己。
  白素笑了笑:“中国话中有一句,大丈夫能伸能屈,我看你倒真是修练成了这种功夫。”
  我没弄清她这话是讥讽或者是称赞,这在我们之间达到情感默契以后,倒是极少见到的现象。我自己心里其实是非常难受,所以就对她说:“这都因为小郭那家伙,如果不是考虑到我与他之间生死与共的友谊,我才不会理那个什么上校是死还是活。”
  白素于是道:“这个藉口倒也是充分得很,不过,我觉得小郭的话更有道理,难怪有那么多人想当极权统治者,原来独裁是一种非常特别的享受。”
  她提到的这句话也是我告诉她的,这句话是小郭坐上了那个独裁者的专机以后说的,不过原话有点不同,小郭说:“难怪世界上极权统治难以灭迹,原来手中有权办起事来可真是方便极了。”
  我当时就反唇相讥:“做一只被人驯养的狗固然比做一只野狗好,野狗必须要自己去找食,所以常常饿著肚子,但驯养狗却有主人扔给吃剩了的骨头,主人越富,那剩骨头中的油水也就越多。”
  小郭显然是气了,叫起来:“卫斯理,你不要这么尖酸刻薄好不好?”
  我当然不会有好语气:“对人我倒是一向宽容,不过,狗本来就是人豢养的宠物,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知道再说下去,我会有许多难听的话扔给他,所以乾脆靠在椅背著,装著睡起觉来。
  一路之上,唯一值得记的就是这么一件事,直到飞机在那个海湾国家的首都降落,安伊姆除了对我极尽讨好地笑之外,倒也没有任何多话。
  飞机刚刚降落,就有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在十几辆摩托车护卫下驶向飞机。当时我还在机舱里面,看到这样的阵式,心中是暗地里一凛。那样的一辆劳斯莱斯房车,当然不会是普通人坐的,而且我知道,劳斯莱斯公司的车是极讲究的,不同身份的人在购买他们的车时,绝对没有选择颜色的自由,比如像亚洲超级富豪陶启泉也有一辆劳斯莱斯,那辆车是纯金色的,如果他想买一辆别的颜色,劳斯莱斯公司宁可不做这笔生意。现在驶过来的是一辆黑色房车,能拥有这种车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地位极其显赫,而且旁边又有著如此庞大的护卫仪仗队,我当时的想法是,难道是那个独裁者亲自到机场来了?这有可能吗?
  当然,我很快就知道,这辆车倒的确是那个独裁者的专车,不过刻车上除了司机之外,再没有别人,这车是那个疯子派来机场接我的。可见在他的心中,这件事有著多么的重要。后来我才知道,他这样做是以为我能够帮助他除掉心腹大患,如果早知道我的杀人手段不会比他手下那个秘密组织更多,一定是不会如此兴师动众了。
  一路之上,安伊姆的两名同伴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下机后他们走到那辆豪华车的两边,替我和小郭拉开车门,我们坐好后,安伊姆上了车,坐在司机席旁边,然后那两个人才坐在了我们后面。
  汽车和摩托车一同起步,驶出机场,竟不需任何验关手续。
  来到机场外,我看到广场上竟站了两排荷枪实弹的军警,前后各有一辆警车将我们的车夹在中间,我们就在这些军警隔开的通道上驶过。我原以为,这种阵式仅仅只是在机场广场,役料到从机场一路到达总统府,全都由军警戒严。
  这时我才想到,安伊姆说如果我不来,他是死定了的话确然是真话,那位疯子总统劳师动众,摆开如此阵式,一方面当然是想以此向我表示友好,另一方面,大约也多少会有一些在我面前摆一摆独裁者威风的意思。独裁者费了如此心思,结果却没有接到要接的人,当然会恼羞成怒,将这口气出在安伊姆头上,就是极可能的事。
  车子驶进总统府,在一幢大房子前面停下来,这时就有几个人走上前来,安伊姆和他一起的那两个人连忙下车,向那个走在最前面的人敬礼。我和小郭因为没有得到明确的指示,所以乾脆以静制动,老实不客气地坐在车上。
  我想,他们之间的交接一定非常繁复,我可不愿像傻瓜一样站在下面等著他们。尽管如此,我也还是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竟是一个我极熟悉的人,当然是因为他的上镜率极高的缘故,真正相识,这应该是第一次。
  那个人和另外两个人坐到了我们的后面,第四个人坐在安伊姆刚才坐的地方,车子继续向前开。
  后面有一个人向我说:“你好,卫斯理先生,请让我向你介绍一下我们的副总统。”他当然说到了这位副总统的名字,其实,就算他不介绍,我也知道此人,那次对邻国用兵,就是由他亲自指挥的。原本这个副总统的位置是该那个被鳄鱼吃掉的驸马爷的,驸马爷拒绝了,所以死无葬身之地,他接受了,虽然在国际社会臭名昭著,却也因此平步青云。我在这里不介绍他的名字,不仅仅是因为没有必要,更因为我不屑。
  副总统非常讨好地伸过手来,我故意装著没有看见,向他们介绍小郭:“这位是我的好朋友,世界著名的私家侦探,曾经多次与我同生共死。”
  我知道小郭喜欢这一套,便乾脆也给他抬了一次轿子。
  小郭听到我如此介绍他,心里高兴,再见副总统的手已经伸地来,我是摆明了要给这位高级奴才一点难堪,所以他就伸出了自己的手,与副总统相握,及时地救了他。
  事后,我在公开场合多次以此事笑小郭,说他没有当成奴才真是暴殄天物,就当奴才这件事来说,他可真算得上是个天才。
  车行不久,便停在一个大厅前,副总统领著我们走进去,我看到这里是一个很高规格的宴会厅,当时就想,这里大概有过许多达官显贵坐过,与那个疯子独裁者一起商谈国际大事。中国人讲究道不同不相为谋,可这些道不同的人坐在一起,却要表现出极为融洽的气氛,真正是各怀鬼胎,简直虚伪之至,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能够受得了。
  我和小郭坐了,除了副总统以外 还有七个人相陪,无非是某某部长某某将军之类,午餐极其豪奢,那些陪同的官员似乎正可趁此机会大吃大喝一通。人家的胃口极好,我自然也不愿太扫了他们的兴,虽然我心中对如此豪奢浪费大为反感,知道这吃下去的就该是民脂民膏了,也只好耐著性子坐了几个小时。
  (读者当然可以体会到,在这种极权统治国家之中,如此吃法,浪费的不仅仅只是钱财,这些钱财之中,所包容的实在太多了,其中有创造这些钱财者的血汗。甚至是生命,甚至还包括了我们的时间,他们对自己的时间倒似乎毫不在意,或许他们认为时间用在吸民脂民膏之上,才真正是人生的一大乐事?)
  这些因为与本故事没有半点关系,所以就此略过。
  吃过午餐之后,副总统带我们来到一个精雅的会客厅。刚才吃饭时,副总统就已经向我们介绍过安排,下午是由一名中将给我们介绍情况,晚上总统表示要亲自见一见我。
  介绍情况是非常必要的,至于是否一定要由一名中将介绍,我认为完全没有必要,他们既然要坚持,我也就只好客随主便。
  而晚上的总统接见  我听到这样一项安排的时候,想到了中国人的一句粗口:脱裤子放屁,整个就是多此一举。再说,我心中其实对那个疯子总统有著很大的抵触,这种人想起来就让我恶心,真要面对面坐著,就更别说有多么让人不舒服了。
  这时,我就怪小郭多事,如果我们不是先联系,不得不由他们来为我们作安排,我们就可以直接去找那个名叫裘矢的怪人。
  现在,一切全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就是我想有自己的决定,看来也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不过,我暗中想,我总不能如此轻易就让他们支派我,我总要做一点什么,让他们知道我卫斯理并不是他们的奴才走狗。
  主意拿定之后,我就安下心来,听那个中将介绍整件事的经过。
  这件事发生总是有时间的,那个中将也曾介绍过这一时间,我却认为没有必要记,只是约略知道,那是日本那场大地震之后几天的事。
  事情的整个经过并不复杂,但是极奇特。
  那天,应该是下午,疯子总统忽然兴致大发,要去检阅他的军队。我们知道,一国之尊做事都有著极为严密的安排,什么时间至什么时间会见国宾,什么时间至什么时间开会等等,全都由下面的一个办公室安排得有条不紊,但也会有某种时候,既没有国宾来访,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会议,总统当然需要这样的时候来看一些文件或者做些别的什么。这一天,正是这样一个时候,总统原在他那大办公室中看著一些有关的文件,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他想突然袭击,去检阅他的军队。
  疯子总统将这个想法用电话通知了他的办公室,要他们立即安排。
  办公室负责人接到这个电话,惊得目瞪口呆,同时,他们对总统常常会做出一些疯狂的决定早已熟视无睹,所以仅仅只是五分钟之后,一切便安排妥当。
  疯子总统于是在几名将军的陪同下非常突然地来到了一个快速行动部队。
  由于总统的要求,事前这件事并没有通知这个部队,部队之中,没有任何人知道下午会有这样一次不同寻常的检阅。当时,总统一行几十辆各种豪华车鱼贯而入营房,那在门口站岗的士兵并不知道这一行是什么人,按照常规将这些车拦住。
  从最前面一辆车中跳下一位中将,冲著那名士兵骂道:“混蛋,没有看见这是总统的车队吗?你还要命不要?”
  那名士兵见从车上下来的是一名中将,当即惊了一大跳,趁著这跳的功夫,就摆出了一个立正动作,敬了一个礼,他敬礼的手并没有放下来,听到中将说的那句话,顿时吓得灵魂出窍,他知道,总统大人予取予夺,完全凭著自己的兴趣,如果此时他觉得自己拦了他的车破坏了他的兴致,一声令下,自己的脑袋就要搬家,吃饭的家伙就没有了。此时的情景可想而知,站岗的士兵手没有放下来,人仍然毕直地站著,身体却已经开始发抖。
  总统坐在中间的一辆车上(就是我曾坐过的那辆劳斯莱斯),此时兴致极好,见那个士兵果然忠于职守,心中非常高兴,便对旁边的一名贴身保卫说:“这名上士表现很好,你去告诉他,我提升他为少尉,让他马上通知他们的长官,全体列队,我要检阅。”
  总统非常特别,他的贴身护卫全都是极其年轻漂亮。功夫极高的女性,而卫队长正是总统夫人。
  那位贴身护卫虽然年轻,却有著少将军衔,下车走到那名士兵旁边,那名士兵敬礼的手还没有放下来。他当然也知道,走过来的这名女人,虽然是少将军衔,但因为是总统的贴身护卫,所以真正是见官大三级。在这样的一个群体之中,似乎每个人都要学会一种本领,就是见风使舵。这个土兵的这种本领不弱,他在见到这名女少将之后,敬礼的手仍然没有放下,人已经向左转了四十五度,右脚先分开后并拢,再做了一个立正动作。不过,因为此时他的全身在发抖,这个动作做得有些变形。
  女少将向他说:“总统对你的表现很满意,提升你为少尉。”
  新少尉一听,大喜过望,连忙大声地、一字一顿说:“感-
  谢- 总- 统- 栽- 培,誓- 死- 效- 忠- 总- 统。”
  女少将听了,表示满意,于是进一步下达总统的命令:“马上通知你们的长官,全体列队,接受总统检阅。”
  新少尉应了一声,跑步进入岗亭之中,给长官打电话。仅仅是十秒钟之后,营房之中便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总统车队鱼贯而入,停在营房前面的空地上。
  一分钟后,营地最高指挥官(一名少校),跑到总统队前报到。五分钟后,全体列队完毕,少校喊过几声口令,然后跑到总统同前,向总统进行报告,请总统检阅。
  总统对此非常满意,于是走下车来。
  在总统下车之前,他的差不多二十个贴身护卫已经从前后的几辆车上下来,向总统座车靠拢,将总统围在中间。
  她们准备前后簇拥著总统完成这次检阅。这样做当然有著多方面的考虑,一是显得总统极其威风,同时,即使是有什么意外,她们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对总统进行保护。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极其意外的事,这件事之后,总统大为震怒,曾下令将总统办公室的所有人员全都枪毙。
  这件事是有一名士兵端著手中的冲锋枪向总统射出了一梭子子弹。
  非常幸运的是,总统的贴身护卫,全都身手不凡,在枪声响起时,已经有几个护卫挡在了总统面前,另几个护卫将总统按倒在地,压在自己的身下,还有几个护卫冲向了那个暗杀者。
  那一梭子于弹是横扫过来的,最先射中的是靠总统右边的几名高级官员,而并非直接射向总统本人,这才使得贴身护卫有了保护总统的机会。尽管如此,这一梭子子弹还是令许多人丧身,其中包括一名中将两名少将,总统的贴身护卫中有好几个受了重伤。
  杀手在射出那一梭子子弹之后,枪中空了,被他身边的士兵按倒在地,捕获。
  事后查明,此事极其奇特,因为杀手并非该营地的士兵,既不在册,更没有任何人认识他,谁都不清楚他是怎么混进营地来的,此其一;其二,也正是总统迁怒于总统办公室的原因,因为总统的这次检阅,完全是一时兴起,除了这个办公室之外,没有人知道总统要去哪里,干什么去,很显然,总统要到这个营地的消息,只可能是总统办公室透露出去的。于是,总统认定这个办公室中有人想置他于死地,震怒之下,要将这个办公室全体正法。
  听到这里,我便挥手制止了那名中将:“请等等,你们查过没有,总统办公室有几个人知道总统此行的去向?”
  中将道:“只有一个人,此人跟著总统去了营地,后来中枪受了重伤,三天后死亡,他在死之前,我反覆问过他,他一直都说不可能不可能,他没有将总统此行的目的告诉任何人,有关总统此行的安排,全都是他一手完成。”
  我再问:“通常情况下,这些士兵列队接受检阅的时候,他们是否带枪?枪中是否有子弹?”因为我知道,像这一类检阅,枪中是不会有子弹的,就算是有,那也一定是教练弹,打不死人。
  中将回道:“原则上不应该有子弹,事后我们对所有的枪进行过检查,除了那一支枪之外,其余的枪中都没有子弹。”
  我做了一个手势,请他继续说下去。
  这个消息当时就进行了极其严密的封锁,外界没有任何人知道,内部却是极其紧张,谁都不知道疯子总统会怀疑由谁指使,由此引起一次大清洗也是完全可能的。于是,由总统亲自点将,成立了一个调查此案的专门小组,组长是总统本人,副组长是这位中将。
  但是,他们怎么都没有料到,在对杀手进行审讯的时候,杀手说没有任何人向他透露消息,他有一种非常奇特的功能,知道某些人有想法。当时,他知道总统要去那个营地检阅,所以就抢先一步做了准备。
  这种话总统当然不相信,于是亲自对他进行审问,当时有几名高级军官在场。总统问:“你知道我当时的想法?那么,你说一说,我现在想的是什么?”
  总统审问的时候,与杀手是隔著防弹玻璃的,那是为了防止杀手真有特异功能,再一次向总统下手。他们之间说话,全都是通过扩音器进行。
  杀手说:“我知道,你在想,你早就对几名高级官员不放心,正可以趁此机会将他们除掉。”
  这话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听到,所以吓得面无人色。
  总统当时并没有说任何话,脸色是极其的难看,他在想些什么,身边的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却没有料到,杀手又说:“现在,你想的是这个人实在是太危险,不用再审下去了,立即将他处死。”
  总统当时真正是被吓得跳了一下,几乎从他坐著的椅子上摔下来。
  杀手又说:“我决不说大话,只要我能从这里出去,我就一定要杀死你,随时随地,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在做什么,我要想杀死你,那其实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就算你有再多保嫖也没用。”
  总统在那张椅子上坐了有五分钟之久,这五分钟里,他什么都没说。
  中将担心杀手再次胡言乱语(因为他们曾试过,他确然能够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著什么,如果他将这些人心中所想的一切告诉了总统,那么,这些人就死定了),所以就将他带走了。
  总统坐了五分钟之后,站了起来,对中将下令说:“此人是个疯子,不用审了,立即处死。”
  在这样一个极权国家,总统就是法律,总统说立即处死,那就一定会立即处死,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这个决定。
  这个命令在十分钟后被执行。
  (我当时就知道,十分钟对于这些各怀鬼胎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长了,他们其实想一秒钟都不耽误地将此人杀死,因为他们谁都不能保证,此人在下一分钟,会将谁脑中所想的事说出来。)
  (此时我也已经知道,我原以为他们的组织中有人练成了天眼通,实际上是错了,用天眼通这种极其罕见本事的人正是那个杀手。但有一点我不明白,此人要找我来干什么?这种事与我半点关系没有。)
  中将接下来介绍的事更加奇特,以至于我和小郭全都弄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在此之前,我一直都非常自信,我见多识广,天下什么样的奇事都已经见过,可这件事我别说是见,简直连想都没有想过。
  杀手被拉到了法场,中将亲自监刑。
  刽子手用一支步枪向杀手的心脏部位开了一枪。这一枪是近距离射击,而且子弹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即人们通常所说的开花子弹,子弹是从背部射人的,从左胸穿出,在那里炸开一个大洞。
  我原来设想,他们一定会对这个杀手多方折磨,现在才知道,他们不敢,倒不是怕杀手会以什么特别手段对付他们,而是怕耽误了时间,使得杀手有机会说出他们每个人心中所想,因而,他们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杀手处死。
  受此一击,没有人还能不死。
  这时,让人大为惊骇的事情发生了,那名刽子手行刑之后,拖著枪离开,却听到后面有冷笑声传来,他忍不住向后一看,见那个人的胸口皮开肉绽,那个大洞足可以塞进一只排球。本来,刽子手也不可能看到自己的杰作,因为被杀者应该是背对著他的,但在此时,那个杀手已经转过身来,就变成了面向行刑者,所以看了个真真切切。
  杀手在受到那颗开花子弹的袭击后并没有死,他甚至转过身来,看著中将和所有参加行刑的人,并且说了一句话,看起来,这句话实在是对他们的威胁,也是对他们的嘲讽。
  他说:“你们杀不死我。”
  刽子手从没有见过如此令人心悸的事,吓得当场惨叫了一声,昏了过去。
  发现此人未死,当即就有几名验刑的刽子手提著手枪跑过去,几个人一起对著他开枪,于弹在他的胸部射人,将那一具身体打成了蜂窝状。
  枪声仍然在响著,可那个人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停过,他所说的仅仅只是一句话。他一边大笑,一边说:“你们杀不死我,你们谁都杀不死我。”
  中将惊骇莫名,浑身发软,可他仍然没有忘了下令:“射他的头部!”
  刽子手全都吓得发抖,根本就拿不住枪了,枪相继掉到了地上,他们也一个接著一个倒了下去,是被吓昏了。
  中将到底是经过世面的人,一生可以说杀人不眨眼(否则他也不可能身居要职),尽管他也是极其惊骇,却较别人要冷静得多,他当即就掏出枪来,对准那个不死人的头部,猛地扣动了枪机。他扣动枪机时,手一直都没有放开,直到枪膛中的子弹全部射完,震耳欲聋的枪声停了下来。
  他的耳边,枪声是没有了,可那个人的声音还在,那个人不断他说:“你们杀不死我,你们谁都杀不死我。”
  有一点我极佩服这位中将,在那样一种让人恐怖到极点的情形之下,他竟还能下令,将杀手押回去。
  中将命人将杀手关押之后,立即来见总统。
  总统正坐在他的大办公室里,等待著部下来报告已经执行他的命令的消息,这样一个危险人物不死,他是不可能有片刻安心的。
  中将走迸总统办公室,身体有些发抖,总统甚至还与他开了一句玩笑:“好一个我的将军大人,杀一个人比杀一只鸡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怎么会把你吓成这样?”
  中将在继续发抖,他也知道在总统面前绝对不能发抖,这一抖说不定就将自己的前程给抖掉了,可他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他努力想使自己镇定下来,可是任他怎么努力,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所以只有抖著身体向总统汇报:“报……报告总……
  总统,我……我们无法杀死他。”
  总统听了这话,当即大怒,拍案而起,指著中将,咬牙切齿他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中将知道总统恼怒了,总统恼怒的时候是不会有任何理智的,这时候,他想杀谁就杀谁,只要命令一出,没有任何人还能够保证脑袋还能留在自己的脖子上。中将深知这一点,他如果将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总统定会下达另一个死刑令,那么,他就永远不会再有时间和机会了。
  他的确是够精明,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在来这里向总统报告之前,早作了充分的准备。这个准备就是行刑现场的录像带,这盘录像带并不是人工录制的,如果当时有一个人扛著摄像机站在附近,一定不可能录下全部场面,因为他一定吓得倒在了地上,而摄像机也早被扔开了。实际上也根本不需要一个扛摄录机的人,因为全套设备都是自动的,正因为有这样的自动设备,才可以让疯子总统相信,他手下的人没有瞒著他放走任何由他下令处决的人。
  中将当时说:“总统请息怒,请您看看现场的录像,就一切都清楚了。”
  总统当时又坐了下来,很有耐心地看著录像,但看到一半的时候,中将就听到轰然一声,总统连人带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
  他们连忙跑过去,将总统扶起来。
  这时,总统已经面无人色,面无人色的总统仍然可以下令,总统的这个命令是一定要将他杀手,可以使用任何方法。
  第二次继续执行总统的死刑令,不再是用枪,而是用上了电椅。
  正如安伊姆所说,他们用尽了所有方法,没有任何效果。这些方法一种比一种残忍,在此我也就不多描述,因为那可能让人恶心得许多天吃不下饭且不断做恶梦。
  在所有的方法试过之后,他们几乎是绝望了,这时,杀手告诉也们说:“你们可以去找一个人,如果连他也杀不死我的话,那么,这个地球上就没有人能够杀死我。”
  中将听了这话,就迫不及待地问:“这个人是谁?”
  杀手说道:“卫斯理。”
  中将听说过我的事,所以问:“我们用了如此之多的办法都无法杀死你,那个卫斯理真能做到这一点?他有什么特别的手段吗?”
  杀手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说他有可能,如果他也无法杀死我的话,你们就更不能了。”
  中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看来我是无法执行总统交给我的这个任务了,罢罢罢,那我就回去等死吧。”
  杀手听了他的话,似乎大为奇怪:“我告诉你们,卫斯理说不定会有办法,你们为什么不设法将他请来?”
  中将原本就知道卫斯理其人,所以才说:“我当然想去请。
  可这里有几个问题,第一,卫斯理这个人我知道,是一个极其傲慢而且自负的家伙,我们去请他求他,他根本就不会答应。”
  杀手以一种讥讽的语气对他说:“你们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不肯帮你们?你刚才的话中还有第二,第二是什么?”
  中将是再叹了一声:“第二,这个人一生的奇特经历无数,本人也是神出鬼没,行踪不定,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在哪里,我们怎么去找?”
  杀手于是说:“非常巧,我刚好知道怎么与他联系。”于是,他将我所在的房号码和电话号码告诉了中将。
  中将请示过总统,总统立即下令安伊姆去迈阿密找我。
  安伊姆给我打电话,我拒绝承认我就是卫斯理,他只好再次打电话去找中将。
  中将又来找到了杀手,将安伊姆的话告诉了杀手。
  没料到,杀手说:“卫斯理正在处理一件非常麻烦的事,你们的电话引起了他的误解,他以为你们是另一伙人,所以换了地方。”不久以后,他再次告诉中将我新的房间号和电话号,并且说:“只要有人接听电话,你们就告诉他两个字:裘矢,他就会见你们。”
  中将问:“我们如果说出这两个字,他仍然不肯见呢?”
  杀子说:“那么,你们可以说另外一句话:日本大地震的生还者。”
  在中将介绍整个事件的经过时,我早已将我所认识的人全都想过一遍,我认定这个杀手并不是我认识的人。我实在不清楚,这个杀手为什么如此抬举我,说整个地球之上,如果我不能将他杀死的话,就不会再有人能置他于死了。我之所以答应来这里,完全是因为对此事极为好奇,而不是来替这些刽子手当杀人凶手。
  中将讲述到此处时,我真正是骇异之至,实在想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让我想不明白的是,那个为什么要将我找来,难道是要我来杀死他?他向他们提到了裘矢,难道他是裘矢的同伙?甚至是裘矢本人?
  我不相信,天下竟会有如此荒唐的事。
  在中将讲完这件奇事之后,为了不与那个疯子总统见面,我提出立即去见那个杀手。副总统显得非常为难,他说已经作了安排,总统马上就要来了。
  我就是要给那个疯子一点教训,所以就对副总统说:“你们不是希望我能够给你们提供帮助吗?我必须声明,我不是你们的臣民,我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有权利决定我自己干什么,不必别人安排。你们要做奴才,那是你们的事,我不做。如果你们一定要我违背自己的意志接受你们的安排,我将取消此行的一切活动。”
  我的话没说完,几个的人脸色极其难看,那个中将甚至一脸悻色,似乎想对我进行处置。他们的表情,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要的也正是这种结果。
  但是,忽然有一群人前呼后拥而来,当中一个正是那个谁都认识,有些像杀猪佬的独裁总统。他一进门就说:“卫斯理,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冥顽不化的所谓民主斗士,现在,你是不是又在我这里贩卖你那些破烂玩意?”
  将民主说成是破烂玩意,这种话,也只有像他这种丝毫没有民主这种概念的疯子狂人才说得出来。
  他来了,我想给他一个教训的计划也就流产了,不得不表面敷衍一下。
  (这是一段极其无趣的经历,虽然与此故事有一定关系,却并没有仕何新的东西,为了避免再恶心一次,就此略过,相信读者朋友也一定能够理解。)
  当时,我只是想早点结束这种类似于苦役式的“接见”,可这次接见仍然拖至晚上九点才结束。结束以后,他们原安排了许多活动,比如看演出什么的,我却坚持去见杀手,他们无可奈何,只得同意。
  然而,让我和在场所有人诧异至极的是,此事又发生了变故。他怎么死了?
  我们几个人在中将的带领下来到监狱。
  说那间监狱壁垒森严一点都不为过。那是一间建在地下的监狱,地面之上,仅仅只有一幢极不起眼的建筑,在那场多国部队的惩戒战中,这座监狱显然受到过攻击,能够看出重修的痕迹。
  这样一个地方,表面上看去,谁都不会想到是一间关押重要犯人的监狱。
  在建筑的里面,有一个极不起眼的梯口,由此而下,便到了一间小小的地下室,然后改乘升降机,也不清楚下行了多少米,停下来时,见面前是一扇极厚重的门。我相信,这扇门一定由极其精密的电子仪器控制,普通人要想打开这扇门根本就不可能。
  果然,被中将喊来带路的监狱主管从身上拿出一个特殊金属片,插进旁边的一个装置中,那个装置下面有一个小显示屏,这时以极快的速度显示著一组又一组的数字。
  通俗他说,这应该是一种新型的电子锁,这种锁的保密性能特别好,只有一种极为特别的“钥匙”才能打开它,这种钥匙就是那个金属片,金属片上有一些密码,将金属片插进去后,电子计算机的识别装置就开始工作。这种钥匙几乎无法伪造,如果有谁想利用其他办法将此门打开,那简直可以说是痴心妄想。连炸药都只可能炸毁这个电子识别装置,却根本无法炸开这扇门。可见,被关进这里以后,如果不是被特赦,根本就不可能重返生天。
  那扇门慢慢地开了,我们一起走进去,见里面是一个很大的空间,里面是全副武装的狱警,那些狱警见到我们这一行人,全都立正敬礼。中将等人根本不理他们,随著监狱主管走向旁边的一扇门(在这个空间四周有著四扇这样的门),主管走近那扇门,拿出那个金属片(是否是另一个金属片,我没有注意到,因为这无关紧要),插进装置中,将门打开。
  门开之后,我见到的是一条很长的走道,走道的两边有著许多的门(这些门全都是一样,只有那种特殊的金属片钥匙才能打开,可见那个独裁总统为了建这样一座监狱,花去的民脂民膏一定不少)。走道两边坐著许多的狱警,他们也都一齐站起来敬礼。
  这里到底关著多少“犯人”,根本就无法知道。
  我们沿著这个走道走了很长时间,我估计走道的总长度在五百米以上,甚至我还有一种感觉,在这座地狱(这实在是一座真正的地狱)之中,同样的走道还至少有三条,可见,这是一间多么大的人间地狱。我们终于走到了走道的尽头,那里有一扇门。
  我原以为,这扇门被打开,我们的目的地就到了,但在门开了以后,我见到的却是一个旋转向下的楼梯,我们走下去,又开了一扇门,见到前面又是另一走道,这走道比上面的短,两边的门也要少得多。此时我才知道,这里面关的犯人,恐怕就是那些“钦命立斩,杀无赦”的。
  一个人被扔进了这个人间活地狱,一定知道自己是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了,任何人都别想从这里出去,就是有能力调一支军队来都不行,没人能劫这座监狱。
  在走进这座监狱之后,我原就非常认真地留意过监狱的墙,那是用钢筋水泥浇灌的,我估计普通的炸药根本无法将这墙炸开。到了这一层之后,我发现这里更加坚固。若想知道生活在极权统治之下是一件何等恐怖的事,那也不难,只要看一看这座监狱就知道了。
  当时,我和小郭全都感到毛骨森然,小郭甚至轻轻碰了我一下,小声说:“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也小声回道:“现在,你还为极权统治唱颂歌吗?”
  他听了我这话的,全身一凛,我非常明显地感到了。
  由于见到这样的一座监狱,我那天马行空的思维就顿时飘得很远,我想到了人类,或者简单地说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千万年来,人类一直都在追求解放自己,这是一种彻底的解放而不是一种口号上的,但是,人们在追求这一点的时候,实际行动却是囚禁他人。于是,世界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弱肉强食、占山为王、为虎作怅、阿瘐馅媚、奴颜卑膝,行行色色。其实,除此以外,人类完全可以由另一条路进入这一境界,可是数千年来就是没有人肯走,现在,有人已经找到了新的道路,可仍然有那么多人(如疯子总统者流)却要沿著老路固执地走下去。
  人们为了巩固自己的绝对统治地位,于是想出了许多的办法,在身体和思想两方面囚禁他人,这种囚禁手段如果有人将其整理付梓的话,那简直就是一本血淋淋的大书,二十四史算得了什么?如果有关人类被囚禁史这本书写成问世,所有的历史全都会变得极其苍白而又虚伪。
  那个杀手的出现,是否对人类这种行为的一大讽刺?
  至少我可以肯定一点,人类研究了千百年的囚禁身体最严厉的手段  处死,对他毫无用处,数千年苦苦研究的结晶原来竟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这不仅仅是对人类的一种嘲讽,还应该是一种警示,我相信,人类如果将用在研究置人于死地之法上的时间和聪明才智用来研究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发现生命奥秘或者有关生命的一切而不是扼杀生命的话,人类会比现在先进多少年?五千年?一万年?
  那个杀手是什么人?正是这样一个智者?
  似乎又不像,真正能够超越生死的人,我是见到过的,像天湖老人,他是我所认识的一个可以达到不生不死境界的超人。但是,他所能达到的境界也只不过是灵魂不死,却无法超越身体的局限,他的身体同样会衰老然后死亡(他们称为圆寂)。是的,像他这样一个智者,一个参悟了生命真谛的人,最后仍然不能逃脱身体的死灭,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选择永不转世,他不希望自己的灵魂再一次被那一副皮囊所制。
  而那个杀手是个已经超越了人类身体规律的人吗?如果说他不是,那么,为什么人类苦心孤旨研究了几千年的数不清的杀人手段对他无能为力?
  正是在这种极自由的想象之中,我们走到了最里面的一扇门前。
  主管将那扇门打开,然后告诉我们,先在外面稍等,由他进去看一看。
  他向里面走去,我不知他去干什么,竭力向里面看,却是什么都看不到,因为里面是一个狭小的走道,这里的光线虽然照了进去,但往前延伸,走道却拐了个弯,那里面显然是黑暗的。
  我们站在外面,看著主管一直向里面走,到了走道尽头,拐进去,然后就有灯光从那里面传出来,接著,就听到一声大叫。
  那一声叫的确十分奇特,最初,我们都以为他受到了被囚禁杀手的攻击,所以才会发出那样一声惊叫。我一直认为,杀手一定是个具有目前我们还完全不清楚的能量的超人,像他这样一个人,即使是如此森严的一座活地狱,也完全不能囚禁他,他如果真想离开这里的话,那是一定可以来去自如的。
  正因为有了这种想法,所以我才会想到那一声惊叫是因为主管被杀手袭击。
  可是,在这一声惊叫之后,大约是三秒钟之后,我们看到主管从那里面跑了出来,神情极端异样。
  中将连忙间道:“什……什么事?”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显然对杀手的神秘力量有著极端的恐惧。
  主管说:“他……他……他死了。”
  死了?他们曾经用过那么多方法却无法让他死去,现在,仅仅是关在这里,什么方法都没有用,他会死?
  主管的这话,显然没有人相信。
  中将当然就更不相信:“你看清楚了?他是真的死了?”
  主管听到上司如此问,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语言变得极犹豫:“我看见他躺在地上,像是已经……死了。”
  中将和主管等还在门口讨论这个问题,我却有些不耐烦,撇开他们向里面走去,不亲自去看一看,谁能确定生死这样的大事?
  小郭见我行动了,他也跟了上来。
  中将等人见我们要去看,便在后面喊:“小心他耍诈。”
  我头都不回他说:“你们放心,他根本用不著。”我这样说当然有我的道理,像杀手这样的人,如果想离开这里的话,没有必要使出诈死这样普通的手段,他有大把的机会,比如在刑场上,无数的子弹都无奈其何,他如果要离开的话,谁又能阻止?
  我走过了那个拐弯,见里面是一间大约十平米的房间,靠我们这面是一排钢制的栅栏,房间的另外五个面,全都是用非常坚硬的花岗石砌成,这是真正的牢笼。就在这间牢笼之间,我看到了一个人的尸体。
  我相信那是尸体,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一个人的身体经受了如此摧残之后还会是活著的。那确然是一具极其让人惊骇的尸体,那尸体简直就已经完全不成形。当然,我可以将那尸体的详细情形描述出来,但那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对死者是一种残忍,对活著的人也同样是一种残忍,因为任何人,只要看了这具尸体之后,立即就可以知道,这个死者曾经受过何种非人的折磨。那的确是一个鲜血淋淋的场面,为了不让诸位阅读时觉得太过恐怖而又对当时的情形有一个大致瞭解,我仅仅只是说出我所见到的其中一部分,实际上,那也是我非常肯定地认为那是一具尸体的原因。
  前面我已经介绍过,他曾经被执行枪决,当时,到底有多少颗子弹射到了他的身上?没有人统计过,我想那一定不会少于四十颗,四十颗子弹全部射在他的头上和胸脯上,那会留下一种什么样可怖的伤口,可以去想象。除此以外,他们还使用过其他一些手段,比如电椅。施行电刑的时候,电击点是在他的手上和脚上,实际上,我当时看到的,已经不能算是人的手和脚了,那种情形简直就难以形容。后来小郭在出来以后有一个形容,我以为还有点形象。
  小郭说:“我看到那手和脚的时候,想到了那种还没有完全燃烧的树木。”
  相信所有人都见过尚没有完全燃烧或者说烧了一半的树木,黑色或者用更加科学一点的词是高度碳化。
  在这同一具尸体之上,还有其他一些极其可怖的痕迹,我不想一一列出。
  仅此,我相信极富想象力的人类,一定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同时也会认同我的想法:那绝对是一具尸体,而不会是一个活著的人。
  即使如此,中将仍然不肯让人进去检查一下。
  我知道他们担心什么,在我看来,他们竟对这样一具尸体充满了畏惧,实在是一件极荒唐的事。“你们将门打开,我进去看一下。”
  他们不敢。
  我些烦了:“是他叫我来的不是?他本人告诉你们,我有办法对付他的,对不对,你们还怕什么?如果你们连这样一具尸体也怕的话……”后面的话,我便没有说出来,而是改口说:
  “你们将门打开,我进去后你们就立即锁上,这总该不会有问题了吧?”
  主管拿眼去看中将,中将或许以为如此僵持下去也终不是办法,便点了点头。
  那铁栅门被打开一条缝,我挤了进去。主管正要将门锁上,小和却突然将他推了一下。主管原是防著前面,当然没有料到进攻来自背后,所以向前扑了一下,同时也惨叫了一声,门就被完全推开了。
  中将发现小郭的行动后,当即大喝了一声:“你要干什么?”
  他的动作也真够敏捷,这句话出口时,枪已经从身上掏了出来。
  或许,他一直都在意念上做著掏枪的准备,所以动作才会如此之快。
  小郭不理他,走了进去,然后对主管说:“行了,你现在可以锁上了。”
  主管躲了出去,锁上了门,他们便站在外面看。
  无论是我还是小郭,我们都是见过各种各样尸体的,但却从未见过一具如此让人心悸的尸体,我们进来后,竟有那么几秒钟,站在离尸体一米来远的地方,不知该怎么办。
  小郭说:“显然,他已经死了。”
  我道:“如果已经成了这样还活著的话,那简直就是天下奇闻。”
  可是,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事实是,他们都证实,这个人正是在受过如此之多的杀戮之后仍然活著,那么,他到底是死是活?我们既然进来了,自然就应该看一看。
  我在尸体前蹲下来,小郭跟著也蹲了下来。
  中将在背后喊:“小心。”
  小郭用脚将尸体翻了个身,让他脸朝上,我们看到了他胸前的那个大窟窿,鲜红的肉向外翻开,甚至能够看到他那被子弹击穿的心脏,心脏没有任何跳动。同时,我们也看到了他的脑袋,那的确是人的脑袋,不过,这个脑袋早已被子弹打得面目全非,到处都是红红白白的东西。
  谁能够相信,这样一个人还会是活著的?
  我伸出手去,放在他的鼻子前面(那实际已经不能说是鼻子,因为有一颗子弹正好从那里穿过,隆起的部分早已不知去向),感觉不到有任何呼吸。
  小郭站了起来:“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如果谁说他还是活著的,我将我的脑袋赌给他。”
  中将在外面问:“真是死了?”
  我道:“据我所知,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活。”
  中将还不肯相信,对身边一个人说(那人可能是他的护卫):
  “你进去看看。”
  那人明显面露畏惧,却又不敢不听命令,在主管打开门后,战战兢兢走进来,进来后却不敢靠近。
  主管喊:“踢他几脚试试。”
  那人就真的壮著胆子上前踢了一脚,然后跳了开去。见没有动静,似乎还不敢相信,又上前踢了一脚。
  尸体没有任何反应(既然是尸体,当然不会有反应)。
  中将等人这才大著胆子进来,看了半天,确认是死了,才发出一声欢呼来。
  中将立即从身上拿出了手提电话,我知道他是打给那个疯子总统的,为了向主子效忠,他当然会将这个消息第一个报告给主子,说不定主子正为无法将此人致死寝食难安,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至少今晚是可以睡个好觉了。
  果然,他在电话中说:“报告总统,那个人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激动得都在发抖。
  而正在这时,主管忽然就惊叫了一声,指著一面墙,说不出话来。
  我们于是向那面墙望去,也全部猛地吃了一惊。
  刚才我们的。注意力全都被尸体吸引著,所以谁都没有去看那面墙,现在,悬著的一颗心放下来了,所以主管才向那面墙扫了一眼,却看到一个极其让人诧异的场面。
  那面墙上,有几个字。
  墙上有几个字当然不会让人如此惊诧,只是因为这几个字太特别,太匪夷所思。
  特别的并非那几个字的字意,实际上那是五个字,而且是五个中国的方块字,在场的,除了我和小郭,没有任何人能够看懂。那名主管看到一些完全不懂的字,当然不可能发出惊叫,让他吓得双腿发软是另有原因。
  前面,我已经反覆介绍过这座监狱的建筑结构,走道是用钢筋水泥浇灌而成的,这间监号的面壁是由硬度极高的花岗石作墙的。我如此强调,当然是一种小说做法,因为后来有重要交待。
  主管看到的那五个字,正与花岗石的硬度有著极大的关系。
  那五个字并非写在墙上的,而刻上去或者更准确一点说是被雕上去的。雕和刻当然有著极为本质的区别,刻或者也可以说成是划,只是一种浅层次的,雕却是由表及里的,深层次的。
  我这样说,相信诸位都清楚了,那五个字被雕在花岗石的墙上,而这间监号之中,又是没有任何雕刻工具的。
  实际上,我们在看了那五个字之后,立即就知道,那是被一个人用自己的手雕上去的。这样说还不是非常准确,因为这个在墙上雕字的人,那手已经不能算是手,而不是两截木碳,也正因为已经成了木碳,所以我们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正是手的杰作,因为那些字上,还有著一些黑色。
  一只已经成为木碳的手,竟能在花岗石的墙上雕出五个字来,这的确够惊世骇俗了,难怪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惊了一下。
  中将不认识那是什么字,所以问我。
  我当然认识,那是五个极为普通的中国方块字:我将去找你。
  大家知道了那五个字,一定也知道了我和小郭比他们的惊骇更深一层的原因了。这个人已经死了,我相信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办法能够证实他还活著。
  可就是这个死人,却在墙上留言与我约会,说在将来的某一个时候去找我。
  这字当然是留给我的,他费尽千辛万苦将我找来,我相信,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现在,他又留下这样几个字,且是除了我以外别人(小郭是意外而来,不能算在其列)都不懂的字,那么,这字当然是让我看的。
  他毫无疑问是死了,那么,他将怎样与我约会?灵魂去找我?
  中将见我半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就又问了一句。
  我知道对不对他说都一样,待我们走后,他们一定会找会懂得中国字的人来看,那时一看就知道了。知道后他们或许会认为这字是留给那个独裁总统的,那就让他们去认为好了,那样的一个人,如果让他在世上活得太舒服太自由,真正是天理不公。
  我于是对他说:“这几个字对你们没有什么意义,你们也不必去深究。总之,这个人已经死了,你们的心腹之患已经没有了,你们也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搞你们的一统天下了。”
  话我是说了,信不信,那完全是他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