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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再强调有惊天动地的大秘密要告诉我们,可是却忽然又毫不相干地去讨论于是的父亲,于放大将军说话的口音!虽然有些人说话喜欢东拉西扯,可是像赛观音那样,只怕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于是的神情很有些无可奈何,只好顺著她母亲的话道:「是,爸爸是贵州人,或许贵州的口音就是这样子。」
赛观音摇头:「他虽然说是贵州人,可是并不是汉人,而是大凉山上的彝人,而且还是生彝,在他十六岁之前根本不会说汉语,是以后才学的,虽然后来说流利了,可是总有些怪。那时候,彝族是奴隶社会,生彝的社会,奴隶制度更加森严,你爸爸一出生就是奴隶,在他十六岁那年,为了保护他的两个妹妹,打伤了一个奴隶主,他带著两个妹妹逃亡,逃过了如狼似虎的奴隶主的追捕,却逃不过真正的虎狼之口,他两个妹妹,都死在虎口,他自己也被咬得全身是伤,仗著年纪轻身子壮,挣扎撑出了大凉山,算是命不该绝,遇上了刚好行军经过的部队,把他救了下来,而且收容了他,从此他就成为一个革命军人了。」
赛观音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
我虽然不知道她说的这些和所谓秘密是不是有关系,可是也听得很用心。因为她说的是赫赫有名的于放大将军早年的事迹,她刚才所说,虽然简单,她的语气也很平静,可是就在那一番话中,就已经包含了不知多少血和泪!
于是「啊」的一声,道:「我小时候,爸爸总让我看他身上的伤痕,指著伤痕说:这个是日本鬼子给的,这个是反动派给的、这个是老虎咬的……我总以为老虎咬是爸爸在说笑,原来却是真的。」
赛观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说甚么,可是却没有发出声。于是还在继续,语音感慨、神情有些激动,她道:「爸爸真是伟大,一身献给他的理想和事业,完全把自己融进了理想之中,真是太伟大了!」
本来女儿崇拜父亲,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足为怪。可是这时候于是在这样说的时候,视线完全不接触她的母亲,很显然她在赞扬父亲的同时,在心中却在非议她的母亲。
我早就感到于是对她母亲的态度,表面上很尊敬亲近,可是内心却很轻视疏远,我还以为我的感觉不正确,可是此时看到了这样的情形,我却再也没有疑问。
不但是我感到了这一点,看赛观音的反应,更可以知道这种情形存在已经很久,因为赛观音立刻可以感觉到,于是在赞扬父亲的同时,潜台词是对母亲的不满和轻视。
这种情形比较特别,当时我虽然肯定了这一点,可是也难以明白其中原因何在。
一直到后来,和白素以及几个心理学家讨论,才算有了一定的结论──普通的心理学家,也难以解释这种现象,幸而参加讨论的心理学家之中,有一位对于现代史有特别的研究,而且专门研究那十年的大疯狂所造成的心理深刻影响,所以他才能说出一定的道理来。
本来我在叙述故事的时候,绝少说题外话,以免影响故事的紧凑性。不过接下来所说的这些,不算和故事没有关系,如果读友没有兴趣,可以略过去不看,损失不大。如果看了,至少会对故事的时代背景,增加一定程度的了解。
那位心理学家说得很透彻,他道:「在于是从小到大所处的环境中,有一种极可怕的现象──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个无形的烙印,这个无形的烙印叫做『出身成份』。『出身成份』被简单地、白痴式地分成好和不好两种。像于放将军那样,是属于根正苗红的好出身;而赛观音的土匪出身,属于最坏的一种。好出身受到崇敬和好待遇,在政治上可以成为新的权贵;坏出身就永远是清算和被斗争的目标,是社会的最底层,理所当然受到轻视。这种烙印对心理的影响,远远超过了传统的亲情,所以在那种环境中,儿女和父母常有所谓『划清界线』这种乖常的行为。」
当时我提出来:「赛观音虽然当过土匪,可是她的出身,想来必然不会是地主资本家,一定是穷苦出身,而且可以想象,一定受尽了欺躏和压迫,其中不知道有多少血泪交织的经过,才走上了当土匪这条路的,何况后来她显然和于放一起,投入了为理想主义而斗争的大道,难道这土匪的烙印是终身的?」
我得到的回答是:「已经说过,好或坏的烙印,是白痴式的二分法──根本没有思想过程,哪里理会得那么多。」
我想起很多人在那种环境中的遭遇,不得不承认心理学家的分析正确。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当时立刻又道:「不对啊,于放大将军的出身如此合乎好的标准,为甚么他后来又被残酷地对待,以至于死得惨不堪言呢?」
当在医院病房,于是说她父亲的伟大时,由于表现了对她母亲的轻视,使我对于是起了反感,我想到了她父亲的悲惨下场(全世界都知道这位大将军的下场是如何可怕),所以我忍不住道:「你父亲把自己完全融入了理想,可是理想却好像并没有善待他!」
于是脸色煞白──这反应正常,然而她同时向她母亲看了一眼,目光绝不友善,当时我不是很明白她为甚么要这样做,直到听了心理学家的分析,才知道究竟。
心理学家回答我的问题:「大将军之所以从天上掉到了地下,当然是由于他和一个土匪结婚的缘故,受到了妻子是坏出身的连累,就很容易在权力斗争的风暴之中倒下去。他们的女儿在父亲和母亲遭遇悲惨的同时,自然也跟著受苦──其所受的苦难,绝非外人所能想象于万一!尤其她是一个异常美丽的女子,遭遇必然更百倍不堪。这种可怕的经历,她认定了是由于她父亲娶了一个土匪当老婆的缘故,所以把怨气全都出在她母亲的身上。」
心理学家在分析了何以于是会对她母亲有这种态度之后,继续评论于是的为人,道:「这位女士也很无知,亏她还是研究现代史的,竟然不知道在权力斗争的风暴之中,有土匪老婆固然要被清算,没有土匪老婆,要清算还是一样。随便加上罪名,就可以任意虐待至死,连有国家元首身份的都不能幸免,比起来,大将军又算得了甚么。」
我很同意这种说法,至于于是会不会终于明白,我当然无法知道了。
回到病房,当时于是轻视她母亲的身体语言是如此明显,连我都忍不住出言讽刺,赛观音当然也知道。而且她受女儿这样对待,显然已经很久,到这时候,她也到达了忍受的极限。
她盯著女儿,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而且在渐渐发青,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极端的无可奈何和伤心,她的声音颤抖,向于是道:「你只看到过你爸爸身上的伤痕,从来也没有看过你妈妈身上的伤痕,现在就让你看看!」
我留意到于是在那一刹间,有一丝不屑的神情显露,分明她的心中在说:你会有甚么伤痕──就算有,只怕也是在当土匪的时候留下的!
连我都看出来于是心中在想些甚么了,赛观音对她女儿的了解当然比我深,她立刻激动的提高了声音:道:「这伤可不是当土匪留下的,是为了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奋不顾身,不怕牺牲,学你爸爸的话,是日本鬼子给的!」
她话才说完,突然动作很快,坐直身子,就掀上衣。
她这个动作突如其来,虽然她已经高龄近百,可是毕竟是女性,我立刻拧过头去,可是由于她的动作实在太快,在拧头之间,眼光还是扫到了一些景象。
我很难说自己究竟看到了些甚么,只是在那一瞥之间,我看到的绝不是人身体的某一部份,不是人的胸部,更不是女性的胸部,而是无以名之,不知道是甚么东西,乱七八糟得难以形容!
我既然已经转过头,当然不能回头再看,只是感到人的身体部份会变成这样,当时受伤的程度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只听得于是发出了一下惊呼,白素则陡然吸了一口气。从她们两人的反应,尤其是一向镇定的白素也会感到吃惊,可知眼前景象之可怕。
后来我问白素赛观音的伤痕究竟是怎么样一个情形,白素摇头道:「无法形容──也无法想象当时她受了这样的伤,是怎样可以活下来的。」
白素说无法形容,我当然也不能再追问下去。
却说当时我听到白素走过去的声音,白素说道:「来,我帮你把衣服整理好。」
我知道那是白素在告诉我可以转回头来了。
我转回了头,看到赛观音的神情很激动,白素在她身边,轻轻拍著她的背。而于是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只是张大了口在喘气。
赛观音缓过气来,道:「这是为了完成任务,也是为了在任务中救你爸爸,才受的伤。那一次你爸爸也受了重伤,如果不是我舍命相救,他就不止断一条手臂,瞎一只眼睛,早已牺牲了。我向你说这些,并不是表示自己有功,我这条命,也是你爸爸救的,我们结成夫妻的时候,或许有些勉强,可是成为夫妻之后,却真正相爱,爱得生死与共。在十年动乱之初,组织对他说,只要将我一脚踢开,就可以不受我出身不好的牵累,他明知道不服从组织会有甚么样的可怕后果,还是坚决不肯离开我,这份真情,真是可以对天地,昭日月,我知道你在那十年吃了许多苦,就埋怨我累了你们,可知道我和你爸爸的真情,比海还深。」
她一口气说下来,再加上心情激动,难免连连喘气。
于是听得低下头来,沉声道:「大伙批判爸爸的时候,是说他当时身为革命军人,明知道你是土匪头子,不应该和你结婚──就算对你有好感,也是丧失了立场。
而当时你肯跟爸爸,显然是为了利用爸爸的身份,来掩护自己,逃避制裁!」
她们母女之间心中的疙瘩,显然由来已久,到了该爆发的时候,连有外人在场都顾不得了。
我在记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曾考虑是不是可以把这段经过略去。考虑的结果是保留而尽量简化。
保留的原因是那段经过,展现了赛观音过去的经历,尤其是她和于放大将军之间的事情。这个故事,赛观音是最主要的人物,她过去的一切,自然也和整个故事有关。
而这一段经历,发生时所处的环境,和这个环境没有接触过的人,尤其是青年人,会感到莫名其妙,不能想象人类社会中怎么会有那样的环境──如果想对这种到目前还存在、只不过搽上了一些脂粉来掩饰的环境有进一步了解,可以多看一点有关这方面的书籍,有很多文学作品用这种环境做背景,都是一些很好看的小说,值得一看。
却说当时赛观音听得女儿那样说,抬头向天花板,我可以清楚看到她眼中充满了泪水,泪水已经满盈,可是却始终没有流下来。由此可知她虽然伤心透顶,不过由于她性格坚强之极,所以硬是不流泪。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先是自言自语地道:「大哥,我罚过誓不将这件事说出来的,然而现在我们的女儿这样说我,我也快和你来相会,我看还是非说不可,当年女儿闹著要和我划清界线的时候,你不是也差点说了吗?」
她的这一番话,分明是对已经死去的丈夫所说,我们听得很清楚,可是却一时之间无法明白内容。
赛观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略顿了一顿,忽然柔声叫于是,道:「女儿,当时你带著一群年轻人,冲进来,逼问我当年要嫁你爸爸有甚么反动企图,你爸爸赶到,你可还记得当时你爸爸对你说了些甚么。」
于是吸了一口气:「记得。」
赛观音道:「好,说出来。」
于是道:「当时爸爸为了保护你,才这样说的!」
赛观音重复:「说出来!」
于是沉声道:「当时爸爸说:『你们都弄错了,当年不是她要嫁给我,而是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她……她……』,说到这里你就没有让他说下去。」
赛观音声音很平静:「你就一直没有怀疑这番话?没有想一想你爸爸究竟做了甚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于是没有任何反应──非常明显,她完全不以为她所崇拜的父亲会犯任何错误。
赛观音轻轻叹了一口气,自顾自道:「那是日本鬼子打进来的第二年,许多江湖上的朋友都纷纷投入了军队,去打日本鬼子,当时我带领的这股力量最强,有一千多人,八百多杆枪,许多乱七八糟的军队都想我带著手下,和他们合作,我完全拒绝。」
赛观音忽然讲起她自己的往事来,我不知道这和她要对我们说的所谓大秘密是不是有关,所以也不敢打断她的话头。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用唇语回答我:既来之、则安之。
我只好耐住性子听下去。
而这时候对赛观音所说的话,最反感的还不是我,反而是于是。我就在她的身边,听到她用极低的声音,在自言自语:道:「为了保持自己的势力,连打日本鬼子都不顺意!」
从于是的态度来看,她对她母亲的土匪出身之不谅解的程度,至于极点。
赛观音不知道是听到了于是的话假装没有听到,还是真的根本没有听到,这时候看她的情形,完全沉湎在回忆之中──从她接下来所说的话来听,她的话还是对于是在说,可是她的视线却完全不在于是身上,而是呈现一种非常散乱茫然的眼光,完全没有焦点,不知道望向何处。或许这时候她的眼光也随著回忆而望向过去,这种情形,很是特异。
她继续道:「一直到你爸爸带著部队来到了山下。那时候你爸爸虽然才二十岁,可是已经是一营之长,不但在他们自己的部队之中,而且在敌人和其它部队中,大家也都知道有一位打仗不怕死的娃娃营长。」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再说下去:「我当然也久闻这位娃娃营长的大名,可是却没有料到他在弟兄们的心中有那么大的影响的,他并不向我们进攻,只是在山下喊话,要我们不要再当土匪,和他一起去打日本鬼子,把侵咯者赶出去,救国家,救人民!」
我现在记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尽量把赛观音当时的叙述简单化,要不然单是她和于放的认识经过和发生的一些事情,就可以是一部长篇小说。
当时她说到于放用喊话来招降,她就把当年她听到的喊话的内容,详详细细,我相信详细到了一字不改的程度,都重复出来,而且语调激动,说到国家将亡,再不起来抗敌,我们子子孙孙都要做亡国奴的时候,我和白素都不禁受到感染。由此可知,当时听到的人,心情会如何激动。
赛观音说下去:「喊话第一天,就有一百多弟兄奔向这娃娃营长的队伍。我又惊又怒,第二天,那喊话就象是魔咒一样,又喊走了二百多人,而且还都是带著枪投过去的!」
于是听到这里,由衷的喝了一声采:「好!」
不但是于是听到了她父亲当年的事迹,心向往之,连我听到了也十分神往。
这喊话战术正是于放所属的军队在战场上惯用的心理战术,使用各种各样动听的口号,激动人心,使对方丧失战斗意志,属于许多军事天才的天才创作之一。
这种心理战术,在当年娃娃营长对付伏牛山土匪时候使用,只不过是小之又小的尝试,在军事史上,有不少几十万大军对垒的时候,就用这种战术,使得对方军队加速瓦解的记载,所以千万不能等闲视之。
赛观音也跟著说到:「好!真好!第三天,走的人更多,很多人算是有良心,人走了,把枪留下。一连七天,我身边只剩下三十二人,倒有二十七人是女人。这留下来的三十二人,都是我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说甚么也不会离开我,我知道他们心中也想投奔军队去打日本鬼子,可是他们不会离开我。到了第八天,喊话的内容改变,说是我们再不归顺,就要发动进攻了!」
于是低声咕哝了一句:「真是反动到底!」
赛观音还象是完全没有听到,她道:「如果军队一到的时候就进攻,我们有足够的防御力量。可是现在人已经走了九成九,而且军队必然利用投诚过去的人打前锋,这些人本来就是山上下去的,对山上的地形熟悉无比,我们在山上的人,就算想躲,也躲不过去,真正只有死路一条,这娃娃营长,已经把我们这三十三人逼到了绝境!」
于是这一次实在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为甚么不投诚,难这当土匪真的会上瘾?」
于是这样说,实在很过份,连白素都皱了皱眉,赛观音咯顿了一顿,虽然她仍旧不看于是,不过对于是的话却有了反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我为甚么不投诚?因为我不相信官!我不相信官府,也不相信官军!」
她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咬牙切齿,可是却完全可以使人感到她内心深处那种深切的悲伤和沉痛。
赛观音这时候和后来都没有说出她为甚么如此不相信官府或官军的原因,我也没有机会问,所以始终不知道其中的详细情形。不过可想而知必然和她与官府之间有极其惨痛的经历有关。
而且推测那和赛观音从好好的一个闺女变成土匪的过程,有很大的关系。
其中过程当然又是血和泪交织而成,是无辜老百姓的痛苦,而不会是官府的痛苦。
于是听了她母亲这样的表白,一点也不感动,立刻道:「你这是是非不分!把革命组织和反动政权混为一谈,认识模糊,完全没有立场!」
本来我对于是就不是很有好感,这时候听到她一连串完全不必经过大脑,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只有在所谓革命组织的斗争会上才使用的语言,更是反感。
在赛观音还没有有反应之前,我就冷冷地道:「不相信官府还是对的──不论是甚么样的官府,都不能相信。我想当年在伏牛山上下去,投入了军队的人,一百个之中,有九十九个半,都因为身上有『当过土匪』的烙印,而不会有好结果。要他们投诚时候说的好话,谁会记得。」
赛观音这次及应极快,她陡然笑起来,笑声绝对和悦耳的程度相去甚远,她道:
「连当年说好话的人,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被自己人整死了,其它人的下场,可想而知。在战场上死在敌人手里,算是上上大吉,好歹也捞个烈士当。不过他们这个烈士,和真正的烈士不同──在我说到那个大秘密的时候,会详细说。」
听到赛观音最后一句话,我不禁傻了眼。敢情说了半天,和她要说的大秘密,还没有沾上边!
照这样说法,要说到甚么时候才能到她要说的秘密!虽然她所说的一切我都很有兴趣听,可是我却怕她还没有说到正题,生命就结束──医生早就说过她随时可能死亡。
我心中迅速地在想,如何技巧地提醒她这一点,白素却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由得她说下去。
就那么一个犹豫之间,赛观音已经继续往下说,我连插口的机会都没有。
赛观音往下说:「没有死在战场上的:结果都在一个接一个的运动中倒下去,最后逃得过那十年疯狂的,不会超过五个人,他们都死在自己人手里了,这些人全是当年听了喊话,热血奔胜,一心一意为国为民的好汉子!」
她说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和白素跟著感叹──死在敌人手里,将一腔热血献给了国家民族,子魂魄兮为鬼雄,也不枉了此生!可是死在自己人手里,而且受自己人的残酷虐待比敌人更甚,真不知道是甚么名堂,像于放大将军那样,真是死不瞑目。现在来一个平反,如何能补偿当时大将军死亡时的痛苦于万一!而最滑稽讽刺的是,发动疯狂的罪魁祸首,依然大模大样在殿堂之上,享受庙祭,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连提出来讨论一下都不敢,一个民族的奴性和是非不分到了这种程度,真想不出还有甚么现象比这个更悲惨、更绝垦的了!
像于是那样,专门研究现代史,对这一切都应该再清楚不过,可是她却不去追求罪恶根源,还在计较她母亲的出身成份,就是一个典型。
我在反感之余,陡然觉得像于是那样,从出生起就在那种环境中,没有机会接触外面世界的人,根本完全不知道怎样才能算是一个人,只知道甚么都听组织的话,完全丧失了自我,真是可怜到了极点!
不过每个人的想法不同,你觉得他可怜,他可能觉得你莫名其妙。像这时候,我和白素和赛观音都十分感慨,而于是神情不屑,好像觉得那些人应该有这样的下场。
她哼了一声:「你们三十多人准备抗拒到底了。」
赛观音象是在响应这个问题,又像不是,她声音仍然很平静:
「当时我告诉他们,我不会下山,而他们,我不要他们在军队进攻的时候走上死路,我命令他们下山去,他们个个痛哭流涕,和我诀别……虽然后来他们之中好些人死得很惨,可是毕竟多活了许多年……等到所有人都下了山,我以为军队会离开,谁知道那个娃娃营长为了立威,也为了日后可以更顺利收编土匪部队,硬是不肯放过我,在全体官兵面前,声称要将我活捉下山,而且他要单枪匹马行事,独自一个人上山抓我……他真的一个人都不带,自己摸上山来。从山上的布置的警戒线发出警告,我知道有人上了山起,到第四天我才和他面对,我们先枪战,后动刀,到最后赤手空拳放对……」
必须说明的是,赛观音在叙述那段经历的时候,说得十分详细,她和于放在山上,进行各种形式的斗争达到五天之久,几乎每分每秒都生死相搏,惊险万分:有的时候,她命悬一线,有的时候,于放一只脚进了鬼门关。赛观音说得很生动,尽管我们知道两个人后来都没有事,可是听的时候,还是提心吊胆,替他们捏冷汗。
不过我不打算将这一切照赛观音所说的叙述,因为那至少要花十万八万字,完全是另外一个故事,其中的精采曲折部份,各位不妨自己做设想,是很有趣的事情。
我只简单的说在最后一天发生的事情,那时候正值盛夏,那天天气闷热,满天乌云,到了晚上,更是一片漆黑,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赛观音仗著自己对山上的地形熟,看到遇上了这样的天气环境,以为是老天爷帮忙,她设计把于放引到了一个悬崖的边上,准备在那里动手,她算得很好,在动手的时候,有一半的可能,于放会自己踩空,跌下悬崖去,还有一半的可能,她可以将于放打下悬崖。
于放果然中计,被引到了赛观音预先设计好的所在。她非常小心,因为在黑暗之中,她也一样危险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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