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鹰的朋友」的真正身分




  但他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在保安如此严密的情形下,要把一苹纸鹰,固定在外面,这一点,已绝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事!而且,那是一苹鹰,并不是一苹燕子或是一苹蜻蜓。那使他联想起他的好朋友,有亚洲之鹰称号的罗开!
  那是不是罗开的作为呢?如果是罗开,他自然有能力做到这一点。於是,原振侠就凑近去看,他也立即发现,在鹰翼之下,有一行小字∶「原医生,只给你一人的讯息∶十万火急,请电——」
  那是一个电话号码,再接下来的署名是「鹰的朋友」。
  在这四个字之後,还有用更小的字体,写著一组数学公式∶A=BB=C∴A=C。
  这是十分简单的数学公式,原振侠也在一看之下,就明白了它的意思,因为那个人自称是「鹰的朋友」,原振侠也是鹰的朋友,根据那个公式,这个人和原振侠,自然也是朋友!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在玻璃上按了一按,记住了那个电话号码,放下了窗帘,转身走了出去,他知道,那不知是甚麽人,既然有方法放下了这纸鹰,自然也有方法把它弄走的!
  他回到了客厅,看到柳絮自另一间房间走了出来,神情有点惊异,她踏在房门口,道∶「刚才我在浴室,听到窗外有声响发出来,像是有人┅┅在用手指叩窗子!」
  原振侠心中一动,想起了鹰翼上的那一行小字∶「只给你一人的讯息」,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淡∶「不会吧,我去看看!」
  他走了进去,在浴室的窗前,掀开窗帘,看到了同样的纸鹰,同样的字句!
  刹那之间,原振侠的思绪,紊乱之极!
  因为事情实在有不可思议的神秘!
  看来,那个留字人,在每一间浴室的窗外,都作了同样的布置——这是十分聪明的行动,原振侠总要使用浴室的,一使用浴室,他就有机会得到讯息。
  令得原振侠感到神秘的是,留字人必须知道柳絮是一个盲人,那才能令讯息只传给原振侠,而柳絮只能听到「拍拍」声。
  原振侠可以肯定,柳絮在听到了「拍拍」声之後,曾掀开窗帘研究过,但是一个盲人,无论如何,无法知道玻璃外面有著甚麽!
  这时,柳絮的声音,在浴室的门口响起∶「那┅┅是甚麽声响?」
  给原振侠的讯息,如果不是通过有「鹰」的标来传递,原振侠一定会据实以告。可是,鹰的标,却使原振侠有信心,留字人至少不是敌人!
  而且,他接到的讯息之中,有强烈的令他提防柳絮的意思在内,再加上他自己对柳絮的身分,也不是毫无怀疑,所以他随口道∶「一苹甲虫!」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在玻璃上拍打了两下,刚巧在这时,纸鹰的翼,也停止了摇动。
  原振侠突转过身来,看到了柳絮现出一面古怪的神情。
  柳絮的那种神情,是明显地在告诉人,她并不相信原振侠的话,可是又无可奈何!
  但是,就在一瞥之间,她就回复了正常,还发出了恍然大悟似地「哦——
  」地一声。可知刚才,原振侠转身太快,她并未察觉盲人的感觉再灵敏,总不及正常人!
  原振侠看到了这情形,心中不禁叹了一声,自己对自己道∶「请你不要和我敌对,因为我就算胜过了你,也胜之不武,心里会难过!」
  原振侠是应柳絮的求助,才会处在这样的境地之中的,可是这时,他越来越感到,自己究竟有可能处於和柳絮的敌对的位上!反倒是那个神秘的留字人,才是朋友!
  柳絮扬了扬眉,伸手摸索著——盲人在陌生环境中的习惯动作,当她在双手摸索的时候,她来到了原振侠的面前,她的手碰到了原振侠的身子,就维持著那个姿势不动,原振侠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引领到一张沙发前,柳絮坐了下来。
  原振侠这时,心念电转的是,那留字人要他十万火急,打那个电话,必然是有十分重要的事通知他。
  那人打著亚洲之鹰的招牌,又用了这样古怪与巧妙的方法和他联系,使原振侠意识到,「十万火急」,必非虚言,而是真正有十分重大的事!
  那人为甚麽不打电话给他呢?只有一个可能∶怕被柳絮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而且,原振侠吩咐过,不受任何打扰,电话也打不进顶楼的总统套房来!
  也就是说,原振侠需要在不被柳絮知道的情形下,和留言人通话!
  别以为在这个过程之中,会有甚麽勾心斗角的斗智场面出现,原振侠只是简单地道∶「对不起,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我会争取分秒,立刻和希腊的朋友联络!」
  他说著,就走了开去,在经过一张桃木几的时候,就把一苹无线电话,自充电器上,取了下来。
  他知道,柳絮虽然看不见,但是完全可以凭听觉知道他在做甚麽——他要上厕所,而且同时打电话,这正是刚才他声言了要做的事。
  当然,在一知道了他需要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留意到,整个套房中,不下十具无线电话,都是独立的,不能互相偷听。
  而且,也正如他所料,柳絮有著不吃人间烟火的清雅,对於一个异性的「肚子有点不舒服」,非但不会过问,连表示注意一下,都是十分失态的。
  所以,当原振侠走向一间房间的时候,柳絮只是十分平静地坐著,略有焦急的神色。
  原振侠推开了房门,而且,在进入了房间之後,把门关上,而且按下了锁钮──这样,柳絮就算再很快走进来,也必然会发出声响。
  他进了浴室,并不关上浴室的门,立刻就按下了那个电话号码,电话立时有人接听,是一个焦灼之极的女声∶「原医生!」
  原振侠沉声答应了一声,那女声急促地道∶「和你在一起的柳絮,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你绝不能把她要知道的事告诉她!」
  原振侠眉心打结∶「一、你是甚麽人?为甚麽我要听奶的话?二、她没有要我告诉她甚麽事,是我主动要把一件事告诉她的!」
  那女声发出了一下叹息声∶「那就是她的厉害手段,一切都引你入壳,你上了当还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在义助俏佳人!」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奶还未曾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你是甚麽人?」
  那女声立刻有了回答,可是她的回答,是原振侠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那女声的回答是∶「我们曾交过手,我是展览会中的那个雨衣怪客,柳絮口中的阿傍罗刹!」
  这当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手中的电话,几乎跌到了地上!
  那女声又急急地道∶「你的身手虽然好,可是如果不是故意布的局,那一蓬飞针,也至少能叫你躺在医院好几天,别再多问了,柳絮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物,你是聪明人,让知道如何应付她!」
  原振侠的心中,疑惑之极,他想问甚麽,可是不等他发问,那女声又急急地道∶「我是冒著生命危险来警告你的,你照著做吧!」
  原振侠可以听出那女声之中的惶急情状──
  当然,也是可以伪装的,如果柳絮可以伪装得那麽好,还有甚麽是不能伪装的呢?
  原振侠只想门一个问题,他想问的是∶柳絮这样做的目的是甚麽呢?可是他还没有问出这个问题来,对方显然已经把电话挂上了!
  原振侠沉声「喂」了几次,但没有回音。
  这时,房门上传来了几下拍门声,原振侠应了一声,就听到柳絮在高声问∶「你没有甚麽吧?」
  原振侠一面应著,一面按下了电话上的掣钮,他想到,柳絮有可能是觉得他离去太久了,所以来拍门。也有可能,早已在门外,想知道原振侠在房内干甚麽!
  原振侠估计,柳絮的听觉再灵敏,也无法偷听到他压低了声音的谈话!原振侠在浴室之中,又停留了半分钟,勉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这才按动水厕,发出水声,洗了手──他相信在房门外的柳絮,都可以听到这些声响,然後,他才走出去,打开房门。
  他看到柳絮站在离房门不远处,神情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是相当焦急,这种复杂的神情,如果竟然是装出来的话,那简直是超绝的演技!
  原振侠这时的演技也不坏,他毕竟占了便宜,对方是盲人,他可以不必在面部肌肉上下功夫,他只是用抱歉的声音说∶「我离开太久了!」
  柳絮忙道∶「不!不!我┅┅只是感到十分空洞┅┅只是我一个人┅┅」
  她在解释著为甚麽要来拍门的理由,但说到一半,不再说下去。
  原振侠在这时,又按动了电话,同时道∶「我想和希腊的朋友直接通话,但一直只听到他的录音,那位朋友的名字是康维十七世,他是一个身分奇特无异的人!」
  电话通了,原振侠叹了一声,因为电话中传出来的,确然是录音∶「请留下讯息,我,康维十七世,会在最方便的时间,和你联络!」原振侠於是报了自己的姓名,要求康维派飞机来,然後,放下了电话。
  柳絮一直不出声,直到这时,才道∶「好了,该交换故事了,谁先说呢?
  」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先说如何?看看你的故事,和我所知的一些事,是不是吻合?」
  柳絮一点异议也没有,只是点了点头,又抬起头来,吸了一口气,原振侠走向酒吧,调了一杯酒精成分不高,相当可口的饮料,放到了柳絮的身边,柳絮拿起来,呷一口,轻叹一声说∶「我来的地方,自从我十五岁那年,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之後,我就一直在心中,称那个地方为无间地狱!」
  她的声调有点发颤,使得听的人对她,产生同情。
  原振侠心想∶柳絮是说故事的高手,一上来就提到了最使人产生疑问的事,十五岁那年,她为甚麽要把自己弄成瞎子呢?
  柳絮又低叹了一声∶「那一年,我和所有少女一样,都已有了成熟的身体,所以,在我们所要接受的训练之中,有一门,是专门训练我们如何以自己的身体,去取悦异性的课程!」
  原振侠听到这里,就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个呻吟声来。柳絮的话,若是在一个不明情由的人听来,自然有点无头无脑,不容易明白,但原振侠是早知道柳絮和海棠的身分相同,而海棠在把她自己当作「人形工具」对付原振侠的时候,是把她自己的经历,详细告诉过原振侠的。
  所以,这时,柳絮这样说,原振侠不但一听就明白,而且更可以肯定,柳絮也是由那个组织自幼训练,严密控制的许多女性「人形工具」之一!
  柳絮略停了一停∶「本来,我接受了十五年的训练,应该早已麻木了,可是我偏偏不麻木,所以这才是我的悲剧,我忍受不了那种训练,想要退出,可是我又知道我绝对没有法子退出──无间地狱是逃不脱的,所以我使用慢性毒药,使自己变盲──组织不会训练一个盲女去从事情报工作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也喝了一口酒,伸手在柳絮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
  柳絮道∶「我掩饰得十分好,组织一直以为我是自然失明的,果然停止了对我的训练,但是我仍然不能离开,过著与世隔绝,只有黑暗的日子,我不知道是不是能把这种日子,叫作生活!」虽然有过神秘人的警告,可是原振侠听到这里,仍然忍不住,双手紧握著柳絮的手,因为柳絮的叙述,实在太凄婉动人了!
  柳絮沉默了片刻∶「我很有艺术天分,虽然盲了,仍然可以凭手的感觉,作十分精美的塑像,我就一直在做塑像打发日子──替周围的人作塑像,我用双手仔细抚摸对象的头脸,再把这种感觉带到泥土上,做出来的塑像,可以几乎和真人一样!」
  原振侠称赞∶「了不起的艺术!」
  柳絮又叹了一声∶「或许因为我有这个本事,倒也有点利用价值,组织对我很优待,我也有被接出去,替领袖人物塑造雕像的时刻,也就是一次这样的机会,我认识了一个异性,他是一个领袖人物的警卫连长!」
  原振侠闷哼一声,警卫而成「连」,这个领袖人物自然是非同小可的大人物了!他闲闲地道∶「我以为奶这样身分的人,是不能和外人接触的!」
  柳絮苦笑∶「本来是,但因为我双目已盲,所以组织对我的控制,也不是那麽严。」
  原振侠「嗯」了一声,柳絮继续道∶「那个连长┅┅那个连长┅┅」
  她说了两遍,神情也是异特,原振侠鉴貌辨色,自然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他心想,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一个有著特殊艺术才能的盲女,和一个必然是极忠於领袖的军人,双方之间,如果有了恋情,那是十分动人的情景。
  柳絮在沉默了好一会之後,才道∶「我两人之间的感情,渐渐增进,我故意拖延替领袖塑像的时间,声称要为领袖塑造出一座本世纪最伟大的塑像来,把领袖伟大的人格,伟大的专业成就,充分表现出来!」
  原振侠感叹∶「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领袖自然是十分高兴了!」
  柳絮道∶「是,领袖曾轻拍我的头,说我是『组织』的好『女儿』┅┅他却不知道,我对组织的厌恶,自从毒盲了自己的眼睛之後,与日倍增,已到了全然无可忍受的地步了,可是这种怨恨的情绪,又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表露,不然,就成了叛徒!」
  她在说到「叛徒」这个词的时候,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急急喝了一口酒。
  原振侠也陡然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全世界对「叛徒」都不会原谅,但论到对付叛徒手段之残酷,柳絮所属的这个组织,自然可说是世界之最了!
  柳絮续道∶「领袖很忙,往往我一早去了,做好了准备功夫,领袖要到晚上才出现一会,所以,我和连长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多,我相信连长┅┅爱上了我,他有一天竟然问∶如果我向组织申请,要和奶结婚,奶想组织会不会批准?」
  (接下来的一段,是柳絮向原振侠说的连长和她讨论婚事的对话──对原振侠来说,或是对所有的自由人来说,结婚而需要「组织批准」,那是十分难以想像的事。但是在那个环境之中,任何行动,都要「批准」!)
  (而这一段对话,对後来柳絮的行动,又有决定性的作用,所以有必要听一听。)
  连长当然是鼓足了勇气才提出来的,当时,他握住了柳絮的手,只有他和她在一起──身旁有人的话,他怎敢碰她的手?
  他说出了那句话,他的身子在发抖,他是一个身高一百八十四公分,壮健如牛的青年人,可是这时,他的身子在发抖,可见他心情之紧张。
  经过若干日子的相处,经过由指尖的轻触到互握手,经过四片灼热嘴唇的轻吻,听到过他宽阔的胸膛之中,一颗炽热的心的狂跳,柳絮知道,连长迟早会提出这样的一句话来的。
  而为了应付连长的这句话,柳絮也早就想好了对策,她的声音十分低∶「组织绝不会批准!」
  连长大口喘著气∶「为甚麽?奶能替领袖塑像,一定是组织信任的人,我能担当警卫连长,也是组织绝对信任的,为甚麽我们不能结婚?」
  柳絮用她轻柔的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抚摸著,忽然顾左右而言他∶「你的脸型,轮廓分明,我会替你塑像,那一定是用人塑像的典范!」
  连长用力握住了柳絮的手,气喘得更急∶「我不要你为我塑像,要你为我┅┅生儿子!」
  柳絮看不到连长的脸,为了说出这句话来而憋得通红,可是她却可以感到,他的脸烫得惊人。柳絮道∶「组织不会批准的,你不知道我的身分!」
  连长陡然提高了声音∶「我知道!我听领袖说过,奶是那批自一出娘胎就受特殊训练的女孩子中的一个,如果不是奶盲了,奶会是所有人之中,最出色的一个,比其馀的都出色!」
  柳絮呆了片刻∶「既然你知道了,你想,组织会批准吗?唉!」
  她长叹一声,连长自然也知道柳絮的话是对的,他难过得不知怎麽才好,而这时,柳絮又柔声道∶「其实,我是多麽希望成为你的妻子,受你的保护,和你一起生活,我不要组织给我的少将军衔,不要有种种特权,只想做一个好男人的妻子,平平淡淡的生活,为他生儿育女,全心全意爱他┅┅」(当原振侠听柳絮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闷哼了一声∶「奶在煽动这个军人的情绪!为甚麽?是不是奶想要利用他?」)
  (柳絮的回答直接之极∶「当然是,不然,你以为我怎麽能和你在这里相聚?」)
  (原振侠长叹一声,第一个念头是∶这确然是一个可怕之极的女人!)
  (然而,原振侠第二个念头却是∶这可怕的女人,为甚麽向我坦白这一切呢?)
  (原振侠当然没有忘记那神秘人的警告,可是他的思绪,也一片惘然。)
  连长在听柳絮这一番诉说心中衷情的时候,咬紧了牙关,紧握的手,几乎没把柳絮的手握碎,等她说完,连长的情绪,已被煽动到了狂热的地步,他陡然一用力,把柳絮拉进了自己的怀中,紧紧拥著,重复地说著∶「组织要是不准,我就复员,组织要是不准,我就复员!」
  警卫连长自然知道自己这份军职,是何等前途无量──近卫部队的兵,是从别的部队中挑出来的连长或副连长,他这个连长,现在的军衔也是少将,这是组织和领袖对他的信任,可是他居然说出了要复员,回乡去当农民,谁都知道当农民的生活,是如何艰苦,全世界一百七十多个国家之中,生活水准之低,排名在一百三十名之後。
  柳絮把自己柔软的身体尽量贴紧他,那更令得这个为组织领袖所信任的警卫连长,热血沸腾。
  柳絮道∶「你可以复员┅┅虽然困难,你还有可能复员。我却是绝无复员的可能!组织早就说明,我的身体,属於组织,绝不能自己作主!除非┅┅除非┅┅」
  连长把柳絮的身体抱得更紧,急急地问∶「除非怎样?说,除非怎样?」
  柳絮一上来就把话说死了,忽然又来了一个转折,这等於是叫连长在一片漆黑之中,看到了一线光明,怎能不心急地询问?
  到这时候,警卫连长的情绪,已经完全被柳絮所控制了!
  自然,一来,这是由於两者之间,论智慧,柳絮高过对方不知多少。
  二来,对领袖和组织的忠诚,全是後天培养出来的,不是人的本性,而对异性的爱恶,却是人的天性。
  後天灌输的概念,不论看来多麽坚强,不论看来被灌输得多麽成功,但是一旦到了和人的天性起正面冲突之际,必然敌不过人的天性,而溃不成军。
  这时警卫连长的情形,就正正是如此!
  柳絮咬著下唇,暂不出声。
  连长摇著她的身子∶「说呀!除非怎样,只要我能做得到的,一定做!」
  柳絮双臂轻扬,绕住了连长的脖子,在连长的耳边,轻轻吐出了两个字,而那两个字,如同在连长的耳际,叫起了两个焦雷,令得连长一时之间,被击得如同泥塑木雕一样!
  柳絮所说约两个字,其实简单之极∶「逃走!」
  警卫连长能担当那麽重要的职位,自然也不是普通人,只是他及不上柳絮而已。他一听到「逃走」这两个字,自然知道事情没有他的帮助,柳絮就绝不可能逃走,因为柳絮每次来回,都是由他亲自接送的。有时,是他一个人,有时,他会带上一两个人,而自从他和柳絮间的感情增加,就几乎每次都是他独自出动的了。柳絮如果要逃走,却并不难,把柳絮接出来之後,早上到晚上,有十多小时可以利用,问题是,如何善後?他如何向组织交代?
  当两人的讨论,涉及了这一个具体问题时,柳絮偎依在他宽阔的胸膛前,好一会不出声。两人都互相听著对方的心跳声,都觉得他们各自的心跳,越来越是剧烈。他们都极其热切地希望可以结合,生活在一起,但是也知道「组织」绝对不会允许。
  他们都是一直在那种由组织控制了一切思想和生活的环境之中长大的(把这种环境称为「无间地狱」,也庶几近焉。)他们只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想,已经是触犯了组织订下来的规条,可是他们都无法遏止自己心中的愿望,因为不论怎样,他们始终是人,人有人的天性,这时他们的愿望,就是顺乎人性发展起来的。
  他们自然也不知道,只要不是在「地狱」中,而是在人间的话,那麽,不论在这个人间的生活是多麽困苦,他们的愿望,都可以实现,因为那是每一个人的基本权利,人的基本权利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并不是掌握在甚麽「组织」
  的手里的。
  只是这麽一切,对这一双身分特殊的青年人来说,都是太遥远了。他们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之中,虽然有著十分尊荣的地位,但这时他们需要的,只不过是基本的做人的权利。
  好一会,他们的心跳一样剧烈,连长在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发颤,因为他心中已经有了极大胆的决定。他咬牙切齿,所以声音像是自他的口中,一个字一个字爆炸出来的。他道∶「不冒险,不能达到目的!」
  柳絮也跟著道∶「排除万难,我们会胜利┅┅可是我们要排除的困难,又何止一万种!」
  连长把牙咬得更紧∶「不管多少种,都要向前冲!」
  柳絮仰高了头,她看不见,可是在连长的心跳声,和升得相当高的体温上,她可以知道连长的心情何等激动。
  盲人敏锐的感觉,使她的行动,恰到好处──她伸出手来,在连长的额上,轻轻一抹,果然就抹了一手的汗。
  连长握住了她的手,声音急促∶「我有一个同乡,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我把奶送到他那里去,奶先躲起来,他会照顾奶,他开著一家饭店,在他那里出入的人虽然多,可是┅┅很安全!」
  由於知道所说的话实在太大胆,那已是对组织的背叛,所以他一开口,话就不是说得很有条理,而且,他要一直不停地说下去,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若是忽然之间住了口,是不是还会有勇气把话说完!
  柳絮听著,又用自己柔软的手,在连长滚烫的脸上抹著汗。
  她不出声,他焦急摇著她的身子,追问∶「奶说怎麽样?奶是不是愿意?
  」
  柳絮苦笑∶「你怎麽样?」
  连长不出声,柳絮可以感到他的身子在发抖,也可以听到他紧咬著牙时所发出的「格格」声。过了一会,他才道∶「图个短相叙,我可以和奶一起躲在那家饭店,哪怕躲上一天,也是好的。若是从长计议,那麽奶先躲著,看看组织会如何对付我,再说!」
  当柳絮在酒店的顶楼,总统套房之中,向原振侠叙述这些经过时,她的语气,竟然十分平静,像是说的全然是他人的事情一样。
  可是原振侠却一样感到了极度的惊心动魄。一男一女,只是简单地为了要求结合,就得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
  他不由自主,紧握著拳头──虽然有了神秘留字人的警告,他已经十分警惕,可是他还是十分同情柳絮的遭遇,所以他听得柳絮讲到这里时,他忍不住长叹一声∶「只能相叙一两天,当然是十分悲哀的事,可是如果从长计议,只怕一分手┅┅一分手┅┅就┅┅」
  由於说出事实来,会十分悲惨,所以他并没有全部说出来。柳絮的脸向著他,神情有几丝十分深刻的悲哀──人的脸上,悲哀的神情若是太深切了,有时反而不是容易被人看得出来的。
  她低叹了一声∶「原医生,你也在无间地狱之中┅┅经历过?」
  原振侠不知道她何以忽然之间,会有此一问,略怔了一怔,道∶「没有┅┅有幸未曾有过这种可怕的经历。」
  柳絮又低叹了一声∶「可是对地狱中的情形,比他还了解!」
  原振侠仍然不是很明白柳絮的话是甚麽意思,所以他仍然不出声。柳絮发出了第三下低叹声∶「你比他了解,他还以为,他自己对组织忠心耿耿,这次虽然有点不对,可是组织会放他一马,他竟然对无间地狱起了幻想,他竟然天真到了┅┅」
  柳絮说到这里,气促脸红,显然在她的体内,正有一阵十分剧烈的抽搐,她忙举起杯,喝了一口酒,可是却又剧烈地呛咳起来。
  原振侠伸手,在她的背上轻拍著,好一会,她才平复了下来。
  原振侠有点不想问也不敢问,可是还是非问不可∶「那位连长┅┅後来怎麽样了?」
  柳絮这次,顺利地喝了一大口酒,抿了抿嘴,才继续了她的叙述。
  柳絮对组织的了解,显然在连长之上,所以她一听到连长那样说,就感到了一阵刺心的悲哀,可是她也立即有了反应,她急促喘著气,把连长抱得更紧∶「就图个短快活好了,快活一天是一天,快活两天是两天!」
  连长深深吸著气,他自然知道「图个短快活」之後的结果,是真正的极短暂的快乐。
  他不甘心只有一天两天的快乐,他要争取更多,而他又天真地认为他可以争取得到。
  所以,他的决定是∶「不!我先送奶到那里,然後,我设法┅┅向领袖求情┅┅我们会永远永远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当一双男女,身体紧紧偎依,而又有永远快乐地在一起的憧憬的时候,应该是光明灿烂,美丽动人的。可是柳絮在那一刹,就知道那是跌入痛苦深渊的开始。
  那一天,柳絮该回营去的时候,连长并没有载她回营,而是把她送到了他的那个同乡的饭店中──摩托车停在後院的墙外,连长扶著柳絮,从後墙翻了进去。
  柳絮在告诉原振侠当时的情形时,说得十分详细。
  她说她一翻进了围墙,就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响,最嘈杂的是人声,各省的方言乡谈都有,甚麽样的粗言俗语齐全。
  连长要她在一个角落处站著别动,他去找那个朋友来,那个朋友的名字是曹金福。
  柳絮叙述曹金福来到她身前的情形时,也十分详细。她道∶「我看不见,可是在感觉上,这人好大的个子,脚步声重,气息浓,大口呼气,大口吸气,他伸出手来,握我的手,手大得像是蒲扇。」
  曹金福是一个大个子,这一点殆无疑问,他体高两点一二公尺,是国家级篮球员标准,而且他矫健如虎,灵活如豹,不过他不喜欢接受训练,也不喜欢受到约束,所以才在一个小小的「夹缝」之中,开了一家饭店,招待的自然不会是甚麽达官贵人,多是贩夫走卒,流氓混蛋,各地来的想碰运气的盲流,卖了自己身体以求温饱的女性,形形式式,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被名正言顺,当作了滓渣的一群。
  也只有曹金福这样的人,才能在这样的地方,干这样的买卖──他可以在两帮流氓要浴血相拚的时候,一手一个,把双方的首领,像抓小鸡一样地抓起来,令他们杀猪一般地叫饶命。
  当原振侠第一次在柳絮的口中,听到「曹金福」这个名字之际,他并没有甚麽特别的联想。後来,才知道曹金福和他相熟的一个朋友,大有渊源,自然不免兴「世界真小」之叹。
  柳絮说曹金福来到她身前的情形,用她盲人特有的感觉,相当生动∶「是一大团热气和一阵臭味,一起来到我面前的∶汗臭、酒臭、体臭┅┅总之,甚麽样的臭味,都混在一起了,我感到他向我伸出手来,因为他一举一动,都有┅┅热量发出来。」
  曹金福当时的第一句话就是盯著柳絮,对连长说的∶「哎呀!你从哪里弄了一个豆腐花一样的嫩女娃来?这┅┅样的人┅┅能碰吗?」在曹金福这种铁塔一样的大汉眼中看来,柳絮的精致瘦弱,自然是几乎连碰都不能碰的。
  连长叹了一声∶「把她存在你这儿,绝不能给任何人知道,绝不能!」
  旧金福抓了一下头,又望了望柳絮,神情犹豫,连长发急,在他心口,重重打了一拳∶「是性命交关的事──我要是没事,明天准来,要是明天不来┅┅」
  连长说到这里,也没有法子再说下去了。
  因为「明天若是不来」,那一定是出事了,出事的结果如何,不能想像,也不敢想像。
  曹金福大口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倒豪爽∶「要是你出了事,我一定打听出你的情形来,说给这位小妹子听。」
  连长频频点头,在曹金福的带领之下,来到了一间房间中,一股霉臭味,像是胶水一样,环绕在人体的周围,可是柳絮和连长,还是在那个空间之中,温存了好一会,连长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柳絮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把语调说得极慢,几乎是短说一个字,就顿上一顿,然後她道∶「从此之後,我┅┅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再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原振侠虽然知道那是必然的结果,但是也不免一阵伤感,无法出言安慰。
  沉默维持了相当久,原振侠才说了一句∶「那个曹金福,他不是答应过,不论出了甚麽事,都要把消息打听出来告诉奶的吗?」
  柳絮苦笑∶「那是他这种市井之徒想当然的承诺。连长是领袖警卫队的连长,出了事,当然由中央一级保密的机构负责处理,他一个老百姓,如何可以探听出这种机关的消息来?」
  原振侠直视著柳絮──他强烈地感到,柳絮是可以知道自己被注视的。原振侠心中有疑问,他也把这个疑问提了出来∶「你所属的机关,也是一级保密机关?」
  柳絮摇头∶「岂止一级,是特级的!」
  原振侠道∶「那奶应该可以通过奶原来的机关,探听出连长的消息来!」
  柳絮低下头去∶「本来应该是,但是事情有了一点变化。第二天,连长他没有来,一直等到天黑,我知道他一定出了事,是由於我而出了事,所以我想回去,只要我一现身,他所担的罪名,无论如何,会轻一点,我和曹金福商量,他先是剧烈反对,但忽然之间,又表示同意,不知道他从哪里,弄了一辆破旧的小汽车来,载著我就走,一小时之後,他才告诉我,已出了城,过了河,再也回不到城里去了!」
  原振侠「啊」地一声∶「他开始带著你逃?」
  柳絮咬著下唇,缓缓点了点头∶「我一直在疑惑,他是知道连长的下落的,可是他不肯告诉我,所以他才带著我逃亡,他的法道比我想像的大,在海外有关系,而且经济充裕,我渐渐把我的身分和情形告诉他,他也并不感到十分意外,只是说,我们逃得一天是一天,逃得一天,也是一项大胜利!」
  原振侠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可是又说不出不对在甚麽地方,他声音有点冷淡∶「原来你身後有这样的一个大靠山的,那又何必要求我的帮助?」
  柳絮欲言又止,过了一会,才道∶「不久之前,我感觉到组织已派人出来,而且,知道了我的下落,所以我十分害怕,一个心中极度害怕的人,是需要各方各面的帮助,不会嫌多的。」
  柳絮这时,那种楚楚动人的样子,又一次令得原振侠有点心软,他摇了摇头∶「你用展览艺术品的方法,引组织派来的人现身,这不是一个好办法,而且,你明知那来人身手了得,为甚麽不安排曹金福也在,这才能和他合力将来人捉拿。」
  柳絮深吸了一口气∶「三天之前,曹金福忽然对我说有要事,要离开三天,在这三天之中,他一点讯息也没有,我只好独自行事,而当我一知道你出现时,当然想到要你的帮助。」
  柳絮说到这里,摊了摊手∶「我的故事完了!」
  她的意思十分明白,她和原振侠曾有「相互交换故事」的约定,她的故事完了,自然轮到原振侠的故事开始了。可是,原振侠又觉得她的故事没有完,但又说不出还应该补充点甚麽。
  这是一种十分尴尬的情形,原振侠不能指出柳絮的故事还有甚麽差错之处,自然就只好承认她的故事完了。那就该他说有关海棠彻底离开了组织的事了。
  但是,却又有那个神秘人的警告──他不能不听那神秘人的警告,因为神秘人自称是鹰的朋友,亚洲之鹰罗开的朋友。
  而亚洲之鹰罗开,是一个可以绝对信任的好朋友。
  所以,原振侠略有迟疑。柳絮已觉察到了这一点,可是她却并不追问,只是略昂著脸,向著原振侠,等原振侠开口。
  就在这时候,原来用十分优雅姿态坐著的柳絮,忽然站了起来,神情喜悦∶「曹金福有消息了。」
  原振侠一点也看不出她是如何接收到曹金福的消息的,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柳絮既然是属於那个组织的,她必然有许多精密之极的工具和仪器,甚至,她的脑部,有微晶讯息接收仪器的移植,也不是令人意外的事。
  柳絮在说了一句之後,侧了头一会,吸了一口气∶「他有点消息带来,可以请他上来?」
  原振侠立刻道∶「好,我很想见见这个草莽奇侠,可是如何通知他呢?」
  柳絮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举起了手来,她的手指上,戴著一苹十分普通的戒指,她伸指在戒指上按了一按∶「不是很先进,也不能传达太复杂的讯号,可是已足够使他到一处地方去,等候我的更进一步的讯息。」
  原振侠叹了一声∶「这算是地狱对科技的一种异常的贡献!」
  柳絮在苦笑∶「目的是为了地狱更不容突破!对了,你一直提及一个叫海棠的女孩子,她是成功的逃脱者,经过的情形是──」
  直到那一刻之前,原振侠还未曾想出应付的办法来,而且,十分害怕柳絮会有突如其来的一问。
  可是,等到柳絮的话一问出了口,原振侠脑中,灵光一闪,立即有了应付的方法。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一面用力挥著手──他知道柳絮看不到,但是却可以在空气的流动中,知道他在做甚麽样的动作。
  他一面笑,一面道∶「遇见奶之後,我才知道一直以来,自己上了一个大当,说起来真丢人,我竟然把这样无稽的事,信以为真!」
  这时,柳絮现出十分疑惑的神情∶「你是说──」
  原振侠不等她有进一步的问题,就道∶「有一个女孩子,美丽异常,身手不凡,我猜她多半不知在甚麽地方知道了一些你那组织的情形,所以她自称是组织的属下,名字叫海棠。」
  柳絮的呼吸有点急促∶「那有甚麽不对?」
  原振侠摊开了双手∶「当然不对,奶想,奶对这个名字根本没有印象,她如果是你们之间的一员,怎麽奶会没有印象?可知在你们的组织之中,根本没有这个人,她捏造了自己的身分,我却上当了!」
  原振侠一路说,柳絮的俏脸之上,神情就一直在变幻不定,最後,变得疑惑之极,她说了一句听来十分不合理的话∶「不应该没有海棠的!」
  原振侠道∶「这个女孩子可能对组织知道一些皮毛──嗯,她至少知道你们对女孩子取名字的原则!」
  柳絮又说了一句∶「是啊,所以不应该没有海棠的!」原振侠用十分尖锐的目光盯著她,刹那之间,心中思潮起伏,努力思索著柳絮的真正身分。
  他用十分随便的声音应了一句∶「可供选用的名字很多,所以忽略了海棠这个名字,也不足为奇。」
  柳絮又呆了一会,才道∶「请给我一具电话。」
  原振侠把一具电话交到了她的手中,柳絮按下了号码,立刻有人接听,那是一个宏亮之极的男声,连在一旁的原振侠也可以听得见那男人在问,声音焦急∶「柳絮,奶在哪里?」
  柳絮的声音却十分平静,告诉了自己的所在之处,并且请他立刻就来。
  柳絮在放下电话之前,说了一句∶「我和大名鼎鼎的原振侠医生在一起!
  」
  电话中听到那男人宏亮的声音──自然是曹金福,他道∶「啊,我知道他,想找他很久了!」
  原振侠对曹金福这句话并不在意,他想起柳絮曾形容过的曹金福的外形巨大,一定惊世骇俗,所以,他和保安人员联络,吩咐道∶「等一会,有人会要求上顶楼,来人可能外形十分古怪,可是请不要阻拦,让他自己通行!」
  保安主任答应,柳絮走过来走过去一会∶「曹金福说他有可能得到连长的消息,所以特地去打听,看来又失望了,不然,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我的!
  」
  原振侠心想,那个爱上了柳絮的连长,多半已不在人世了,悲惨的消息,又有甚麽可以传播的?
  柳絮又叹了一声∶「原医生,你的海棠故事,既然不成立,那麽──」
  原振侠笑得无可奈何∶「算我欠你一个故事,但我至少可以提供奶到一个地球上最安全,最不怕组织派人来拘你回去的所在。」
  柳絮默然不语,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原振侠过去接听,是保安主任的声音∶「访问者来了!」
  原振侠有点不耐烦∶「请他立刻上来!」
  保安主任的声音有些犹豫∶「原先生,访问者──」
  原振侠只觉得保安主任太棉唆了,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的话头∶「请访问者立刻上来。」
  保安主任虽然立刻答应著,可是听他的声音,仍然十分不情不愿。
  原振侠当时,并没有想到别的,他的先入之见是,曹金福的身形如此粗壮高大,当然会引起保安方面特别的提防,所以才会有这种过度小心的情形出现。
  柳絮坐在一张宽大的沙发的一角,用手撑著头,面向著门口,看来,她正急於想曹金福进来。原振侠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就走到门口,打开了门来。
  他站在门口,可以看到川堂中有两个保安员,来回走动,电梯上的灯在闪耀,表示电梯正在上升。那两个保安员见到了原振侠,都各自扬手,同原振侠打了一个招呼,原振侠也向他们挥手示意。
  一切都显得十分正常,可是,电梯的门一打开,原振侠就呆了一呆。
  先是意料之中的事──门一打开,一个铁塔也似的彪形大汉,大踏步跨了出来,那大汉一下子也看到了原振侠,双臂向上一举,同时发出了一下虎吼也似的欢呼声,迳自向原振侠走来。
  原振侠自己身型也高,而且也当然是体育家的身型,可是他和真正的彪形大汉比较起来,自然有所不如。在这以前,他见过的真正大汉,是如同凶神恶煞一样的山虎上校,他且曾和山虎上校作生死的决斗!
  如今,同他大踏步走过来的大汉,自然就是曹金福了,原振侠觉得他甚至比山虎上校更加雄伟,人还有几步远,就像是连空气都被他压缩了一样,有著一股力道,扑面而来!
  当然,在长相上,曹金福和山虎上校大不相同,一点凶相也没有,只使人觉得强有力,他有一张长方形的脸,浓眉,肤色黝黑,三步两跨,就已经来到了原振侠的面前,一下子就伸出手来。
  一点也不夸张,他在伸出手来的时候,确然带起了一股风,他张开的手,每根手指,都有儿臂粗的,可以想像这样的大手,若是发动一拨。力道大到甚麽程度!
  在这样的情形下,原振侠自然应该立即伸出手去,和曹金福热烈地握手方是!
  可是,曹金福伸出了手,原振侠竟没有立刻伸手出去!
  这是相当不礼貌的行为,尽管曹金福看来不是拘小节,而且确然也是不在乎的人,也不禁为之一怔。
  原振侠为甚麽会这样呢?因为曹金福一跨出电梯时,他就看到了电梯之中,另外有一个人,一闪而出,和曹金福相隔得很近,不会超过一公尺,就跟在曹金福的身後。在曹金福大踏步向前走来的时候,这个人始终和曹金福保持著同样的距离。这个人,若不是在身形上,和曹金福相去太远的话,他这样行动,很容易叫人误会他是曹金福的影子!可是这人的身形太矮小了,不会超过一百五十公分。
  这人十分瘦削,穿的衣服,不伦不类,无以名之,却又戴了一顶极大的鸭舌帽,那顶帽子,把他的头脸遮去了一半,只看到他的嘴,和尖削的下领。
  这个人和曹金福对比,相差极大。曹金福若是天神,那麽这个人就是小精灵。
  虽然这个人看来十分怪异,但是他既然和曹金福一起自电梯中走出来,原振侠自然而然,把他当作是和曹金福一起来的。
  原振侠也想到,何以保安主任会有过分的小心,原来曹金福不是一个人来的!
  那人一直跟著旧金福,直到旧金福来到了原振快的面前,同原振侠伸出了手来,要和原振侠握手时,那人的身子,本来是被高大厚阔的曹金福遮得一点也看不见的。可是他就在那时候,身子斜了一斜,使原振侠可以看到他的上半身。
  单是露了这一手,原振侠的心中,已然喝了一声采。原振侠是武术的大行家,自然一看就看出,那是中国武术,各种「桩法」中的「斜桩」──双足钉在原地不动,身体可以作前後左右,任何一个方向的倾斜,自然是倾斜度越高,功夫越深。这人身子一斜,已经使原振侠完全可以看到他,自然不是很简单了!
  不过,单是这一点,自然不足以令原振侠竟然失去礼仪,不伸出手来!而是那人接下来的动作,令原振侠感到了惊诧!
  那人身子一斜之後,双手一起扬了起来,他的左手,提著一苹纸鹰,就是原振侠曾在浴室窗外看到过的那种。而他的右手,则飞快地做著手势──先是摇了摇头,然後向曹金福的背後指了一指!
  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下,都难免会不记得要伸手出来,和曹金福握手的!
  原振侠当然有很高的理解力,他一看,就明白这人虽然一声末出,可是已经向他传递了许多讯息。
  首先,他表明了他自己的身分∶就是那个神秘的留言人,也就是亚洲之鹰的朋友。
  而他右手所作的手势,也再明白不过,他是在叫原振侠别出声,因为曹金福并不知道他躲在身後!这真是匪夷所思,至於极点了!虽然说,大个子的反应,都比较迟钝一些,但是曹金福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行动矫健无比,实在难以想像,被人跟在背後,跟得如此之近,跟得一起进了电梯,出了电梯,他都不知道!
  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麽这个人的轻身功夫之佳,简直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了!
  由於一切来得实在太突然,而且,也实在太出人意表了,所以原振侠才会失态到了没有伸出手来!
  其实,那不多也只是一两秒钟的事,曹金福身後的那人,身子已缩了回去,已经到了曹金福的後面,看不见他了。
  而曹金福不见原振侠伸手,呆了一呆,自己缩回手来,望看自己的手,想看清楚自己的手,是不是有甚麽不对头的地方。
  而原振侠在这时侯,虽然满腹狐疑,可是他也立时定过神来,双手齐出,一起挽住了曹金福的大手,用力摇著,一面道∶「真对不起!真对不起!你一出现,把我看呆了,好一条大汉,真正罕见。」
  他这时表现的态度,相当热切,恰好把刚才的失态,掩饰了过去。
  柳絮在这时也叫∶「曹大哥!」
  曹金福应了一声,也回报著原振侠,原振侠这时,又看到那人在曹金福的身後,伸出一苹手来!向原振侠竖了竖大拇指,显然是在称赞原振侠应付得宜。
  原振侠不禁啼笑皆非,心想我就是不出声,看你能在曹金福的身後躲多久,只怕一被曹金福发现,就把你当小鸡一样捉也未定,看你能不能作精作怪。
  这时,柳絮向前走来,曹金福忙迎了上去,那人仍然亦步亦趋,跟在後面,甚至在原振侠的身边经过。
  原振侠的心中,实是疑惑至极,他已经知道这个人,是柳絮口中的「阿傍罗刹」,那也就是说,他也是那个组织中的人,而且可能地位很高。
  可是,何以他的行动,如此怪异?
  从他的行动来推断,至少可以肯定,他知道柳絮是盲人,看不到东西,那更证明他和柳絮是同一组织中的人。而他又警告,不可将柳絮想知道的事说出来,原振侠发现自己,竟然听从了他的话,并没有把海棠如何彻底脱离组织的事说出来!原振侠也可以肯定,他跟在曹金福的身後,并不是想对曹金福不利,只是藉此混进来。可是,他混进来的目的,又是甚麽呢?原振侠只觉得事情混乱之极,复杂之极!原振侠反关上了门,听得柳絮在急切地问∶「他怎麽样了?有没有他的消息?」
  曹金福长叹一声∶「柳姑娘,我看你还是别再找他了吧!这个人,像是根本在空气中消失了。」
  他说著,向原振侠望来,指著柳絮∶「你知道她的事情了?」
  原振侠点了点头,曹金福苦笑∶「柳姑娘,原医生神通广大,奶求他帮助奶,找一个安身之所,奶东躲西逃,不是办法。」
  柳絮沉声道∶「我不要东躲西逃,今晚就有一个┅┅同伴被我引了出来┅┅我知道逃是逃不过去的。」
  曹金福双手紧握著拳,双拳互击,发出「砰」地一下声响来,声响十分惊人。他道∶「奶想拚,那也只有死路一条。」
  曹金福说著,又同原振侠望来,原振侠忙道∶「我已替她找了一处所在,在那里,可以说是最安全的了。」
  曹金福大是高兴,来到了原振侠的身前,冷不防冒出了一句话来∶「我姐姐就说你是个好人!」
  然後,他又一个转身,来到了放酒的几上,倒了两大杯酒,自取一杯,把一杯递给了原振侠,大声道∶「来,我曹金福,敬你一杯。」在曹金福有行动的时候,他身後的那个人就跟著动,甚至是曹金福忽然转了身,他仍然一样紧贴在曹金福的身後,行动之际,一点声音也没有,若不是灯光明亮,简直会把他当作鬼魅。
  看曹金福时,他当真一无所知,一仰头,就喝乾了杯中的酒。
  原振侠也喝了一口∶「令姐是──」
  曹金福「啊啊」笑,在自己的胸口拍了两下∶「你看了我这一板高大的身形,难道还想不起我姐姐是甚麽人吗?真该打!」
  原振侠「啊」地一声,伸手拍著曹金福,张大了口,他已经想起曹金福的姐姐是谁了,可是惊讶於世界之小,所以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而已!
  曹金福,当然是曹银雪的弟弟!曹银雪是那样出色壮健的一个女性,而且武功绝顶,下海能和鲨鱼搏斗,上山能与猛虎角力,曹金福自然是她的弟弟。
  原振侠拍了曹金福好一会,才算是说出了一句话来,他仍然未说出曹金福的姐姐是甚麽人,只是问了一句∶「令姐好吗?」
  曹金福知道原振侠猜到了,他笑了起来,这样凛凛的一条大汉,居然有那麽灿烂的笑容,可以把他心中的快乐,感染溶化身边的人。
  柳絮在这时,现出了十分讶异的神情∶「曹大哥,原医生怎会认识令姐的?」
  原振侠也笑∶「在两宗怪事之中认识的──前一阵子,我情绪低落,竟然有自杀的念头,盘旋不去,若没有曹女士的开导,只怕已成事实!而我又是他三个孩子的教父。」曹金福最近一次和他姐姐相遇,他姐姐和他说起认识了原振侠医生,并没有说及认识的经过,而原振侠大名鼎鼎,人所皆知,曹金福人在江湖,自然也有所闻。他绝想不到连原振侠这样的人物,竟然也会想到过自杀,所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搭腔才好。柳絮轻轻「嗯」了一声,原振侠在这时候,咳嗽了两三下。这种虽然已装得尽量自然,可是细心人还是可以听得出是故意装出来的咳嗽声,原振侠的原意,是咳给曹金福背後的人听的。
  用意十分明白,曹金福是曹银雪的弟弟,曹银雪和他原振侠的关系非浅,当然不会容许有人躲在曹金福的身後捣鬼!那也是一种警告∶若不离开,那就要揭穿了。
  原振侠这里才一咳嗽,在曹金福身後的那人,并不现身,却打横伸出了手来,手上持著那苹纸鹰──他显然明白了原振侠的警告,可是要表示他是鹰的朋友,所以要求可以通融。
  可是原振侠却又咳嗽了一声,表示不行。
  原振侠已经尽量装得自然,他也将爽直的曹金福瞒了过去。而在一旁的柳絮,却扬了扬眉,也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在这时候,原振侠看到,在曹金福身後的那人,使出了一式「斜桩」,露出了上半身,并且摘下了头上的毡帽,现出脸客来。
  原振侠一看之下,心中就打了一个突。他一直以为那个在展览馆中,曾和他交手约雨衣怪客是一个男人,而此时,虽然穿著男装,这人分明是一个女子!而且,年纪也轻得意外!
  原振侠看到的,是一张精致、俏丽的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有著婴儿一般的纯真,可是当她眨眼之时,却又有精灵一般的狡猾!
  那女孩子现出脸容之後,先向原振侠做了一个鬼脸。她那个鬼脸做得精采之至,内容丰富,而且叫人一看就明白她想表达甚麽!她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楚楚可怜,表示自己无辜,要求原振侠原谅的神情,而且,一下子就达到了效果,原振侠在一看到了之後,自然而然地,挥了一下手──一般,人在表示「算了」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身体语言」发生。
  接著,那女郎就向曹金福呶了嘴,摇了摇头,再向柳絮呶嘴──这意思也容易明白∶她如今鬼头鬼脑的行为,不是针对曹金福,而是为了针对柳絮的!
  曹金福和原振侠拉得上关系,原振侠要维护他,而柳絮又不是原振侠的甚麽人,大可不必多事──她的表情之中,非但内容丰富,而且还隐隐讽刺了原振侠一下。
  原振侠不禁有点啼笑皆非,正想稍为惩戒她一下,那女郎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当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作了一个刚才曹金福所作的神情──刚才,曹金福指责原振侠没有认出他姐姐是甚麽人而该打,那女郎显然也在同样指责原振侠没有认出她是谁来!
  原振侠一看到这种情形,心中首先想到的是∶我应该知道她是甚麽人吗?
  才一想到这一点,他立刻又在心中大叫一声,同时,不由自主,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处在甚麽样的环境之中,竟然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拍打了一下!他当然早就应该知道那女郎是甚麽人,至少在一看到她是一个年轻女郎时,就知道她是甚麽人。
  原振侠和那女郎互相以表情来沟通,当然都是极短时间内所发生的事。可是在那两三秒时间之中,原振侠又是挥手,又拍打自己的头部,视线又一直望看曹金福的身後,这种不正常的情形,还是被曹金福察觉了,他现出疑惑的神情,陡然转过头去,向身後看了一下。
  他的动作相当快,原振侠心中吃了一惊,可是在他身後的女郎,反应快绝,曹金福转头,她闪身,曹金福还是没有看到她。
  而就在这时,柳絮忽然有非常的动作,她忽然身形一闪,闪近了曹金福的身侧,陡然伸手,抓了一抓!
  原振侠看得十分分明,柳絮那一抓,是抓向曹金福身後的,也就是说,是抓向那女郎的。柳絮的这一出手,当真可以说快如闪电,快得难以想像。
  原振侠早已料到柳絮必然身怀绝技,会有极好的身手,可是未曾料到她身手竟高到了这等程度!在那一刹间,原振侠真担心那女郎会给她一下子抓中,也就在那一刹间,原振侠又对那女郎佩服之极。因为她一动也不动,柳絮的手指,就在她面前不到一公分处掠过,千钧一发,惊险百出,可是那女郎居然一动也不动,当真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
  她当然不能动,柳絮之所以会突然出手,自然是由於她刚才避开曹金福的回头一看时,太急了一些,使感觉敏锐的柳絮,起了怀疑。
  如果她沉不住气,在一抓抓来时,又闪避开去,那必然使柳絮肯定她的存在了!
  那女郎居然能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一动不动,柳絮疾缩手回来,神情闪过一丝疑惑,立时回复了原状。
  这一切,若在原振侠的眼中,连声喝采,但是曹金福却浑不知发生了甚麽事,他十分讶异柳絮有刚才的动作,讶问道∶「柳姑娘,怎麽啦?」
  柳絮的声音十分平静∶「没甚麽,你身子後面,好像有一苹虫在飞来飞去,我替你赶赶!」
  曹金福咧著大嘴笑∶「哪有这种事,奶──」
  他说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神情尴尬,显然他本来想说「奶根本看不见」之类的话,又省觉不能这样说,所以了突然住了口的。
  柳絮又低声说了一句∶「没有最好!」
  原振侠走向曹金福的身侧,顺手拿起一杯水来,晃了晃杯子,又向一个红色装饰处,指了一指。那女郎抿嘴一笑,同原振侠伸出了大拇指。
  那女郎是亚洲之鹰的小妹妹水荭!原振侠先晃水,再指指红色,那是表示已猜到了她是谁!
  水荭当然是柳絮、海棠的「同类」,是那个严密组织的一员。可是她的情形,十分特殊,她和亚洲之鹰有十分密切的关系。
  水荭在这一批高级特务之中,十分突出,可能是由於她性格的天生开朗,也可能是由於她和一个长期掌握实权的领袖,十分接近,所以,组织的桎梏,在她的身上,似乎并不严酷,至少,不像柳絮那样,要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也不像海棠那样,在深思之中,为自己是「人形工具」而感到深切的悲哀。
  水荭和亚洲之鹰罗开之间,更有著兄妹一样的感情,她曾和罗开在一起,经历了许多惊险,罗开曾宣称过,水荭是他的小妹妹──这一来,水荭的身分就更特殊了,由於罗开的朋友之多,使得水荭在冒险生涯之中,平添了许多助力!像如今的情形,如果不是水荭一上来,就亮出了她和鹰的关系,原振侠决不会听她的警告,也根本不会接受她所说的一切。
  这时,原振侠虽然认出了那个「阿傍罗刹」是水荭,可是他的心中,却更加迷惑了!
  水荭毫无疑问,是柳絮的一伙,可是她和柳絮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一种甚麽关系呢?
  当原振侠想到这一点时,他对柳絮所说,有关自身的经历,多少已有点怀疑了!
  虽然柳絮的故事十分动人,也找不出甚麽破绽来,可是水荭的出现,却使她的故事的真实性,大大打了折扣──这是由於原振侠相信,水荭的一切行为,都不会是坏行为。
  这种判断,看起来十分不合理,因为水荭是那个组织中的一员,但由於水荭同时也是亚洲之鹰的小妹妹,所以原振侠才作了这样的判断。
  在有了这样的判断之後,情形就比较简单了,他的行为,自然要尽量和水荭配合,例如不被曹金福和柳絮发现他的反应──这一点,水荭自己做得很好,原振侠只要出很少的力就可以了。
  原振侠感到,自己和水荭之间,虽然可以在不被曹金福觉察的情形之下,打打手势,交换一下意见,但如果要详细交谈,还是非有另一个环境不可。
  他正在想,用甚麽法子,自己可以支开曹金福和柳絮,单独和水荭相处,却见曹金福忽然向他挤眉弄眼,乱打手势。
  原振侠看了一会,才明白了曹金福的意思是有话要和他说,可是又不想给柳絮知道!
  这一来,正中原振侠的下怀,原振侠趁来回踱步之机,一面说著话,一面打开了一间房间的门,同房间指了一指,示意曹金福进去。
  曹金福点头,表示同意,在最近七八分钟内,一直侧著头,不时现出一些疑惑神情来的柳絮,忽然沉声道∶「希腊方面还没有回音?我想┅┅休息了!
  」
  曹金福的性子憨直,他正要避开柳絮,所以一听柳絮要休息,立时道∶「好啊! 好啊,这里房间不少,柳姑娘你睡哪一间?」 柳絮笑∶「哪一间都一样,曹大哥,倒是你呀,要小心一些,你人太忠厚了,容易叫人骗!」
  当柳絮这样说的时候,她的俏脸,正向著原振侠。原振侠绝对可以肯定她看不见东西,可是在那一刹间,却又有被她看穿了心事的狼狈,甚至不由自主,红了红脸──曹金福身後有水荭,虽然水荭表示了不会对曹金福怎麽样,可是原振侠知道了而不出声,总有点不够朋友。
  看来,柳絮也是不能肯定,只是疑惑,所以才有这样的言语,作为试探,若是她可以肯定有古怪的话,当然会直接叫穿了。
  曹金福咧著大嘴笑∶「有原医生和我在,谁敢在我们面前捣鬼,一伸手,把他的蛋黄都捏了出来。」
  他说著,真的扬起了大手来,作了一下抓捏的手势。
  而恰好在这同时,躲在他背後的水荭,还要不安份,又斜出身子来,向原振侠扮了一个鬼脸。
  原振侠忍住了笑,快步走过去,打开了另一扇房门,曹金福也忙跟了过来。原振侠看到水荭身形一闪,离开了曹金福的背後,悄没声地闪进了刚才原振侠所指的那间房间之中!
  水荭的动作又灵巧又没有声音,可是柳絮又停了一下,再一次现出相当疑惑的神情。她在房门口,握住了曹金福的手∶「曹大哥,不论有甚麽事,你可得对我实话实说!」
  曹金福的神情十分尴尬,柳絮如果是明眼人,一下子就可以看出曹金福必然有事瞒著她,可是她心思虽然缜密之极,但总吃亏在看不见,曹金福虽然面露尴尬之色,可是却连声道∶「当然,我怎会有事瞒著奶不说?」
  柳絮也就只好心中疑惑,她长叹了一声,转身走进房间,在还没有关上房门之前,长叹一声,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两句话。
  她那两句话虽然说得很低,但是原振侠和曹金福,还是清楚地可以听得到。显然,柳絮那两句话,正是说给他们两个人听的!
  她说的是∶「唉!有时,也真後悔弄瞎了自己的眼睛。人瞎了眼,就明摆著叫人欺了!」
  曹金福和原振侠两人虽然听到了,互望了一眼,都面有愧色,只好假装听不见,因为他们两个大男人,确然都利用了柳絮的这个弱点。
  柳絮进了房间,在她关门前,她又转过身来∶「一有消息,请立刻叫我──我受过训练,虽在睡觉的时候,但极轻微的声响,就可以令我醒来!」
  原振侠答应了一声,伸手握住了门柄,准备替她把门关上。柳絮在这时侯,忽然一伸手,出手极快,但是落手却轻柔之极,把她的手,按在原振侠的手背之上。
  原振侠向她望去,只见她一副想说甚麽,但是又不知如何说的神情,诱人的口唇,在微微发著抖,神情楚楚动人。若不是曹金福就在面前,再加上水荭又在另一间房间之中,原振侠一定会再次在她的朱唇上吻下去。
  过了一会,柳絮终於没有说出甚麽,她低叹一声,缩回手去,低声道∶「晚安!」
  曹金福倒老实,大声道∶「我们只怕不会睡,还得喝酒聊天!」
  柳絮没有甚麽反应,原振侠把门拉上。门才一关上,曹金福便现出放下了千斤重担的神情。他在现出这个神情的同时,张大了口,看来还想大大地吁一口气,原振侠连忙伸手,掩住了他的口,伸手向房门指了一指。
  曹金福自然明白原振侠的意思,是说柳絮的感觉十分灵敏,别叫她有所发现!
  曹金福一口气没吁出来,几乎打了一个呃,原振侠已和他说起闲话来,说的是他姐姐曹银雪的事,两人一面说一面喝酒,曹金福几次示意有话要说,都被原振侠作手势止住。
  又过了十来分钟,原振侠才伸手,先向水荭躲进去的房间,指了一指,然後沾著酒,在几面上写∶「进房後,见有人,别出声。」
  曹金福一看,张大了口,现出了惊讶之极的神情来,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用力点了点头,表示坚决,曹金福这才又跟著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向房门走去.原振侠打开了房门,他准备进了房间,关上了门之後,再叫水荭现身出来的,可是房门才一打开,水荭却笑嘻嘻地站在房间中央,并没有躲藏起来。曹金福一看到水荭,两苹眼睛,瞪得比水荭的嘴远大,伸手指著水荭,张大了口,想来若不是原振侠事先有了警告,他发出的那下惊呼声,只怕整座酒店,上下都可以听得到。
  原振侠一见水荭并没有躲起来,也相当佩服她的胆识,更可以肯定她只是要瞒柳絮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