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纬度,很少有那么寒冷的天气。平时绝少用到的壁炉,破例派上了用场。
那是真正的壁炉──城市中有著壁炉的屋子并不多,这幢屋子原来的主人,在建造屋子的时候,多半基于怀旧的情怀,所以才在一个小客厅中建造了壁炉。这是何以在这个不寻常的寒夜中,可以有许多人围炉夜话的原因。
几乎每人的手中都有一杯酒,主人提供的晚餐,食物精美无比,吃得人人心满意足。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就是谈天说地的最好时机了,总共有十来个人,大家都各适其所,找到了适当的位置,或坐或立,或在缓缓地踱步,气氛融洽而热烈。
在这十几个人中,有不少是大家熟悉的、极其精釆、有著丰富奇异经历的人物。他们的身分和姓名,在故事发展中需要他们出场时,自然会一一介绍。
这时,且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个年约三十岁,皮肤黝黑(黑里透著红),身形很高,一头黑发又长又乱,双眼之中,时而闪耀著异样光釆,时而又十分忧郁的人身上。
屋主人在晚餐时,曾请各人作自我介绍──前面已经说过,十来个人之中,颇有几个极著名的人物在。著名的人物一报姓名,大家自然‘哦’地一声,立刻知道了他是甚么人,不必多作其他的介绍。
其中有一位最出名的先生,当他要自我介绍时,人人都道:
‘每个人都知道你是谁,不必自我介绍了──’真正出名的人,是连自我介绍都可以免了的,因为人人都知道他是甚么人。
而那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在自我介绍时这样说:‘我的名字是李加·奥南度,来自南美洲的巴拉圭,我是一个矿务工程师。’
这个人的名字和身分,对所有的人来说,都相当陌生。虽然从他的体型和肤色上,很多人早就看出他有印第安血统,但是也使大家想不通何以名不见经传,一个来自南美的矿务工程师,会在这样的聚会中出现。
李加显然沉默寡言,自我介绍词很简单,说完了之后,坐了下来,也不再多说甚么。
有几个人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主人,主人的补充是:‘李加先生是矿石学专家,这屋子的前主人是一个收集狂,曾热中于矿石标本的收集,所以和各地矿务公司都打过交道。李加先生持南美第三大矿务工程公司的介绍信前来,原来的屋主人不在了,由我接待。他有一些疑难而怪异的事,要讲给各位听,而且想听听各位的意见。自然,那是饭后的事情,现在,连我也不知他要说的怪事是甚么。’
主人的解释引起了一阵笑声──原因是由于在座的人中,至少有一半,可称为疑难怪事的专家,他们一生之中,怪异经历之丰富,每一件事记述下来,就是一个情节曲折离奇、匪夷所思的故事。所以主人的介绍,虽然故作悬疑,大家也没有期望在这个不喜欢多说话的青年口中,会有甚么新鲜离奇的故事说出来。
等到晚餐结束时,主人才又略微提醒了大家一下:‘饭后,请到一个装有壁炉的小客厅去。过去那位主人收集到的矿石标本,都陈列在那里作摆饰。’
座间有对矿石标本没有兴趣的,也就夸张地打了一个呵欠──这一类的聚会,若是有人要顾念著传统的社交礼节的话,那么,聚会也必然沦为平凡无趣了。
主人只是笑笑,这就到了那个小客厅。所谓‘小客厅’,其实面积也大得惊人,就算陈列了至少三千块以上大小不同的矿石,还足足可以容纳上百人。
而那些矿石,最小的也有拳头大小,大的比人还高,奇形怪状,看来就像是新派的雕塑。
客厅的一角,专门陈列水晶。当大家各自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之后,来自巴拉圭的矿务工程师李加,就站在那一个角落。
那一个角落陈列的水晶十分多,有特别的照明设备,使水晶的色彩更剔透、更加美丽!
一眼望去,可以看到含有有机物的,茶褐色的茶晶和墨晶,含氮的黄水晶,含锰的紫水晶,含有纤维的发水晶,含水泡的泡晶,形形色色,应有尽有。
水晶并不算是甚么特别名贵的矿物,它是纯粹的二氧化矽,俗称石英。大多数的石英矿的形成,都在第三纪地质代,大约是七千万年之前的事──那时,地球上曾有甚么变化,人类一直在追寻,但也未有确切的结果。
可是,水晶这种六角柱状结晶体的矿物,由于它的晶莹剔透,自然而然成为工艺品的好材料。
在这里陈列的,并非水晶工艺品,而是水晶原矿石。一大簇六角柱形的水晶结晶原矿石──通常被称为‘水晶瑙’,那是大自然奇妙之极的创造,在适度的灯光下,闪耀著变幻莫测、无可理解的光芒,显示著地球作为浩瀚无涯的宇宙一份子,亘古以来的奥秘,迷人而又使人惶惑──感到在此千万年计的历史面前,人类的渺小。
所以,那个角落相当吸引人!
除了李加之外,还有几个人在欣赏著,发出由衷的赞叹声,用手指去触摸水晶的六角柱状结晶。
在矿石标本之前,李加的话变得多了起来,神情也很兴奋。
虽然他的声调并不高,本来只是对在他面前的人说话,但也可以使其余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所以在他开始说话之后没有多久,其余人的注意力,也被他的话吸引了过去。
(他就这样开始了他要说的怪事,叙事的方法,可以说相当高明。)
他先走向在欣赏一组极大的紫水晶瑙的两个人,指著那一大团紫水晶,像是不经意地说:‘在两位面前的,是一块相当少见的蛋形紫水晶瑙。水晶在形成一群结晶体的时候,有两种形成的方式:一种是普通形的,水晶的晶体在外面,和普通的矿石相同;一种是蛋形的,形状如石球,有的大,有的小,在外表看来,表皮粗糙,只是一个石球,可是一剖开来,里面就是极美丽的紫水晶结晶。’
他指的那一个,本来是一个大约直径几乎有两公尺的大石球,被剖开了四分之一左右。灯光自被剖开处照射进去,照在结晶体上,泛起一层艳艳的紫色。石球的球质约有三十公分厚,全是长短不一的六角柱形晶体,球中心还有相当的空间,那空间中,就充满了紫色流转的光芒,看来极其美丽!
李加在继续著:‘在整块矿石未被割开之前,是完全密封的,密封的时间,就是矿石形成的时间。而在矿石的球状形成之时,若有甚么东西被包在里面,那么,包在里面的东西,也就有那么久。’
那两个人齐声问:‘会有甚么东西被包在里面?’李加作了一个手势:‘通常是别的矿石,矿石由液体的岩浆凝结形成,温度极高。第三纪在地质学上,是大约七千万年前的事,有很多这种球形的矿石──不但水晶有,玛瑙也有,会包著大量的水,那是矿物的形成过程中,析出结晶水的结果。’听他以他的专门知识,介绍那一大团蛋形紫水晶瑙,听的人都很有兴趣。当他停止说话的时候,没有甚么人插言,这等于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他喝了一口酒:‘这种大型的紫水晶瑙,都被用来作装饰品,价值也相当高。这一个,当它被开将出来时,是世界上最大的标本,当时的收集者以高价买下的同时,和矿务公司说明,若是以后,发现了更大的标本,他一样有兴趣,务必请先通知他。前两个月,我们在一个矿洞中发掘到一个更大的,比这个更大,不规则圆形最凸出处,直径竟达三百二十七公分──’李加在说到‘三百二十七公分’时,手向上扬,比著高度,那几乎是两个成年人的高度了。
他同时道:‘这是极罕有的发现,整个矿洞的人都围上来看。我们也立刻想到了多年之前,对一个买主的承诺,所以在三天之后,把矿石运出洞来的同时,就写信告知,有了这样巨大的发现,可是,一直没有收到回信。’
他说著,望著现在的屋主人,现在的屋主人有点歉意:‘原来的屋主人,由于十分奇特的原因,不知甚么时候才能回来,他曾委托我处理一切。我看到过你们的来信,但是,我不认为矿石的收集要继续下去,所以没有回信,想不到你亲自来了──’屋主人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要是那巨型的紫水晶样本,价格不是太惊人的话,我可以考虑──’
李加一直在说著有关紫水晶标本的事,他又特地从巴拉圭来,猜他是为了兜售那巨型的紫水晶瑙而来,也十分正常。屋主人这样讲,也算是十分客气,不应该算作突兀。可是李加一听,反应十分特别,眨著眼,像是不明白这句话是甚么意思。
在客厅中的人,由于各有丰富的生活经历,自然都看出了李加的神态有异。各自互望著,都并没有表示甚么意见,只是等候李加作进一步的说明。
李加吸了一口气,神情有点怪异:‘这‥‥‥我并不是来要求你‥‥‥收购这块大水晶,因为‥‥‥因为‥‥‥因为‥‥‥’
他接连说了三次‘因为’,都没有讲出为甚么来。
一个来客插了一句:‘是不是那么巨大的标本太罕有,所以国家博物馆要保留?’
李加又吸了一口气:‘才发现时,确然有人这样提出过,可是‥‥‥可是现在不是为了这个原因,而是‥‥‥这个巨型水晶瑙‥‥‥已经失踪了──’
李加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有惊讶的神情。屋主人先说话:‘那么巨大的矿石标本,重量是──’
李加立即道:‘接近四千公斤──’
屋主人笑了起来,问著客人:‘体积是直径三公尺多的球形,重量是接近四千公斤,这样的一件东西,若是“失踪”,一定是一个十分离奇的故事了!’
李加叹了一声,搓著手,又伸手向身边的紫水晶触摸著。他的手看来很大,手指也很长,指节骨相当粗,可是在伸手触摸紫水晶矿石时,却显得出奇温柔,表示了他内心对矿物的热爱。
大家都等著他把那么大、那么重的东西,居然会‘失踪’的过程说出来。李加皱著眉,像是在考虑应该如何开始才好,所以客厅中变得很静,只有嘴唇和酒接触,所发出的轻微声响。
李加其实并没有沉默多久,他用力一挥手:‘由于在过程之中,有很多难以了解之处,所以我想叙述得详细一些。要‥‥‥各位多花点时间。’
各人都没有表示反对,一个道:‘如此良宵,好友相聚,就算作终夜之谈,又有何妨?’
这位先生出言文雅,李加向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为了便于了解来龙去脉,李加所说的经过,应该详细写出来。以下就是李加所说的故事,的确十分怪异,看的时候,不妨留心一些。
矿务公司的全名是‘巴拉圭西部水晶矿开发事务公司’,名称很长。
这间简称‘巴西水晶’的公司,是南美洲主要的水晶开采公司。只有在真正的巴西,另有两家专门开采水晶的公司,规模才大过它。
但是,‘巴西水晶’却以出产优质的紫水晶著名。主要的矿洞在巴拉圭西部的山区,李加就长驻在矿区工作。
和李加一样,同是矿务工程师的人还有五个,一共有六个矿场工程师。
在六个人之中,需要特别注意的两个人,一个人就是来到了这次聚会中的李加。另一个,是和李加私交十分好,年纪相仿(两人都是三十三岁),兴趣也相投,所以,他们两人共用工作室和实验室,也住在相邻的宿舍。
水晶矿的开采,十分富于挑战性。在很多情形下,水晶成群成簇地结集在一起,发现了一点苗头,发掘下去,有时,会使人有以为整座山都是水晶的错觉。可是有时候,明明看来有一大片,但是却只有薄薄的一层,下面全是石头。
现代科技,使得探测何处蕴藏量丰富,何处稀少,十分准确,所以开采的效率也很高。因为纯粹的水晶可以让一定波长范围的紫外线、可见光和红外线通过,具有旋光性,光波探测,可以达到知道矿藏纯度的结果。
在那天,发掘出那个巨大的蛋形水晶瑙之前,早已经经过仪器的探测,算定了这个蛋形水晶瑙的大小。
电脑终端仪的萤光屏上,也根据资料数据,模拟出了这个巨大水晶瑙的形状。看到萤光屏上所显示的数字,人人都高兴莫名,当晚甚至有一个小型的庆祝会。
参加庆祝会的,自然全是和矿务有关的人,地点就在那个矿洞之外。这个矿洞,恰好是李加和唐勒负责的。对了,上面提到过的那个,和李加交情十分好的矿务工程师,他的名字是唐勒。
唐勒虽然和李加同年龄,但是工作了好几年,经验丰富。李加是大学地质系毕业之后,才参加了矿务工作的,唐勒则没有那么好的学历,而是从基层工作做起,再靠著自修,而取得工程师资格的。
当晚所有人之中,最兴奋的是唐勒──在一发现有这样大的水晶瑙之后,他一直极度兴奋,一方面,也由于那是他主持的一次探测中发现的。他双手按在矿洞的石壁上,用十分坚决的声音道:‘这巨大的水晶瑙,应该定名为巴拉圭紫水晶,陈列在国家博物馆,注明由我──唐勒所发现,以作纪念──’当时,大家都有点酒意,有几个人对唐勒的话表示不满,发出了嘘声,也有的讥笑他:‘是你一个人的功劳?你不妨把它用一个人的力量开采出来──’
唐勒当时,显得相当无可奈何。因为他知道,他自己一个人,绝无法把那么巨大的水晶瑙开采出来的!
那晚,在庆祝会结束,李加和他一起走回宿舍时,唐勒在路上对李加道:‘这个巨大的蛋形水晶瑙之中,一定蕴藏著古老的、神奇的秘密──’
李加笑道:‘我们是矿务工程师,不是诗人!’唐勒用力挥著手:‘探测已发现里面有大量的水!’李加耸了耸肩,在蛋形水晶瑙之中有水,那是极普通的事,普通到了不值一提。
可是唐勒还在不断说著:‘我有这个预感,极强烈的感觉,这个巨大的水晶瑙之中,有‥‥‥有‥‥‥我也不知道会有甚么,可是一定有甚么──’
李加伸手在唐勒的肩头上轻拍了两下,表示明白他对即将被采出来的,罕见的巨大水晶瑙,那种热切盼望所形成的异样兴奋。
唐勒却有点生气:‘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那么美丽的矿石,在人类还不知是甚么单细胞生物时,它们已形成了!一直深深埋藏了几千万年,却在几天之中,就可以被发掘出来──’李加自然也有同样的感觉,每一个和矿物长期接触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可是李加自认,感觉不如唐勒来得强烈。
唐勒又道:‘挖掘工作,一定要从头到尾,都由我来主持!
’
李加一听得唐勒那样说,心中略有不快,他忍不住讥讽了一句,说:‘当然,那团水晶,最好定名为唐勒水晶瑙!’这是明显的讽刺,可是情绪在狂热中的唐勒,却一点也不觉得,反倒大是兴奋:‘有可能吗?你说,真有这个可能吗?’他一面说,一面还抓住了李加的肩头,用力摇李加的身子。
毕竟是好朋友,李加反倒觉得自己的讽刺太过分了,他忙道:‘哎,别胡思乱想了!公司要做生意,这块巨大的水晶瑙在开采出来之后,可以找到好的买主。我知道东方有一位收藏家,对这种大型的水晶瑙有极高的兴趣,会买下它!’
唐勒听了,脸色大变,甚至双手紧握著拳,身子微微发抖,像是要被出售的是他的爱人一样。
当晚,几乎不欢而散──唐勒用力一甩手,自顾自走了开去,倒令李加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开始开采,唐勒主张小心又小心,工人使用工具稍有不当,他便大声叱责,好在他平日人缘甚佳,工人也不以为意。
工人领班还开玩笑地说:‘唐勒工程师怎么了?我们是开矿的工人,不是剖腹取婴儿的外科医生,动作不可能那么细致的!’在唐勒的严格要求下,工程的进度相当慢。公司的上头有点不满意,唐勒到办公室去大叫大嚷:‘我要把它完完整整取出来,不让它有任何损坏──那是大自然的杰作,是地球所孕育的灵胎,稍有损伤,是对大自然犯罪,对我们居住的星球犯罪!’他那番话慷慨激昂,抑扬顿挫,使得听到的人都傻了眼,无法不同意他的做法。
八天之后,整个水晶瑙被开采出来。由于它太沉重,动用了特别的起重机械,在十分困难的情形之下,才把它搬出了矿洞。
本来,可以利用这圆形的特性,用简单的办法将它滚出来,但唐勒坚决不允许,说这样会‘令它感到不舒服’。这几近无理取闹了,可是当李加和他争辩几句时,唐勒的神态凶恶得像是要杀人,李加自认识他以来,从来未曾看到他那么凶恶过,只好作罢。
运出矿洞来的,这时看来,只不过是一只巨大的石球。水晶的美丽结晶在里面,未经剖开,是看不到的。
唐勒在极度的兴奋之下,几乎无法正常处理事务,所以以后的行动,全是李加负责指挥的。
李加下令,把巨大的‘石球’运往工作室(拆了工作室的一堵墙,才运进去),然后,就进行X光透视(这是蛋形水晶瑙被挖掘出来之后的必定手续)。
蛋形水晶瑙,要展露它美丽夺目的部分,就必须进行切割──割开来,里面的水晶晶体才能显露。而如何切割,才能使它的美丽保持最完整,是一门相当深奥的学问,有赖于事先的X光透视来作出决定。
矿务公司的X光透视设备十分先进,当透视工作进行时,公司的主要人物全集中在工作室,工作主要还是由唐勒主持。
当一幅幅照片讯号自X光机传送给电脑,再加上光谱探测仪所测得的结果,经过电脑处理,变成彩色图片之际,每一幅照片都叫人赞叹。
首先是晶体核的粗大,六角柱形的晶体,竟有每一边达十公分的长度,有的竟在五十公分以上──那么巨大的天然水晶结晶,在开采史上,还未曾出现过!
其次,这个巨大的水晶瑙,竟然不是单一的含锰的紫水晶。
它约有三分之一,是色泽又深又亮的艳紫色,其余三分之二,则是各种不同的颜色,分布得十分巧妙,那是大自然的艺术杰作。
不但有黄水晶、茶晶、墨晶、看来有些凌乱美的发晶,而且还有晶莹透明的纯水晶,和因为晶体内含有微小裂痕,会折射光线,现出彩虹一般七色光华的彩虹水晶、接近半透明的绿色水晶、呈异样浅红色的玫瑰水晶,和虎眼水晶、闪光水晶、鹰眼水晶、橘色水晶‥‥‥
几乎有记录的所有水晶种类都在里面──那简直是一个天然的水晶博物馆,彷彿它形成的目的,就是有一种至高无上的力量要告诉人:地球上总共有多少种水晶。
在场的人,有不少从事水晶开采工作,有长期的经验,可是这样的一座水晶宝库,却也是他们从来也想不到的奇迹!
在一阵赞叹声过后,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在场的人超过三十个,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气息,可知人人心中,都怀著对这个水晶宝库的极度敬意──伟大的艺术品能使人产生崇敬的意念,那水晶宝库是大自然的艺术结晶,更能使人悠然联想到七千万年之前,地壳变动,岩浆四射的那种混沌初开,大地形成,山岭拱生,大海出现的情景!
整个地球起著天翻地覆变化时的雄浑情景,自然也更能叫人屏气静息,以表敬意。
沉默维持了几分钟,才由一个年轻的技师首先打破沉寂,他用极尖锐的声音叫:‘天,我们该用甚么方式把它切开来?’这个问题,人人心中都在想,所以那年轻人一叫出来,便立即起了一阵‘嗡嗡’的交谈声。
如何把它切开来,把整座水晶宝库完整地呈现出来,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不把它剖开,在外表看来,这只是一个巨大的、粗糙的石球。即使可以把它打磨得光滑些,也还只不过是一个大石球,无法看到它的内部竟然是这样的灿烂!
(内在的美丽,必须经过剖解才能呈现!)
公司的首脑人物,自然而然,成了讨论的主持人,吸取各人的意见。有的主张剖开几个小孔,使光线可以照入,令欣赏的人可以凑眼上去观看。
可是立即被否决,因为从X光照片来看,水晶瑙的内部,无一处不是精妙之极的晶体,一挖洞,就必然会受到损坏。
也有的人主张切开四分之一,有的人主张六分之一,意见纷纭,争论不一。
李加提出来的意见是:对剖,把它一剖为二,可以把损失程度减到最低,也可以把它的绚丽,以最大的幅度呈现。只要切割之时小心进行,这确然是一个理想的方法。
当李加的决议,看来已被所有人所接受时,大家才想起了唐勒──在大家热烈讨论之中,唐勒竟然没有发表意见,这太不寻常了!因为自从这巨型的水晶瑙被探测到之后,他一直都是最兴奋、最狂热的一个,开采工作也由他主持,何以到了最重要的关头,他竟然会不发表意见了呢?
一想到这一点,自然而然,人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唐勒的身上。
那也令所有望向他的人,都吃了一惊。只见唐勒的神态怪异莫名,他脸色苍白,可是看得出,他是由于激动,才变得那么苍白的──他双眼睁得极大,气息急促,胸口起伏。
当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之后,他行为更是反常。他倒退了几步,背贴到了那巨型的水晶瑙,然后,他反手搂向它,像是想保护它的样子。
他手臂自然不够长,无法把水晶瑙整个抱住,可是他的神情,却显示出一种无比的决心!
没有人知道他决心要做甚么?但人人可知他不惜一切代价,要实现他的决心!
看到了唐勒的这种情形,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唐勒的目光之中,甚至还包含了对在场所有人的敌意,那种目光十分骇人,令想说话的人,暂时也不敢开口。僵持了好一会,唐勒才陡然叫:
‘不──不──’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他那么叫是甚么意思。
李加首先问:‘你有更好的方案?’
唐勒仍然叫:‘不!’
公司主管又好气又好笑:‘不甚么啊?总该有个下文才是──’
唐勒的神情极坚决,可是语气之中也带著哀求:‘不‥‥‥不要‥‥‥’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在刹那间,他脸色阴晴不定,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只有和他是至交好友的李加,知道他在想些甚么──他在刹那间改变了主意,原来要说的话缩了回去,而代之以另一番语言,所以他说的时候,有点迟疑:‘不要‥‥‥不要那么快下决定,好不好?让我考虑一下,或许会有更好的方案提出来!’
李加既然了解到唐勒言不由衷,讲的并不是他心中所想的话,这不能算是一种诚实的行为,所以他向之投以责备的眼光。
而唐勒则避开了他的眼光,只是望向公司主管。
公司主管皱著眉:‘你要考虑多久?’
本来,唐勒的话是绝不会被接纳的,但由于开出了那么珍贵,可能是举世无双、绝无仅有的大水晶瑙,唐勒居功甚伟,所以才勉强问了一下。
唐勒吞了一口口水:‘十天‥‥‥好了‥‥‥七天‥‥‥五天‥‥‥三天‥‥‥’
当他说出‘十天’时,公司主管的脸色,难看得像是被逼吞下了一只破鞋子。一直到唐勒减到了三天,他的脸色还是好看不了多少。
在一旁,别的人都不觉得怎样,可是李加却大为紧张。因为他看到,唐勒在一路缩短要求日子的同时,双手握著拳,已越握越紧,令他的指节骨都突了出来──作为老朋友,他知道那正是唐勒的心中感到极度愤怒、极度紧张的表示。
要是主管再坚持不允,唐勒的怪脾气一发作,不知道会闯出甚么祸来,这时可能已经是他所能忍受的极限了!
所以李加忙道:‘三天算不了甚么,唐勒有丰富的经验,值得给三天时间让他考虑──’
李加一说话,也有几个人高声附和,李加才看到唐勒紧张的神情缓和了些。
公司主管的样子仍然不很好看:‘三天!总得给我知道一个原因,为甚么要三天之久──’
唐勒口唇掀动,看他的神情,像是迫不及待有许多话要说。
可是结果,只是他身子激动得发了一阵抖,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现出十分痛苦而疑惑的神情,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
主管的神情,像是在他的口中塞进了另一只旧鞋子。李加忙道:‘三天不算久,这座水晶会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艺术品,一定要小心从事。先生,钻石切割家为了考虑设计一颗钻石的切割,往往经年累月地讨论──’
主管叹了一声:‘好,三天,如果没有新方案,就对半剖开──’
他说著,又吩咐把所有的照片集中起来,他要召开特别董事局会议,来宣布这个好消息。
当主管带著照片离去之后,其余的人也陆续离去。由于搬进那巨大的‘石球’时,曾拆下了一堵墙,这时李加正指挥著几个工人,用油布及木板,把被拆掉的一边墙暂时遮起来。
当几个工人做好了这项工作离去之后,李加转过身来,看到唐勒面对著那水晶瑙,侧著头,把耳朵紧贴在上面,看样子像是在用心聆听著甚么。
这时,工作室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了。李加来到唐勒的面前,发现唐勒的神情十分怪异专注,那令他不想去打扰他。
看了一会,李加看到唐勒的面部肌肉在跳动,神情更是古怪,他忍不住道:‘你在听甚么?’
唐勒陡然一震,直起身子来,声音十分尖厉:‘这里面‥‥‥有声音!’
李加叹了一声,这几天,唐勒一直怪里怪气,李加一直也只当他是太兴奋了。可是现在的情形,显然已超过了兴奋的范围,他不免有点厌烦:‘刚才作X光透视的时候,你也看到了,里面空间有四分之一被水占据著,估计至少有两百公斤的水。只要极轻微的摇动,自然会有水的晃动声传出来──’唐勒用极低的声音分辩了一句:‘它没有晃动,它是静止的──’
李加按捺不住好奇心,也走向前去,找了一处平坦的地方,把耳朵贴上去倾听著。蛋形水晶瑙是空心的,石壁再厚,听起来,也有一点嗡嗡声,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李加在这时,又想起了唐勒刚才欲言又止的那种神情。
他觉得唐勒一定有甚么话隐瞒著,李加和唐勒是好朋友了,自然可以直率地问:‘刚才你连声说不,不要,后来又改了口,你原来准备说甚么?’
唐勒这次,居然半点掩饰也没有,他一伸手,抓住了李加的手臂,用十分恳切的语调道:‘我本来是想说,不要剖开它──’
李加皱眉:‘你明知那是不可能的,千辛万苦把它开采出来,目的就是要剖开它──’
唐勒面色苍白,神情诡异,摇头道:‘不,不要剖开它,不要──’
李加又好气又好笑,他想起了唐勒前几天说过的话,于是就取笑他:‘是不是因为里面有点东西?’
唐勒陡然一震,抓住李加的手臂,在不由自主之间,用了极大的力道,痛得李加一歪嘴,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唐勒甚至不由自主地喘著气:‘你‥‥‥也知道了?不,我的意思是,你也感到了?’
李加又好气又好笑:‘我甚么也没有感到,那都是你在说的──’
唐勒望了李加半晌,神情失望,缓缓摇了摇头:‘你不懂,你不懂──’
李加拍著他的肩头:‘里面除了晶柱和水,没有别的。要是有,刚才经过那么详细的X光透视,早已发现了──’李加的话,是无可反驳的。刚才,四架X光机作透视,每一架,都拍摄了超过一百幅照片,真要有甚么史前怪物之类在‘石球’之内,定然无所遁形。
可是,唐勒一听,神情更是古怪之极。他口唇抖动了几下,才道:‘刚才,我操纵了一架X光机──’
李加瞪眼:‘那又怎样?’
唐勒叹了一声:‘看到甚么,拍摄甚么,全都由我来作主──’
一听得他那样讲,李加也不禁大是紧张,他明白唐勒在暗示甚么,所以立刻问:‘你看到了甚么怪异的现象,而没有将它拍下来?’
唐勒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先是呆了一呆,接著,一言不发,推过一架X光机来,示意李加作好和光谱测定仪以及电脑的联系。
李加也被他影响得有点紧张。
唐勒把X光机推近,他显然知道应该拍摄的部位,在推近的时候,并没有犹豫,那就是刚才他贴耳倾听的地方。
唐勒推近X光机,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面透过仪器上的萤光屏观察著,一面已接连按动掣钮,拍下了几张照片。
李加心急想知道唐勒究竟看到了甚么异象,可是他所站的角度,刚好看不到萤光屏,所以他只好等照片出来了再说。仪器的设备十分先进,一切自动,唐勒推开了X光仪,不由自主喘了几口气。
在等候期间,两人都不出声,李加望著唐勒又现出来的古怪神情,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自己心中那么紧张,不知道是不是表情也十分古怪?
不到十分钟,轻轻的滋滋声响起,李加和唐勒同时走向照片的传出口──一共是五张照片,先后传了出来。李加急急看著,看到的是一大簇水晶的六角柱形晶体,并没有甚么特别异样之处。
他不禁有受了欺骗的感觉,立时向唐勒望去。唐勒吸了一口气,指著其中一张:‘你看──’
李加看了一眼,唐勒所指的那一张,显示的是一簇发晶,一根最粗大的结晶柱,每一边都有将近十公分。在照片上,可以隐约看出,水晶柱之中,有著许多阴影,有的成团,有的只是一些纵横交错的线条。
唐勒指著其中一团相当大的阴影:‘你看,那是甚么?这‥‥‥这是‥‥‥’
由于唐勒在那样说的时候,声音甚至不由自主在发著抖,所以李加就尽量向恐怖方面去想。当他看出了那团阴影像甚么时,他不禁哑然失笑,如果唐勒的紧张,仅是为了这个,那么他神经未免太过敏了!
是的,那团阴影的形状,如果加以适当的想像力,看起来很像一个人的脸。或者说,一个极瘦的人,或是一骷髅,口部张得大,像是在叫喊,整个神情,是一种惊恐莫名的样子。
李加吁了一口气,望著唐勒。唐勒指著它:‘这‥‥‥是一个生命,或者说,这‥‥‥曾是一个生命──’李加沉声道:‘有机物在结晶之中,就形成发晶,发晶又叫“草入晶”,里面的东西,当然曾是生命!’唐勒又是焦急又是生气:‘你明知道我所说的生命,不是那意思──’
李加也没好气:‘那你是指甚么样的生命?’唐勒茫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李加叹了一声:‘你太胡思乱想了,这团阴影,只不过看起来像是一个人脸──’
唐勒忙道:‘是啊!’接著又道:‘他‥‥‥正想告诉我们甚么,看,他正在大声疾呼,要告诉我们甚么!’李加又叹了一声:‘只是看来像──这种情形太普通了,有一种飞蛾,正式的名称就叫骷髅,因为它翼上的花纹像骷髅,也有一种蜘蛛的背部花纹像人的脸,七窍俱全。大多数的所谓“鬼照片”,都是恰好光暗对比,看起来像人脸的缘故!’李加十分有耐心地加以解释,可是唐勒却只是摇头,看来不可理喻。而李加之所以说得那么有耐心,是由于他想到,那根本不算是甚么一回事,可是唐勒却看得那么严重,甚至刚才故意漏拍了那部分的照片,那自然要好好令他明白,那种情形实在不算是甚么。
可是唐勒的神态,也著实令人生气,李加提高了声音:‘如果那真的是甚么怪物,那么更应该剖开来,看看它究竟是甚么?
’
唐勒苦笑了一下:‘理论上是这样,可是实际上──’李加懒得再和他说下去,挥著手:‘记住,上头的主管,只给了你三天!’
唐勒有点神不守舍,喃喃地道:‘我知道!我是知道的!’他在这样说的时候,也不知他是在说,知道只有三天,还是知道了别的甚么。
李加没有再理他,自顾自离开。作为矿务工程师,有许多工作需要处理,没有时间一直和一个神经兮兮的人一直纠缠不清。
令李加感到不安的是,唐勒一连两晚,都彻夜在工作室中,观察那巨型水晶瑙。用X光仪的时间少,整个人伏向大石球的时间多。
第二夜午夜时分,李加去看他时,甚至看到唐勒整个人伏在石球上,紧贴著石球。像是他和石球已联成了一体,看起来犹如一尊奇异的雕塑。
当时李加叫了他几声,唐勒并没有回答,李加也没有甚么进一步的行动。
第三天从早到晚,他甚至懒得走近工作室。因为他知道,唐勒再发神经,也至多三天,公司主管·绝不会宽限,精密的切割仪早已准备好了,工厂中也调来了工艺最好的技工。
把大石球从工作室运向工厂的运输工具已准备妥当,那是一架马力强大,略经改装的推土机。显然公司方面,也不再理会唐勒所说的‘它会不高兴’,而准备用推动的方法去移动它。
一切准备就绪,第四天一早,李加起了一个早,准备去参加切割工作。
李加才起床,正在把一件外衣套进头去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人声嘈杂。接著,便响起了绝不礼貌的、急骤无比的擂门声。
李加咕哝了一句骂人话,打开门。看到外面聚集了十多个人,人人面色惶急惊疑,一看就知道,有甚么极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李加说到这里,屋主人一扬手:‘唐勒和那个大石头,全都不见了?’
李加的神情古怪,显然由于他想到了事情实在太怪异,所以就自然而然现出了这样的样子:‘是的,工作室的墙拆去了一边,用木板和油布掩著,全被拉了下来,显然是由那里走的。可是,怎么走的?石球有四千公斤重,唐勒绝无可能把它放进公事包中,挟带私逃!’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显然他此来的主要目的,是想听听这一些人的意见──他才来的时候,未必会有那样的意愿,但是在知道了看来像是一个平常的聚会,而参加的人,竟然是那么不平凡时,他自然而然,会想就那件怪异的事,听一下那几个不平凡的人的意见。
对了,是介绍一下,这时在小客厅里的几个主要人物的时候了。
这几个都是传奇性的人物,自然也在各种各样的传奇故事中出现过。如果注意传奇故事的人,一定早已知道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的传奇事迹。
但既然在这个故事中,他们都是初次出现,自然,也要作适当的、简单的介绍。
首先,自然该先介绍屋主人──当李加第一次见到屋主人时,著实吓了一大跳。尽管他有足够的修养,但是也免不了在脸上现出不可掩饰的惊讶。
不,并不是屋主人生得奇丑,如吸血僵尸或科学怪人。相反的,他十分俊美,身形挺拔,十足是一个美少年!
对了,问题就发生在‘少年’,他看起来,无论如何,只不过十六、七岁。而他拥有的屋子,却是规模极大,建筑得壮观之极的大花园洋房。
屋主人的名字是温宝裕,一个非常非常特出的小伙子。他曾到过南极,是在南极有惊人奇异经历的人之中,最年轻的一个,有著用不完的精力,和充满了对一切事物的好奇心。
那个坐在壁炉前的一张白熊皮上的,是一个英俊得异常出色的青年人,双目深邃,眼中闪耀著充满浓情的光辉!
他的双手很大,手指细而长,是钢琴家,或是经常需要在人体上动手术的医生,才会有那种灵巧而满是艺术感的手指──他是一个医生,可以说是这个故事的主要人物,原振侠医生。
原振侠医生的传奇故事,若是要一一列举,那么,要比这个故事长二、三十倍,所以从略。单在这个故事中,也可以知道他是一个甚么样的人。
紧偎著原振侠的一个美女,乍一看,她偎依著原振侠的姿势,像是一头大猫──当她才进屋子,披著柔软的栗鼠皮大衣时,看来更像。
当李加第一眼看到她时,足有三十秒钟讲不出话来,那自然属于男性看到了那样美丽的女性之后的正常反应。
在那时候,这美女向李加作了一个看来很怪异的手势,把李加吓了一大跳。李加有印第安人血统,看出那手势,是一些印第安山区部落中,大祭师或大巫师所常用的。却不知那从头到脚,看来现代之极的美女,怎么会忽然向他作了这样一个手势。
在李加发怔的时候,美女已用十分动听的声音笑著说:‘小心点,我是一个女巫,一个超级女巫!’
她的自我介绍,并不能算是自夸,因为她的确是一个超级女巫,真正掌握了巫术的不可思议的力量──远超过了人类实用科学所能理解的范围的神奇力量。
知道她若干故事的人,自然也知道她的名字,不过还是要介绍一下,她的名字是玛仙。
当她脱下了栗鼠皮大衣之后,里面的衣著十分简单。一条紧身裤,一件松松的运动衫,把她颀长的身体,凸显得玲珑美艳、无与伦比。
她的运动衫上,绘著色彩鲜艳,线条十分简单的一个图案。
乍一看,不容易明白那是甚么,但和她的发型装饰一对比,就很容易发现,那是她的面型──由十分生动和艺术概括性极高的勾勒。
她这时的妆扮很‘前卫’,眉向上斜飞,她那双本来充满了奇幻色彩的双眼,不必再加任何装饰,就有著勾魂摄魄的力量。
她把头发偏向一边,把雪白粉嫩的左脸,遮去了一半,乌黑的头发和莹白的肌肤,成为强烈的对比。头发自然直垂著,却有一绺头发,不经意地束在一起,在发脚上悬著一个直径三公分的闪亮金环。
随著她头部的摆动,那金环在摇晃之中,闪起一片夺目的光采,看得人眼花撩乱。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一看到了女巫玛仙,就几乎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
那两个少女不但高矮胖瘦一模一样,甚至会叫人相信,就算去数她们的头发,也一定数字一样,不会有一个多上一根。
她们穿著自头到脚的鲜红,行动十分快捷,就像是两团火,在屋子中滚来滚去──不!应该是一团火在滚动,只不过有时,一团火忽然会一分为二,过不多时,却又合在一起。
这一双奇妙无比的双生女,名字也很奇特,一个叫良辰,一个叫美景,身世神秘之极,也不知谁大谁小。她们说起话来,一人说半句,却又可以衔接得天衣无缝。她们看到了玛仙,看得眼都不眨,玛仙看到她们,也是一样。
她们看了一会,一起抿著嘴笑:‘早就听说原医生的女朋友之中,有一个极美丽的女巫,可是再想,也想不到竟会美丽到这种程度──’
玛仙双手一边一个去拧她们的脸颊,忽然感叹了一句,令各人都哑然失笑。她竟然道:‘青春真好!’
良辰美景握住了玛仙的手,却齐声请求:‘能有甚么巫术,令我们快点长大的?’
在另一旁一直不出声,只是微笑的青年,显得很有书卷气,虽瘦而十分精神。那是屋主人温宝裕的朋友,昆虫学家胡说。
(他名字的‘说’字,念成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的‘说’。)
(至于一个少年人,怎么会拥有那么宏伟的大屋子,那是另一个著名的故事。)
胡说相当沉默,但绝非无趣,在适当的时候,他会说适当的话。在玛仙感叹青春不再,良辰美景又希望快点长大时,他就说:‘时间是绝不受任何力量控制的,它一直在过去,那是宇宙的规律。在看不见、捉摸不到的时间逝去中,生命产生、消逝,循环不息。’
本来气氛相当轻松,忽然胡说讲了听来十分深奥的一番话,一时之间,大家未免有点不能适应,只有一位先生轻轻鼓了几下掌。
那位先生,不必介绍了。就是他一站起来,人人都知道他是甚么人的那位,所以就称之为那位先生。
那位先生的精采传奇,说起来要比这个故事多一百倍,自然也不必说。很遗憾的是,比那位先生更精采的,他的夫人,并没有参加这次的聚会。必要说明的是,聚会可算是为原振侠而举行的,李加参加,只不过适逢其会而已。
原振侠医生近日来,十分闷闷不乐。他最近曾到过纽西兰,在那边,遭遇到了一些十分奇特的事,也有十分可怖的经历。那种经历,几乎到了他精神所能负担的极限。
所以,说他‘闷闷不乐’,那是别人的看法。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正处于接近崩溃的边绿,危险之极!
令那种危险的程度更加严重的是,他不愿意向他人去求助,即使是他最尊敬的那位先生。本来,他准备把经过,和那位先生好好谈一谈的,可是多半是由于震撼太大,令他根本无法平静下来,再把经过对另一个人说起,所以他也放弃了这个打算。
他一个人承受著巨大的压力,使事情变得更严重,他甚至在入睡之前吞服镇静剂,但是仍然一整晚被各种各样的恶梦所纠缠。等到醒来时,床单上甚至出现清晰的、被汗水所湿的印子!
整整一个星期,情形都没有改善,医院上下,都提议他搬到病房来休息,可是原振侠却坚决拒绝。但事实上他已完全无法工作,所以在家里休息。
那一天早上,他由于酒和镇静剂的影响,虽然醒了过来,可是头又昏又胀。
平时,他十分喜欢早晨的阳光。但这时,自窗帘隙缝中透进来的阳光,却使他感到极大的困扰,令他不但转过头去背对著光,而且,还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候,他感到他耳际响起了一个声音──有别于听到,只是感觉到。
正常时,人能听到声音,是由于音波传入外耳,振动鼓膜,再通过中耳振动听小骨,引起耳蜗内听觉细胞的运作,唤起听觉神经传入大脑皮层的听觉区,才产生听觉。
可是,这时原振侠感到有声音,显然完全不照正常的情形进行,他是直接感觉到。那是某种力量,直接作用于他大脑皮层听觉区的结果。
原振侠并不是第一次有这种经验,他甚至一下子就可以知道,声音来自甚么人,来自甚么力量。
那是玛仙的声音,使他能直接感到声音的力量,是玛仙的巫术力量──
玛仙先是叹了一声:‘早几天就感觉到你的情形极坏,但是想不到,竟坏到了这种程度──’
原振侠忙回答:‘你在哪里?我非常需要见你!’玛仙的回答是:‘当然就在附近,不然怎能这样传递信息!
’
原振侠陡然坐了起来,睁大双眼,他不但想,而真的叫了起来:‘快来,快来!请尽快来──’
他才叫了一遍,门铃已然响起。原振侠发出了一下叫唤,一跃而起,冲向门口,把门打开。
随著一股寒风卷进门来的是玛仙。
玛仙一进来,就反手把门关上,侧著头,打量著原振侠。
阳光在透过了窗帘之后,显得有点朦胧,看起来,玛仙的美丽,也就更迷幻而不真实,有点虚无飘渺的味道。
她美艳无比的脸庞,有一半被黑发遮著,在发脚上,还怪里怪气地挂著一只闪亮的金环,不知道纯粹是装饰,还是有巫术的作用。她深邃而具有魔幻神釆的眼睛,注视著原振侠,令他感到了一阵昏眩。
原振侠不由自主伸出手来,不知道是想去碰一碰她,肯定她是真实的存在,不是一个幻影,还是想扶住甚么,不让自己跌倒。玛仙则已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的身体一有了接触,原振侠立时感到,有一股力量传进自己的体内──更确切地说,是他陡然产生了一股信心,使得他振作了起来。
原振侠绝不怀疑,那是玛仙在施展巫术的力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全然可以感到自己的精神奕奕:‘玛仙,多谢你给我力量──’
玛仙迷人地笑:‘力量本来就在你体内,是你自己要放弃它──’
原振侠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更觉得神清气爽。他把玛仙拉向怀中,轻轻拥抱了她一下,玛仙却不想就此分开,仍然偎在他的身上。
玛仙并没有开口,原振侠完全可以肯定这一点,但是他又再次感到,玛仙正用她的全部感情在关切他:‘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竟使你恐惧到了,像一个突然失去了父母的小孩一样?’原振侠又紧搂了玛仙一下:‘是应该把我‥‥‥的一段经历说出来‥‥‥让大家判断一下,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玛仙扬起脸来,温柔地笑:‘那位先生?’
原振侠吁了一口气。他早就想去见那位先生,但由于不知自己该如何说起才好,所以才犹豫不决。这时,他自然而然点头。
玛仙又道:‘自然,还要有他的夫人──’
原振侠点头:‘在他身边有很多出色的人,有两个青年人──其中的一个,甚至还只是少年,又听说有一对双生女,有离奇的身世,精通早已失传了的中国武术──轻功。真希望能和他们聚一聚!’
原振侠在说著的时候,玛仙俏皮地眨著眼,口角满是笑意。
原振侠忍不住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拧了一下:‘怎么样,你这个超级女巫,能为我安排这样的一个聚会?’
玛仙连半秒钟也没有考虑:‘当然可以──’原振侠不禁骇然:‘你‥‥‥的巫术力量‥‥‥已经达到了这个地步?’
玛仙‘咯咯’娇笑:‘我利用这个──’
她指著电话:‘何必利用巫术的力量?只有我最关心的人,我才能运用巫术的力量和他心意相通。这几天,你思潮起伏,情绪极不稳定,我远在万里之外,也可以感觉到,这就是我来看你的原因!’
她的声音动听,讲的话又充满了柔情蜜意,给以原振侠心灵上无比的宁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这几天来前所未有的舒畅。
他走向电话,双手学著玛仙,作一些古怪的手势,同时,笑著斜睨著玛仙。而就在这时候,电话铃陡然响了起来!
电话铃响,本来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但是原振侠正在假装向电话‘作法’,铃声忽然响起,他自不免吃了一惊:‘看!
我的巫术也有用──’
他一面说,一面拿起了电话来,才一听,他脸上的神情,就变得古怪之极,望向玛仙,竟不知道如何回答电话才好。这时,连玛仙也可以听到,电话中传来一连串的‘喂喂’声,原振侠才应道:‘是,我就是,当然我知道你,温宝裕小朋友──’电话中传来大叫著的抗议声:‘我不小了──’原振侠笑:‘好,不过总不能称你是大朋友吧!好极,听说你的屋子,是一位叫陈长青的朋友留给你的,大到不可思议,几乎应有尽有?我自然乐于参加这样的聚会,对,我会和一个女伴一起来。’
电话中似乎起了一阵争吵声,有男有女,也听不真切。接著,还是温宝裕的声音:‘原医生,请让我猜一猜,你会带哪一个女伴来──’
原振侠的神情不免有点尴尬,偷偷向玛仙望了一眼,玛仙似笑非笑地望定了他,那简直令他狼狈。他想阻止对方说下去,可是那边却已叫了起来:‘我猜是那个美丽的超级女巫──’原振侠还没有回答,玛仙已经走过来,对著话筒道:‘猜对了!’
她说话,吐气如兰,一股幽香直沁入原振侠的鼻端!
在电话中传来了一下欢呼声,接著,便是温宝裕向原振侠说出了一连串的人名──都是会参加聚会的人,这就是那个聚会的由来。
这时,温宝裕所说的人名中,并没有来自巴拉圭的李加。李加是在聚会开始之前不久,才找上门来的,自然成为聚会的参加者。李加虽然来得偶然,但由于他一到,就表示有一件怪异的事要说,所以,在饭后,听他的叙述,反成了主要的话题。
自然,除了已经介绍的那些人外,还有几个,也是十分特出的人物。但故事还未到需要他们出场的时候,自然也不必详细介绍,以免分散注意力。那几个人,虽然在这故事中,无足轻重,但是在他们自己的故事中,照样是主角,并非表示他们不够精釆,或是不重要!
(每一个人的情形,都是那样的!)
聚会进展到了李加说到唐勒和巨大的、重达四公吨的‘石球’一起失踪之后──事情自然怪异之极,但是参加聚会的人,都有丰富的经历,并没有表示太多的惊讶。
视线仍一直在玛仙身上打转的良辰美景,甚至无头无脑地问了一句:‘女巫姐姐,你‥‥‥我们注意到,你一秒钟也没有离开过原医生!’
玛仙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是啊,他是我生命之中唯一的男人,我不能不珍惜每一秒钟。’
良辰美景现出了少女对男女关系朦胧的憧憬。
李加咳嗽了一声,神情有点焦急:‘希望听听各位的意见。
’
那位先生作了一个手势:‘还是要请你,把事情发生之后的情形先说一说!’
李加吸了一口气,现出了颇为骇然的神情──事情发生之后所引起的混乱,这时他想起来,仍然不免骇然。
李加才一打开门,聚在他住所门口的那些人一看到他,就有几个尖叫了起来:‘不见了!不见了!唐勒和大水晶瑙,都不见了!’
李加在当时,一时之间,还不明白那是甚么意思,他已被人扯著,推著向外走去。消息显然已经传开,他所遇到的人,个个都神情惊惶,人人都惴惴不安。
等到李加到了工作室,公司几个主管级的人物也到了。工作室并没有甚么异样,就是不见了那个‘大石球’,当然,唐勒也不在了。
人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甚么才好。因为,事实上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四千公斤重的大石球,运到这个工作室来的时候,劳师动众,不知花费了多少气力,怎有可能一下子就无影无踪?
李加和另外几个人,甚至在放置大石球的木架子上,来回跳了几下,好证明那大石球真的不在了。
李加算是最早发出有理性的问题的一个人──当时在工作室内的许多人,都大声说著一些毫无意义的话,大都和鬼神巫怪有关。李加大声问:‘最后有人见到唐勒和大石球,是甚么时间?
’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过了一会,才有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道:
‘在‥‥‥接近午夜时,我曾想来打扫,可是却给唐勒先生赶了出来──’
说话的是一个看来很瘦弱的少女,负责工作室一带的清洁工作。
几个人同声问:‘他怎么对待你?’
那负责清洁工作的少女吸了一口气:‘唐勒先生本来很和气,可是昨晚上,凶得异样。先是用力提住了我的手臂,然后推我向后,口里还在不断呼喝,叫我别去打扰他,他说‥‥‥他已到了最重要的关头──’
各人都只好苦笑,没有人明白唐勒所说的‘到了最重要的关头’,那句话是甚么意思。
不过,也可以揣知,他一定正在做著甚么事,才会有这样的话。
问题是,他当时正在做甚么?这一点,那年轻的清洁女工说不上来。猜想,他应该正在设法把那个大石球弄走──问题又来了,他有甚么方法,弄得走那个大石球?
不管用甚么方法,唯一可以弄大石球出去的方法,就是通过墙被拆去后的大洞。用来遮盖的木板和油布,也确然被弄了开来,可知大石球是从那里出去的。
只不过一众人等到了外面一看,三天前,运大石球来的车辙还在,但却没有大石球被移走的痕迹。
李加猜想,唐勒最后还是用了滚动的方法,将大石球弄走的,但这绝无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由于事情十分奇特,矿区中的大多数人,知识程度都不是很高,所以,不到一天,至少就有了七、八种不同的说法。
相同之处,是一致认为那和鬼神的力量有关。甚至有人提议,派人去请大巫师来作法,因为有一些人相信,那巨大的水晶瑙本身是一个妖物,把唐勒矿务师吞吃了,又匿藏了起来,等候时机,好再出来吃人!
这种说法,自然令人惧惶之极!也有的说法是,那大水晶瑙,本来是整座矿山的灵魂,或心脏,或头脑,总之是十分重要的部位,应该让它留在山中,不应该把它开出来。一旦开采了出来,那就等于使整座矿山死亡,从此,灾难会不断降临在整个矿区。那是矿山的复仇──至于‘死亡’了的矿山,如何还会采取恐怖的复仇手段,听传说的人,自然不会深究。
这种种妖异莫名的传说,所形成的后果,十分严重。许多工人,为了怕矿洞中会有灾变发生,以致不敢开工,矿山上的生产大受影响,一些有办法的人,甚至举家离开了矿区。
自然,寻找唐勒的工作,一直在进行。一开始,人人虽然都觉得事情奇怪之极,但对于很快就能找到唐勒这一点,都十分乐观。因为他带了那样的一个大石球,离开的时间,又绝不超过七小时(午夜时分清洁女工见过他,早上七时已发现他失踪),他没有有效的交通工具,能走出多远!
可是在当天下午,四面八方出发的车队,搜寻没有结果,再调来了直升机。一直到晚上,方圆一百里的山区,就算有一只迷了路的松鼠,也可以被找出来了,还是没有唐勒的踪影。
第二天,李加和几个公司的负责人,把神秘失踪事件通知了警方。山区的警方,平时所管的无非是喝醉了酒打架,或者是妓女要多了嫖客的钱,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对这样的神秘失踪,自然也没有办法。
几天之后,虽然在整个矿区,传说纷纭,人心慌乱,但是李加却冷静了下来。他把唐勒在发现那大型水晶瑙之后,那种怪异说法和行为,想了一想。他想到就在商量如何剖割的那一天,唐勒就曾高叫‘不要!’
当时,他一定已经下定决心,要保护那水晶瑙不被剖割。而要做到这一点,唯一的方法,就是带了大石球逃走!可是,他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
李加说到这里,神情疑惑之极,望向在场的各人。他略喘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大口酒,抿著嘴,等著答案。
温宝裕一向是争著说话的,这时自然也不会保持沉默太久。
他一挥手:‘那大石球的重量忽然消失了,就可以轻而易举托著它离去。’
良辰美景搂成一团,笑得喘不过气来,她们显然是在笑温宝裕的设想。
温宝裕狠狠瞪著她们:‘你们两个,可有甚么不同的想法?
’
良辰美景竭力忍住了笑,才叫:‘生出了四只脚,它自己跑了,唐勒去追它,也跟著失踪了──’
胡说轻轻咳嗽了一下:‘可能不止四只脚,还有一对翼,飞走了──’
温宝裕一本正经地问:‘它有四千公斤重,怎么会飞得起来?’
胡说道:‘古代的翼龙,身体多大,有的怕有一万公斤,还不是一样飞得起来!’
温宝裕忽然‘啊’地一声,伸手在自己的头上重重打了一下,神情如发现了新大陆:‘会不会那大石球根本是一只大蛋──翼龙的大蛋,忽然孵化了,那‥‥‥’
他说到这里,自己也知道太胡说八道了,所以尴尴尬尬地住了口。可是良辰美景却不会放过他,立时责问:‘那么蛋壳呢?
’
温宝裕可没有那么容易服输,他有的是强词夺理的本事,立即一扬头:‘被孵出来的翼龙吃掉了──它需要钙质,顺便,也吃掉了那个矿务师──’
良辰美景眨著眼,一时之间,倒也说不出话来。温宝裕得意洋洋,望著原振侠,原振侠微笑:‘这设想虽然荒诞之极,倒也可以自圆其说。’
温宝裕一有了支持,更是神气活现,向那位先生一指:‘这是他常说的,当没有另一个可能时,看来再荒诞的可能,也就是唯一可能──’
那位先生微笑:‘我们的小朋友忘了一点:X光曾照射过大石球的内部,那是不是一只大恐龙蛋,自然也早经判断过──’那等于全面否定了温宝裕的假设,温宝裕涨红了脸:‘或许,那是一只怪蛋,蛋中不一定是翼龙,可以是一种怪物。那怪物在蛋中,未经孵化时,样子看起来,恰好如同水晶的结晶──’那位先生转问李加:‘阁下一定带著X光拍到的相片,请拿出来看看,是不是有可能,真是甚么古怪生物的胚胎!’温宝裕再强辩,也听得出那位先生正在讽刺他,他也自知难以再假设下去,所以乾脆不再出声。
李加吸了一口气:‘是,公司由于曾写过信来,表示可以出售那大水晶瑙了,而如今无法履行诺言,所以才派我来解释。我带来了照片,本来就准备送给主人的!’
他说著,良辰美景已倏去倏回,把他带来的一只大画夹,自厅中取了过来。
这种大画夹,通常是用来放设计图的,自然也可以放大张而不能摺叠的照片。他打了开来,双手取出了一厚叠相片──每张都放得相当大,放在一张相当大的几上。大家都聚了过来看,只有原振侠和玛仙仍然在原来的地方,维持著原来的姿势。
他们正互相靠著,当然不愿意分开,但是他们的视线,还是投向了几上的照片。
X光照片经过电脑和光谱分析仪的处理,已经可以达到真实情形的十之六、七。所以照片上看到的,全是色彩缤纷,一大簇一大簇的水晶六角形晶体。
李加在事前曾用了一些形容词,来描述这个大石球内部的瑰丽。这时看了照片,才知道他的形容能力不是太高强,那种夺目的美丽,简直令人神为之夺!
这还只是照片,要是看到了实物──那大石球被剖开来之后的情景,不知还要美丽多少!
原振侠有点恋恋不舍地,把他的手自玛仙的细腰上扬起来,指著那些照片:‘温宝裕的假设不成立了,这些显然全是水晶矿石──’
温宝裕是不到实在没有办法时,绝不肯放弃的,他立即道:
‘有的病原体,细胞组织放大千万倍,看起来也不知像甚么。也有可能‥‥‥这就是怪物的‥‥‥结构!’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当然也没有甚么人再去理会他。
原振侠又道:‘这些照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唐勒认为有‥‥‥人在大声呐喊的那几张。’
李加吸了一口气:‘我也带来了──’
他在画夹的一个夹层中,又取出了一张相片来,放在胸口,对著各人。确如他所言,那是一簇发晶的照片,在结晶体柱有杂质。其中有一个晶体中,有一大团阴影,就算没有经过事先的提醒,也可以很容易就联想到,那是一个人的脸,张大了口在叫。
温宝裕又神气了起来:‘看──里面有人!可能是这个人出来了──’
良辰美景冷冷地道:‘对,是一个见风就长、力大无穷的妖魔,把大石球和唐勒都吞了下去,再化作一阵清风而去──’温宝裕大声应著:‘为甚么不可以?’
那位先生把视线投向玛仙:‘让我们听听巫术方面的意见?
’
玛仙甜甜地笑了起来:‘我没有意见,那在我的知识范围之外。’
她说了以后,又抬起头来,自下而上地望著原振侠:‘其实,他最近的遭遇也怪异莫名!’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玛仙来了以后,他虽然心情已和平常无异,连日来的那种焦躁不安,已不再存在,可是想起最近的经历,他还是不由自主脸上变色,神情怪异。
所有的人,一看到他那种情形,知道原振侠的经历,一定非同小可,其惊险的程度,可能远在大石球的失踪之上。可是大家看到李加那种焦切地想知道答案的神情,也不好意思把他搁在一边。
温宝裕把照片叠了起来,向李加道:‘谢谢你送给我这些照片,世上有很多事,是没有答案的。’
李加苦笑:‘到我来的时候,情形已经十分糟,工人不肯进矿洞,怎么劝说利诱都没有用。这种情形持续下去,世界上规模第三大的水晶矿务公司,就只好歇业了──’有一个人一直没有说甚么话,这时才道:‘那有甚么办法?
别说一家矿务公司,真要是劫数到了──世界末日都会来到──’
那人的话说得不是很客气,李加的神情十分尴尬,口唇掀动著,想说甚么而没有说出来,气氛变得有点僵。
过了一会,李加才道:‘这位先生刚才提到“劫数”,我对这个词相当陌生──’
那人看来性子很急,一挥手:‘不论是甚么人和物,大至全世界,小至一粒芥子,都有生有灭。等到必然要灭的时候,就是劫数到了,劫数一到,也就没有甚么力量可以挽回──’李加皱著眉,没有再问甚么,神情忧郁,把画夹合了起来。
那人又道:‘举例来说,罗马的庞贝城毁于火山,是这座城的劫数到了。你在的那个矿区,不再有那样行动,也是矿区的劫数到了──’
李加闷哼了一声,一副不了解,而且根本不想了解的神情,提起了画夹:‘多谢丰富的晚餐‥‥‥和各位那么出色的人物‥‥‥听我讲了一个没有结果的故事──’
他在‘没有结果’这句话上,特地加重了语气。大有暗责在座所有人徒有虚名,竟然无法解决这件怪事之意!
这令在场大多数人都感到不满,温宝裕首先想说话,可是被那位先生使了一个眼色,加以制止。
若是李加就此离去,那么,也就不会有以后的事发生。而李加也确然已向门口走去,但是他到了门口,忽然又停了一停。
李加停了下来之后,并没有转过身,但是却提高了声音:‘大石球是一个恐龙,或是怪物的蛋,这样的设想,还不如当地的印第安人──’
温宝裕不禁大是恼怒:‘印第安人怎么设想?’李加仍不转身,他的这种行动,自然是表示了他对各人的不满:‘印第安人说,那大石球根本是火山的精灵。被我们采了出来,火山自然要发挥力量把它弄回去,而且,必然会降下巨大的灾祸──’
温宝裕应道:‘好啊,那你有没有到开出它来的矿洞中去看过?’
李加怔了一怔,像是绝未想到过这一点。温宝裕‘哈哈’一声:‘怎么不去看一看?火山已发挥力量,把它的精灵弄回去,它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去了!’
李加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温宝裕一眼。温宝裕为自己的恶作剧哈哈大笑,李加的神情十分恼怒!
原振侠大声道:‘他的话有点道理,如果要找寻何以会有那么不可思议的事发生,至少应该到开出它来的矿洞去看看──’李加喃喃地道:‘那有甚么用?它已离开了矿洞‥‥‥怎么会回去?’
原振侠双臂向上伸,懒洋洋地改变了一下姿势:‘没有去看过,怎知道有没有用?’
李加想了一想,向各人弯腰鞠躬道歉:‘真对不起,刚才我失态了。实在是由于事情太怪,而且唐勒又是我的好朋友!’温宝裕摊了摊手,作了一个‘无所谓’的神情:‘只听你的叙述和看几张照片,实在作不出甚么结论。建议你回去之后,再继续搜集资料,欢迎随时和我们联络──’
李加苦笑了一下,叹了一声,胡说送他出去。在胡说没有回来之前,所有人,竟然不约而同,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的。
而且,大家的视线,也都在陈列著的水晶矿石上移来移去。
但想著的事,自然也是那么大的一个大石球,如何会消失,和唐勒究竟做了些甚么?事情虽然和他们无关,可是却实在十分怪异,莫可名状。
胡说回来之后,看到各人出神的情形,他拍了一下手,朗声道:‘能令原医生惊悸的事,一定非同小可?’原振侠坐正了身子。玛仙仍然偎在他的身前,这时,把他的手拉了过来,捏住了他的中指,伸进她挂在发梢的那个金环之中,又屈起他的中指,勾住了那个金光灿然的金环。
当玛仙在这样做的时候,她的动作十分轻柔,也十分自然,可是各人看了,却都有一种诡异的感觉。玛仙也觉察到了各人异样的神情,她淡淡地笑:‘当女巫真不好,甚么动作,都被人当作和巫术有关!’
那位先生目光如电,盯著那金环:‘难道不是?’玛仙伸了伸舌头:‘是,我想给他一点信心!’她转问原振侠:‘勾紧一点,你会感到自己信心大增!’在众目睽睽之下,原振侠的神情有点尴尬,但是他还是紧紧勾住了那金环。
良辰美景大感兴趣:‘这金环‥‥‥是甚么法宝?’玛仙道:‘很难解释,是一种小小的巫术力量,来自我的头发‥‥‥嗯,是一种发自我体内的力量,通过头发,传到这金环上,再传到他的体内!’
温宝裕咕哝了一句:‘越解释越糊涂!’
玛仙笑:‘要是一解释就明白,那么,岂不是人人都是巫师了?’
原振侠望了各人一眼,发出了一个各人想不到的问题:‘生物外形的美丑,和内心的善恶,是不是有联系?’各人都不知他为甚么忽然会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胡说先道:
‘相由心生,凶恶的人有凶相,那也是有的,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
原振侠苦笑:‘我最近见了一种外星生物,样子可怕极了!
’
那位先生苦笑了一下:‘外星生物的形状,要是怪异起来,会把人吓疯掉──因为超过了人所能负担的极限。前一个时期,有一种通体鲜红的“红人”,就曾吓疯了两个人,样子可怕之极。可是他们的心地,却十分良善。’
良辰美景自幼就喜欢鲜红色,她们的一切衣饰,都是鲜明得夺目之极的红色,一听竟然有一种鲜红色的外星人,不禁大感兴趣,连问了七、八个问题。可是那位先生并不回答,只是自顾自说下去:‘原医生见到的外星人,样子也极恐怖?’原振侠叹了一声:‘样子可怕倒还罢了,最恐怖的,是他们向地球人传播知识的方法‥‥‥我绝无法肯定,那是不是真的传授知识的行为!’
玛仙轻轻闭上眼睛,原振侠的中指勾得那金环更紧:‘他们有许多紫色的触须,伸进人的七窍去蠕动,像是通过七窍直入脑部,真‥‥‥是可怕!任何人看到了这种情形,都会联想到恐怖电影之中,不知名的怪物在侵袭人类,人类的末日到了!’原振侠描绘著这种情形,听到的人自然而然感到了一种震栗,良辰美景的身子靠在了一起。
原振侠继续道:‘而且,他们最后会把地球人的形体,改变得和他们一样──据说,那是一种十分进步的形体,比地球人的身体结构进步得多──’
温宝裕打了一个冷颤:‘落后一点也没有甚么,我可不想变成一条紫色的章鱼──’
原振侠笑了一下,神情有点无奈:‘早在我在医学院学到人体解剖时,我就知道人体的结构十分落后,许多不必要的器官,使人的身体变得十分蠢笨。’
温宝裕不同意:‘至少,人的外形是美丽的──’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我也曾想到过这一点,这一次,我看到了看起来那么可怕的外星人,观念有了改变──我们看人家可怕,人家看我们,何尝不可怕?’
那位先生徐徐地道:‘原医生,你的问题中心是甚么?’原振侠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由于我看到的情景如此可怕,所以我不能肯定那些外星人,是不是真的在帮助某些地球人,在建立一个乐园──’
那位先生叹了一声:‘人一直在追求乐园,但究竟甚么样的环境才是乐园,每个人心目之中,都有不同的想法。要两个人达到同一想法,已经很不容易了──’
原振侠神情迷惘,叹了一声。玛仙用她柔软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抚过:‘别再去想那种可怕的景象了,那些人,接受外星人的改造,至少他们是自愿的,是不是?’
原振侠更迷惘:‘不知道,或许是外星人有力量,影响人类脑部的活动,使他们变得自愿──’
那位先生摊了摊手:‘地球人的性格缺点,或优点,就是怀疑。瓜田纳履,人家以为你偷瓜;李下整冠,人家怀疑你偷李──’
原振侠忙道:‘你的意思是,我的疑心太重?那些外星人真的没有恶意?’
那位先生的脸上,也十分罕有地现出迷惘的神情:‘我没有那样说,只是指出地球人的性格之中,有怀疑一切的一面。进步或阻滞,都由这种性格产生,也体现了人性的矛盾面──’温宝裕低声说了一句:‘越说越糊涂!’
客厅中静了下来,玛仙柔情似水地望著原振侠,原振侠又叹了一声:‘在这种形体的转换中,一个本来可以说是地球上最──’
他说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伸了伸舌头,作了一个十分尴尬的神情。玛仙并不看他,但却立即道:‘最甚么啊?说下去──’
原振侠笑了一下:‘地球上最美丽的女性之一,变成了一个怪物!她竟那样舍得放弃自己美丽的胴体,真出人意外之极。’那位先生笑:·‘再美丽的胴体,也只是臭皮囊──’玛仙却眉开眼笑:‘你在“最美丽的女性”下面,加上“之一”,那是甚么意思?’
原振侠把她搂得紧了一些:‘那表示,有许多美丽的女人,你也是其中之一──’
玛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神情很不以为然,可是眉梢眼角,却满孕笑意:‘这种故意讨好人的话,女人最喜欢听,原──你进步了!’
原振侠不禁苦笑,但是玛仙的话,也使得气氛变得较轻松了一些。有一个人道:‘很多幻想家,幻想进步的人体会像章鱼,看来很有点道理──’
原振侠叹了一声:‘或许是,尤其,当人需要在海中生活的时候──’
良辰美景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要在海中生活,不但外形要改变,内脏结构也要改变,那‥‥‥想起来也叫人害怕──’
原振侠急速地挥著手:‘她向我解释,若是有一个原始人,看到了如今的医生,正用最新的外科手术在施行心脏手术,原始人也会昏过去,感到可怕之极。因为那全然出乎原始人的知识范围之外──’
原振侠当时,在听到了这样的‘解释’时,曾大受震动。
这时,他提了出来,所有听到的人,也大是震动──胡说在一怔之后,竟热烈地鼓起掌来,由衷地道:‘多么直截了当的譬喻──’
那位先生也道:‘再恰当也没有了,原医生,你不应该再怀疑甚么。虽然你看到的景象如此可怕,但我相信,那是由于地球人的知识程度太低的缘故──’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位先生的话,给了他极大程度的安慰,他喃喃地道:‘她这样决定,怕也是由于只有这样做,才能真正忘记过去,才能真正从控制她的组织中逃出来,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才能从一个人形工具,变成一个真正可以自己做主宰的人──’
原振侠越说越激动,甚至有点慷慨激昂的味道。
玛仙轻拍著她美丽的手,脸上却有嘲讽的神情。原振侠的这番话,在场的人,真正听得懂的,也就只有玛仙和那位先生两个人。
其余人,连良辰美景、温宝裕、胡说在内,也不甚了了。但是就算完全不能明白的人,也可以从原振侠的神态中,看出他在说著的那个人,曾在他的感情领域中,占过相当重要的位置。
而玛仙和那位先生,自然知道,美丽的超级女特工海棠──曾在一生充满了传奇的原振侠医生的生命中,占有甚么样重要的地位!
海棠不愿继续在组织的控制下做‘人形工具’,她以超人的毅力,和得到了神秘莫测的爱神的帮助,不但彻底改变了外型,使她自己的整个记忆,进入了一个叫玫瑰的美女的复制人之中,而且,也成功地消灭了所有电脑中有关她的资料。
甚至,更不可思议地,令许多人的脑中,对她的记忆也消失。
她可以说是自从有了‘组织’这种结构以来,最成功的逃亡者了!
可是,她的逃亡成功,只是对别人而言。对她自己来说,她还是无法逃得出甚么──她见到了原振侠,就再也忍不住要去和他讲话,而且,为了原振侠能认出她原来是谁而高兴!
她只有再一次彻底地改变,变成了一只紫姜色,如同章鱼一样的怪物。这样她才能彻底摆脱过去,得回她自己!
对海棠来说,那自然是她自己的选择。可是对曾和她有过如此不寻常感情的原振侠来说,那却是一桩令感情丰富的他,伤感失落之极的事!
从此之后,美丽而奇特,热情而可爱,迷离而矛盾的海棠,就永远消失了,永远在原振侠的生命之中淡出。虽然原振侠知道她在南极冰原之下,可是怎可能有再见面的机会?
而且,就算再见了,原振侠又怎能和一个紫色的怪物亲热交谈?
过去许多次和海棠在一起的情形,都深深地成为他脑部记忆系统的一部分,顽固地停留在他的脑中。那更使他全身产生一种空荡荡,完全无所依据的感觉!
这才使他说出了那番话来。
接著,在玛仙的清脆掌声和各人错愕眼光中,他大口喝了一口酒,眼神仍然十分彷徨无依。那种凄然的眼光,甚至叫人看了心酸!
原振侠高大强壮,可是当他双眼之中,现出那种神色之际,他看来十足是一个迷了路的小孩子!
玛仙低叹了一声,那位先生道:‘别沉湎在记忆中,为她的新生命祝福。她这次是真正得到了新生命,并不是把地球人的躯壳换来换去──’
他说著,举起杯来。各人虽然不是很知详情,但个个都是聪明人,单从原振侠的话,和玛仙的神态之中,也大致可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也都举杯喝著酒。
玛仙娇笑说:‘原医生最痛苦的事,是沉湎在记忆中。他有太多记忆了,不知想哪一桩好──’
原振侠知道玛仙是在讥讽自己,但今晚的聚会,使他心理上的负担得到释然。虽然想起海棠十分伤感,但那种伤感的情怀,他全然可以承受,所以比起宴会之前来,他情绪好了不知多少。
他一挺身,站了起来:‘谢谢各位,今晚的聚会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之至──’
良辰美景忙道:‘原医生,再多说一点,关于那个美丽的特务变了形体的故事──’
原振侠摇头:‘太复杂了,你们这年纪,听了也不会明白的──’
良辰美景嘟起了嘴。
原振侠一站起来,玛仙也站了起来,仍然偎在他的身边。原振侠向各人道别,玛仙自然而然,挽著他的手臂一起走出去,同时转头道:‘不必送,我们自己会出去──’当他和玛仙经过这所巨宅的花园时,他们都不说话。一直到上了车,驶出去,玛仙才低声道:‘我可以感到你好多了──’原振侠把自己的脸,轻轻在玛仙的脸上贴了一下:‘谢谢你──’
玛仙垂下眼帘,长睫毛在不住抖动,忽然抬起头来,俏脸上竟大有害怕的神情。原振侠一怔,一手把著驾驶盘,一手把她搂了过来,用一下轻吻代替了询问。
玛仙吁了一口气,完全回复了常态,懒佣佣地靠著原振侠。
过了片刻,脸上红艳得异样,声音也低得听不见:‘真好笑,刚才我一想起,今晚你‥‥‥我可能‥‥‥我竟会害怕──’她在这样说的时候,那种羞、那种娇、那种腻、那种柔,已是女性媚力的顶点(再加上巫术的力量)。
原振侠怦然心动,把她搂得更紧:‘害怕的应该是我──我终于要成为一个女巫的俘虏了!’
玛仙又轻轻笑了起来:‘你不对,你不必害怕。你注定要成为一个女巫的俘虏,已经肯定不能改变,只有接受不可改变的事实,那有甚么可害怕的?’
原振侠笑:‘那你怕甚么?’
玛仙的声音极低,可是却可以听得十分清楚:‘我害怕,是由于我有可能,成为俘虏的奴隶,永世不得超生!’原振侠只觉得全身发热,体内的血液像是要沸腾,他陡然停下了车,半转过身来,捧住了玛仙的脸,直视著她。玛仙并不回避他的视线,原振侠可以清楚地在她的眸子之中,看到自己那种极度兴奋的神情。
他要勉力压抑心中的激动,才能把话说得完整。他道:‘如果真是劫数难逃,那么,今夜就让我们应劫!’玛仙陡然震动──以前许多次,她在挑逗原振侠的时候,都是原振侠在闪避。
根据巫术的原则,她的生命之中,只能有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是原振侠。照说,原振侠这时的提议,是理所当然会发生在她生命历程中的事,可是这时,她却有异样的震惊!
她并没有逃避,反而发出了一下低吟声,扑进了原振侠的怀中,紧抱住了他。但是她柔软的娇躯,却在剧烈发著颤──那不是兴奋、激动的发颤,而是真正感到了恐惧的发颤──原振侠完全可以肯定这一点,所以他在极短暂的不知所措之后,心头狂跳著,勉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我的提议‥‥‥可以取消‥‥‥你有甚么更好的建议?’玛仙又发了好一会颤,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把原振侠的手放到自己的口边,轻轻地吻著、吮著、咬著,声音仍然极低:‘我不‥‥‥要太草率。’
原振侠怔了一怔,随即道:‘一个盛大而隆重的婚礼?’玛仙笑了起来,这时她的笑靥,真正灿烂艳丽无比:‘婚礼不是为我们这种人而设的‥‥‥我的意思是,你必须先知道,当你成了一个女巫灵肉一致的俘虏之后,会发生甚么事──’原振侠笑著把玛仙的头发拨到了后面,露出她雪白腴嫩的颈子来,侧头去轻吻:‘会发生甚么事?不是说这个女巫,会成为我的奴隶吗?’
玛仙给原振侠吻得有点痒,她稚气地缩著头:‘还有很多‥‥‥事,你需要知道的──’
原振侠坐直了身子,摇头:‘太麻烦了,我放弃了!我没有进取心,别逼我做大情人!’
原振侠这样说,自然是开玩笑,可是玛仙听了,却紧蹙起秀眉,用十分低沉的声音道:‘我就是想说明这一点──在巫术上‥‥‥用你的话说,如果我们应了劫‥‥‥那‥‥‥你就不能放弃──’
原振侠高举双手,作投降状:‘我真的会放弃吗?’玛仙却在急急地自言自语:‘不过也不要紧,我会尽一切力量,使你不受到伤害。你可以不受任何约束,完全将我当普通人‥‥‥’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态度十分认真,又显得十分焦切。玛仙说她会尽一切力量,不使原振侠受到任何伤害,对于这一点,原振侠绝不怀疑,因为她已经这样做过!
但原振侠也看出,玛仙这时自有她的难处。她当然不会拒绝他刚才的‘提议’,而且,内心一定极乐于接受,这一点,自她的眼神中可以完全看得出来。
可是,她却又碍于不知甚么原因,觉得不能就在今晚──原振侠猜到,多半是为了巫术的理由,所以他无法表示意见,只是等著玛仙的解释。
玛仙深深吸了一口气,搂住了原振侠的颈,在原振侠耳边,声音低柔得叫人心醉:‘原,答应我一件事!’原振侠‘嗯’了一声,玛仙又道:‘你一直不知道我怎么生活,住在哪里──’
原振侠深深地连吸了几口气,贪婪地吸著自她身上沁出来的幽香:‘你是超级女巫,神出鬼没,谁知道你是怎么生活的?’玛仙的气息有点急促:‘如果我邀请你来,到我的女巫洞天来?’
原振侠不禁大是好奇,这时,他多少也有点明白刚才玛仙所说的‘不要太草率’的意思了。刚才他提议就在今晚,那自然是回到他的住所去。
一对相亲的男女──原振侠不敢在和玛仙的关系上,用‘相爱’这个词。他爱玛仙吗?他没有答案;玛仙爱他吗?他也没有答案;他和玛仙之间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关系之间,有爱情的成分吗?他也没有答案。所以,他们只好说是相亲的一对男女。
对他们来说,在甚么所在,其实是没有分别──他自然知道‘女巫的洞天’,会比单身医生的宿舍隆重得多!
原振侠问:‘好,请问这洞天福地,在甚么地方?在地球的哪一个角落?是不是我们这种对巫术一窍不通的人也能去的?’玛仙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忽闪著:‘当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去,岛上有巫术的防御系统。对了,是一个小岛,属于巴哈马群岛许多私人岛屿中的一个,完全由我所拥有。’原振侠摊了摊手,作了一个略微失望的神情。
当他一听到‘女巫的洞天’这个名词时,他所想到的是一个极神秘的地方。譬如说新几内亚腹地的人迹不到处,或者是西藏高原中,一个亘古无人的山谷等等。而巴哈马群岛中若干私人岛屿中的一个,自然没有那么曲折离奇,比较平淡了一些。
巴哈马群岛上千个岛屿之中,有一些小岛出售给私人拥有,那并不是神秘的事,玛仙自然有能力拥有一个。使原振侠恍然的是:原来玛仙一直在巴哈马群岛的一个小岛之上!
玛仙像是知道原振侠在想甚么,她解释:‘这个岛,叫巫师岛,在属于我之前,是大巫师的。那个大巫师,是所有美洲──中美洲、南美洲的黑巫术和白巫术的总巫师,是巫师之王──’原振侠点头:‘我知道,就是由于他施术,你才成为超级女巫的,我见过这个大巫师!’
玛仙又道:‘在他之前,是上一代的巫术之王所有。世世代代,那个巫术之岛,一直和巫术有密切的关系,你可别小看了它!’
原振侠忙道:‘不敢,只是‥‥‥我也不想进一步去了解它!’
原振侠说得十分委婉,玛仙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甜甜地笑了起来:‘在那里,我们会处于完全不受任何外界干扰的环境,真正属于我们两人的世界,会有宇宙之中,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感觉!’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于这样的邀请,大抵没有甚么男性可以拒绝。他点头:‘好,我来!嗯,日期,地点?’玛仙一伸手,把她一直系在发脚上的那只金环摘了下来,塞在原振侠的手中。原振侠一冲动,乘机紧握住了她的手。
玛仙并没有缩回手来,温柔地任他握著:‘金环上有小岛所在地的经纬度,我这就回去,随时欢迎你来。’她说到这里,现出一个令人目为之眩的美丽神情:‘这是巫术的邀请,要是你爽约──你不来的话,我将无法离开那个小岛!’
原振侠苦笑:‘有必要吗?’
玛仙低叹了一声:‘有‥‥‥因为你‥‥‥可能会不来,而且,期限只有一年──’
原振侠笑了起来:‘期限太长了吧!我立刻动身,三天之内大概可以到了──’
玛仙轻轻抽出手来,把金环留在原振侠的手中,然后用手指轻按他的鼻尖:‘人的一生之中,会有太多料不到的事情发生的──’
原振侠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近了些:‘对啊,如果我搭乘飞机失事了,那就永远到不了。所以,不如考虑我刚才的提议──’
玛仙气息急促,胸脯起伏,显然原振侠的话,使她感到了极度的诱惑。
原振侠继续他的引诱:‘或者,反正时间还早,先到我那里,喝点酒,听听音乐?’
或许是由于原振侠的引诱伎俩太拙劣了,他这两句话一出口,玛仙如梦初醒,一下子挣了开去。同时,以极快的动作打开门,闪身而出。
(她的动作是如此之快,就像是她根本未曾打开过车门,人就到了车外。因为原振侠立时伸手去拉她,手已碰在车门上。)
(原振侠绝非反应迟钝的人──)
原振侠只来得及叫:‘等一等──’
他一面叫,一面想打开门追出去。可是玛仙一个转身,用她的身子顶住了车门。
原振侠应该是可以硬将车门推开来的,可是就在那时候,隔著玻璃,他接触到了玛仙的眼神。
在她的眼神之中,如水波一样的柔情,正荡漾出‘请不要’这三个字来。那种魅力令人无法抗拒,原振侠自然而然,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
他只能按下一个掣钮,使车窗玻璃落下,立即听到了玛仙的声音:‘那小岛,几百年都归巫术宗师所有,所以有著不少神秘而不可思议的事。你来了,不论住多久,都保证不会寂寞──’原振侠笑著摇头:‘何必要其他的──只要有你在,就不论住多久,都不会寂寞──’
玛仙笑得极甜,可是她的话,却令原振侠怵然而惊。她道:
‘别在一个女巫面前胡乱许愿!女巫要是一认真,你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她一面说,一面还把手指在原振侠的嘴唇之上,轻轻按了一下。
在原振侠感到飘然不知所以时,她已经转过身,飘然而去。
原振侠后来,一直不能肯定,那一天晚上,是他在车中怔呆了太久,还是玛仙的动作太快?总之,当他定过神来,推开车门时,寒风袭来,他扬目四顾,黑暗之中,哪里还有玛仙的踪影?
原振侠没有追出去寻找,也没有出声呼叫,因为玛仙是如此不寻常,她不想出现时,怎么叫也没有用。而当她愿意出现时,她自然就会出现──她甚至能在万里之外,知道他情绪是好是坏!
回到车子之后,原振侠又发了一会怔,才驾车回去。一路上,他都在想,刚才听了玛仙的‘警告’,竟然怵然而惊,那是为了甚么?
玛仙那么能干,那么艳丽,作为伴侣,实在不能再好了──然而原振侠知道自己的性格:伴侣是一回事,甚至长期伴侣,也可以是同一回事,但是永久伴侣,那却是另一回事──是不是在感情上,不相信有永恒呢?还是在观念上,认为永恒的爱情,会成为一种不能变化的束缚?是天性追求绝无羁绊的自由,还是在潜意识中觉得,只有一个异性无法满足?
原振侠不断想著──自然没有结论,他曾不止一次地这样想,都没有结论。或许这也正是他的性格,他不要下结论,任何事,一有了结论,就成了定局,就不再有变化,就和他的想法不合。
当车子在屋子前停下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和任何单独一个人,永远在一起,我想我总有一天会感到寂寞的──’
他的话,在这样的寒夜中,当然没有听众。在他走出车子的时候,他在想:玛仙不知在哪里?应该不会很远,她是不是能用巫术的力量,感应到我所说的那句话?还是她早已知道了,所以才会在我那样说的时候,警告我不要乱许愿?
进了屋子之后,原振侠突然感到再也没有一个时候那样需要酒过。他大大喝了一口,让烈酒化为一股暖流,在他体内缓缓流转,闭上眼,设想著到了巫师岛之后,可以料到会发生的那种情形。玛仙娇艳的身影在他眼前浮现,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燥热。
正在这时候,电话铃陡然响了起来。电话铃响得十分不合时宜,打断了原振侠的遐思,他极不愿意接听。
若不是为了电话有可能是玛仙打来的,他一定不会去接听,他叹了一声!
原振侠伸手拿起电话听筒来的一刹间,他感到玛仙不和他到这里来,真有道理──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岛,和如今这样一个小小的空间,差得太远了!一方面可以把快乐扩大千万倍;而另一方面,却可以把快乐减少千万倍──
他拿起了电话,就听到了一个急促的声音:‘原医生?你是原医生?’
由于原振侠是从甜蜜美丽、令人神驰的遐思之中硬被拉回来的,他的思绪还有一半逗留在他编织出来的情景之中。所以那声音尽管听来很熟,可是他一时之间,竟想不起那是甚么人来!
他的声音很不耐烦:‘阁下是谁?’
那边传来了一下奇异的声响,像是由于原振侠认不出他的声音,而感到了十分意外和屈辱。过了几秒钟,才有回答:‘我是李加,来自巴拉圭的那个矿务工程师──’
原振侠‘啊’地一声,也有几分歉意。才听他说了一个奇异的故事,又作了相当程度讨论,竟会认不得他的声音,多少有点说不过去。但是他也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李加的声音苦涩:‘是今晚聚会的主人告诉我的。’原振侠皱了皱眉,他没有反应,这已经表示了他的不满。李加显然可以觉察到这一点,所以他急急道:‘真对不起,实在是因为事情有了变化──’
原振侠‘嗯’了一声:‘甚么事?甚么变化?’李加简直是在嚷叫:‘那大水晶瑙!’
原振侠叹了一声,心中在想:事情只有和一个人本身有关,才是最重要的。那大水晶瑙对李加来说,重要之至,但对别人来说,只不过是一个神秘故事而已!
李加继续著:‘我一回酒店,就和矿务公司通电话。原医生,昨天‥‥‥昨天‥‥‥昨天──’
他一连重复了三次‘昨天’,又在不由自主喘著气,可知昨天一定有甚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了,原振侠也不禁挺了挺身子。
李加终于说了出来:‘昨天,山区里发生了地震!’原振侠闭上了眼睛,苦笑。
那当然不会是大地震,如果是的话,昨天发生的地震,今天早已传遍了全世界。山区发生了一点不能算是外地新闻的小地震,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
李加等不到原振侠的反应,很焦急地问:‘原医生,你在听?’
原振侠没好气地道:‘如果是在地球的地震带上,那没有甚么特别──’
李加忙道:‘不,不!这地震很特别,就在矿区,地动山摇,压死了不少在开工的工人。而大多数工人,由于害怕山脉的精灵被采走,大山会发怒,所以不肯开工,结果都安然无事。原医生,大山真的发怒了──’
原振侠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叹了一声:‘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
李加的声音更急促:‘不是,不是!原医生,地震‥‥‥或者说整座大山的震动,是从那个矿洞开始的,就是那个开采出大水晶瑙的矿洞──’
原振侠已很不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头:‘对不起,现在我没有兴趣,和你讨论印第安土人的传说──’
李加急叫了起来:‘那不是印第安土人的传说,是已经发生了的事实。因这次事故,死伤的人数超过一百人!那是事实──’
原振侠闷哼一声:‘那你找我做甚么?’
李加又叹了几口气,才道:‘我想请那位先生,到我们的矿区去调查一下。因为我肯定在那里,有极度不寻常的事,正在发生──’
原振侠语音平淡:‘我想他不会答应的──’李加的声音沮丧之极:‘是的,他拒绝了,他建议我来请你──’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不满的声音:‘那不算是一个好建议,我也不会答应!而且,我确实有极重要的事情在身,明天一早就动身,到巴哈马群岛去──’
李加简直是在哀求:‘绵延几百公里的一座大山在发怒,就不能引起你的兴趣,去了解一下?’
原振侠笑:‘你可以改行去做煽动家!你的话虽然夸张,可是我还是不能应你所请。大山真要发怒,我去了有甚么用?’李加喃喃地道:‘那倒‥‥‥也是真的‥‥‥原医生,绝不是巧合,那大水晶瑙绝对有著神秘莫测的怪异。唐勒是对的,我们都错了──’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且让对方听到他的吸气声,以表示谈话可以结束了。
李加停了停:‘原医生,你到巴哈马去?如果有必要,我怎么和你联络?’
原振侠回答得十分决绝:‘你没有必要和我联络,我去的地方,也不会有任何通讯设备!’
李加的声音懊丧莫名,原振侠已抢先放下了电话。给李加的电话一打扰,原振侠无法再继续编织他刚才的美梦。
不过,当晚他在睡著了之后,还是做了不少梦。而在梦醒之际,回忆梦境之余,他也想起了李加在电话中所说到的地震。
那是巧合吗?看来只好这样认为。因为如果说那是大山的震怒,似乎太超过人类的知识范围,无法作进一步的解释。
原振侠又联想到的是:重达四千公斤的一个大石球,是怎么消失的?
那个大水晶瑙之中,是不是真有如另一个矿务工程师所说的‘亘古以来的大秘密’在?
断断续续的梦,零零星星的杂思,迫不及待地等著天亮,他收拾了一下简单的行李,直赴机场。
在航空公司的票务柜台前办手续的时候,他在想,要是在机场遇上了玛仙,那倒是极有趣的事。他期待著玛仙娇柔甜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可是却没有等到。
办妥了票务,离他要搭乘的那班飞机起飞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他进了贵宾候机室,向院长打电话告假──自从他表示过要向医院辞职,院长竭力挽留之后,院长答应了他‘随时可以请假’的条件。只是用极不友善的声音告诫他──一个随时要离开岗位的医生,绝不是一个好医生!
原振侠的回答是:‘对,我完全同意,我不是一个好医生,绝不是──’
院长当时目瞪口呆,无可奈何。所以这时原振侠并不是‘请假’,只不过是通知院长,他要离开一阵日子。多久?未能决定,至少,唔,两个月吧──
院长在电话中,发出了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的声音,使用了和他仁心仁术、高级专业知识份子身分,绝不相称的语言来作为回答。原振侠没等他发言完毕,就挂上了电话,而当他转过身来时,就看到了李加。
(期待著想见到的人不曾见到,不想见到的莫名其妙的人,反倒会时时在面前出现──)
原振侠怔了一怔:‘真巧!’
李加摇头:‘不是巧,我一早就在机场等你,看见你进来,我才跟著进来的‥‥‥’
原振侠望著他,李加道:‘情形又有进一步发展,我必须立刻赶回去──在地动山摇的时候,有人目击了一个十分奇异的景象。’
李加略停了停,望著原振侠。原振侠作了一个‘请说下去’的手势,李加才道:‘在矿区的一个山峰上,就是那个矿洞上面的山峰。那山峰的形状很奇特,有一个高达一百多公尺的、十分尖削的主峰──’
原振侠随口道:‘那主峰在震动中倒了下来?’李加摇头:‘不,有人看到,有一个大石球悬空在那主峰之上,和峰尖相距不到一公尺,那大石球像是还在转动──’原振侠皱了皱眉,没有表示意见。
李加的声音很乾涩:‘原医生,这种异象,应该是你探索的目标──’
原振侠自然绝不可能改变他的行程。在巴哈马,一个小岛上,玛仙正在等著他,他要和那个美丽无双的女巫,完成他们之间不可避免的劫数──或者,称为‘孽缘’,那也是很中国传统的说法。
他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否定李加的话──就算他决定要到巴拉圭去,他也会那样说。他的声音相当诚恳:‘通常所谓“目击者”的话,不是很靠得住。请问,所谓目击者,究竟有几个?
是只有一个人,还是许多人?’
李加苦笑:‘不知道,长途电话之中,不可能了解太多的情形。我会回去,找到目击者,我想,那个在峰顶上空,空悬著的那个大石球,多半就是我们开采出来的大水晶瑙──’原振侠毫无感情地道:‘太神奇了──如果你见到了那个目击者,我提议你先问他,在地动山摇的大地震时,他如何还会有这份闲情逸致,去遥观山景──如果不是那样,他看不到峰顶上的奇观!’
李加自然听得出原振侠话中的讥讽之意,他涨红了脸,赌气道:‘我会问,而且我相信,如果真的曾出现那样的异象,目睹者一定不止一人──’
原振侠‘嗯’了一声:‘没有红云缭绕、霞光万道?’李加大声道:‘我会回去详细了解,现在我所得到的资料太少了──’
原振侠摊了摊手,李加叹了一声,低下了头一会,忽然道:
‘这些怪现象‥‥‥加在一起,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振侠也叹了一声:‘在地球上发生的事情之中,有很多是人类知识无法理解的,非但无法理解,而且无法想像──嗯‥‥‥这次地震,对矿务公司的损失,一定十分巨大?’李加垂下了头:‘是,矿区的破坏不算大,可是不会再有工人肯进矿区工作‥‥‥谁敢进入发怒的火山中,去自取灭亡,所以,总公司已经著手,在草拟解散的方案!’原振侠轻拍了一下李加的肩头:‘别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一间矿务公司解散,算不了甚么大事!’
李加苦笑一下:‘是啊,那位先生的名言之一是:地球毁灭了,不过是宇宙之间,少了一粒微尘而已!可是,对地球人来说,这粒微尘就是一切!矿务公司对我来说‥‥‥’他摇著头,难过得说不下去。
原振侠笑了一下:‘猜测和传说,有时无稽得可笑,有时又自相矛盾得叫人吃惊。如果大山因为它的精灵被开采了而发怒,那么既然有人看到大石球出现在峰顶,就表示大山已得回了它的精灵,那还发甚么怒?’
李加望了原振侠半晌,才道:‘原医生,你有心事?’原振侠呆了一呆,他的确有心事,他愿意把所有的思想,都集中在想去到了巫师岛之后的风光。所以,李加这样问,他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也没有追问李加,为甚么会那么说。
李加叹了一声:‘真对不起,我真是打扰你了!原医生,刚才你说的话不能成立。试想,你突然失去了一样极重要的东西,固然生气,就算失而复得了,难道你就不惩罚盗窃者了吗?’原振侠心神恍惚,根本没有集中精神听他在讲甚么,只是随口问:‘谁是窃盗者?怎么惩罚?’
李加闷哼了一声:‘人!人是窃盗者,所得的惩罚,应该是毁灭!’
原振侠没有表示甚么。李加还想说甚么,但是看原振侠的神情,只怕说了也不会听得进去,所以叹了一声,转身走了开去。
原振侠也没有在意他的去留,盘算著在漫长的旅程中,怎样才可以打发时间。一直到飞机起飞,他遇上玛仙的希望才算是破灭──他心中很有点责怪玛仙,为甚么要分别旅行上万公里,而不结伴同行。
那么遥远的旅途,两个人结伴,和一个人独行,有趣与无趣,差得太远了!
那是原振侠又一次长而热闷、心焦又不耐烦的长途旅行。等到飞机在拿骚降落时,原振侠早把巫师岛所在的位置记熟了──它在群岛的极东南端,接近海地,所以原振侠必须先搭机到海地的太子港,再租船只到那个巫师岛去。
他不打算多耽搁时间,他想到过,从接受邀请起,到到达目的地,他采用的旅行方法是最快捷的了。除非玛仙有私人飞机,不然不会比他更快。
他知道玛仙多半有私人飞机──别说她自己是超级女巫,她的义父,更是亚洲超级大富豪,私人飞机对富豪来说,早已不是奢侈品了。
就算玛仙早到了,他也是早到一刻好一刻。所以他不离开机场,等候两小时之后飞往海地的飞机。
原振侠知道,海地是巫术的大本营,著名的巫都教所施的黑巫术,就源自海地。
原振侠生平第一次和巫术有接触,在好几年之前,就是从一个中了黑巫术血的咒语的人开始的。他感到,那个巫师岛离海地不是很远,可能对海地的巫术发展,有相当大的影响。
在热带风情布置的候机室中,人不是很多。棕色皮肤的女侍,递了一大杯颜色看来很艳丽的酒给他,他翻阅著杂志,被一篇报导的标题吸引了视线:
‘巴拉圭西部山区的奇异地震──不可解释的山岭怪异变动’
原振侠心中‘啊’地一声,心想:这本杂志的工作效率好高──这场地震发生了没有多少天,就居然有文章刊出来了!
文章并不是很长,原振侠用心看著,不到二十分钟就看完了。看完了之后,他不禁呆了半晌,转动著手中的酒杯,看浮在酒上的冰块轻轻相碰,心中充满了疑惑。
就在这时,他听到对面有一个相当嘶哑的声音,用不是十分纯正的英语,说了几句话:‘想不到那么枯燥的一篇文字,也能使人看得那么用心,而且,看完之后还会出神!’原振侠正在发怔,所以一直听到了那几句话的最后部分,才知道话是向他说的。他抬起头来,看见就在他的斜对面,坐著一个老年绅士,穿著一套不入时、但是剪裁十分得体的白西装,在他的身边放著公事包,和一柄白色的手杖。
在巴哈马,很少人西装笔挺,但这老绅士服装整齐,却更显得他气派非凡。他正盯著原振侠,原振侠向他礼貌地笑了一下:
‘阁下也看过这篇文章?’
老绅士笑了一下,作了一个手势,指了指原振侠手上的那本杂志:‘我就是这篇文章的作者。’
原振侠‘啊’一声!
这种情形虽非绝无可能,但总也是一种巧合。他在看这篇文章之前,注意过作者的名字,所以他立时道:‘贝沙博士?’老绅士显得十分高兴,伸出手来,原振侠一面和他握手,一面作了自我介绍。贝沙博士十分奇怪:‘医生怎么会对一场奇异的地震有兴趣?’
原振侠道:‘相当特别的原因!嗯,你文章中说,这场地震,是绝对不应该发生的?’
贝沙博士摇头纠正:‘不是绝对,只是说它不应该发生。理由在文章中已说得很明白了──’
原振侠点头:‘因为那地方,不是地球上的地震带,从来未曾有过地震的纪录──难道不能有新的地震带产生?’贝沙伸手在鼻子上抚摸了一下:‘我是一个地质学家,从三十年前开始,专门研究地震学,地球板块理论的建立,我出了相当的力。我熟悉地球的结构,何况,热感应的高空摄影,把地球上会发生地震的地区,调查得清清楚楚;人造卫星一直在高处监视,每四十八小时,就有报告传到研究中心──’贝沙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了一停:‘青年人,你还认为,有突然产生新地震带的可能吗?’
原振侠摊了摊手:‘可是,事实上,的确是有一场地震发生了‥‥‥’
贝沙的神情变得极迷惘:‘是,里赫特级六点二,极强烈的地震!事实上,我宁愿相信,不知甚么政权在那山区进行了极强的地下核爆,也不愿相信那里曾发生过一场地震,因为,那不可能──’
贝沙博士说到这里,神情激动,陡然站了起来。他一站起来,原振侠才注意到他有点跛,所以身子倾向右边。他顺手抓起了手杖,用杖尖在地下顿著,发出啪啪的声响:‘要是找不出原因来,人类的地震学,将完全被推翻,不能成立‥‥‥’贝沙的大声和动作,引得贵宾室中,人人都向他望了过来。
原振侠忙和他作了一个手势:‘别激动,博士,我倒觉得,人类科学之中,地震学是相当薄弱的一环。至今为止,人类还不能准确地预报地震,大地震造成的生命财产损失,是所有灾害中最强烈的──’
贝沙博士的神情变得十分难看,有一种失败者的沮丧。他喃喃地叫了一句:‘所有自然灾害──有许多人为的灾害,能造成比任何地震不知大多少倍的损失,例如世界大战!’原振侠也很同意他这个见解,所以点了点头:‘既然人类对地震认识不多,那么,一场不知原因的震动,也就可能发生。重要的是,它已经发生了──’
贝沙博士无话可说,只是苦笑,用手在脸上用力抚摸著,现出疲倦的神情来。说话的神态,像是在自言自语,可见他心情十分沉重。他道:‘那里是一个矿区,在地震过后,许多矿洞都震塌了──’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来,望著原振侠:‘你或许不知道,在地震时,最安全的地方,反倒是矿洞之中──’原振侠点头:‘我知道,被建筑物倒坍压死的人多,矿洞上面是整座山或整个大地,反倒不易崩塌。所以,在可怕的唐山大地震之中,当时正在煤矿矿坑下工作的三万多个矿工,遇难的不过几十个,而在地面上,遇难人数超过三十万人──’贝沙感到有点意外:‘想不到你对地震的新闻,那么注意──’
虑振侠苦笑:‘那是人类历史上的一大惨剧,多少要有点了解──’
贝沙用力一挥手:‘地震过后,我第一时间到达灾区,却发现了十分奇异的现象。那地方盛产水晶,十之八、九的水晶矿洞被封死了,像是整座山忽然向下沉了下来,以无可抗拒的巨大力量,将所有的矿洞都压坍,乃至消失‥‥‥’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为甚么会有这种情形,他不明白,自然也不能乱表示意见。
贝沙又苦笑了一下:‘其中有一个主要的山峰,塌陷最甚,竟然达到二十二公尺。那情形,像是用沙堆了一座山,在沙山下挖了许多洞,然后,再一锤敲在沙山上所形成的后果一样──’原振侠仍然没有表示甚么意见,贝沙指著那篇文章:‘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我估计,就算有十个或更多的专家参加研究,从各方面搜集资料,能在十年之中找出原因来,就算好的了。何况,各国政府只是忙于增加军备,拨出来作地震研究的经费,说出来笑死人──’
原振侠道:‘对,我的一个朋友和你有同感。他说地震是地球上最大的自然灾害,说地球总有一天要毁灭在地震上,也不算夸张,可是人类花在研究地震上的人才和金钱,却少得不成比例。他曾算过,人类如果不造步鎗,省下的那笔钱,已经比全世界研究地震的经费多!他还说,这种情形要是给外星人知道,不知会把地球人列为甚么等级的生物!’
原振侠的那一番话,使贝沙博士听得悠然神往,忍不住大声鼓掌:‘真精釆,你这位朋友,他也是地质学家?’原振侠摇头:‘不,他只是有感而发。’
贝沙吸了一口气:‘这次地壳的震动──整个山形都起了变化,毫无疑问,是属于地壳的变动──还有一个极怪异的现象,就是那个塌陷了的山峰,峰顶竟然凹陷下去,像是一个火山口!
’
原振侠想说话,贝沙一下子拦住了他:‘绝不是火山地震,根本没有火山爆发──而且那个山峰的形状很奇特,有一个一百多公尺高的尖削的主峰。’
贝沙说到这里,原振侠陡然作了一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头。在那一刹间,他只觉得这一句话,熟悉之极,曾听甚么人说起过。
接著,他立刻想起来了:李加曾在机场和他说到过那个山峰。他忙又向贝沙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下去。
贝沙道:‘那主峰的最顶处,只不过十多平方公尺,却突然凹陷了下去,这不是奇怪之极吗?’
原振侠皱著眉:‘那一带,是十分偏僻的山区,没有甚么人到过。那山峰上的情形,可能原来就是凹陷下去,不曾为人发觉?’
贝沙笑了起来:‘青年人,你真会假设!一个山洞,或是山顶上有了一些甚么变化,是甚么时候形成的,一个地质学家可以轻而易举就辨认出来。我搭直升机上去,缒落下来,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极短时间之前所形成的──’
原振侠脱口道:‘在那个山峰之下,有一个相当大的水晶矿洞。’
贝沙博士一听,神情讶异之极,连声音也高了八度:‘你怎么知道?’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欲语又止,终于只是摆了摆手,没有说出甚么来。贝沙等了一会,没见他说话,用十分奇异的目光望著他,原振侠笑了起来:‘山区的印第安人,有一个传说──’贝沙立时接上:‘我也听说了,崩陷了那么多矿洞,而遇难的人数又不是很多,原因是当地人早知道大山会发怒,所以拒绝进矿洞工作──’
原振侠又问:‘你也知道了大山会发怒的原因?’贝沙说:‘说是‥‥‥矿务公司把大山的精灵开采走了?’原振侠又点了点头,贝沙一副忍无可忍的神情,大声道:‘嗨!小伙子,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你到过那个矿区?’原振侠指著杂志:‘你以为我为甚么会看你的文章?因为我才会晤了一位,来自那个地区的矿务工程师──他向我讲了一件十分奇特的事!’
贝沙现出极有兴趣的神情:‘你有时间?’
原振侠笑:‘大概还可以转述一下,但是我不认为这件怪事和怪异的地震有关──’
贝沙博士竖起了一只手指,指著原振侠:‘A=B,B=C,就是A=C!’
那是代数学上最简单的一个公式,原振侠知道他在这时,这样说的意思是:这场地震是一件怪事,自己要说的,也是一件怪事,怪事等于怪事!
就算怪事不等于怪事,那么,怪事和怪事之间,至少也有若干共通之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别期望太高,那件怪事和怪地震之间,可能一点关系也没有──’
贝沙叹了一声:‘不瞒你说,由于这场地震实在太怪了,我接受任何假设。刚才我说过,我假设过强烈的地下核爆。我也会作进一步荒谬的假设,去假设有一个外星人的基地,在那座大山下面,而基地中的一些设施又发生了意外,所以才有震动──’原振侠笑了起来:‘博士的想像力竟然如此丰富,那可以假设一下,这宗奇事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简单扼要地,把那个大水晶瑙被开采出来,把唐勒工程师的失态,把最后最神秘不可思议的结果,都告诉了贝沙博士。
贝沙一直没有打岔,听得极用心,只是不住发出赞叹声。诸如:‘真是大自然的杰作!’、‘只有懂得地质学的人,才知道它的奇妙!’、‘七千万年的奥秘,谁能解得开呢?’等等。
听他的那些赞叹词,他像是十分同情唐勒的做法。
原振侠补充说:‘还有十分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地震发生时,有人看到那个失了踪的大石球,悬在那座山峰──就是突然凹陷了下去的那个山峰上──’
贝沙博士的双眼睁得老大,样子迷惑之极,过了好半晌,他才吁了一口气。
原振侠道:‘博士,请运用你丰富的想像力,设想一下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我能接受一切假设!’
以原振侠经历之怪异,的确可以接受一切的假设,只要能假设得出来!
贝沙急速地眨著眼,看来,他虽然是一个科学家,但却有十分丰富的想像力。这时,正在努力作他的设想。
可是原振侠对贝沙,却没有寄以多大的希望。当日,他们听李加说怪事的发生,听的人之中,想像力丰富的人还少了么?
单是年纪最小的温宝裕,异想天开起来,就可以叫人目瞪口呆。连那么多人都作不出假设来,贝沙博士又能有甚么新的意见?
所以,原振侠只是笑吟吟地望著他,过了好一会,贝沙才道:‘那个大石球,人人都以为它是一个大水晶瑙,但实际上,它不是──’
原振侠连‘那么它是甚么’都懒得问,只是翻了一下手掌,请他继续说下去。
贝沙的脸红了起来:‘那是一个生物,一个‥‥‥活物!’原振侠不知该如何作表情才好,只好怔怔地看著贝沙。贝沙吸了一口气:‘当地人当它是山的精灵,或是称它为山精,或是山灵。它是活的,主宰整座大山,它离开了实验室,飞向半空,在半空中,对山峰施以巨大无比的压力,令山峰变形、矿洞崩陷、大地震动!’
贝沙对他自己的假设,还相当相信,不但说的时候神情认真,而且,说了之后,胸脯起伏,显得十分激动。
原振侠终于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反应了,他长叹一声,表示对贝沙想像力的敬服。
贝沙瞪大了眼:‘每一座山脉的年龄,都以千万年计,在那么悠远的年代中,甚么事都可以发生──’
原振侠又叹了一声:‘恭喜你,已找到了那场怪异地震的原因──’
贝沙博士居然涨红了脸,他这时才听出原振侠是在讽刺他,他无可奈何道:‘由于事情太怪,每一个可能都不能放过──’原振侠由衷地道:‘如果你再要回山区作研究,李加工程师会是一个好伙伴!’
贝沙忙道:‘当然我要回去,我到美国去,请几个人,找一些资料,寻求一些协助──’他讲到这里,压低了声音:‘你知道,这种奇异的天崩地裂,如果是任何力量所造成的,那么这种力量就可怕之极。发生在偏僻的山区,不会有大损失,如果发生在人口稠密的地区──’
贝沙讲到这里,发出‘嘿嘿’两声乾笑声,没有再讲下去。
原振侠也没有要求他再讲下去,因为有少数科学家,的确正在研究如何掌握自然力量的方法。例如人为的地震海啸,人为的旋风暴雨,人为的严寒酷暑之类,不过原振侠并不认为,已经有人研究成功了!
虽然言之凿凿,都说近年来,世界各地的气候大大反常,正是由于有人掌握了这种力量,在肆虐的缘故。可是相信的人,也不会太多,只是承认各地气候异常,确然十分怪异而已。
原振侠淡然一笑:‘如果有人向你预约这种力量,你倒可以多一些研究基金了!’
贝沙没有再说甚么,看了看表:‘我要上机了,很高兴认识你!’
原振侠道:‘我也是,在那件奇事上,我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虽然未能解开整个谜团,也是好的。’
贝沙忽然道:‘看来你对奇怪的现象十分有兴趣,为甚么你不去作实地调查?’
原振侠摊著手:‘李加曾邀请过我,可是在这之前,我已经接受了一个女孩子的邀请!’
贝沙作了一个充分了解的神情,提起皮包,握著手杖,走了出去。原振侠在二十分钟之后,也上了机。他和贝沙博士的偶遇,当时谈得很愉快,但他也不觉得事情有甚么特别重要,所以一上飞机,想起快可以在巫师岛上和玛仙见面,早把贝沙博士的那一番谈话,从记忆之中淡出了。
到了太子港,原振侠向一间租船公司,租了一艘性能良好的游艇,不雇任何水手,他一个人驾著船出发。
当他驾船向北驶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海面上被晚霞一映,霞光万道,美丽之极。顺著火红的夕阳,彷彿自海面起,有一条金光大道,可以直通到这个大火球去!
原振侠把驾驶工作交给了自动驾驶系统,他在船首的甲板上,舒服地坐了下来。让逐渐加浓的暮色,把他的身子,把船,把整个海面,慢慢包起来。
从船速和距离来计算,原振侠估计,明天中午时分就可以到目的地。这一段时间如何打发呢?兴奋使他无法睡得著,一个人持著酒杯,又有一种异样的寂寞感袭上心头,使他不由自主长叹了几声。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又自然而然,想到了唐勒和那个失踪了的大石球,当然也想起了贝沙的假设。
贝沙假设那只大石球是山精,一种活物!
良辰美景好像也曾这样假设过,不过她们说大石球长了脚出来,走掉了──地上没有痕迹,会不会长翅膀,飞走了?
为甚么设想大石球长脚长翅膀?当然因为地球生物,是有脚有翅膀的缘故。
如果那大石球竟然是一个活物,那当然不会是地球上的生物,为甚么一定要有脚有翅膀?
活物可以是任何形状!
活物可以像狮子,像牛犊,脸面像人,像飞马。活物可以遍体内外都布满了眼睛!
〈启示录〉第四章中,两次提到活物的眼睛。一次在第七节:‘前后遍体都满了眼睛。’另一次在第八节:‘遍体内外都满了眼睛。’
随便怎么去设想,怎么把这种长满了眼睛的活物具体化呢?
‘遍体内外’,体外的眼睛自然看得到,体内的眼睛怎么能看得到呢?
而且,眼睛长在体内,要来看甚么?当然看不到外面的世界,那么,是不是用来看自己的内心?
别人要看这种活物体内的眼睛,用X光透视会有用?就像要看到那个大水晶瑙的内部一样,必须动用X光透视?还是那大石球之中,色彩缤纷艳丽之极的那些结晶,根本不是水晶柱,只是一种活物体内的眼睛?
原振侠的思绪之中,布满了问号,却一个也得不到答案,连设想都没有!
如果接受‘活物可能是任何形状’的概念,那么,活物自然也可以是一个大石球(唐勒工程师就一再强调,那大石球想‘告诉’他一些甚么)。既然是活物,当然会移动,大石球是自己离开,甚至带走了唐勒──
原振侠想到这里,挺了挺身,望著闪耀著微弱光辉的海面,大口喝了一口酒。他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因为在那一刹间,他想到了一件被大家都忽略了的事!
在怪事发生之后,人人想到的只是:那大石球到哪里去了?
却没有人想到,唐勒到哪里去了?
自然,形成这种现象,也情有可原。因为唐勒是人,人会走来走去,会利用交通工具远赴他方,也会在不想见人的时候藏匿起来。一个人不见了,并不能算是一桩怪事,远不如一个大石球突然消失来得怪诞。而且,所有的人,连在那一刻之前的原振侠,想到的都是:唐勒把大石球带走了。
从来也没有人想到过,可能是大石球把唐勒带走了──自然,那首先得假定,那大石球是一个活物!
找那个怪异的大石球很难,因为它究竟是甚么,一点也不知道。它曾被肯定是一个巨大的蛋形水晶瑙,并且曾用了所谓科学仪器来作鉴定。但是在怪事发生之后,对它是不是一个水晶瑙,应该有最低程度的怀疑!
它究竟是甚么?在没有答案之前,要找寻它当然困难。而唐勒是人,一个地球人,这一点,可以肯定。要找寻他,自然容易多了!
唐勒一直和那大石球在一起,甚至可以肯定,他是和大石球一起消失的。只要找到唐勒,就可以解开许许多多谜团!
原振侠觉得自己这时想到的意见十分可行,应该和李加联络一下。他拿起了那瓶酒,进入了驾驶舱,在通讯控制台前坐了下来,寻找著可以作长程无线电通讯的设备,按下了几个掣钮,戴上了耳机。先是听到了一阵杂乱的声响,接著,是一阵节奏热烈的南美音乐,不知是哪一个电台的播音。
在经过了十五分钟的努力之后,原振侠发现他并没有可能和李加联络,他正准备放弃时,突然听到了十种十分奇异的声音。
这时,原振侠在使用的,是一具性能相当好的无线电通讯设备。这种设备,既能发射无线电波,也能接收。
无线电波是在空间传播的电磁波,早已被普遍应用在通讯方面。所以,通过一具可以接收无线电波的通讯仪器而听到声音,那并不足为奇,那正是它的正常功用。只是这时,原振侠听到的声音十分奇特,乍一听,听不出那是甚么声音来。
原振侠怔了一怔,先把音量放大,再小心调整著频率,以求把这个声音听得清楚一些。一分钟之后,他听得比较清楚一点了,他听出,那是一个男人,正在声嘶力竭地叫嚷!
他一定已叫了很久了,所以声音听来哑得,像是一大堆粗硬的砂粒,放在一起用力搓揉。所以一时之间,听不清楚他在叫些甚么。只是在那种声调之中,听得出在发出呼叫的人,心情惶急、紧张、恐惧、惊骇,都到了一个人能在声音之中所能表现的极限!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任何人一听得有这样的叫嚷声,都会自然而然想知道,这个人为甚么那么著急?
这个人用了他生命中的每一分力量,想告诉别人一点甚么讯息?人人都会想知道,他究竟想说甚么──
原振侠也不例外,他用心听著。
那声嘶力竭呼叫著的人,声音越来越哑,可是他还是不断在叫著。渐渐地,原振侠总算隐约可以辨认出一点叫的人使用的语言,那是西班牙语。
他叫的话,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一句:‘来不及了,太迟了!来不及了,太迟了!来不及了──’
原振侠听清楚了那声音在叫的话之时,一听就知那声音重复著这两句话,不知有多少次了。
原振侠不禁摇头,那个在大声疾呼的人,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不知道他所说的‘来不及了!太迟了!’是指甚么事而言。而他那种带著深切无比悲哀的声音,也确能使人相信,他说的那件事,真正已经来不及防止、挽救,太迟了,必然会发生!
问题就在于:既然事情必然会发生,他还通过无线电通讯,大声疾呼有甚么用呢?
事情必然会发生,事先有警告,和事先没有警告,又有甚么分别?还不是一样!
原振侠在这时候,忽然又想到了一句中国的古老话:‘在劫难逃!’
不论是人是物,小至芥子,大至宇宙,如果在劫,那就难逃,事先的警告再多,又有甚么用?若是能逃得出去,那就不叫劫数了!
原振侠的思绪凌乱飘忽,他先想到的是,这种叫嚷,可能是不知道哪一个电台的广播剧,或是甚么广告上的新噱头。
可是听了片刻,又觉得不像。他又想到,那可能是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的恶作剧。
果然,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耳机中又传来了不少用西班牙语发出的责斥声,都在责斥那个喊叫的人。可以以其中一个人的责斥作代表:‘你鬼叫甚么?甚么事情来不及,太迟了?’可是那个在喊叫的人,像是接收不到他人的讯号,只是自顾自叫著。
原振侠并没有把这件事特别放在心上,在听了几分钟后,仍然没有甚么进展,他已经取下了耳机来。
就在耳机将离开他的耳朵时,他先是听到了那嘶哑的声音,发出了一下浓浊的喘息声!接著,又听得他道:‘能有人联络巴西水晶矿务公司?快讲,快讲!’
那声音的这一句话,说来也是极其含糊不清。若不是原振侠早知道,有‘巴西(巴拉圭西部)水晶矿务公司’这样的机构,他乍一听,也一定不能明白他在说些甚么。
可是,他要求和那个机构联络,这一点,倒是很容易听得明白。
原振侠也立即听到,又有好几个人几乎在同时间问:‘和甚么联络?请你再说一遍──’
可是在一片追问声中,那人的声音突然静止,再也没有了下文。
那些人──多半是业余无线电通讯的爱好者,还在不住追问,并且互相询问,是不是听清楚了那人要求和甚么地方联络,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
原振侠忍不住调节了几个掣钮,把他听到的传送出去:‘那人说,要和巴拉圭西部水晶矿务公司联络──’几个人立时十分高兴,都表示他们会尽一切去办。因为听来,发出叫唤的人正著急无比,想要世人听到他传出来的讯息。
原振侠且不将耳机除下,可是也没有再听到那人的声音。
这时候,他心中想的只是:为甚么偏偏又是这个矿务公司?
在这个矿务公司的矿区中,发生的怪事已经够多了,怎么还要加上一桩?
这个声嘶力竭在叫著:‘太迟了,来不及了!’的人,为甚么要和矿务公司联络?这一切,是不是一连串怪事中的一环?
原振侠本来还想对那些业余通讯者说,若是和那水晶矿务公司联络上了,可以和一个叫李加的工程师接头。但是他想了一想,并没有那么做,他的身子斜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伸了一个懒腰,又回到了甲板上。
海面十分平静,船的速度虽然很高,但一点都不觉得。茫茫大海之中,极目看去,看不到有任何其他的船只。
感情丰富的原振侠,在这时,突然感到了无可抗拒的寂寞,带著难以想像的力量,挤进了他的体内。他甚至要张大口喘气,以求在心理上抵消这种重压。
天地之间彷彿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并不怕一个人独处,他在这时一再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并没有多大作用。
他大口喝酒,想起了好朋友年轻人,在公主死了之后的酗酒情形。他自己问自己:‘年轻人为了公主,我为了谁?’竟然没有答案,或许,就是为了自己?
原振侠带著一颗悬宕在半空中的心,长叹一声,在甲板上躺了下来。
他思潮起伏,不著边际,时喜时悲,时叹时笑,时间倒也悄悄溜过。他不能肯定自己有没有睡著过,但当朝阳浮上水平线时,他远看那从海水尽头处,慢慢浮起来的巨大无比的火球,倒也精神奕奕,不觉疲倦。
他在略微修饰一下自己之后,再回到驾驶舱,先检查了一下航行的方向,发觉再过四小时,就可以到达玛仙所给的那个经纬度。想起一个美丽的、位于汪洋中的、与世隔绝的小岛,想起岛上只有他和玛仙两个人,原振侠不禁悠然神往,竟有点无法详细去想像那种快乐的时光。
纯粹出于好奇,他又在通讯设备前,拿起耳机来听了一会,却除了正常的电台通讯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古怪呼叫声。看来昨夜听到了那可怕的嘶叫声,全属偶然。
想起了那嘶叫声,原振侠心中仍不免凛然。因为那人的叫声中,充满了绝望,不知有一股甚么力量,使听到的人很不舒服。
天色大明,阳光普照,原振侠在船头望著碧波大海,向四面望去。在极远之处,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小岛的淡淡影子,由于太远了,那究竟是浮在海上的一个岛,还是悬在天际的一朵云,也未能肯定。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原振侠的心中,不免有些紧张。想到他要和玛仙在一起,将无可避免,必然发生的一些事,他有一种异样的心痒难熬的感觉,整个人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只是不断地在甲板上踱来踱去。许多次奔进驾驶舱,去校正根本不必校正的航行路线。
雷达探测早已探到了巫师岛,用望远镜向前看去,也可以看到那正在海面上耸立著的风姿绰约的小岛了。
本来,在海上的每一个小岛,都是一样的,可是想想看,在那个小岛上,有玛仙那样绝顶美丽的女郎,那自然使人在感觉上大不相同──
小岛越来越近,岸边高耸的椰树,都可以一棵棵数出来了,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通讯台上传来了信号。原振侠忙取过耳机来,他也立时听到了玛仙的声音。
自从他认识玛仙开始,玛仙的声音一直悦耳动听、爽朗清脆。
而这时,玛仙的声音听来甜腻而带著几分诱人的羞涩。原振侠立时感到了这一点,心头也就怦怦跳了起来。她的声音为甚么会变得那样?是不是也因为想到,自己到了岛上之后将必然会发生的事,所以才会又兴奋、又新奇、又刺激,又因为少女的矜持,而有了几分羞涩!
光是听她的声音,已经有那么多动人的联想,如果见到了她,不知是怎么一个销魂法?
原振侠想入非非,一时之间,竟未能集中精神听玛仙在说些甚么。直到玛仙大声叫了一下,他才如梦初醒,听得玛仙在叫:
‘你在吗?’
原振侠忙道:‘在,在!当然在!’
玛仙的声音中,有著一丝嗔意:‘刚才你在做甚么?’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由衷地道:‘刚才,一个女巫虽然没有施巫术,可是已经将我的三魂七魄,勾去了一大半。’玛仙静了半晌,没再出声,在那极短的一段时间之中,原振侠可以感到她细细的喘息声,和剧烈的心跳声──他已想到,把耳朵贴在她腻白丰满的胸脯上,听她的心跳声,那是甚么样的风情画!
足有半分钟之久,玛仙没说话,可以非常明显地听出,她的呼吸和心跳,都未曾恢复正常。
即使不是为了巫术上的原因──原振侠是她生命中的唯一男人,这个超级女巫的生命中,只能有原振侠一个男人,玛仙只怕也一样会有这样的反应──不管她在巫术上掌握了多大的神通,她是一个早已到达了怀春年龄的女郎。原振侠的俊俏和他多情的性格,几乎是所有怀春女郎恋慕的对象!
她在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恢复镇定:‘请把船驾到岛的西面,那里有一个码头,可以泊船。’
原振侠又取笑了一句:‘怎么忽然说起话来,变得那么客气了?’
玛仙的声音通过通讯仪传来,细不可闻,但是又清晰可辨。
她在说:‘我不知道。’
那么简单的四个字,可是此际听在原振侠的耳中,直打入了他的心坎,回肠荡气之至,他竟然呆了半晌,不知如何才好。在那一端,玛仙显然也在发呆,因为大家都没有关掉通讯仪。
过了好一会,原振侠猛一抬头,看到那小岛就在眼前,几乎要撞上去了,他才‘啊’地一声,急忙道:‘我知道了!’他说了一句,又听得玛仙在那边,也发出了‘啊’的一下低呼声。等于是在说:我以为自己在发呆,原来你也是──然后,两个人同时听到了对方的吸气声,才算是正式结束了这次通话。
原振侠照吩咐纠正航道,一面看著那小岛。小岛看来不大,和散落在加勒比海上的其他小岛,并没有甚么不同。
玛仙曾说这个岛上,满是巫术的防御,可是原振侠全然不通巫术,所以他一点也看不出来。
不一会,他就看到了那个码头,在洁白如纱的沙滩之旁。那里竖著一个相当大的标志──那是一个国际性的标志,说明这个岛,是一个私人岛屿,若是未受邀请,请勿靠近。
一般的航海人,看到了那样的标志,都不会去侵犯,就像在陆地上,看到了‘私人产业’的标志一样。
原振侠减慢了速度。当他的船渐渐靠近码头时,他看到,从岛上通向码头,一条两旁全是一种高高的、开著倒挂著的鲜黄色花朵的花树之间,玛仙正不断推开挡在她面前的花,轻飘飘地走过来。
她穿著西印度群岛上土女所穿的衣服──那只是一幅布,随随便便地裹在身上,肩头和手臂都露在外,在阳光下,闪耀著灿烂夺目的莹白。
她的发型还是那样,那个金环,随著她的走动,一晃一晃,展开一圈又一圈金色的光圈。可是金环发出的光芒无论多么刺目,都不如她那一双妙目在顾盼之间,所射出的光芒那样令人要屏住气息。
相隔还相当远,可是原振侠已经可以感到,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魅力──那是无法抗拒的魅力。
原振侠曾经想抗拒过,也真正抗拒过,但这时,他早已放弃了任何抗拒的念头。
在这样的情形下,发自玛仙身上的魅力,简直令他心头发热!
船一靠码头,原振侠已带著缆绳,一跃而上,把缆绳套好,玛仙也恰好来到了他的身前。码头有几级阶梯,原振侠站在下面,玛仙站在上面,他一抬头,脸对准的是玛仙的小腹。
原振侠双臂立时环抱著她,把脸贴在她柔软的小腹上,清楚地感受著自她腹际透出来的温暖,和她在微微发著抖的身子。
两人都好一会不说话,也不动。
除了海涛声、风声、鸟声之外,就是他们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原振侠立刻就想到,在这个所在,完全可以不理会时间的存在。他和玛仙,如果喜欢就这样相拥著不动,要拥上多久都不要紧,和世界上其他地方,甚么都要计算时间,绝不相同──才踏上码头,在心灵和情绪上,都已经可以强烈地感到那种真正的、完全不需提防的、一点不用加以任何注意的自由。那种自由,原来或许人人都有,但自从人类开始有了文明之后,却早已失去,几乎使所有人忘怀了,再也不知道有这种自由的存在了!
原振侠感到了无比的舒畅和松弛,他松开了玛仙,双臂张开,跳上码头,自然而然,发出了一阵充满了喜悦的呼叫声来。
玛仙体态轻盈地跟在他的后面,原振侠一个转身,又把她紧拥著抱了起来,飞快地打转,令玛仙的秀发都散了开来。
他仰著头,看著在阳光之下鲜艳欲滴的玛仙,突然静止,缓缓放下了玛仙,两人的视线黏在一起,再也分不开。双方都各自在对方的眼神之中,找到了心里要说的千言万语,而这千言万语,又绝不是真的言语所能表达,而只可以在眼神之中,互相交流!
事后,他们完全无法记忆起是由谁先开始,还是两个人一起开始的,他们开始亲吻对方!
阳光暖暖地,海水耀眼,怀中的人那么柔软亲近,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两个人之间再无隔阂。
然后,他们也没有人记得是如何开始向前走的,彷彿是腾云驾雾,是身在梦幻中的境界。再然后,原振侠就看到了一片碧绿的草地──他认不出那是甚么草,只觉得踏上去柔软无比!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玛仙赤著脚,一双玉足可爱地展现在眼前。在承受原振侠的注视时,有点害羞地略缩了一缩,那小小的动作,能令人兴奋得发狂。
原振侠又大叫了一声,踢去了自己脚上的束缚。当他的肌肤接触到了那种绿得发亮的小草时,有一股奇妙无比的快感,自他的脚下直透进来,迅速流遍全身。他抬起头来,看到的是玛仙已印上了红晕的俏脸,眼波流转间,她的手抬起,指向不远处的几间茅屋。那是可爱之极,整齐美丽得如同童话世界一样的小茅屋。玛仙拉著原振侠,或是原振侠拉著玛仙,一起踏著丝缎一样的绿草,向前奔去。
他们两人心意一致,一直在急速地前奔,飞快加剧的心跳,都表示他们亟想快一点冲进小茅屋之中──后来他们才忽然想到:为甚么一定要到茅屋中去?
整个岛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哪里不一样?而他们在奔跑时,还小心地避免踏到夹在草地中生长的一种淡紫色的小花。一到了那种小花前,他们就会自动跳过去!
到了茅屋前停下,玛仙闭上了眼睛,她的双颊已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原振侠打横抱住了她,她立刻搂住了原振侠的脖子,把脸腮贴上去,竟如同火烧一样地发烫!
原振侠开了茅屋的门,两个人一起倒在铺满在茅屋中的、厚厚的、极柔软的、不知用甚么东西织成的毯子上,嘴唇已紧吸在一起。
他们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混在一起,在这小小的茅屋中,交织成为开天辟地,自有人类以来最美丽的生命乐章。而他们就在乐章之中起落浮沉,把生命的意义,作无穷无尽的美化和扩展。
玛仙一直把自己娇柔的胴体紧贴著原振侠,她拥得他极紧,像是一头受了惊吓的小动物。可是她的神情却恰好相反,快乐在她的俏脸上来回荡漾,原振侠在亲吻她的时候,甚至可以舔尝到快乐的甜蜜。
等到他们终于分了开来时,玛仙用她兴奋刺激得还在微微发颤的手指,抚摸著原振侠肩头上几个疤痕,然后又把自己的口凑上去──若干时日之前,她就是就著这些伤口,吸了原振侠的血,巫术的力量才起了作用,使她由丑陋如鬼怪,而变得美丽如天仙!
原振侠轻抚她的头发,喃喃地道:‘你‥‥‥绝对是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
玛仙没有说甚么,只是在喉际发出了一阵满足的咕咕声,像一头冬天吃饱了偎在火炉前的猫。
原振侠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单是因为你的美丽,而是为了在你的一生之中,不论是生理上和心理上,都只能有一个男人──绝对不必担心你会移情别恋──’
玛仙咬著下唇:‘对男人来说是喜剧,对我来说可能是悲剧!’
原振侠陡然坐了起来,他的动作如此突然,玛仙也吓得坐直了身子。原振侠直视著她,吁了一口气:‘你当然是在说笑──’
玛仙著急得像是闯了大祸的小孩子:‘当然是说笑!当然是‥‥‥你‥‥‥别吓我‥‥‥我从来也不知道你‥‥‥会那样在乎!’
原振侠苦笑:‘对不起,对你,好像很特别,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玛仙柔声道:‘那就别再去讨论它──’
原振侠点著头,双手按在她浑圆的肩头上,把她的身子略推开了些,恣意欣赏著她那无懈可击、美丽之极、担负著哺育生命重责的双乳。想起第一次在医院中看到她的情形,一切如同昨日发生的事一样,他由衷地吁了口气:‘我真幸福!’玛仙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又好一会不说话。
在这个小岛上,时间真的像是停顿了一样。只知道一下子天黑了,黑暗有黑暗的美丽,一下子天亮了,天亮有天亮的灿烂!
原振侠以前曾到过一个东方巫术大师所住的所在,也是一个小岛。在那个岛上,几乎处处都充满了死亡、神秘和恐怖。
他本来有点担心,在玛仙的巫师岛上,也会到处全是浸在血里的眼珠、不知名动物的乾尸、各种可怕的昆虫,和种种匪夷所思的怪物──如果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自然会减少许多和玛仙相处的乐趣。
可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三天之后,他已踏遍了岛上的每一处,他无法不把这个小岛当作是人间仙境!
岛上不但全是奇花异草,有清澈的山溪,有清得可以看到游鱼的小湖,有各种各样见人不飞的鸟类,也有许多驯服的小动物──有一对小鹿,一看到玛仙,就会深深偎著她,好几次原振侠要把它们赶走──
岛上感觉不到一丝巫术存在的气氛,原振侠甚至忘记了玛仙是一个女巫。
而在码头上,泊著一艘性能极为优良的船──比原振侠租来的那艘好了许多倍。如果他们要享受现代科学文明的生活,那船上应有尽有。
但是一连几天,他们都沉浸在大自然的风光中,没有走近那艘船。玛仙弄出来的食物,根本不知道她是用甚么作料烹饪而成的,每一样都可口之极──可口到了不咬到舌头,已经十分万幸了,谁还会有空去探讨那究竟是甚么?
玛仙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种金黄琥珀色的酒,香醇得喝上一口,就会叫人从心里往外而醉出来!
这样的生活,原振侠连想也未曾想到过──那一天傍晚,在沙滩上,原振侠叹了一声:‘就算是你在施展巫术,使我幻觉到日子是这么快乐,那也是极难得的经验,谢谢你──给我这样的快乐。’
原振侠说著,转过头去看玛仙。玛仙眨著眼:‘快乐是形容词,所有的形容词,都是比较的──’
原振侠明白她的意思,缓缓地道:‘是,如果所有的日子全是一样,也根本无从比较快乐和不快乐‥‥‥’原振侠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把身子挺得极直。也就在这时,玛仙忽然道:‘有一些重要的信息,是我们需要知道的──’原振侠一时之间,不明白她那样说是甚么意思,睁大了眼望著她。在那几天来,玛仙变得更是明艳照人,在她的脸上,就像是最好的珍珠一样,真的有一层光辉在流转,映得她更是笑靥如花!
原振侠也不及去研究她的话是甚么意思了,双手捧住她的脸颊,目光贪婪地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
玛仙微笑:‘有一些重要的信息,你是不是想听一听?’她又重复了一句,原振侠摇了摇头,在她诱人的红唇上轻吻了一下:‘你越来越莫测高深,讲的话,我竟然听不懂了──’玛仙笑得有点调皮:‘如果在无线电波没有被发现,没有普遍被应用在通讯之前,很多年,譬如说,七百年前吧。有人声称他一个人讲话,就可以使想听他讲话的人,在世界上任何角落都可以听到,人们会联想到甚么?’
原振侠想了一想:‘会联想到不可能,联想到仙术,联想到法术,联想到大神通,联想到‥‥‥巫术‥‥‥等等。’玛仙开心地笑了起来:‘你终于想到了巫术,我解释起来就比较容易一些‥‥‥我把巫术力量和科学结合起来,如果有传达重要讯息的无线电波出现,我就可以有某种程度的感应!’原振侠听得大是骇然,捧住她双颊的手,用力左右摇著她的头。玛仙柔顺地任由他摆弄,一双妙目之中,透出了要求理解的神色。
原振侠的气息有点急促,把玛仙拉近自己,在她的额上亲了一下:‘你是说,你的脑部,能直接接收到无线电波所传递的信息?’
玛仙想了一下:‘还不能这样说,我只能在我接收到的无线电波中,感到它所蕴含的讯息,是不是重要──’原振侠由衷地赞叹:‘多么惊人的巫术!’
玛仙也叹了一声:‘其实任何人的脑部,都有能力可以直接接收无线电波,只不过人类还没有找出直接接收的方式而已。’原振侠有点发痴地看著她,玛仙继续在发表她的伟论:‘如果人人都可以直接接收无线电波,或脑电波传递的信息,那种现象,就是人和人之间的思想直接交流。很多外星高级生物,都有这种能力。’
原振侠连连点头:‘是,地球人‥‥‥迟早也会有这种能力的‥‥‥’
玛仙笑:‘当人类普遍掌握了这种能力时,那就是科学,而不是巫术了。你明白了吗?巫术力量,其实并不神奇,只不过是走在实用科学前面而已──’
原振侠把她搂在怀中:‘这是我听到过的对巫术的最好解释,你知道刚才发生过的无线电波,所带的是甚么样的讯息?’玛仙偎在原振侠怀中,像一只猫:‘不,我还没有这个能力,辨别电波所带讯息的内容。我只是感到,刚才有一个十分重要的讯息,正通过无线电波,在向世界各地传送──’原振侠‘啊’地一声:‘我明白了,有一则重要的消息,正通过各种利用无线电波的媒介在传播──’
玛仙道:‘对了,想知道那是甚么消息?必须到我们的船上去──’
原振侠一挺身,就从沙滩上鱼跃了起来。他想伸手去拉玛仙,可是玛仙细腰一用劲,她整个人,就轻巧美妙无比地弹了起来,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原振侠望著她,又半晌说不出话来,握著她的手。她看来只是一个极美丽的女郎,可是她却又是超级女巫,更难得的是,她对于巫术有新的见解。
把人的潜能,和人类实用科学还未曾达到的范围结合起来,就是巫术──当然,真正巫术的内容,复杂之至,但这也可以说是一个最浅显的解释了!
这种解释,可能会遭到世界上大大小小各种巫师的反对,因为它在某种程度上,揭开了巫术神秘诡异的外衣。但实际上,这种解释,却无异是替巫术注入了新的生命,必然导致有朝一日,会使巫术的力量,成为人类普遍可以掌握的力量!
就像她刚才举的例子一样,七百年之前,人类怎能想像万里之外的对话?但如今人人通过一些装置,就都可以达到这个目的了──人人掌握了七百年前,被认为是巫术的一种神秘力量!
原振侠想到这里,忍不住由衷地道:‘玛仙,你必然是有史以来,最有本领、最伟大的女巫!’
玛仙眨著她的大眼睛:‘是不是最有本领和最伟大,我不知道──’她说到这里,向原振侠靠了一靠:‘可是我绝对肯定,我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女巫──’
原振侠亲吻著她的鬓边,两人一起踏著跳板,上了玛仙的那艘船。
上了船之后,原振侠才知道这艘船上的设备之好。玛仙的巫术力量,是不是可以用在积聚金钱上,原振侠不甚了了,但是她的义父陶启泉是亚洲首席大豪富,她又住在一个海岛上,拥有一艘性能、设备、装饰、外型,全都是顶尖的船,是自然之极的事。
玛仙也注意到了原振侠上船之后,对船上的一切的赞叹神情。她一面介绍著船上的设施,一面道:‘可以轻而易举应付环球航行的游艇之中,我这一艘,在全世界排名第四──’原振侠骇然:‘还有比你这艘更好的?’
玛仙一扬眉:‘有,有一艘叫作“兄弟姐妹号”的,属于木兰花姐妹所有。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变成潜艇,也可以在一分钟之内,由海面起飞,那才是真正的人类交通工具的极限──’原振侠也听说过有那么一回事,他叹了一声:‘你是女巫,可以隐形飞遁,比他们更好!’
玛仙笑起来:‘可以骑在扫帚上飞──我一直在想西方传说,女巫骑在扫帚上飞,那种扫帚状的物体,可能是某一代的巫师,不知道用甚么方法制造出来的、性能极高的个人飞行器──’原振侠用力拍掌,表示对玛仙的设想的赞赏,他道:‘很有道理!你知道戈壁和沙漠?这两个人就会制造极好的个人飞行器,请他们帮你造一个扫帚型的──’
玛仙‘咯咯’娇笑著,推开了驾驶舱的门,原振侠又不由自主吹了一下口哨──
玛仙在一整列通讯仪前,调节著掣钮:‘那讯息是十分重要,会不断重复播放,我相信主要的电台,一定还在播放中‥‥‥’
随著她的语声,一个英语播送的电台已传出了声音:‘‥‥‥估计遇难人数,超过一万人。现在灾区的情形极混乱,交通断绝,通讯失灵,巴拉圭和她的邻国,正尽快组织拯救队速赴灾区。据迈阿密气象台地震仪的纪录,发生在巴拉圭西部的大地震,属于灾难性的里赫特级八级,这种地震,若是发生在大城市,没有一幢建筑物可以幸存!’
原振侠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怪异的呻吟声来──他们听到报告的时候,正报告了一半,等到报告告一段落,又从头开始。上半段是:‘格林威治时间,今日凌晨零时,巴拉圭西部山区发生猛烈地震。然而该区在一个多月之前,在民间已盛传会有巨大的、无可避免的灾难发生,已有大量该地居民,不顾一切迁移,出现不同于政治性的难民潮‥‥‥’玛仙看到原振侠的神情十分异样,就伸过手来,轻握住了他的手。
一到了巫师岛上,原振侠早已把除了玛仙以外的一切,都忘得无影无踪。他曾和玛仙一起,听李加说起过有关那巨大的水晶瑙的事,所以玛仙也知道他何以会神情如此异样。
原振侠这时想到的,是贝沙博士的话:那一带,绝不是地震带──这些经过,玛仙并不知道。
要是在不是地球的地震带上,忽然发生了大地震,那只证明一件事:地球的地震带正在作重新的安排,那对整个地球,是毁灭性的大灾难!
报告在继续著:‘‥‥‥当地政府和矿务公司,还曾尽力阻止过居民的移徙,可是现在事实证明,居民看来没来由的恐惧,竟成事实!’
原振侠喃喃地说了一句:‘不是没来由的!’玛仙也低声道:‘那大水晶瑙!’
原振侠又加了一句,听来一点道理也没有的话:‘那大水晶瑙,不是水晶瑙!’
玛仙樱唇微启,可是没有出声,从她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她是在问:‘那会是甚么?’
电台的报告在继续著:‘‥‥‥灾区的居民并不多,但是地震延及的地区,面积十分广大,几乎整个山区都被波及,山区附近的小镇也难以幸免。在震动中,出现了整座高山崩陷的巨变,成分不明的、巨大的、由地下冲出的气体,形成直径超过一百公尺的气柱,高达一千公尺。专家初步估计,其威力在所有单一的核武器之上,估计遇难人数,超过一万人‥‥‥’原振侠和玛仙都不出声,报告再重复了一遍,才有了新的内容:‘国际地震学权威都大惊失色,因为该区一向被排除于地震带之外。本台记者以第一时间,访问了地质学家贝沙博士──’原振侠忙道:‘我来这里以前,曾见过他,和他谈了很久!
’
贝沙博士的声音已传了出来,听来嘶哑而急促,证明他心情的紧张。
贝沙博士一开始就道:‘大灾难来临了,我敢宣布,大灾难来临了!是地球的大灾难,整个地球的毁灭性大灾难──’记者的声音之中,像是对博士的这种说法,有某种程度的不满:‘博士,一次地震并不能毁灭地球,你这样说是不是太夸张了?’
博士十分恼怒:‘当然不是!根本不是地震带!发生了那么强烈的地震,这是人类自有历史以来,最大的灾劫。我们居住的行星,正不知以甚么方法,在改变它的表面结构!这种改变,即使以最温和的方式进行,也足以导致地球表面上,所有生命的消失,那是真正的消失──“凡有气息的尽行杀灭”、“凡有气息的没有留下”,地球会‥‥‥又进入洪荒的状态之中‥‥‥’贝沙博士说到后来,简直是声嘶力竭了。
玛仙俏脸发白:‘太可怕了!博士竟随口引用了旧约上的两句话──’
原振侠喃喃重复:‘凡有气息的尽行杀灭,凡有气息的没有留下──地球上所有的生物,动物也好,植物也好,高级也好,低级也好,都一个也不会剩下,那是一个‥‥‥可怕之极的大劫──’
玛仙声音乾涩:‘如果是这样,人类就算知道了,有甚么方法可以挽救?’
原振侠呆了半晌。如果地球要以它自己的方式,改组表面结构的现存情形,例如要使只占表面三分之一的陆地,增加一倍或减少一半,人类有甚么力量可以挽救?
像他们存身的这个小岛,看来再安定没有,可是却能在地壳的轻微变动之中,一下子就消失无踪!
一个小岛,算得了甚么!
地壳变动,形成世界屋脊西藏高原,形成喜马拉雅山,形成高达八千八百公尺的山峰;地壳变动,形成深达一万零八百公尺深的大西洋;地壳变动,把澳洲从不知哪一块大陆分离出去!
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圣安德烈断层,甚么时候开始发作,那么加州就会和美洲大陆脱离,形成一个新的岛。这个岛会是甚么形状,大致上已可预测!
地壳变动,形成五大洲、七大洋,形成地面上的一切一切,而人,就是在地壳的表面上生存、发展的。对人类来说,还有甚么事比这个更严重的?如果地球忽然不满意如今地壳的状况,要作一番更改的话,那自然是人类的末日!
不单是人类的末日,也可以说是地球上一切生物的末日──但那绝不等于是地球的末日,因为地球只不过是改变一下它表面的外貌而已──那对地球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地球的直径是一万两千七百多公里,喜马拉雅山的最高峰,不到九公里。就算把喜马拉雅山变成平地,对地球来说,也只不过进行了一千四百分之一的调整──
但是对生存在地球表面上所有的生物来说,喜马拉雅山变成平地,那是如何天翻地覆的变化──毁灭性的变化!
原振侠和玛仙两人都同时想到了这一点,他们自然而然握住了手,互望著。
玛仙压低了声音:‘地球‥‥‥为甚么要改变它的外貌?’原振侠忽然冒出了一句听来绝没有理由的话,讲了之后,他也不由自主摇著头。他说的话是:‘地球活了──’玛仙怔了一怔:‘地球一直是活的‥‥‥它孕育了无数生命,它自己岂能不是活的?’
原振侠苦笑:‘你的说法,是文学上的说法。我的意思是,它真正活了──或者它一直是活的。总之,它有了自己的意愿,要改变它表层的面貌──’
玛仙的俏脸上,有一种接近迷醉的茫然:‘好好的,这种‥‥‥表层的面貌已维持了好几亿年,或者更久,为甚么它忽然想要改变?’
原振侠更加茫然:‘谁知道?或许正因为太久了,令它感到了厌倦;或许,是它讨厌在它表层上生活的一些生物。尤其是人类,对它表层的固有形态,做了太多的破坏,使它发怒了──’玛仙低下头去,这时,他们都有一种感觉:各自在讲的话,都是自然而然,在一种十分奇妙的感受下说出来的,如果好好想一想,理智一些,就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例如‘它发怒了’、‘地球活了’等等。
玛仙缓缓摇头:‘它不应该那么小气,人类就算在地球表面,开点矿挖点石油,试几次地下核爆,炸开了一点甚么,对整个地球来说,也是微不足道的事,它为甚么要生气到重新来过?’玛仙说得十分认真,原振侠在她说话时候,怔怔地望著她。
她俏脸上的肌肤,如此莹白滑腻,简直如同完美的美玉,绝无一点不完美之处。他伸出手指,指尖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扫过,扫过她的口角。
玛仙略转头,轻吻了他的指尖一下。
原振侠叹了一声:‘这也难说得很,或许地球对它自己的容貌,本来极满意自负。就像你的脸庞上,如果忽然来了一群小虫,又刺又咬,弄出许多红点、疤痕来,对你整个的健康而言,一点妨碍也没有,可是你能够容忍吗?’
玛仙连想都没想,就双手捂住了脸:‘当然不能容忍,绝不能──’
原振侠苦笑,摊了摊手:‘所以,你就不能怪地球小气,近一两百年来,人类对地球表面的破坏太多了──人类只对地球表面进行破坏,是因为还没有能力,对地球的内部也进行破坏!不是已经有不少有心的科学家,在大声疾呼“我们只有一个地球”
吗?可是有多少人响应?’
玛仙幽幽地长叹了一声:‘地球生气了?我们唯一可以生存的星球,它生气了?’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原振侠的思绪十分紊乱,他甚至只好苦笑!
当他们两人在思索、对谈的时候,广播一直在进行。贝沙博士和访问他的记者之间,也有了许多对话。
记者对贝沙的意见不以为然:‘博士,若是从一次地震,推断到地球会重组表层,这‥‥‥是不是太武断了‥‥‥会引起全球性的公众恐慌!’
贝沙博士一听,反应十分奇特,居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所有的推断,都是还未成为事实之前的意见。如果已成事实,那还推断甚么?至于引起公众恐慌‥‥‥记者先生,你对人类的知识程度,未免估计过高了。我提出的警告,你以为会有多少人相信?至少阁下就一点也不信──’
贝沙博士这样说,等于是在指责记者的知识程度低。那记者倒也不笨,可是在访问进行中,也不便发作,他乾笑了两声:‘博士,你的推断如果成为事实,那么一切都不必说了,根本没有力量可以制止,是不是?’
博士的声音听来极其沮丧:‘是,确实如此──’记者反讽了他一句:‘那么,博士你是认为,地球末日已到了?’
博士的回答,和玛仙、原振侠所想的不谋而合。他道:‘不是地球的末日,地球只不过改变一下它的面貌,依然存在。遭到毁灭,绝不能有幸存的,是所有在地球表面活动的生物。’记者又乾笑了两声:‘对了,这就是所谓重回洪荒!’贝沙博士的声音,听来像是在呻吟:‘是的──地球的表面一直在变化,每一次变化‥‥‥不知隔多少年‥‥‥’记者显然想很快结束这次不愉快的访问:‘这没有人知道,或许,该去问先知──’
贝沙还是喃喃讲了一句:‘来不及了,太迟了!’贝沙博士最后这句话,说得声音很低,在听到这次访问的人中,只怕没有甚么人会加以特别注意。
可是原振侠听了,却陡然震动了一下──他想起来曾无意之间听到过的讯息,一个人声嘶力竭地在叫著:‘来不及了,太迟了──’
这个在怪叫的人,当然不是贝沙,也不知道他是为了要发出甚么警告,才这样嘶叫的。而他叫的,和贝沙博士近乎绝望所讲出来的话,竟然一模一样──
难道那个人,也知道了地球要改变它表面面貌的事?如果是,那个人是甚么人?贝沙博士应该和他联络,因为他们可能是世界上,仅有的感到地球生物已面临巨大的、毁灭性危机的人!
玛仙把询问的眼色投向原振侠,原振侠把听到呼叫声的经过讲了一遍。
玛仙皱著眉,愀然不语,原振侠把她搂向怀中:‘若是地球上,凡有气息的,都逃不开被毁灭的命运,那么在此之前,我再也不想离开这个小岛了。和你在一起,就在这个小岛上,等候应劫──’
他讲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和玛仙之间的关系,两人在以前也曾多次用‘在劫难逃’和‘应劫’这样的话来说笑过。这时他心中甜丝丝地,把玛仙搂得更紧:‘应完一劫,再应一劫,从此消失在宇宙之中。我看在这次劫数中,最快乐的是我了──’玛仙偎在原振侠的怀中,一声不发。广播还在继续,原振侠嫌它太吵了,一下子关了它。船身在轻轻晃动,一片寂静,他们就这样相拥著享受著宁静。
原振侠把耳朵贴在玛仙的胸脯上,听她的心跳声,问:‘如果是地球上所有生命的毁灭,以你巫术的灵异,应该会有些预感?’
玛仙苦笑:‘或许是灾劫太大了,我感不到甚么。原,地球真会重回洪荒?’
原振侠道:‘如果真的重新组织、安排地球表面的情形,当然唯一的结果就是重回洪荒,或许再隔亿万年,又有生物发生──’
原振侠讲到这里时,略顿了一顿。然后低呼了一声:‘有一批科学家一直认为,地球上有“上一代人”,整个毁灭了,又经过若干年,才又进化出我们这一代人──’
玛仙的神情,竟有点悠然神往:‘上一代人不知是甚么样的?我们这一代人彻底毁灭之后,下一代人,又不知是甚么样的?
每一代,不知相隔多少年?’
原振侠轻轻抚摸著她,想了一想:‘中国话中的“劫数”,原是从印度梵文音译过来的,是早期汉语中的外来语。’玛仙被原振侠的手触到了痒处,身子缩了一缩,双眼之中满是笑意:‘怎么在这个时候,考证起文学来了?’原振侠也笑:‘“劫波”是梵文的音译,意译是“远大的时刻”。古印度传说,世界经历若干万年之后,必然会毁灭一次,重新再开始,这样的一个周期,就叫作一“劫”。至于“劫”的时间长短,传说不一。’
玛仙的手紧了一紧,把原振侠的手按停在自己的小腹上,仰起脸来看原振侠:‘是不是世界已到了新的一劫来临的时刻?’原振侠俯下头去,在玛仙的耳际低声讲了一句话。玛仙深深吸了一口气,甩开了按住原振侠手背的手,在那一刹间,她的身子柔软得如一团棉,似一团云!
别说广播早已被中止,就算还在继续,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他们两人也不会听到甚么别的声音了。
这次因玛仙的超级感觉,引致他们知道了巴拉圭西部山区,发生了一场十分惊人的大地震,对原振侠在巫师岛上神仙一般的生活而言,只不过是小小的插曲。
他和玛仙想起,若是地球表层大变动,那固然是可怕之极的灾劫,但那绝不是任何力量所能挽回。而且,也不知道那是何年何月发生的事──
就算那次大地震是一个警号,也正如贝沙博士所说,不会有甚么人对之真正发生恐慌。人的生命太短促,地球的生命太长,说不定地球犹豫一下,延迟一下发动,那么,对人的生命而言,可能是好几十代了──谁都有著这种侥幸的心理,谁会去担忧末日即将来临?
大约是当天晚上开始,原振侠就没有再去想及那些事。在巫师岛上,他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天(真的不知道)。
玛仙的柔情,像是空气一样,看来全然无形,但却紧密无比地包围著他,使她成为他生命中的最重要部分,再也少不了她。
原振侠想不到的是,提醒他应该离开巫师岛的,会是玛仙。
中午时分,在一大簇密密生长的椰树下,他们两个人一起挤在一张吊床中。
若是尝过两个人一起挤在吊床上,自然可以知道在那种情形下,人和人之间的亲近,到了甚么程度。
(没有试过的,大可找个机会试一试。)
吊床在轻轻摇晃,原振侠看著天上的白云,由衷地道:‘我宁愿和你一起躺在这里,而不愿独自一个人躺在白云上。’玛仙艰难地转过身来(因为她的身子和原振侠挤在一起,挤得很紧),望著原振侠:‘你可知道自己到这里来多久了?’原振侠把自己的身子尽量伸直,懒洋洋地回答:‘谁会在这里计算时间!’
玛仙把手指按在他的鼻尖上:‘我要离开了──’原振侠陡地坐了起来,使得吊床好一阵晃动。他瞪大了眼睛,望著玛仙,可是并不说话。好一会,他才道:‘我以为你是住在巫师岛上的──’
玛仙像哄小孩子一样:‘我当然是住在这岛上的,可是总也有离开的时候──’
原振侠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拍了一下:‘那好说,你到哪里去?我和你一起去!’
玛仙微笑:‘恐怕不能,我要去参加一个各地大巫师的聚会──’
原振侠现出十分失望的神情来──他的神情是如此之失望,以致玛仙立时爱怜地,把他的头拥进了自己的怀中。
原振侠叹了几口气,十分沮丧:‘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玛仙捧起了原振侠的脸颊:‘恐怕也不能──’原振侠陡然张大口,发出了两下哭声,等候玛仙作进一步的解释。玛仙也轻拍著他的背:‘是我不好,我不该骗你。事实上,聚会就在这岛上举行,而你不是巫师,所以必须离开──’一想起不知会有多少来自各地的大巫师,聚集在岛上,原振侠心中也不禁有点发毛──谁知道这些巫师会玩出甚么花样来?
到时,只怕遇见任何一个人,一不小心,就会惹上麻烦!
可是,他又舍不得离开玛仙。他吸了一口气:‘我虽然不是巫师,可是却是一个超级女巫的恋人,这‥‥‥也不可以?’玛仙咬著下唇,点了点头。
原振侠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何以玛仙会有这样的反应。她的神情十分奇特,可是却又不开口,不知道在弄些甚么玄虚。
原振侠催了好几次:‘要怎样我才能留在岛上?’玛仙这才叹了一声:‘还是别说的好,说了会十分无趣!’原振侠又是一呆。
玛仙似笑非笑地望定了他,有高深莫测的神情。原振侠握住了她的手,十分诚恳:‘怎么会说了就无趣?’玛仙闭上了眼睛,仰起头来,俏脸上闪过了一片茫然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原振侠在等她开口,可是她却仍然一言不发。
原振侠挺起身来,在她的唇上轻吻了一下:‘嗯?还是不说!’
玛仙现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你是聪明人,没有想不到的道理,何必还要我说出来!’
她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眼神飘忽,并不望向原振侠。原振侠心中陡然一震,猜到了玛仙的心事,一时之间,竟不知说甚么才好。他想装著自己猜不到,可是一想到玛仙有那么超人的能力,自然瞒她不过。但如果要自己表示些甚么,照玛仙的话来说,如果一说出来,那真的是无趣之极了!
所以,虽然难堪,可是最好的方法,还是保持沉默。
沉默足足维持了一分钟之久,玛仙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原振侠几乎一直屏住了气息,直到这时,才连忙跟著吁了一口气!
玛仙道:‘你最迟,今晚午夜前要离开。嗯,当你离开的时候,应该已有许多巫师会来,你在海面上碰上任何船只,都不必理睬他们!’
前后不过几分钟,玛仙竟可以像是甚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原振侠自然知道那是玛仙佯装出来的。可是除非玛仙把要说的话说出来,他可以有肯定的回答,不然,像现在这样的情形,只怕是最好的了!
原振侠也知道,以后,在他们两人之间,这个问题,玛仙连暗示都不会,除非由他主动提出来。而他,会主动提出这种事来吗?
原振侠也佯装著甚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伸了一个懒腰:
‘离开了这个仙境,重堕凡尘,唉,上哪儿去打发光阴呢?’他一面说,一面用力晃动著吊床。
玛仙笑道:‘我建议你到巴拉圭西部的地震灾区去一次,那里‥‥‥一定有一点相当怪异的事,还未曾被人知道。’原振侠心中陡然一动:‘对,至少要去把那个叫唐勒的工程师找出来,他是和那个大石球一起失踪的。巫术对找人‥‥‥是不是有甚么特别的方法‥‥‥’
他在这样问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会有甚么肯定的答案。却不料玛仙立时点头:‘有──’
原振侠呆了一呆,玛仙微笑著,摇了摇头:‘你不能在短期间学得会。’
原振侠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玛仙又道:‘你想我帮你找那个叫唐勒的工程师?’
原振侠苦笑:‘能把他找出来,当然最好,他始终是整件怪事的关键人物,只不过他极有可能在大地震中遇难了。唉,还有李加,这年轻的工程师,在大地震中,也不知怎么样了──’玛仙侧著头,瞅著他,虽然不说话,可是神情分明是在说:
怎么忽然多愁善感起来了?
原振侠也不禁苦笑,是不是想到了必须和玛仙分离,才突然惆怅了起来?还是刚才玛仙所说的那个‘说出来将会十分无趣’的问题?
那问题,玛仙不会再提,他也不会再提。原因十分简单,因为的而且确,说出来就会十分无趣!
刚才,他想到自己的身分,是超级女巫的恋人,玛仙说那身分仍然不能使他留在巫师岛上,但却又不是绝对没有可能。那已经把问题说得很明白了──他和玛仙之间,必须有更亲密的关系!
他和她已经是那么亲密的恋人关系了,若是再进一步,那是甚么关系?
玛仙真是十分深刻地了解原振侠的,他,可以是一个极好的恋人,极佳的情人,可是他的心底深处,他的潜意识中,绝不想令他自己成为单一一个女性的丈夫!他对男人的‘丈夫’这个身分,有著彻头彻尾的抗拒,甚至想也不愿去想!
玛仙既然了解这一点,若是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当然遭到拒绝,那岂非十分无趣。
而当原振侠明白了玛仙的意思之后,他也十分吃惊,半句话都不敢搭腔,就那样装糊涂,装猜不到,混了过去,心头还好一阵紊乱。这时,他凝视著玛仙俏丽之极的侧影,思潮起伏。
原振侠想到的是:自己的这种想法,是不是很不正常呢?像玛仙,除非完全不要妻子,不然,只怕也没有比她更理想的了‥‥‥
可是,他偏偏就是想也没有想到过要妻子的人!
他用力摇了摇头,想把那些杂念赶开去,而玛仙带有嘲弄的眼光,又令他感到狼狈,他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玛仙忽然道:‘只要那个大石球还在,我想,唐勒也不会在大地震中遇难。’
原振侠一时间不明白玛仙的意思,他手中把玩著玛仙给他的那只金环,玛仙伸手接过了金环来,套在她纤细的手指上。金环相当大,她抖动著手指,金环就绕著她的手指急速旋转,扬起一片夺目的光采。她道:‘关于大石球和唐勒,我们都只从李加的叙述之中得到资料。你应该注意到,大石球和唐勒之间,有十分不寻常的关系。’
原振侠笑了一下:‘是,唐勒坚持说,大石球有甚么讯息要告诉他。后来,他和大石球一起消失,对了,他还使得大石球被剖开来的时间,延迟了三天──’
玛仙也俏俏地笑:‘我假设了一连串的“如果”──’原振侠伸手握住了她不住在晃动的手指,把她柔软的小手,整个握在掌心之中,望著她,要她说下去。
玛仙在以下的话中,在每一个‘如果’之上,都加重了语气:‘如果那大石球是活物,对剖会令它受伤害,唐勒就等于救了它一命。如果一切的山崩地裂劫难都由大石球造成,大石球也不会害救过它的人。如果大石球有甚么讯息要传递,能够接收到的人,也只有唐勒一个人!’
原振侠把握住了的雪白小手凑向自己的唇边,一只一只手指轻轻咬著,想著玛仙的话──大石球要表达讯息,这种假设,实在很难令人接受,可是唐勒却又一再这样说。
大石球想表达的是甚么讯息呢?从以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来看,好像和巨大的灾害有关,那么,又可以进一步想到,灾害的程度如何?只是一次山崩,一次地震,还是如贝沙博士的推断,地球整个表层要重组?
原振侠想来想去,还是不得要领,他感到贝沙博士在嘶叫‘太迟了,来不及了’时,声音十分可怕,那和他偶然收到的电台声音,所叫嚷的一字不差。如果那个人在叫的也和灾劫的讯息有关,那么,地球上至少有两个人,对于地球上的一切生物,要面临完全绝灭的大劫,已完全相信了!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灾难未发生前,别说两个人,就算有两万个人在大声疾呼,也不能令几十亿人都相信!
而且,正如那位访问贝沙的记者所说: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挽回,相信了又怎么样?反正大灾难一定会来,在地球表面上的一切,都难逃此劫!
原振侠感到心向下沉,他不禁苦笑起来:‘人间毕竟没有真正的乐园。本来,在这个岛上,已经可以算是真正的乐园了,可是一想到那些事,还是免不了心头沉重,唉声叹气。’玛仙的神情有点迷惘,她先是伸手,指了指原振侠的心口,接著,又按在他的额角上:‘乐园还是炼狱,都不由外来的环境决定,而由每一个人的思想,自我决定。’
原振侠没好气:‘想不到你不但是女巫,还是一个大思想家!’
玛仙故意做出一副当仁不让的神态来:‘当然,巫师的思想要比普通人敏锐得多,有许多巫术都靠思想集中,调动宇宙之间的神秘力量来完成!’
原振侠心中一动,在紊乱的思绪之中,理出了一个头绪来。
他挥著手:‘当那个大石球开采出来之后,别人都没有感觉,只有唐勒感到了异样。这说明了唐勒的感觉,比别人敏锐──’玛仙同意:‘可以这么说,或者说,他对那个大石球有特别的感应。’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我忽发奇想:巫师的感觉,大都和常人有异,若是找到了那大石球,由全体参加聚会的巫师,一起和它来作感应的交流,那么,大石球若是想表达甚么讯息,一定容易被理解!’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的确是‘忽发奇想’,所以他也准备讲了之后,玛仙会哈哈大笑。
谁知道玛仙的反应,却十分严肃认真,她在想了一想之后,缓缓摇头:‘若真能把那大石球弄来,我想也不必全体聚会的巫师,只要有四个到五个有巫术能力的人就够了。除非是大石球根本没有任何讯息发出来,不然,集中那四、五个人脑部活动的力量,必无接收不到之理!’
原振侠一听,一时之间,心头怦怦乱跳,兴奋不已。他本来只是随便说说,想不到玛仙的回答,竟然是如此肯定。可是,只高兴了一阵子,他又叹了一声,很简单:上哪儿去找那个大石球?
大石球和唐勒一起失踪后,那个地区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巨大的变动,一定使山区面目全非,那大石球可能又被埋进了崩塌下来的大山之中,再也没有甚么力量可以令它重现了!
他一面叹著,一面用力一挥手,表示自己刚才的想法一点也不切实际。可是玛仙仍然蹙著眉在想,过了一会,她又道:‘如果那大石球真的想向外界传递一些讯息,那么,它的出现不是偶然的──也就是说,到了一定的时刻,它一定会出现!’玛仙望著原振侠,像是在寻求原振侠支持她所说的话。原振侠只是苦笑摇头,因为玛仙的话,他还要好好想一想,才能有结论。
玛仙又道:‘而如今,讯息的传递还未完成,这大石球如果负有使命而没有完成,它就不会真正消失,一定可以通过某种方法而找到它!’
原振侠明白玛仙的意思了,他‘啊’地一声坐了起来,令吊床乱晃:‘我这就到灾区去!要是能发现那大石球,一定带到这岛上来!’
玛仙笑得极可爱:‘我不是一开始,就建议你到灾区去吗?
’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午夜之前,一点通融都不可以?
’
玛仙的神情,也十分黯然神伤:‘最好更早一点,午夜月圆,子夜时分,正是巫师聚会最重要的时刻。你在岛上,我要分神,而且,你不懂巫术,可能会受到意想不到的伤害──’她讲到这里,又伸手在原振侠的心口指了一指:‘像是心口忽然开裂,心跳了出来之类!’
原振侠喉际发出了一些声响,那是他忍住了一句话,没有说出来的结果。他本来想顺势说:‘心跳了出来正好,可以献给你!’
这种油腔滑调、打情骂俏的话,寻常男女之间说说,自然可以增加情趣。原振侠可以不在乎对黄绢说,甚至也不在乎,对彻底放弃了地球人形体的海棠说,可是,他却不敢对玛仙说。
因为玛仙是一个女巫,谁知道巫术上有甚么禁忌法门,若是说了之后,玛仙不认为那是笑话,真要这样做,那未免糟糕之至了!
他硬生生地忍住了一句话不说,神情未免有点古怪。玛仙的眼神之中充满了嘲笑,原振侠已一个转身,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吊床在椰树影下剧烈地摇晃,原振侠和他的女巫,女巫玛仙和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难分难舍地纠缠在一起,不知时日之既过。
日头渐渐偏西的时候,他们在柔软的草地上,原振侠每吸一口气,就可以吸进玛仙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和青草的芳香,混合而成的美妙无比的气息。闻了这种气息,使人心神俱畅,有异样的酣醉感,所以他常无缘无故,就深深吸上一口气。
玛仙的声音很轻柔:‘你知道吗?女巫最拿手的本领,就是使自己喜爱的异性,感到她全身上下,无有一处不可爱至极!’原振侠又深吸了一口气:‘你本来就全身上下,无有一处不可爱!’
玛仙笑得令人心荡:‘这证明巫术正在你的脑部发生了作用!’
原振侠把自己的头向玛仙的怀中乱钻:‘请加强你的巫术力量!’
满天晚霞的时候,他们来到了海边,原振侠把一边脸,贴在玛仙饱满挺耸的胸脯上。这样,他一只耳朵听到的,是玛仙有韵律的心跳声,另一只耳朵听到的,是海潮卷过来又退下去的声音。
天籁和人籁,那样奇妙的结合,听得原振侠心旷神怡。每一下刺激他耳膜震动的声波,都那么美妙,令他闭上眼睛,作无穷无尽的享受──他整个人彷彿也已化为声波,和玛仙的心跳声混而为一,又和潮水的卷动合成了一体。
当他终于睁开眼来时,他已在玛仙的怀中躺了不知多久,一轮明月已在碧空。他仰起头来看,恰好看到玛仙秀丽娇艳的脸,和银辉流转的满月并列。他竟然难以分得出,那一种美才是千古被人传诵的,还是两种都是?满月的银辉在玛仙的头部勾出一层淡淡的银边,那使她看来,更像是才从月宫中冉冉而下的仙女。
他痴痴地看著,不时傻气地摇著头,不相信这一切是事实,只当自己是在梦境之中。
然后,在距离午夜还有两个小时左右,一下悠悠的汽笛声从海面传了过来。原振侠十分不愿意地把视线转向海面,在月色下,海水闪耀著跳跃不定的光芒,像是有无数银色闪变的小精灵,正在尽兴舞蹈。他看到了一艘极大的船,正在迅速接近,汽笛声正由那艘船发出来,那船在月色下看来,透著无限的诡异。
那船之所以令人觉得诡异,是由于船身的颜色──船首正对著小岛驶来的,所以可以看到,船的两边颜色截然不同,一边是纯白色,一边是纯黑色。
在月色下看来,那种景象也怪异莫名。如果在月黑风高之夜,黑色的那一半不彰显,这船,看起来,就会像是只有一半!
玛仙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他先来了!别人,也会很快一起来到!’
原振侠这时已经注意到,海面上,在那艘船之后,有许多大大小小、形状不同的船出现,正在迅速接近。原振侠叹了一声,知道是他应该离开的时候了!
玛仙牵著原振侠的手,走向码头:‘这船的主人,你是认识的,没有他,我不会遇见达伊安大巫师,不会有巫术的奇遇,至今仍然是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原振侠‘啊’地一声:‘古托?创办了巫术研究学院的古托?’
玛仙点头:‘正是他,他的船一半白一半黑,代表了白巫术和黑巫术。’
这时已可以看到船首上站著三个人,中间的一个,正向岸上挥手。
玛仙也挥手回应,船更近了,看出中间不断在挥手的那个,又高又瘦,正是古托。
(古托这个人,因为中过巫术中的血咒,而对巫术有了兴趣。他的经历十分复杂,无法简介,只好略过就算。在《血咒》这个故事中,可得答案。)
原振侠还没有看清另外两个人是谁,玛仙已陡然直跳起来。
玛仙就在原振侠的身边,原振侠再也料不到,她忽然一跳,直上直下,竟然可以跳得如此之高,几乎一下子就可以跳上原振侠的肩头!所以原振侠也吓了一大跳。
而玛仙一落地,已叫著,向码头伸进海面处直奔了过去,一面奔,一面叫:‘达伊安大巫师也来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跟著奔了过去。船开得极快,当原振侠也奔到码头尽端时,船上的水手已经抛出了缆绳,船已靠岸了!
原振侠看到,在古托左边的那个,在月光之下,脸上有一小半阴影,竟像是有生命一般地在蠕动,正是他曾见过一次的达伊安大巫师,也就是传授玛仙衣钵的大巫师。玛仙已一跃上船,向大巫师在行著一种手势古怪的礼节,大巫师则只是随便扬了一下手。这说明即使在玛仙这个超级女巫面前,他的身分地位,还要高出许多!
古托在和原振侠打招呼,原振侠一扬起手来,看到了古托右边的那个人,他不禁‘啊’地一声──那又是一个熟人,是降头师史奈!
史奈降头师当然也可以算是巫师,因为降头术是巫术的一种。
原振侠心中又是刺激,又是黯然。因为这时出现的人不多,连他在内,也不过五个人,可是除了他之外,其余四个,都已是巫术世界中的顶尖人物。他们四个人的不可思议的巫术能力,加在一起,只怕已等于是世界巫术力量的一半,甚至更多!
史奈降头师已经扬声:‘原君,好久不见了!’原振侠答应了一声。
那时,玛仙和达伊安大巫师正在迅速地交谈,两个人讲的话都快速无比,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些甚么,只是从他们的神情上,看出他们有十分重要的事在商谈。
古托和原振侠寒暄了几句,原振侠已明显感到,这三个一到,自己就完全成了局外人。在巫师岛上,是巫师的天地,别人是插不进去的!
他向古托道:‘我正准备离去!’
古托紧握著他的手,目光投向玛仙,忽然古古怪怪地一笑:
‘原,你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原振侠想起在巫师岛上的日子,也由衷地道:‘是,我完全同意,我的船在那边!’
他说著,向自己的船走去,史奈降头师向原振侠双手合十作礼。
古托送原振侠过去,在原振侠上了船之后,近海处已全是船只,名种不同的汽笛声此起彼落。玛仙已转过身来,向原振侠用力挥著手,原振侠在嘈杂的汽笛声中,还是可以听到她动听的声音:‘你先去,我会来和你会合!’
原振侠想问她,她到灾区去干甚么,可是又有几艘船靠近,各种古怪打扮装饰的巫师已把玛仙围住,原振侠已无法再和她说甚么了!
原振侠的生活经历虽然丰富,可是这种情景也是第一遭遇到,他又是惊骇,又是好奇。当他的船缓缓驶离小岛时,还有许多船正驶进来,迎面而来的一艘船,看来竟像是用草把扎成的,张著一张奇异的帆,在草船上,是一个又高又瘦,身上黏满了各色羽毛的巫师。原振侠赶紧避开了这艘船──谁知道撞沉了这样一个巫师的船,会有甚么样的后果!
驶出了几百公尺之后,原振侠再回头看那小岛。
原振侠看到在那小岛上,东一处,西一处,有许多闪耀的火光。想来是上了岛的巫师点燃的火堆,原振侠也无法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到了午夜,船已驶远,巫师岛已看不见了,可是就在零时零分,一天和另一天的交替时分,原振侠看到,应该是巫师岛所在处,陡然有一蓬光亮闪了一闪。原振侠知道那正是巫术力量的结果,但他仍然不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他回到了驾驶舱,心想,贝沙博士是一定要到灾区去的,是不是应该和他联络一下?
在经过了那么快乐的岛上生活之后,又变成了他一个人在船上。那令他感到格外的寂寞和失落,自然而然,又提起了酒瓶来。
船回到太子港,转机飞往巴拉圭。原振侠才一步入巴拉圭首都亚松森国际机场的大堂,就听到了一阵异乎寻常的喧闹声。至少有六、七十个当地人,用印第安瓜兰尼亚语在叫著:‘天!’或‘天主!’或‘上帝!’
在叫嚷著的人,都现出极其惊惶的神色,而且漫无目的地在走动,像是背上被插了一根针的苍蝇一样。
也有的人用西班牙语在叫著相同的话,有一个看来十分威严,身形很壮健的中年绅士,正在用西班牙语叫嚷著:‘我才不会相信他的鬼话!大家都不要相信他的话,他是一个撒谎者!’那绅士虽然在叫嚷著,表示不相信一些事──才下机的原振侠,根本不知道他不相信甚么──可是他的神情,却也跟别人一样,显得十分惊惶。
原振侠和不少才下机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有性子急的,拦住了几个在叫嚷的人问:‘发生甚么事了?’可是被拦住的人却只是摇头,说不出话来。原振侠向那个绅士走去,因为在许多慌乱的人中,看来还是他比较镇定。
他走没几步,又是一阵混乱,一大群人从一扇门中涌出来,有许多人是倒退著出来的。同时,摄影机的闪光灯不断亮起,还有几个肩负著电视摄影机。这种阵仗,一看就知道,是有一大群记者,正在采访一个重要的新闻人物,不然不会有那样的轰动。
大堂中人多而紊乱,而且,虽然有著身穿制服的人员在,可是他们都全然没有维持秩序的打算。原振侠被人潮所逼,退到了一根柱子前,背靠著柱子,再不断推开身前的人,他就可以不必再移动了。
就在这时,那绅士十分激动,用力挤开记者,向前走去。那绅士挤过去,一面伸手直指向前,声音嘶哑,愤怒之极地叫:‘你撒谎,你向全世界撒谎!’
被这个绅士指责的那个人,这时正从门中走出来,有点跛,拄著手杖,神情肃穆,面色苍白,看来又疲倦又憔悴,但是却又充满了固执的自信。
原振侠一看到这人,心中就不禁‘啊’地一声:贝沙博士──预言了地球表层将会有大变动的地质学家!
那绅士已挤到了贝沙博士的面前,贝沙抬起手杖来,抵住了他的胸口,绅士大叫:‘你向全世界撒谎,你是一个卑劣的恶徒!’
贝沙博士十分冷静:‘你身为国家地质学院院长,应该有知识分辨我说的是不是谎话!’
当他说这两句话的时候,记者的闪光灯闪耀起一片夺目的白色光芒。
那绅士刚才还激动非常,可是这时,就像是贝沙博士的手杖杖尖,在他的身上戳了一个洞,令他竟然泄了气!他的身子摇晃了几下,还好不至于跌倒,再一开口,声音也轻柔无力:‘就算是真的,贝沙,你也不要一再向全世界宣布这件事!’贝沙垂下手臂,把手杖在地上顿著:‘人人有权知道事实真相!’
绅士更软弱:‘知道了又怎么样?’
在他们两人对话之际,除了摄影机的声响之外,其余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倾听著他们的对话。
原振侠在这时,自然也可以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了──贝沙博士可能也是刚到机场,他在这时候来到巴拉圭,目的地自然是地震灾区。而由于他早已发表了许多惊人的警告,当然成为记者采访的对象!
他一定又重复了地球生物的末日已开始的预测,所以才引起了恐慌。而和他对话的那个绅士,身分是国家地质学院院长,他虽然大声指责贝沙,可是一下子就泄了气,那显然是他心中,也早已认同了贝沙的预言。
贝沙急速喘了口气:‘知道了,人人都知道了,或许就有人可以想出办法来!’
绅士的声调悲观之极:‘阻止地球表层地壳的变动?那‥‥‥一个超人还不够,至少要十万个超人,才可以有这个力量!’贝沙面色铁青:‘我不知道,我只是指出事实!我要到灾区去,看看灾区的情形,才能更清楚究竟又会发生一些甚么事!’贝沙说著,继续向前走,人群中重又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
两个军官挤进来,到了贝沙博士的身边,其中一个大声道:‘博士,直升机准备好了!’
原振侠在这时,踮起脚来,扬著手,叫:‘贝沙博士!’贝沙一抬头,看到了原振侠,原振侠侧著身,一下子就挤到了他的身前:‘博士,我和你一起去,在那里,有不少怪事,我有资料!’
贝沙盯了原振侠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那两个军官,却用充满了敌意的目光,望著原振侠。贝沙已伸手按住了原振侠的肩头:‘他是我的助手!’
一直到上了直升机,原振侠才知道贝沙的出现和警告,何以会造成那样轰动的原因。
原来在上次大地震之后,他作了预言,并没有引起甚么大的注意。他当时就预测,在发生地震的那一区,必然会有连续的震动,而且,一次比一次震动更剧烈,受影响的地区也更广阔。用他的话来说,是要一直到地球感到满意为止,在它未满意之前,它会一直不断地改变它的表面面貌。
当他作这样预测的时候,也没有甚么人相信。但是,十小时之前,他的预言实现了,西部山区又发生了猛烈的地震──那时,原振侠正在船上,一面用酒来抵抗寂寞,一面回想著和玛仙一起,在巫师岛上的甜蜜时光,所以并不知道有这样的大事发生。
第二次的大地震,伤亡人数并不多。那并不是由于第一次地震之后,贝沙博士提出了警告──博士的警告,在偏僻山区的居民根本不知道。
可是,在第一次地震之前,就已经有传说,说是大山震怒,会有非常的巨变,所以很多人都搬出了好几百里。而在第一次灾害发生之后,幸存者更是奔走相告,有的甚至坚持说,在午夜时分听到有来自天上的呼叫声,叫所有人离开,还会有更大的震灾。也有的则声称,他们看到天空之中有异象,警告人们赶快离开。
印第安人自有他们一套的生存方式,当他们一旦相信了种种的预兆,一定会变成事实时,他们绝不会再停留在原来的家乡,而开始了大徙移──政府高层一再下令制止,可是一点用也没有,连地方官员也加入了离开的行列。所以,在几天之中,那一区的居民,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第一次地震和第二次地震之间,相隔七天,第二次地震的强度,测到的是里赫特级八点四级。
在这样强烈的地震中,留在震区的人或其他生物,生存的机会接近零!
所以,在第二次地震发生之后,甚至没有拯救行动!
当然,报告立时送交国际性的地震讯息交流中心,贝沙博士也在第一时间得到通知。全世界的地震学家,又经历了一次无与伦比的震动:贝沙博士的预言,竟然是事实!那就使所有人,即使是本来持著强烈反对意见的人,都不得不重视贝沙的警告。
而一重视贝沙的警告之后,无可避免,悲观情绪迅速地蔓延。因为如果贝沙的警告属实,没有力量可以挽回这场浩劫,那么,只好等待末日的到来!
贝沙博士不管人家怎么想,他在接到了消息之后,用最快速度来到了巴拉圭。巴拉圭政府对他的来到,自然重视之极,派出了直升机,要把他用最快的时间送到灾区去!
当时,在直升机上的除了贝沙博士,和恰好遇上了,得以同行的原振侠之外,还有国家地质学院的院长,和另外几个专家。
上了直升机不久,内政部长特地通过无线电通讯和贝沙联络。部长问了一个直接的问题:‘会不会再有震灾?我们应该如何疏散?’
贝沙想了片刻,先叹了好几声,直升机中所有人都望著他。
问题虽然由部长提出,但每一个人,都想知道贝沙如何回答。
贝沙把几下短叹汇成了一下长叹:‘我不知道,部长先生,我不知道‥‥‥也没有人可以知道。现在,我们只好祷告,希望这两次地震只是一个预告,真正的大灾变,可能不会那么快来!
’
内政部长可能因灾变而不眠不休了好几天,脾气变得急躁起来,竟有点语无伦次:‘你不是地质学家吗?怎么不知道?’贝沙用力扬了一下手杖──直升机中的空间不多,他这个大动作,使得其余各人,都要让一下,以免身上被击中。看他的神情,像是疲倦得连吵架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只是没精打釆地回答:‘第一,没有一个地质学家可以预报地震,其次,灾区根本不应该发生地震,一点没有迹象可循,谁也说不上以后会怎么样!
’
内政部长余怒未熄:‘那么,要地震学家有甚么用?’贝沙长叹一声,大有悲意:‘是啊,没有用处!’原振侠在一旁提高了声音,接了一句:‘就像内政部长一样,都没有用!’
内政部长在急速地喘了几口气之后,放下了电话。想来他仍然在盛怒之中,若是有甚么僚属在他身边的话,多半会遭殃。
贝沙博士向原振侠点了点头:‘记得上次我们提到过,人类对地震这种灾害所知太少,真的没有人,可以百分之百正确地预报地震。而其实,应该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因为那始终是地球上最大的自然灾害!’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理论上来说,的确是那样‥‥‥这次的灾情怎么样?’
贝沙向院长望去,院长现出几乎绝望的神情,先是口唇颤动了片刻,才道:‘整个山区‥‥‥已不存在了!’所有的人都怔了一怔,异口同声问:‘甚么意思?’院长又喘了几口气:‘首批飞往灾区上空的直升机观察队,一共是七架直升机,都这样报告。我也看到了电视传真,看上去,一片平坦‥‥‥我从来也不知道,地震可以造成那么奇特的结果──’
贝沙双手捧住了头,一言不发,可是他的身子却在微微发抖。过了半晌,他才道:‘面积有多大?’
院长吸了一口气:‘大约是一百五十公里乘一百公里,就是原来的山区。本来,那里山势虽然不高,但也有许多连绵起伏的山岭,超过六百公尺的主峰,也有十来座。而现在,竟然在一场地震中,完全‥‥‥消失‥‥‥也不能说消失,是全部崩塌了下来!’
直升机舱中,变得十分沉寂,没有人说话。
从亚松森到灾区的航距是六百多公里,直升机需要在中途补充燃料,飞行时间相当长,所以在飞行的过程之中,很可以讨论一些问题。在贝沙博士的话告一段落之后,有一个看来样子相当机警的中年人忽然问:‘我们的东方朋友,为甚么也能参加这项旅程?’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原振侠的身上,原振侠淡然道:‘能不能把同样的问题,转问阁下?’那人一挺胸:‘我是泛美国际组织的救济机构负责人,整个美洲地区如果有了巨大的灾害,善后救济工作,都由这个机构负责!’
原振侠叹了一声:‘整个山区都变成了平地,我看没有甚么善后工作可做了──遇难者的尸体,几百年之后,或许会成为化石!’
贝沙博士在这时候,陡然发出了一下怪叫声来,他不但怪叫,甚至忘形地站了起来。以致他的头顶,重重撞在直升机舱的舱顶,发出了‘砰’的一下声响。
他叫著:‘煤!石油!煤!石油!’
一时之间,人人都为他的失态目瞪口呆,不知为何这样。
所有人之中,还是原振侠最先明白他的意思──煤!石油!
这两种如今地球上应用得最普遍的资源,连小学生都知道,那是若干年之前,在地球表面上生活的生物,不论是动物还是植物,是高级还是低级,都曾经有过生命。而且,和如今所有地球表面上生活的生物一样,生命的存亡,取决于地球。
地层的变动,可以使高山变成平地,使海洋变成高山,对地球来说,只是表面的轻微调整,可是对所有的生物来说,就是生命的结束──原来的生命,变成了今日的煤和石油。
若干年之前的生命,可以变成今日的煤或石油,那么,今日的生命,又何尝不能变成将来的煤和石油。
变的过程甚至十分简单,对地球来说,甚至驾轻就熟。地球玩弄这样的‘魔术’,一定不止一次了,那就是为甚么印度古老的传说之中,有每隔若干年就有一次‘劫’的原因!
当然,一个‘劫’和下一个‘劫’之间的若干年,可能是几百万年,几千万年,甚至几亿年。但如果地球表层已有这种异乎寻常的怪现象出现,是不是表示这次的‘劫’已然来临了?
原振侠首先明白了贝沙博士的意思,也自然而然想到了许多问题。其他人也在十分短暂的时间中明白,同样也想起了许多问题──这一点,可以在各人骇然的神情中得到证明。
一时之间,除了急速的喘息声之外,没有人说话。先打破沉寂的还是原振侠,他一开口,自己也吃惊何以声音会变得那么哑:‘石油蕴藏的深度,可以超过三千公尺。那就是说,原来在地球表面上的生物,可以被埋到几千公尺深的地下去!’没有人搭腔,虽然人人向他看来,可是却没有人说甚么。从各人的神情看来,多半他们全在想,当自己的身体,和所有的人,所有的其他生物在一起,忽然之间,被埋到了几千公尺深的地底下,那会是一种甚么样的情景?
原振侠清了清喉咙,可是由于他想到的事,实在太令人震撼,他说话的声音好不了多少:‘照那种情形看来,本来只有几百公尺高的山区,在一次变动中即成为平地,那‥‥‥那种变动,不能算是大变动!’
贝沙喃喃地道:‘只‥‥‥只不过是小变动‥‥‥那只是一个警告‥‥‥一个开端,真正的大变动‥‥‥天翻地覆,我们的生命‥‥‥太微小,不能想像‥‥‥’
贝沙博士由于说话的时候,身子不住地颤抖,所以讲起话来,也断断续续,听了更增加各人心头的重压。原振侠看著各人,看到各人的脸色都极差,他自己也感到双颊有点发麻,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自然而然伸手在脸上抚摸了一下:‘我有点不明白,山全是坚硬的岩石,整个山区,是怎么变成平地的?那么多岩石,难道都跌进地心去了?’
院长叹了一声:‘不是那样,而是形成了一个极大的高出水平线的高原。可是在高原的表面,却是平整的,尤其飞到上面,空中俯瞰,看起来就像平地一样!’
贝沙博士的声音苦涩之极:‘早在不知多少年之前,它已经做过一次了!’
各人向他望去,他用力一挥手,自口中送出几个字来:‘利马高原!’
众人都不由自主,‘飕’地吸了一口气!
就算未曾到过秘鲁利马高原的人,也可以知道那个地质上的奇迹。它在平地拔起,边缘全是耸天峭壁,可是上面却又是平地,并不是山岭。
正如贝沙所说:‘早在不知多少年之前,它已经做过一次了!’
可怕的,令人一想起来就心惊肉跳的是,这个‘它’,是一种甚么力量?来自地球本身,还是另外一种力量使地球在作改变?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无法再设想下去。
直升机在这时候,飞行了将近三百公里,在一个小型机场降落,补充燃料。原振侠和几个人一起下了机舱,在机场的草坪上缓缓踱步,贝沙来到了他的身边,大是感叹:‘人类对自己生存所依赖的地球,所知甚少,却不肯脚踏实地去研究,偏偏热中于甚么太空的探索‥‥‥’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用力用脚顿了顿地。原振侠却在这时,抬头看天,他也无限感叹:‘太空探索也不是不重要。事实上,的确有许多星体上,有极高级、极文明的生物,而且,也曾不止一种,不止一次到过地球!’
贝沙博士看来并不同意原振侠的话,他只是把手杖抡得虎虎生风──人在一个小空间之中困得久了,就会喜欢有大幅度的动作。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人类的科学不够先进,不然,有了警告,也有可能逃过劫数!’
贝沙缓缓摇头:‘没有可能,比起整个地球来,人太渺小了!’
原振侠的声音低沉:‘没有人叫你和地球的力量相对抗,人类可以离开地球──永远的或暂时,永远离开,是对这个善变的星球彻底失望;暂时离开,是等它又恢复了平静时再回来!’贝沙张大了口:‘全人类?五十亿,或者更多,逃到别的星体去?是不是还要和诺亚躲避洪水一样,再带上许多地球上的动物?’
原振侠被自己的想像,带进了一种异样的情绪之中,他甚至有点悠然神往:‘有何不可?’
贝沙又抡起手杖,看情形,他当初的意图,是准备用力向原振侠的头上敲下去的。但是他毕竟是高级知识份子,虽然由于一时冲动,想出手打人,但立时冷静了下来。但是他仍然被原振侠的话,气得满面通红,那是在所难免的了。
原振侠抬头,向凝止在自己头顶上的手杖看了一眼,笑:‘你别激动,嗯,美国加州的圣安德烈断层,肯定会发作,对不对?’
贝沙苦笑:‘是,那可能是地球表面重组的一个环节,一旦发作,加州会和美国大陆脱离,成为一个岛。’原振侠向他指了一指:‘你一定曾参加过这个断层的研究工作,能预言它的发作日期?’
贝沙摊了摊手:‘几乎全世界的专家都同意,从现在开始,一年之后,一万年之内。’他略停了一停:‘或许是更久些。’原振侠缓缓吸了一口气:‘一万年,人类文明发展到如今,不过五千年!要是有一万年时间给人类去逃难,你想是不是有成功的可能?’
贝沙这才明白,原振侠兜了一个圈子,还是在解释他的假设。他略想了一想:‘地球人的科学进步,以几何级数的方式在进步,从人类第一次有可靠纪录的飞行,到人类第一次登上月球,只不过隔了六十年。嗯,一万年,人类的科学不知进步到甚么程度了!’
他说著,抬头望向晴空。刚才他还生气得想打原振侠,这时,他倒也觉得,这种全人类离开地球的说法,虽然荒诞,但也未必绝无可能!
原振侠背负双手,来回踱了几步:‘自然,未必要一万年那么多,但要是少过一千年,希望就微之又微。而且,人类还要彻底改变固有的生活方式,再也不能有任何战争。爱因斯坦要是在儿童时期就死于炮火,人类科学进步就会延迟许多年!’贝沙长叹一声:‘要人类不打仗?没有战争?互相之间完全信任,解除武装,坦诚相对?把力量集中在除了军事科学之外的别的科学上?’
原振侠点头:‘只有这样,人类科学进步才能加快步伐!’贝沙大叫了起来:‘原,我看再隔十万年也做不到!’他叫得十分大声,引得所有人都向他看来。恰好这时,驾驶员已在向各人招手,表示直升机又快起飞了!
贝沙和原振侠一起向直升机走去,贝沙望了原振侠一会,由衷地道:‘你是一个十分有趣的年轻人!’
原振侠微笑,没有说甚么,也没有进一步介绍他自己。像他那样精釆绝伦的人物,绝无法简单介绍,而精釆到了他这样的地步,自然再也不会在乎人家怎样看他了!
一干人等又再次上了直升机,一直向西北方向飞去。到了下午时分,驾驶员指著前面,叫了起来:‘看!’所有的人都看到了,看到的现象,奇特之极。的确有点像利马高原,也像是一块巨大无比,呈不规则圆形的大石,表面相当平整,被放置在平原之上。
说那原来是一个高低起伏,山岭崎岖的山区,简直无法令人相信。
贝沙的神情,看来有点失神落魄,声音也听来恍恍惚惚:‘完全改过了,整个都改变了!’
直升机已飞快地,来到了新形成的高原上空,驾驶员在报告:‘在地震发生之后,我是第一批驾机来到的人,当时的情形已经是那样。我曾飞临这个山区的上空超过五十次,真像是一场恶梦,竟然会有那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听见驾驶员这样说的人,心情都很沉重,原振侠突然道:‘请尽量提高高度!’
驾驶员望了原振侠一眼,没有问甚么,就照原振侠所说的去做。
原振侠也不等别人发问,就道:‘如果这次灾劫,是一次空前巨劫的前奏,或预告,或警告,我设想应该有使人了解的讯号。飞高一点,看清整个新高原的面貌,比较容易发现!’有一个一直没有出声,看来不是很喜欢讲话的瘦子,这时道:‘像那斯克巨大的平原画一样,要在空中才能看得到?’也是在南美洲,平原上有巨大的图案,有蜘蛛、有鸟类,用挖沟或堆叠石块的方法筑成,有人认为那是指引星际航行器降落的标志。原振侠的心里,在事先想到过这一点,所以他向那人点了点头。
那人低叹道:‘只怕有讯息,我们也看不懂!’原振侠有同感:‘是啊,你提到的秘鲁南部那斯克地区,平原上巨大的图案画和几何线条,一定要在高空才看得到,必然也是在传递著某种讯息。只可惜一千五百年来,一直没有人知道。
’
那人望了原振侠一眼:‘你是考古学家?’
原振侠摇头:‘不是,我是医生,但对一切谜团,都有探索的兴趣!’
那人先是‘唔唔’了几声,接著才道:‘我是考古学家,对于民俗传说、神话,嗯,尤其是印第安人的,我是专家!’原振侠对这个专家的身分,表示讶异──专家本身并不值得讶异,而是原振侠一时之间,不明白一个民间神话传说专家,会参加一个大地震过后的调查小组。
院长看出了原振侠的疑惑:‘由于山区中有传说,说是一个矿务公司,采走了大山的精灵,大山震怒,所以造成了这次灾害,所以白隆先生才来参加!’
那个神话专家的名字是白隆,他喃喃地道:‘如果还有生还者,总可以问出点甚么来!’
贝沙对神话,显然没有一点兴趣,所以从他鼻孔中,发出了轻轻的‘哼’的一声。
原振侠经院长一提醒,不禁‘啊’地一声:‘听说,若不是有这样的传说,山区中的人早就远离的话,第一次地震的死亡人数──’
白隆冷然道:‘至少增加十倍!所以,别轻视神话传说的力量,有时,比起如婴儿学步的实用科学来,更有用得多!’他这几句话,自然是针对贝沙刚才那一下轻哼声而发的。想不到他一直不开口,一说起话来,词锋竟然如此锐利,难以挡架。
贝沙的神情很难看,也有怒意。原振侠唯恐他们争吵起来,未免无趣,所以忙道:‘关于大山精灵的传说,我有不少资料,有空和你说说。还有,第一次地震,就有人看到那个被称为大山精灵的东西──是一个大石球,空悬在一座山峰上,这座山蜂,就在震动中塌陷了!’
原振侠的话,显然令白隆这个瘦削的神话专家大感兴趣,他一双小眼睛不住在眨动,看来他急于想向原振侠询问些甚么。
而就在这时,驾驶员叫了起来:‘已经接近可能的最高高度了!’
原振侠本来就一面说话,一面在向下看。新形成的高原十分广阔,纵横都超过一百公里,直升机虽然已尽量飞得高,但是也无法一下子看到尽头。不过在接近一千公尺的高度向下看去,也可以看出老远。
他们所看到的景象,真是奇特之极,在那平平整整的一大幅高原之上,一点生物的痕迹也没有,了无生气,一片死寂。像是在这里,根本未曾有过生命,看下去,除了岩石,还是岩石。
即使在最荒芜的沙漠上,总可以找到生命的──沙漠上,也有蝎子和蜥蜴,有耐旱的小草。可是,这个本来是林木苍翠,不知有多少种生物,包括了人类在内活动的山区,如今变或了一片死秃,完完全全应了那句话:凡有气息的尽行杀灭!
在这个范围之内的一切生物,都已死亡,连他们或它们或它们的尸体到哪里去了,也没有人知道──想像起来,当然是或浅或深被埋进了地底下,在若干年之后,会变成煤或石油!
那种死亡的感觉,从下面的高原上直逼了上来,令在直升机中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无比的震撼。人人都感到身体中有点缺氧,所以要张大了口,大口吸气。
贝沙发出了一下低呼声:‘这‥‥‥简直是死亡高原‥‥‥有人称美国的大峡谷是死亡峡谷,但也比这里有生气多了!’原振侠苦笑:‘同样是地球表层变动形成的奇观。若干年之后,这些石块之中,自然会有植物长出来,先是苔藓,再是野草,然后是树木,等到有了植物,自然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动物。要是它在几千年之前就形成,谁也不会当一回事,地球上同样的大自然景观极多,谁会联想到是灾劫的降临!’白隆的喉间发出了一阵奇异的声响:‘高山‥‥‥被夷平,像是有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向下压了一下,把所有高山都压平了!竟然不是先使岩石成为岩浆,而是把大石压碎!’贝沙苦笑了一下:‘不是压碎的,是地层震动,把整座山震碎,再摇上两下,使之平整。地球,在我们看来,伟大之至,但是在这种力量的作用下,却随便可以调整它表面的情形!’原振侠心情苦涩,他想到的是,这次,玛仙的预测不会灵验了──唐勒不可能在那样的震动之下还生存著,没有任何活物能生存下来!
原振侠也想到了李加,李加若是坚持不肯离开,自然也被压在大山下面去了!
他叹了几下,恰好接触到了白隆的眼光,他道:‘你对中国的神话有没有研究?在中国神话中,很有些人是被压到大山之下的──一种力量掀起了大山,把要压的人放进去,再让大山压住他!’
白隆皱著眉,显然是这类神话的想像力太丰富了,超过了他这个研究印第安人简单神话的专家所能理解的范围,原振侠也没有再说下去。
直升机在高空盘旋著,好让机上的人,更容易看清高原上的情形。他们也都看到,在高原的中心部分,有石块突出构成的一个圆圈,石块和石块之间,有的时候疏,有的时候密,若是站在高原上,肯定看不出那是甚么,可是这时在高空看下去,人人都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声!
情形真的和‘那斯克巨画’差不多,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圈,直径至少有一公里。大,并不奇怪,怪在那是一个正圆形。就像是有一个巨大无比的圆规,先画好了一个正圆,然后再在正圆的圆周上,放上石块所形成的一样。
甚至于,也可以看到圆心,那是一块比其他石块都大的石头,看起来呈球形。虽然是由空中向下望,但是一看到了圆形中心部分的那块球形大石,原振侠心中,就不禁陡然一动!
他立时联想到了,那个和唐勒一起消失的大石球!
那大石球曾在第一次地震时,被人看到在一个山峰顶上出现,现在,是不是就是这个正圆的圆心?
地震发生没有多久,进入灾区的人少之又少,自然没有可能有甚么人,在短短的时间内,用那么多石块排成了一个正圆形。
那么,这个石块形成的正圆形,是自然力量形成的──自然力量用甚么方式,可以形成这样的一个正圆?目的又是甚么?是一种讯息?或想表达甚么?
无数疑问令原振侠全身肌肉紧张,双拳紧握,手心和额角都在冒汗。
直升机在这时候,一阵摇晃,驾驶员由于太惊惶,几乎失了控制。他在稳定了机身之后,陡然叫了起来:‘没有,上次我来的时候,没有这个圆圈‥‥‥虽然上次我没有飞那么高,但如果有,我总会留意到!’
他一面叫,一面向各人投以求助的眼光。原振侠先安慰他:
‘我相信你,怪事够多了,不在乎忽然有神奇力量,堆起了一个大圆圈。’
驾驶员有点失态,一面喘气,一面连声道:‘谢谢你!谢谢你!’
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为甚么要向原振侠道谢。
原振侠又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正常:‘看起来,这个大圆圈,有一点像直升机的降落场地!’驾驶员尖叫起来:‘别开玩笑了,我才不会在这个死亡高原降落,快回去吧!’
他说著,果然令直升机一个回转,向来的方向飞了回去!机舱中各人纷纷怒喝,贝沙博士扬起了手杖来,可是又不知如果打走了驾驶员以后怎么办,所以犹豫不决,未曾下手。
原振侠站了起来,移动身子,到了驾驶员的身边,坚决地命令:‘在高原上降落!’
驾驶员却用更坚决的态度拒绝:‘不!’
白隆苦笑:‘他有印第安血统,印第安的传说中,圆圈象徵由生到死,由死到生。他不敢降落,他怕死!’驾驶员直著喉咙喊叫起来:‘是的,我怕死,那么妖异怪诞,我还去送死!’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本来是不想用武力的,可是总没有任由这个怕死的驾驶员,再把直升机飞回去之理。他扬起手来,在驾驶员觉出不妙,想要抵抗之前的一刹间,他的掌缘已击中了驾驶员的颈侧。
那一击,不但出手快绝,而且力道也运用得恰到好处,驾驶员双眼向上一翻,连叫都没有叫一下,就昏了过去。原振侠一把将他推开,坐上了驾驶位,先稳定了机身,然后问:‘还有谁是印第安人?’
想不到的是,回答的人居然是白隆:‘我是,我也相信降落下去──会有些事发生,但是我想,我可以坚持下去──可以的!’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煞白。在说了之后,大口喘著气,又补充:‘是不是可以折衷一下,不要降落在那个圆圈的中间?’
原振侠看出他是真正地感到害怕,反正他这个要求并不妨碍甚么,就在操纵著直升机降落的同时,点了点头。
直升机迅速降落。在朝地面接近的时候,原振侠心跳加剧,因为他看到,在正圆形中心的,的确是一个大石球──而且,和李加所形容的一模一样!
一个那么大、那么重的大石球,在神秘失踪之后,在山崩地裂的灾变之后,却出现在这里,成为一个正圆的中心点!
这是一件连想都无法想,就令人遍体生寒的异事,难怪驾驶员不肯降落了!
机舱中的其余人,不是很知道这个大石球的来龙去脉。所以虽然也感到事情怪异莫名,但是情绪上所受到的震栗,自然也比不上原振侠。
原振侠并不是没有经历过怪异事情的人,可是这时,他也要竭力镇定,才能使自己的手不发颤。
直升机降落得不算十分好,机身震动得相当厉害,大家都专注著机舱外的情形。降落之后,看到高原的表面,全是石块,那情形,就像是一堆建筑用的碎石被推平了,又再加以紧压,然后再放大许多倍。石块和石块之间,衔接得相当紧密,自然,也有不少是突起相当高的,并不是空中俯瞰那样平整。
而形成圆圈的那些石块,却全是像那样放上去的。每一块大小不一,最小的,看来至少也有五百公斤,大的,和圆心的那个大石球差不多。直升机才一停下,贝沙博士首先打开舱门,跳了下去,接著是院长和其他人。白隆在舱门口犹豫了一下,回头望了原振侠一眼,才鼓起勇气跳了下去。
原振侠也一跃而下,他在向下跃去之际,曾回头向那驾驶员看了一眼,看到他仍歪倒在一边,昏迷不醒,自然也未加在意。
贝沙博士先奔进了圆圈,奔到了那个大石球旁边,用力推了几下,大石球也被他推得有轻微的晃动。其余人在推别的石块,只要底部是可以摇动的,都可以推得动,所有人都啧啧称奇。
原振侠道:‘大自然的奇迹,有比这更奇的,在中国,有许多大石柱,每根石柱上,都顶著一块大石──据说是天上的神仙下棋,弄翻了棋盘,棋子掉了下来,落在石柱上形成的。’贝沙仍然在大石球旁,大声叫:‘这是在大地震之后才出现的!’
他一面说,一面由于激动和加强语气,手捏成了拳,用力在大石球上敲著。
原振侠也提高了声音:‘小心点,博士,这个大石球,就是传说中的大山精灵!’
贝沙‘啊’地一声,后退了一步,白隆立即道:‘传说中的大山精灵,外表虽然和岩石一样,可是内里却十分美丽,有著世界上所有的色彩,象徵大山无所不包,无所不容!’原振侠一听白隆那样说,不禁发呆。他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如果我没有认错,这个大石球,是一个蛋形水晶瑙,我看过它内部的X光照片,确然色彩缤纷,美丽无比!’白隆的话,令原振侠吃惊,而原振侠的话,却又令白隆吃惊──这种情形,也很容易理解,白隆知道的,只是传说,一旦传说变成了事实,那就像中国人一直熟悉猪八戒、孙悟空之类的神话人物,但是如果忽然这种人物出现在面前,也会大吃一惊的!
这时,所有人都齐集在原振侠的身边,贝沙道:‘你还知道多少?’
原振侠伸手按在那大石球上,想起李加所说,唐勒坚持这大石球要传达甚么讯息的经过。他道:‘不很多,但也不少。这个大石球的重量,应该是接近四千公斤,但是它却曾和一个矿务工程师一起神秘失踪!’
所有人都现出极度讶异的神情,贝沙更作了一连串全然没有意义的手势,院长双手合十,叫:‘请你快把一切经过说出来!
’
原振侠自然准备把他所知的全说出来,他先吸了一口气:‘这个大石球──’
他才讲了半句,突然一股劲风夹著达达的声响,传了过来。
原振侠抬头一看,看到直升机翼已在急速转动,他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被他一掌打昏过去的驾驶员醒了!已经发动了引擎,要驾机离去!
其余的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各自喊叫著,原振侠没有出声,只是像猎豹一样向前扑出去。这时,直升机已经摇摇晃晃向上升去,原振侠冒著强风,奔到了直升机下,用力向上跃起,想去抓住直升机下的支架。
当他向上跃起的时候,直升机翼带起的劲风,令他头发飞舞,看起来十分惊人。原振侠尽力的一跃,跃起的高度,已经很令人咋舌,可是他伸向上的手,只是指尖碰到了支架,就差那么一点,他未能抓得住!
而那是他唯一的一次机会,当他落了下来,直升机早已腾高了几十公尺,他再也没有法子了!
原振侠向远去的直升机望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来。这时,他们正在那个一点生气也没有,被贝沙博士称为死亡高原的奇异境界之中。极目看去,看不到任何生命迹象,荒原苍茫,怪异奇诡得全然像是置身在一个陌生的星球之上一样!
这样的处境,给身在其中的人,心理上极大的冲击,更使人感到死亡阴影的笼罩──这一点,原振侠在每一个人那种青白的脸上,可以看出来。
原振侠摇了一下头:‘是我的疏忽,应该下手重些,他就不会那么快醒过来!’
贝沙苦笑:‘没有人需要负责,我们得赶快设法离开这‥‥‥鬼地方‥‥‥’
原振侠讶异:‘博士,这鬼地方,是你特地赶来的目的地!
’
贝沙喘著气:‘是的,我还要留下来工作,研究‥‥‥可是不是在现在这种情形下‥‥‥至少,要有随时可以离去的交通工具!’
不但贝沙喘著气,其余的人也都气息沉重。在这样空旷的地方,寂静的环境之中,几个人的喘气声,听来就异样之极。
原振侠看出各人心中的紧张,他尽量想使气氛轻松:‘我以为地质学家,至少是适应野外生活的!’
贝沙陡然吼叫起来:‘我说过了,要有随时可以离去的交通工具!’
原振侠淡然道:‘最靠得住的交通工具,博士先生,就是阁下的双脚。你这不是在别的行星上,也不是在撒哈拉大沙漠的中心,刚才来的时候,可以看到最近有人处,我看至多八十公里,我想你有足够的体力可以支持得到!’
他故作轻松地说著,可是贝沙的脸色却难看之极,甚至于不断地抽搐。等到原振侠讲完,这一次,他忍不住了,提起手杖,向原振侠当头击下。
原振侠当然不会给他打中,一伸手,就抓住了他手杖的杖尖:‘博士,试举一个你要打我的理由!’
贝沙气得讲不出话来,院长在一旁大声道:‘当然有理由,请问,我们,包括阁下在内,如何可以运用自己的双脚,离开这个高原?刚才来的时候,我们大家都见到过高原的边绿,全是直上直下的峭壁,我估计超过两百公尺!你身手灵活,年纪又轻,是不是可以跳下去?’
当院长一提及‘高原边缘’时,原振侠就知道自己错了!他们若是没有像直升机这样的空中交通工具,想离开这个高原是极为困难!
因为高原的边上,全是直上直下、高度将近两百公尺的峭壁,就算是最好的攀山专家,也要靠许多工具帮助,才能落下去!
原振侠一想到这里,在松开手杖之前,就已经向贝沙十分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一点!’贝沙余怒未息,愤然抽回手杖去,重重在石块之上顿了一下。
白隆的声音苦涩:‘那驾驶员回去,会报告我们在这里?’原振侠苦笑。要是驾驶员会报告,那事情就十分简单,怕只怕驾驶员一则由于恐惧,二则由于抛下了那么多重要的人物逃走,闯了大祸,南美洲人性格冲动,做事不计后果,只怕他就此驾了直升机溜之大吉,再也不敢回去归队,那就十分麻烦了!
这个高原是真正的死亡高原,一点生物也没有,更没有水,被困在这样的高原上,只怕是在地球表面上,最糟糕的环境了!
原振侠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并没有讲出来,现在来说,徒然引起各人的恐慌。其余人都在讨论白隆的问题,达到的结论都很乐观,都认为那驾驶员必然会报告,另外派直升机来。
而且,就算驾驶员不报告,总部方面,发现一群专家久去不回,自然也会派人来寻找。就算耽搁一些时间,也绝不会有人渴死和饿死!
大家商量到了这样的一个结论,自然气氛也轻松了许多,贝沙首先指著那大石球:‘原医生,请你把所知的全告诉我们!’原振侠也早想到过,这是消磨时间的最好方法。他一面点头答应,一面走向一块石头,一纵身,坐了上去,其余人都围在他的周围。
这时,已是夕阳西斜时分,漫天红霞映在一片平整之极、甚么生物也没有的高原之上,极目望去,无边无涯,真是极难得一见的壮丽奇观。
原振侠一面欣赏著,一面把李加所说的一切,详详细细复述出来。他讲到一半时,就人人都来到那大石球旁边,又推动大石球,又用耳朵紧贴在大石球表面比较平整的地方去听。
院长首先叫了起来:‘里面有水,这的确是一个大水晶瑙,我听到了水晃动的声音。’
别人也纷纷贴耳去听,原振侠也忍不住好奇,也把耳朵贴了上去。不但在大石球被摇动的时候,发出水声来,而且在静止的时候,也有一种听来很轻、连续不断的‘嗡嗡’声。
原振侠记得李加在叙述的时候,曾特地提及过这种听来很特异的声响。唐勒认为这种声响,是大石球有信息要传递,而李加则认为,那是石球内部空气震荡所发出来的。
他就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院长先表示意见:‘当然是空气的震荡!’
贝沙表示怀疑:‘石球的壁应该相当厚,空气的震荡声怎么听得到?’
另一个人支持院长:‘本来是听不到的,把耳朵贴上去,自然就听到了!’
原振侠向白隆望去,因为他说过,大山的精灵,内部色彩绚丽无比。而这大石球的透视图片上显示的多种色彩,简直叫人叹为观止,所以原振侠想听听他的意见。白隆先抱歉地一笑:‘我的意见,只是神话的,传说的,甚至是文学上的意见,和科学扯不上关系。’
原振侠苦笑:‘事情那么怪异,甚么意见都应该听听。大山精灵的内部有声音发出来,那代表了甚么?是不是这正在传递甚么讯息?’
白隆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夕阳最后的余晖映在他的脸上,形成黑白分明的阴影,看来十分特异。他道:‘是大山的精灵在呻吟和叹息!’
贝沙闷哼了一声:‘它为甚么要呻吟和叹息?’白隆扬了扬手:‘我早说过,我的意见没有科学的成分。嗯‥‥‥有一首古老的印第安哀歌,一直在南美洲的几个大山区中流传,词句大同小异──’
他说到这里,就开始低唱起来,想不到他的嗓音,居然十分雄浑,而那歌的调子,又相当缓慢,和他那种感人的嗓音配合得十分好。歌听来很伤感,又是在这样的境地,再加上暮色四合,大地一股苍茫,被吞没的感觉,逼人而来‥‥‥虽然大家都听不懂他唱的是甚么,但是也都被他的歌所感染,连贝沙博士也没有催他,听他唱下去。
他唱了大约有三分钟,才在一个急转之后住口,余音袅袅。
原振侠首先鼓掌:‘可否告诉我们歌词的含义?’白隆仍然用低沉雄浑的声音说著:‘别看大山巍峨庄严,事实上它和人一样,有著脆弱的心灵。再高的山也会变,会变成平地,会变成海洋。它的精灵在它变化时,就呻吟和叹息,向天,向地,向一切,倾诉它的遭遇,告诉一切听到的:大地之间,没有不变的东西!’
白隆一口气说下去,的确,那是文学上的说法,听起来十分优美,也用淳朴的语言,道出了宇宙之间甚么都在变化的哲理。
大家沉寂了片刻,这时,天色已迅速黑了下去,而且晚风吹来,也大有凉意。大家都找到了背风的大石,挤在一起。
白隆解释著:‘在山区生活的印第安人,有许多歌谣,都提及大山的变易。这和其他民族,总是歌颂大山的坚固不变,大有分别!’
科学家对这种古老的歌谣,自然不会有甚么兴趣,白隆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原振侠倒十分认真:
‘或许,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们真的经历过大山的变化,所以才会有那样的歌传了下来!’
白隆道:‘可能是,像这次山区的大变化,就是日后许多传说、歌谣的来源了!’
正说著,忽然有一个人叫了起来:‘那该死的驾驶员走了多久了?’
另一个人立时回答:‘一小时三十七分。’
在沉沉的暮色之中,听到了几个人吞咽口水的声音,表示了他们内心的不安。院长咕哝了一句:‘想生一堆篝火都不可能!
’
原振侠忙道:‘关于那大石球的怪事,还没有说完!’各人总算又集中精神,听他把大石球和唐勒之间的关系,一一道来。最后说到大石球和唐勒一起失踪,又曾在第一次地震时,在一个山峰上悬空出现。
这一说,又过去了一小时之久。
原振侠心中在盘算著:直升机驾驶员若是向有关方面,报告了他们留在高原上,那么,救援的直升机,也应该出现了!
可是在黑沉沉的天空中,别说是直升机,连飞鸟也没有一只──这是一大片根本没有生命的地方,飞鸟为甚么要飞过它?
原振侠的叙述令所有的人,都感到极大的兴趣,倒也一时之间,忘记了处境十分不妙。贝沙博士首先道:‘试设想重达四千公斤以上的石球,如何可以不留丝毫痕迹就消失?’白隆苦笑:‘也要设想它如何会在这里,成为一个大圆圈的中心!’
另一个人叫:‘还有,这圆圈是由谁排列起来的,作用是甚么?’
原振侠双手环抱著那大石球,身子紧贴著它──他知道,唐勒曾这样做过,唐勒一定曾在那样做的时候,发现到了一些甚么。他是和大石球一起消失的,要是能把他找出来,对于解答谜团,一定大有帮助。
原振侠这时,也有一些相当奇异的感觉。他感到,紧贴在大石球上的心口,像是有一种十分轻微的震荡,有一种极轻的发麻的感觉。当然,他贴得十分紧,肌肉和皮肤,在紧压的情形下,都可能出现这种感觉。
他向其余各人,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大家都尽可能那样做。
他索性攀上了大石球,在大石球的顶部,脸向下伏在大石球上。
能把唐勒找出来,自然最好,可是整个山区,经历了这样山崩地裂的大变化,唐勒极可能就此在世界上消失,再也不存在了。在灾劫之后,这里出现了那么奇特的一个高原,而在高原的中心部分,又有那个圆圈和它的中心──实实在在,谁都可以想得到,作为圆心的那个大石球,是一切谜团的关键!
但是如何在这个大石球上得到答案呢?
原振侠伏在大石球上,迅速地转著念,也勉力集中精神,想感到些甚么。他觉得自己这时的精神状态,和唐勒当时,相当接近──肯定这个大石球,一定能提供某种讯息,可是就不知道如何可以获得!
人可以和别的生物沟通,甚至,有时也能和植物沟通,但如何和一个大水晶瑙沟通呢?
原振侠虽然设想过,这大石球也有可能是一个活物。但这时,它却静止在这死亡高原上,一动也不动,只是怪异的,以不可思议、难以设想的情形,成为一个正圆形的圆心!
在大石球上的原振侠,可以听到各人的呼吸声。贝沙的气息十分沉重,他一面喘气,一面还在低声说著:‘天!真能感到些甚么‥‥‥好像是一种震荡──’
有两个人立时道:‘是的,极轻微,好像是一种磁力的震波,发自‥‥‥石球的内部──’
原振侠低声道:‘请大家集中精神!如果我们的身体都可以感到‥‥‥一些讯息,那么我们的脑部,应该可以收到更多的讯号─’
大家都接受了原振侠的提议,一时之间,再也没有人说话。
原振侠曾经有过很多次集中精神,意图接受外来讯息的经历,但都不是很成功。而这时,他虽然勉力令自己不要有杂念,可是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想到了玛仙!
他这时想到玛仙,并不是想到她迷人的笑靥,也不是想到她乌黑的秀发披在雪白的胸脯,和浑圆的肩头上的那种动人情景。
原振侠这时所想到的是:玛仙是一个女巫,是一个超级女巫。巫术的力量,就来自巫师有著比常人强烈不知多少倍的精神力量。就是通过了这种精神力量,才和宇宙其他许多神秘力量相结合,才产生了种种神奇无匹,不可思议的巫术力量!
如今,有那么多世界顶尖的巫师,集中在那个小岛上,要是能把那大石球弄到岛上去?
他想到这里,却不由自主摇了摇头。那么重,那么大的石球,在运输过程中,一定十分困难。可是,如果把精神力量特别强烈的几个超级大巫师,移到这个高原上来,那却是十分容易的事!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不禁大是兴奋──人一到了兴奋的境界,自然也就无法再摒除杂念,集中精神。他思绪像是草原上奔驰的野马一样,不可停留地想起玛仙,想起在小岛上和玛仙在一起的快乐日子来。想得他心中甜丝丝、痒酥酥的,而且,自然而然脸上现出笑容,可是随即又长叹了一声。
因为这时,他拥抱的是一个大石球,又冷又硬,和玛仙柔软香馥的娇躯,自然无法相比!
一起了绮念,原振侠自然而然无法再集中精神。他一个翻身,索性坐了起来,双手抱膝,抬头仰望著星空。
天空十分黑,没有月色,可是星星万点,全在空中闪烁。人的视线,理论上来说,可以看到无限远,现在,那么多星,哪一颗最远?
他正在出神,听到了贝沙的声音:‘原,你感到了甚么讯息?’
原振侠一低头,才看到各人都离开了大石球,显然他们都一无所得。在黑暗之中,人人都有失望和焦急的神色,几乎每个人──连原振侠在内,都自然而然不时在舔著上唇。
已经过了午夜,他们被抛弃在这个高原上,超过八小时了!
人需要不断地吸收、补充水分和食物,才能维持生命(十分落后的一种生命形式),八小时不饮不食,生命还不至于丧失,可是,却已经使得身体的许多部分,出现了极度的不适。
这种不适,自然是大脑通过了人体内神经中枢,不断地在传达需要补充水和食物的命令──人人都知道口渴和饥饿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水在哪里?食物在哪里?
这时,本来感到处境很乐观的,也都感到情形十分之不妙了!
院长十分烦躁地踱著步,原振侠居高临下,大声道:‘我们不可能被遗忘在这里,但是也要作最坏的打算,院长先生!’院长站定,仰头向原振侠望来,一副不耐烦的神气。原振侠问:‘那驾驶员如果弃了直升机逃走,你估计要多久,我们的失踪才会被注意?’
院长翻著眼,接著苦笑:‘两天?三天?’
白隆发出了一下呻吟声:‘为甚么要那么久?’院长的神情苦涩:‘或许更久,或许更快──’他才讲到这里,几个人一起叫了起来:‘看!’所有人都伸手指向南方的天空,原振侠抬头一看,也看到了漆黑的夜空之中,有迅速移动的、闪耀的灯光,有红色、有绿色、也有白色。毫无疑问的,那是一架直升机,而且是一架大型的直升机,正以相当高的速度,在接近这个神秘高原!
连原振侠在内,所有的人,自然而然,发出了欢呼声。由于累积的身体不适,而形成的神经紧张,也一下子消失。有的人叫著,跳著,挥动著双手,有的就伸手伸脚,在石块上躺了下来。
原振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刚才他曾提出要作最坏的打算,因为他们被困的地方,一滴水也没有,一点食物也没有。
但这时,既然已经有直升机飞近,一切问题,自然都解决了!他一挺身,站在那个大石球上,也自然而然双手高举著。
没有多久,已经可以听到直升机翼转动的‘轧轧’声,这种噪音,在空旷寂静的高原上听来,格外响亮。这时,在所有人的感觉上,再美的乐章,也比不上这种声响。
又没有多久,已经可以看到直升机的轮廓,确然是一架大型直升机。一直飞到了各人所在的那个圆圈的上空,略一盘旋,就有相当强烈的灯光照射下来。
原振侠仍然站在那大石球上,向上挥著手。直升机略侧了一侧,开始降落。在降落时,机身射出的灯光,仍然十分强烈,几乎难以适应,以致整个直升机看来,像是一大团奇异的发光体。
直升机终于停定,贝沙、白隆、院长等人,都向前奔过去。
原振侠也想从那大石球上落下来,可是就在那一刹间,奔向前去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
原振侠才弯了弯身子,准备离开大石球的,这时,也陡然又挺直了身。
所有人都看著机舱,机舱的门已打开,有一个人,正出现在机舱门口。
令奔向前去的人停步,令原振侠震呆的,自然就是这个人!
自机身射灯发出的光芒,恰好有一股照射在这个人的身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就像这个人是出现在舞台上,专门有灯光照射著,目的就是叫人可以好好看清楚一样。
她是一个美丽之极的美女!
她有著十分奇特的发型,在一绺头发下,套著一个闪闪发光的金环,使她的美丽,看起来略有一分诡异,但这也使她的美艳更加惊心动魄!
她的眼睛极大,而且在强光的照射下,她仍然如常地睁著眼。虽然隔得相当远,但人人还是可以感到她眼波流转时,那种迷人的、令人目眩神夺的神釆。
所有人停步,甚至屏住了呼吸,当然全是被她那种几乎不可能的美艳惊得呆了。而原振侠却不同──原振侠的惊讶,是在于不论他如何想,都想不到她会突然在这里出现!
原振侠首先大叫了起来:‘玛仙!’
当然,出现在机舱口的,就是玛仙!应该在巫师岛上,主持巫师大聚会的超级女巫玛仙!
接下来有点紊乱,原振侠手脚并用地下了大石球,向前奔去,机舱门口有梯子放下来,玛仙也下了地。院长、贝沙等人来到了她的身边,不论年长年轻,都目瞪口呆,像傻瓜一样瞪著她看,她也快步奔向原振侠,两人立时紧拥在一起。
原振侠喘著气,一面不住亲吻她,一面问:‘接收到了我遇难的讯号?’
玛仙笑:‘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这时,直升机上陆续有人下来,每有一个人在机舱门口出现,原振侠就发出了‘啊’的一下低呼声,接连叫了三次。因为那三个出现的人,也全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们是达伊安大巫师、史奈降头师和古托。
第四个出现的是李加,跟著李加出现的,是一个和李加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神情焦急而憔悴,一出现,视线就落在那个大石球上,口唇颤动著,像是急切地想说些甚么,可是又没有出声。
原振侠又低呼了一声,问怀中的玛仙:‘那年轻人‥‥‥是唐勒?’
玛仙点了点头,原振侠一时之间,不知道有多少问题,可是又不知从何问起。
玛仙像猫一样,柔顺地偎在原振侠的身旁。然后,又在他的唇上轻吻了一下,转过身,在她美丽的脸庞上,现出严肃之极的神情,向著贝沙、院长他们,用坚持的语气道:‘各位,我是一个女巫,这位是总领印第安巫术的达伊安大巫师,这位是东方首席降头师史奈大师,这位是海地巫术研究学院院长古托先生!’她一连串地介绍著几个人的头衔,听得贝沙等人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贝沙显然想说话,可是玛仙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紧接著又道:‘在这里,接下来,会发生巫术上的不可思议的怪事,各位绝不适宜在场。所以,请各位立刻搭机离去,会有极好的安排,使各位已疲倦饥渴的身体,得到最好的休息。’贝沙一步踏向前,扬起了手杖,从他的神情动作上,原振侠可以肯定,他一定要大提抗议,不肯离开。可是就在他开口想说话时,玛仙也扬起了手来,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向他指了一指,用十分轻柔的声音道:‘去!’
原振侠就在玛仙的身边,刹那之间,只觉得玛仙的声音动听之极,虽然语音轻柔,一点命令的意思都没有,但是却叫人听了之后,自然而然,感到非照著这种迷人的声音所说的一切去做不可!
原振侠甚至不以为自己眼花──他看到,当玛仙的手指指向贝沙的时候,自她的指尖,有一股极细的光芒闪了一闪。
如果她发出的声音那么动听,叫人听了自然而然想服从,那只是极高级的催眠术,那么,原振侠相信,她伸手一指的力量更大,那是一个超级女巫正在行使巫术了。
果然,前后只不过半秒钟,贝沙的神情整个变了。他放下了扬起的手杖,转过身,十分乐意地向直升机走过去,其余人也都和他一样,跟在他的身后。
等到一干人上了直升机,直升机再度起飞,原振侠才道:‘如果是为了这次灾变而来,应该让贝沙博士留下来。他是地质学的权威,而且,对这里发生的怪事,有极能令人信服、十分好的见解!’
玛仙向原振侠望来,目光之中,柔情似水:‘正是由于这一点,所以才要请他离开。’
原振侠用询问的神情替代了语言,玛仙侧著头──直升机离去之后,高原上又是一片黑暗,可是她发际的那只金环,即使在黑暗中,也在闪闪发光。她道:‘了解了整个事件之后,就会明白。’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对了,巫师的聚会结束了?你们是怎么会来的?’
这时,史奈、达伊安、古托和唐勒四人,早已来到了那个大石球的旁边,各自用双手按住了那个大石球,神情十分肃穆。
玛仙轻握著原振侠的手,也带著原振侠走向大石球。原振侠在不久之前,还曾想到过,巫师的精神力量十分强大,如果大石球有甚么讯息要传递,巫师应该最容易接收得到。
想不到,当时的设想,只在几小时之后,就变成了事实──世界上巫术力量最强大的三个巫师,都来到了大石球的旁边──唐勒当然不是巫师,可是他是首先感应到大石球有古怪的人,可知他必有异于常人之处!
可是,唐勒和李加,又是怎么会在一起的?他们如何可以逃过此劫?又如何在劫后余生之后,能够和玛仙在一起?
疑问一起积聚著,会使心口有一种闷压的感觉。原振侠就著李加递过来的水壶,大口喝著水,不过水只能解渴,却解不了心头的疑惑。
他又大口吞著夹肉面包,玛仙趁他满口都是食物的时候,匆匆说了几句:‘我们应唐勒的邀请前来,经过情形,李加会对你说。而当我们接近这里时,我就知道你也在,而且处境十分不妙,所以我们来,可以说是为了你,也可以说不是。我们已肯定这大石球有重要的讯息需要传递,我们会尽一切力量得到这个讯息,我也要参加。你有问题,可以先问李加,不满意,等我们有了结果,我再来补充!’
她说完之后,眼波盈盈,望著原振侠,徵求他的同意,原振侠连连点头。玛仙像哄小孩一样,在他的额上亲了一下,也向大石球走去。
几个人之中,显然以玛仙为主,她攀上了大石球,像原振侠不久之前做过的一样,整个人伏在大石球上。她的那种姿态,看得原振侠竟然有点妒意──他自己这样伏在大石上的时候,曾幻想过拥著的是玛仙的胴体,大石球如果有感觉,这时会感到甚么?
原振侠舔了舔唇,向在他身边的李加望了一眼,只有他和李加两个,是出不上力的闲人了。
李加来到了原振侠的身边,神情欣羡:‘如果不是在恳求时,偶然提到了你的名字,他们绝不肯到这里来!’他说著,用手指了指围在大石球边上的那几个人。
原振侠心中更是大为讶异:‘你是怎么想到要去向巫术力量求助?又怎么知道他们在甚么地方的?’
李加竟然也显出了疑惑和迷惘的神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全是唐勒的主意,而唐勒又说,是大山的精灵告诉他的!’原振侠知道,经过的情形一定十分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讲得完的,所以,他找了一块大石,和李加一起坐了下来。看大石球上和旁边的那几个人,似乎都进入了对外界的一切都不闻不问的境界之中,而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原振侠搓了搓手:‘你只管详细说!’
李加想了一想:‘从我进入灾区,突然见到了唐勒开始说起‥‥‥我想,我和唐勒的相遇,不是偶遇,而是他知道我来了,来找我的!’
原振侠用心听著。
在第一次地震之后,伤亡人数和财产的损失,都相当严重,当地政府和矿务公司,都希望尽快地恢复秩序。可是山区的居民,幸存者都像是潮水一样,涌离山区,根本没有力量可以阻止他们,连政府官员,和矿务公司的高层人员之中,也大有把家产细软抢运出去的。
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都被用上了,当李加反而向山区进发的时候,甚至在路上看到了很多用山羊来拖的车。而每一个涌向山区以外的逃难者,看到李加反而进入山区时,神情就像看到疯子一样!
李加心中不是不害怕,他毕竟也有印第安人血统,对于一些根深蒂固的传说,他也不能完全摆脱。但是他的性格十分坚毅,还是坚决要进入山区──当时,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怀著甚么目的,因为他明知道,以他一个人的能力,无法解开那么多的谜团。
在潮水般向前涌来的人流之中,要以反方向行进,不是容易的事,速度自然也无法快。李加驾著一辆小型吉普,好几次,有人想抢夺他的车,还好李加有鎗,有一次比较严重,他甚至要向天开鎗,才吓走了想抢车的人。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遇到了一个矿务公司的同事,那同事见了他,就叫了起来:‘李加,你疯了?人人都知道这里很快会有更大的灾劫,整个山区,都会在天翻地覆中消失,任何活的东西,都不会剩下,你还要向山区去?’
李加转看他,神情坚定地反问:‘谁说的?’那同事指著车上的收音机:‘你打开收音机,就可以听到了,神秘的声音,提出警告!’
李加一时之间,不明白那同事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但是他还是随手打开了收音机,而且,他立即听到了一个声嘶力竭,十分急促的声音。
(原振侠在船上的时候,也曾听到过这个声音,时间在李加这时听到的之前。)
(原振侠听到的时候,还只是在业余电台中接收到的,但是当李加听到的时候,是一扭开收音机,就可以听到。证明发出警告的人,使用了强大的无线电发射波,可是当时,有关当局一直查不出电波的来源。)
(而且,李加听到的时候,声音警告的内容,比较详细得多,不仅止于两句话。)
那急促的声音在嘶叫著:‘所有的人,尽快离开山区,巨大的灾劫会在这里发生,任何生命都无法幸存。快离开,快离开‥‥‥唉,虽然已经太迟了,来不及了,但是可以离开的,赶快离开!’
李加一听那声音,就整个人呆住了!那同事道:‘听,警告无日无夜,而政府查不出警告的来源,那是来自天上的警告!’李加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发著抖,他一下子离开了那同事,加快车速。
他在心中已经叫了许多次:‘这是唐勒的警告!’他一听到那声音,虽然声音嘶哑,可是他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唐勒的声音!
他和唐勒是好朋友,这一点,绝不会弄错!
李加也想到,唐勒是一个极重要的关键人物,找到了他,很多疑团可以解开。他那时,也不知凭甚么理由,相信唐勒在山区,所以他加快速度,驶进山区去。
驶入山区之后,几乎已阒无一人。山区中人本来就不多,但这时更显得荒凉无比,人全都走了,一些野狗夹著尾巴在乱窜,全然是一副末日的景象。
一直到天黑,李加已经驶过了原来的矿务公司办事处,进入了深山。车子在畸岖的山路上艰难地行驶著,终于由于燃料告罄而停了下来。
这时,已接近午夜时分,车子停在一个山坳之中,月白风清。李加对整个山区都十分熟悉,他也难以想像,整个山区,会在甚么样的力量之下,趋于毁灭。
而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奇怪得令他无法相信自己眼睛的奇景──所以他一开始时睁大了眼,接著,就把眼睛紧闭上,然后,又睁开眼,用力揉著。以确定自己是真的看到了甚么,还是眼花。
李加首先看到的,是有一大团圆形的黑影悬空著,离地大约有十来公尺高,正冉冉向他飞过来。乍一入眼,他还以为那是一团黑云。
可是黑云又怎会那么低?而且,来势极快,眨眨眼的时间,已移进了不少。李加也在那时,就已经张大了口(后来过了好久才合拢来),他看清楚了,向他飞过来的,是那座巨大的水晶瑙,一个大石球!
一个重量超过四千公斤的大石球!
而且,李加更看清楚了,在那大石球上,还坐著一个人──就像许多神话中所记述的那样。情景怪异之至,叫人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
当李加说到这里时,原振侠陡然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盯著他看了好久。以确定他目前是否清醒,还是在说著梦话。
李加十分镇定:‘这就是当日大石球,消失得一点痕迹也没有的原因。’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它──是飞走的?’
李加用力点头:‘怎么想也想不到,是不是?事实上,它不是飞,而是浮在空中!’
原振侠苦笑,向前指了一指:‘重量四千公斤的大石球,怎么能浮在空中?地心引力去了哪里?’
李加深深吸了一口气,作了一个‘请你继续听我讲下去’的手势。原振侠伸手按在心口──他突然感到心口有一阵异样的闷痛和不适,然后,他缓缓点头。
一直到大石球连石球上的那个人,自半空中落下,停在李加的面前,李加的口仍然张得老大。他已经认出来,在大石球上的那个人,正是他要找的唐勒!他想叫,可是只在喉际,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响。
唐勒先向他打招呼,下了大石球,来到了他的身旁,在他的肩头上重重拍了三下,而且又用力摇他的身子。他才指著那大石球,气若游丝地问:‘怎么‥‥‥这是怎么一回事?’唐勒摇头:‘我也不明白,可是它做得到。它曾在一个山峰上,向下一压,甚至未曾碰到峰顶,整个山峰就崩陷了!李加,这是大山的精灵,它的出现,是为了向我们传递讯息!一项十分重要的讯息!’
李加的声音听来像傻瓜一样:‘是甚么讯息?你一直在说有讯息,是甚么?’
唐勒长叹了一声:‘我所能接收到的,也就是说,我所能明白的,只是这个山区,在极短时期内,会彻底毁灭!它又要我把这个讯息先传出去,叫山区中所有的人尽快疏散,我就一直在叫嚷,可是有甚么用?听到的人能有多少?’
李加用力在自己的额上拍打了一下:‘天,你不知道自己做了甚么!你坐在大石球上所嚷的声音,一直在收音机中可以收得到!’
唐勒反倒并没有甚么惊讶的神色:‘是么?它简直是万能的神,可以做到一切!它所要传递的讯息,一定是真的,而且极重要!’
李加吞了一口口水:‘你不能明白,那怎么办?’唐勒的神情有点悲哀:‘它告诉我,有一些人,能完全接收它发出的讯息。’
李加尖声叫了起来:‘它怎么告诉你?它有口,能向你说话?’
唐勒说得十分坚决:‘它能令我感到,我可以十分清楚地感到。开始,只是一种极轻微的震荡,但后来,可以在这种震荡中得到讯息。’
李加有身在梦幻之中的感觉,但这时,他并不怀疑那大石球真的有超乎想像的能力,也真的有十分重要的消息要传递出来。
他喘了几口气,才又道:‘是哪些人?哪些人能够全部接收它要传送的讯息?’
唐勒在这时,现出了一种极度迷惑的神色来,迟疑了一下,才道出了两组数字来,问:‘这两组数字,给你的印象是甚么?
’
李加听了之后,想了一想:‘是经纬度?’
唐勒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是这样想!我一再感到这组数字,也查过了,这个经纬度,在巴哈马群岛,可能是一个小岛!
’
李加神情仍然疑惑:‘一个小岛?有人在那个小岛上,可以接收大石球发出的讯息?’
唐勒叹了一声──这些日子来,由于他的遭遇奇特之至,使他心力交瘁。以致他看起来,十分疲倦:‘看来一定要到那个岛上去!’
李加望向那大石球,他忽然兴起一个十分古怪的念头:‘在神话传说之中,人要和无法开口的东西沟通,通常都要求对方,在一个问题之后,作一些肯定的、或是否定的动作!’唐勒有点惘然:‘例如──’
李加向大石球指了一指:‘例如说,你可以问大石球,是不是要你到那个小岛去。是肯定的话,请它‥‥‥跳动一下,或是转动一下!’
唐勒皱著眉,还在觉得李加的这种说法十分荒唐。可是就在这时,那个刚才浮在空中的大石球,陡然旋转了起来!
刹那之间,李加和唐勒两人,都有一种极异样的感觉,像是有无数股电流,自他们身上每一个毛孔之中流了进去。使他们的身子,像是不再属于自己一样!
他们怔呆了十来秒,大石球转动得很快,可是说停就停。他们两人叫了起来:‘它有了肯定的答覆,它要我们到那小岛去!
’
唐勒和李加激动地叫著,同时,向那个大石球挨了过去,想搂住它。可是,他们没有成功,因为他们才跨出两步,那大石球已冉冉向上浮了起来。开始浮起的时候,速度并不快,但在升高了二十公尺之后,去势快绝,刹那之间,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炮弹一样,直弹向上。一转眼间,已经直入青云,再也看不到了!
唐勒和李加一直仰头向上看著,直到脖子发硬,才低下头来,白痴一样地互望著,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眨著眼──那是他们心中的惊骇实在太甚之故。
又过了好一会,两人才同时长长吁了一口气,同时问:‘发生了甚么事?’
然后,他们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各自说各自的话:‘它给了肯定的回答,要我们到那小岛去找人,可是它怎么走了?找到了人,上哪儿找它去?’
唐勒连连喘气:‘它自然会安排,它是甚么都会的,它自然会安排。’
两人一起停了下来,又大口喘了几口气,总算才初步恢复了镇定。唐勒道:‘我们不必知道它会怎么安排,也不必知道事情在下一步会有甚么发展,只要照它的吩咐去做就是。做了一步,自然会知道下一步会发生甚么事!’
唐勒的话,听来并不是很合情理,可是李加却连连点头──事实上,由于一切都太奇特了,李加除了如此反应之外,也不可能有别的反应了。
由于车子的燃料已经用尽,所以,他们两人步行离开了山区,到了海边,雇了一艘船,驶向唐勒感觉到的那个小岛。那个小岛,当然就是巫师岛,岛上正在举行巫师的大聚会。
李加和唐勒到巫师岛的时候,原振侠已离开,巫师的聚会,也告一段落。
在这时,山区的第二次大地震已然发生,李加和唐勒在接近小岛时,意外地看到许多船正在离去,有的船只形状古怪之极。
他们的船才一靠码头,就有一个高而瘦,令他们一看就心中凛然的人,用极其森冷的眼光望著他们,令他们遍体生寒。
这个人,就是史奈降头师。那时,其余巫师都已离去,岛上只有达伊安大巫师、史奈降头师、古托和玛仙在。四人也正准备离开,这是为甚么史奈会出现在码头的原因。
史奈一看到了两个陌生人,冒冒失失地泊了船,想要到岛上来。他一面盯著他们,一面也扬起手来,准备用降头术中的一个小动作,对这两个闯进巫师岛上来的两个人,施以小小的惩戒。
而就在这时,玛仙也在码头出现。她立即认出了李加,也看到史奈已经要出手,所以她忙叫:‘史奈大师,我认得他们!’史奈一听,扬起的手,就缓缓垂了下来,李加和唐勒也不知道自己曾有过危机。玛仙走过来,唐勒乍见这样的美女,目瞪口呆,李加也绝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玛仙,自然也大是惊讶。
玛仙听过李加的叙述,李加又说他曾求过原振侠,而原振侠表示有要事在身,不能去探索那件奇异之极的事。
玛仙当然知道原振侠的‘极重要的事’是甚么,她心中感到了一阵甜蜜,展现在她俏脸上的笑容,自然也格外迷人。
唐勒和李加,就在巫师岛上,把一切都说了出来,他们开始叙述不久,达伊安大巫师和古托也加入。等到讲完,两人都用极其肯定的语气道:‘你们几位,一定就是它所指,能全部接收它想传递的讯息的人!’
玛仙、达伊安和史奈三人,都在沉思,古托却已磨拳擦掌,跃跃欲试:‘我想正是如此,我们几个都掌握了神秘的巫术力量,那正是精神力量的一种神秘扩展,我们应该可以接收到那重要的讯息!’
玛仙首先响应,她吁了一口气:‘是,那大石球要我们去。
’
史奈接著点了点头,达伊安大巫师的反应来得最迟,他在十分认真地考虑。终于在足足十分钟之后,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当他们有了这样的决定之后,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那大石球,而且,他们很快就知道那山区,已经有毁灭性的大地震发生。这使他们感到要立刻起程,当然这时,他们不知道原振侠被困在死亡高原上。
一直到直升机飞近死亡高原,玛仙才陡然叫了起来:‘原的处境不是很好,他在一个十分奇特怪异的环境之中,全然彷徨无依,不知所措!’
古托还问了一句:‘是甚么意思?’
玛仙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们正在向他接近,很快就可以知道是甚么情景。’
原振侠和贝沙博士等人这时的处境,即使他们全是有强大巫术力量的人,也的确难以想像。当他们看到了高原的奇景,看到了高原上那一个正圆形的时候,他们的讶异,也达到了顶点!
李加和唐勒一起叫:‘那大石球!它在圆心中,它在等我们!它制造了那大灾变,然后,它在这里等待向我们传递讯息!’等到直升机来到了正圆的上空,玛仙首先有了十分强烈的感应,她的双眼之中,射出了一种异样的光芒,史奈、达伊安也相继有这样的反应。古托在摆脱了巫术的诅咒之后,创立了巫术研究院,本身也有了极强的精神感应力,所以反应也大同小异。这四个人突然之间,目光大异,倒使得李加和唐勒两人屏住了气息,一声也不敢出。
直升机降落,玛仙就出言令贝沙博士离去──她当然施展了巫术,用她的强大精神力量压倒了别人的,使别人自然而然听从她的话。
原振侠听李加说完,缓缓吸了一口气,声音有点犹豫:‘现在,他们正在接收那大石球传出的讯息?这‥‥‥大石球究竟是甚么?这是一个大型的水晶瑙,水晶瑙为何可以和人类沟通?’原振侠是在问李加,虽然他明知李加也不可能有答案,可是由于心中疑惑太甚,他又非问不可。他再也想不到,在大石球旁边,一动也不动,看来像是入定一样的五个人之中,忽然有一个出了声,声音相当沉著。
说话的是古托,他在说话的时候,仍然闭著眼,一动不动。
他说的是:‘石英晶体在交变电场中,具有压电效应,会产生循环的机械振动。这种振动,可以正确地表示时间,可以产生讯息的传递作用。这种蕴藏的信号,是上一次劫数发生前,留下来的!’
古托说得十分慢,十分清楚,原振侠听得讶异莫名──石英(水晶)有古托所说的这种性能,并不是甚么高深的科学。这种特性,已被广泛地应用在石英计时器上,几乎每个人的手腕上,都有一个利用这原理制成的钟表。
可是,古托又提及甚么‘上一次劫数之前留下的’,那是甚么意思?
原振侠正想跃下他坐著的那块大石,向古托走近去,向他问一个仔细。可是就在他的身子略微挪动了一下之际,怪事又发生了!
首先,他看到,那大石球,慢慢向上浮了起来──李加曾告诉过他,有这种情形出现过。可是听人叙述是一回事,亲眼看到了那么大的一个石球,竟然浮了起来,像是那是一只氢气球一样,那又是另一回事!
原振侠在刹那之间,目瞪口呆,甚至于未曾觉察到,自己坐著的那块大石,也在向上升起来。等到他发现这一点时,他才看到,大石球升高了大约两公尺,古托、唐勒、达伊安和史奈四人,伸著手,手仍然按在大石球上,玛仙伏在大石球上,神情肃穆。
大石球是圆心,还有许多大小不同的石块,组成了一个正圆。原振侠就坐在这样的一块大石上,那时,李加站在地上。
原振侠看到的是,组成圆形的许多块大石,也都一起向上升了起来,升到了和大石球一样的高度。大石球开始自转,而围著大石球的许多石块,则像是和大石球之间,有一根线连著一样,绕著大石球,转动起来。
转动的速度并不快,本来,不足以令人感到昏眩,可是这种情景,实在太奇特了,原振侠经历过的怪事再多,也有点无法适应,所以他感到了一阵头晕。幸好在这时,玛仙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中,使他紧张慌乱的心神,迅速宁贴下来。
玛仙先是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啊’的一声,然后道:‘当然是磁力,在我们这个星球上无所不在,强大无比的磁力!’她像是和甚么人在对答,也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原振侠不知道别人听了怎样,他自己一听,就有了一定程度的领悟。而玛仙接下来所说的一些话,又证实了他的领悟是正确的。
玛仙睁开眼来,在黑暗之中看来,她的眼睛明亮之极──那不是对光线反射的明亮,而是根本有光亮发自她的双眼之中。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玛仙的神态看来有点异样,但是却也更使人感到,她这时在说的一切,正是在解答一个亘古以来最大的谜。而她的语调也在告诉人,她之所以会说出那番话,全然是由于她接收了重大的讯息。她所做的,只是把接收到的讯息,翻译成为人类的语言而已。
她接著说的是:‘磁力的大集中,可以改变星体表面上的一切现状。这个球体有集中磁力的能力,是形成它的时候赋予它的。当它的磁力和地心的磁力同是正极时,根据磁力同性相斥的特性,它可以以极高的速度上升。而当它的强大磁能,扰乱了岩石中含磁金属的磁场时,可以形成大混乱,把一座高山,在极短的时间内,彻底改变形状。所以,在这里形成的灾劫,不是地震。
’
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听玛仙说著。
玛仙依然双眼发光,语音镇定,正把她接收到的讯息,不断在翻译出来。
通过她的声音,又听到的来自大石球的讯息是:‘我们在这个星体上居住,在我们之前,肯定也有人居住过,因为在若干年之前,我们也曾得到过警告。我们得到的警告内容,和如今我们要传给你们的完全一样──有一桩极其不幸的事实,我们的星体,每隔一个时期,由于磁力受宇宙其他许多星体牵引的影响,必然会有一次巨大的调整。调整的结果,是星体表面的现状,彻底变更,生活在它表面上的生物,无一得以幸免,所有生物,都会在这样的一次调整之中死亡。然后,又过若干年,再有新形成的生命出现,生命会再在星体上发展、繁衍,然后,又是一次调整!’
玛仙显然对自己翻译出来的内容,也感到了震惊,所以她的语音虽然平静,但是双颊却像火烧一样的发红。
原振侠乾涩地道:‘劫数!劫数!’
玛仙在继续著:‘我们在得到上一代的警告时,生活正处在许多纷争之中,文明在这种纷争中虽然有进步,但进步的速度被拖得很慢。当警告被普遍接受之后,先是难以形容的恐慌,接著,大家开始思索,最后,一致决定,停止一切纷争──在所有生命都必然趋向毁灭的浩劫之中,争得多少,变得毫无意义。而在停止了一切纷争之后,文明得以飞速进展,最后──可以告诉你们的是,在劫数还未发生之前,文明已发展到可以使我们逃出去,到别的星体去继续我们的生命。’
原振侠闭上了眼睛,想像著整个地球上的生物,向外星做大规模徙移的情景。
那实在无法想像,由于全然超出想像力的范围之外!
玛仙的气息有些急促:‘在我们离开之前,我们运用了我们这一代的文明,对你们留下了警告的讯息。你们是甚么样子的,我们全然无法想像,只知道你们必然会出现,也必然会在劫数中遭到毁灭!除非你们能在接收了警告的讯号之后,迅速觉悟,集中一切力量,发展文明,使自己能够离开!’玛仙越说越是急促,大石球的转动,也变得快了起来。她额上有汗珠沁出来:‘警告讯号,会在浩劫来临之前若干时日出现──不论情形如何,必然会出现。而且,展示它的毁灭性的能力,以说明那绝对是事实,并不是虚言恫吓!
‘你们要接受这个事实,从你们知道了劫数的存在开始,到它的来临,不会很久!’
玛仙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大石球和组成圆周的石块,也缓缓降了下来,落在高原之上。
所有的人全不说话,在一片死寂之中,听到的只是喘息声。
直到东方现出了第一线曙光,原振侠才问:‘从现在起,还有多久?’
玛仙的声音听来很虚弱:‘我接收到的,全说了出来,它没有说明确切的日子!’
李加的声音听来像呻吟:‘像美国加州的断层一样,从现在起,随时,或一万年之后!’
原振侠冲动地叫了起来:‘就算还有一万年,从现在开始,也不知道是不是能逃出劫数!’
古托的神情和声音都很冷:‘现在就开始?现在地球上的大小纷争,能不能在一万年内停止都不知道!看来,我们的上一代,比我们幸运!’
原振侠抹了抹汗──他竟然一头是汗:‘只要我们开始觉醒,我们也可以逃出劫数!告诉所有人,我们居住的星球,有这个无可避免的浩劫在!’
达伊安大巫师半闭著眼:‘人人都只顾眼前,若是几千年一万年以后的事,谁会关心?’
玛仙已从大石球上滑了下来,原振侠忙向她迎了上去,两人在一片朝霞带来的光明之中,偎在一起。
原振侠想著大巫师的话:人人都只关心眼前,谁理一万年之后的事?也想古托的话:一万年之后,人类是不是能停止各种纷争,都不乐观。
那怎么办?自然劫数一到,归于洪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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