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故事,专门设计来测试人性,这类故事,大都不必追求其合理性,也不必去考虑故事的时间、人物、地点和来龙去脉,就当故事说的全是事实好了。
以下就是一个这种类型的故事:
有一个深坑,坑内滑不留手,绝对无法攀上去。坑里有两个人,只要一个人站在另一个人的肩头上,在上面的那个人,双手就可以抓住坑沿,也就是说,他可以离开这个深坑。而剩下来的这个人,无法出去,必然会死在坑中。
一开始已经声明过,不必追究这类故事的合理与否,只看故事所阐明的一切。所以在这个故事之中,也不存在‘一个先出去,用绳子把另一个救上来’等等的枝节问题。故事的中心是:两个人只能活一个,活的那个,还必须要必然死亡的一个帮助,不然,就只有两个人一起死。
会有甚么事发生?
问题或者太笼统了一些,有一个最主要的关键没有提出来,关键是:这两个人的关系是甚么?
不同的关系,会发生不同的情况。
如果是敌人,当然在深坑里拚个你死我活,谁也出不去,大家一起死(古雅一点的说法是‘同归于尽’)。
人际关系有千百种,不必列举了,只举一个和这个故事有关的一种:恋人。
如果在深坑之中的是一对恋人呢?
这里所指的恋人,自然是真正的恋人,在他们之间,存在著生死不渝的爱情的恋人。在深坑之中如果是一对恋人,会有甚么事发生?
答案是:这一对恋人,开始,一定都努力要说服对方出去,自己留下来,而结果,一定不成功。因为出去的那个人虽然能活下来,可是失去了爱人,活著有甚么意思?痛苦莫名的生,只怕远不如死!
(再强调一次,那是一对真正的恋人。)
所以,唯一的结果是,两人都不愿出去,宁愿一起死在深坑里。
举了两个例子,可以发现一个十分有趣,不应该发生,但是又确然发生了的现象:在深坑中的两个人,是一双不共戴天的敌人,和是一对爱得入骨的恋人,结果竟然是一样的──两个人都死在深坑中。
数学上有A=B,B=C,则A=C的公式,套用这个公式,是不是可以说,不共戴天的敌人,等于爱得入骨的恋人呢?
敌人和恋人之间,通过一个特别设计的故事,再加上若干巧妙的安排,竟然可以划上等号,是不是很令人吃惊?其实中国古语之中,早就有‘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说法。‘冤家’是敌人,‘聚头’是恋人。
冤家而偏要聚头,很有宿命的意味,事实上,缘分就是宿命的。男女今生聚首,绝不能排除前生大有纠缠的可能性,不然,何以会相聚,又何以会分离?
男女间的关系太复杂,正式说故事之前的闲话也不宜太长,还是正式切入故事。
黄绢在离去之前,指著原振侠所说的一句话是:‘想不到用卑鄙手段害了他的是你,反倒不是卡尔斯!’原振侠没有分辩,但是他却背过身去,表示他绝不接受黄绢的指责。
黄绢为甚么要这样指责原振侠,三言两语,绝说不明白,必须看过《血的诱惑》这个故事,才能了解。
当然也可以简单一点地解说一下。
黄绢话中的‘他’,是一个特出之极的人物,来自宇宙不知哪一个角落的白化星人李固。
而所谓‘卑劣手段’,是由于种种原因,原振侠利用了超级女巫玛仙,用巫术对付了这个白化星人,使他丧失了一切记忆功能,变成了一个外型看来仍然俊美无比的白痴。
而这个美丽得像雕像一样的白化星人,在他的能力还未曾丧失之前,和黄绢之间有著急速发展的恋情。他抱著她冲霄而起,直上云端──原振侠甚至想像过,他们真的在云端,享受著男女交欢的无上欢愉!
黄绢望著原振侠的背影,声音之中,充满了恨意:‘你得到了甚么?’
原振侠仍然不出声。他得到了甚么呢?甚么也没有得到,或者说,他得到的,只是黄绢的恨意。他奇怪黄绢何以不问他‘为甚么要这样做’,如果黄绢这样问,他或者会回答:‘至少有一点是为了你!’
黄绢顺手拿起一件瓷器摆设来,重重向墙上砸去,‘哗啦’一声响,摔个粉碎。她的声音也更愤怒:‘告诉你和你那个女巫,天下会巫术的人多的是!你们能令他受到伤害,自然会有人令他复原!’
原振侠叹了一声,转过身来,望著黄绢。在他的双眼之中,流露出复杂无比的眼神,声音之中,也透著相当程度的悲哀:‘你为甚么一定要他和以前一样?你权力已经够大了,而他会成为地球上的大祸害!’
黄绢的回答,不但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而且使他感到了极度的震惊!
而事实上,黄绢的回答,简单之极,只有三个字:‘我爱他!’
令得原振侠震惊的是,黄绢说得极认真,可以一下子就听得出,黄绢真的爱他,爱那个来自异星的人!原振侠一直以为,黄绢是永不言爱的那种女性,直到听到了这三个字,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黄绢和他的关系,从几年前那场暴风雪的岩洞中开始,两个人也曾有过不知多少快乐欢愉的时光,可是黄绢就从来也未曾向他说过一个‘爱’字。
原振侠直到这时,才知道,黄绢不向他说‘爱’字,是因为她根本不爱他!要是遇上了她爱的人,她会把这个‘爱’字说得比谁都响亮!
原振侠不禁感到了黯然,望定了黄绢,一时之间,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黄绢像是看穿了原振侠的心意一样,口角上泛起一个不屑的神情:‘你爱过没有?有人爱过你没有?’
原振侠双手无意义地挥动著,心中一片惘然。他竟然没有法子回答黄绢的这两个问题!他爱过吗?他和黄绢在一起的时候,他爱黄绢吗?他和海棠在一起的时候,他爱海棠吗?他和玛仙在一起的时候,他爱玛仙吗?
反过来问:黄绢爱他吗?当然不爱,黄绢爱野心,远胜过爱他!海棠爱他吗?当然也不,海棠是‘人形工具’,爱任务远胜过爱他!玛仙爱他吗?玛仙生命之中,只能有一个异性,他是必然的选择,那是巫术上的必需,两人之间有爱情吗?
在原振侠惘然不知所措的时候,黄绢走近他,在他的脸上轻拍著:‘你没有被爱过,也没有爱过人,所以你绝不知道爱人被伤害的痛苦!’
原振侠抬起手来,想去握住黄绢的手,可是黄绢却缩回了手。黄绢后退了一步:‘你那个女巫也不懂,要是她懂,她就不会做这种事!’
原振侠长叹了一声:‘我去‥‥‥问问她,看她是不是能使他‥‥‥成为一个普通人!’
黄绢陡然尖声叫了起来:‘我不要他成为一个普通人!我会爱一个普通人吗?我要爱的是一个超人,一个超级的白化星人。
你别弄错,我不是来求你,只是告诉你,我会令他复原!’黄绢来找原振侠的一个重要目的,是要弄清楚白化星人李固成了白痴,究竟是不是巫术力量在作祟──虽然她知道超级女巫曾出现,但她还是不能十分肯定。而原振侠刚才迟迟疑疑的那两句话,却说明正是巫术的作用。
正如她所说,懂巫术的人多得很,她有信心可以使情形改观!原振侠又叹了一声,喃喃地说了一句:‘别玩火!’黄绢现出极其不屑的神情,差点没向原振侠的脸上吐口水了!原振侠知道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说下去,只有越来越是恶劣,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他──现在的情形,究竟怎么样?’
黄绢听得原振侠这样问,反应十分奇特。她先是尖著声音问:‘你想见他?’接著,又一次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她立即道:‘好,我让他上来见你!’
原振侠怔了一怔,黄绢已经取出了微型的无线电电话,按下了一个掣钮,吸了一口气:‘陪李固先生上来!’她刚才的声音尖厉,充满了愤怒,可是这时,她还不是和李固在说话,只是吩咐她的手下把李固带上来,可是声音已经变得十分轻柔动听。这种情形,原振侠若不是真正亲身经历,由人说给他听,他绝不会相信!
这种情形,也只证明了一点:黄绢的而且确,坠入了爱河,她真的爱上了白化星人李固!
黄绢一吩咐完,就像原振侠的住所是她自己的一样,一转身打开了门。原振侠看在眼中,心里又是一片茫然。
在他这个小小的住所之中,他和黄绢有过不少快乐时光。这些时光的记忆,可能已在黄绢的脑中消失,可是他却知道,必然永远留在自己的脑中!
不一会,就有两个黑衣人,扶著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出了电梯,向原振侠的住所走来。黄绢忙走过去,扶住了那个男人。
那身形高大的男人,自然就是白化星人李固。他戴著一顶帽子和相当大的黑眼镜,穿著十分随便但舒服,肤色仍然是十分动人的粉红色。黄绢扶著他进来,挥手令两个黑衣人后退:‘到车子里去等我。’
黄绢关上了门,摘下了李固所戴的黑眼镜:‘他变得怎么样了,你自己看吧!’
黑眼镜一摘下来,原振侠的视线,便定在李固的脸上。李固看起来,第一眼的印象,和以前一模一样,可是仔细一看,却大不相同。
他现在和他假装昏迷不醒的时候一样──在他醒了过来之后,在沙漠的车屋之中,原振侠曾和他作过推心置腹的详谈,李固的一双眼睛之中,精光迸射,深邃无比,当他盯著人看的时候,像是可以看穿人的五脏六腑一样!可是这时,在白色的睫毛之下,粉红色的眼珠,却十分呆滞。虽然不至于完全没有光采,但是比起从前来,自然大不相同。
原振侠来到了他的身旁,他也一点反应也没有。原振侠伸手在他的眼前摇了一下,他只是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脸上却始终带著微笑──他的相貌十分俊美,笑容自然也十分动人,但一直维持著同一表情,看来也就不免十分诧异。
原振侠抓起他的手来,把了把脉,十分正常。他又伸指在他的太阳穴上,重重弹了一下,发出了‘啪’的一声响,这次李固有了反应,可是反应很慢,他扩大了笑容,可是看来更加古怪。
黄绢上来,用手抹下了他的眼皮一会,他才又渐渐回复了那种微笑。黄绢一松手,他缓慢地睁开双眼。
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一下子就可以判断,李固的脑部活动,几乎停顿,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本来,在李固脑部的记忆系统之中,不知道有著多少记忆,他毫无疑问是地球上知识最丰富的人,他一定会说地球上任何角落的语言,会写任何地方的文字──白化星人搜集到的有关地球的资料,全在他脑部的记忆之中。可是如今,他竟变成这个样子!
原振侠也不禁骇然。这时,他看到黄绢正爱怜地,替李固抹去鼻尖上的一滴汗珠,双手紧握著他的一只手。自李固进来之后,黄绢的视线,除了落在李固的身上之外,没有落到过别的所在!
原振侠一开口,语音有点乾涩:‘他‥‥‥说话的能力怎么样?’
黄绢闭上眼睛一会,扶著李固走过去,在一张安乐椅上坐了下来。她则坐在安乐椅的扶手上,双手仍然握紧了李固的一只手。
原振侠略偏过头去,不去看他们。因为他自己和黄绢,也曾这样坐过,在那张安乐椅上,他们还曾发狂地,把两个灼热的身子扭成一团!
黄绢的声音微微发颤:‘你那超级女巫没有详细告诉你,她下了甚么样的毒手?’
原振侠脱口道:‘她没有对我详细说──’
他只说了一句,就停了口。玛仙确然未曾向他详细说过巫术发生作用的过程,只是告诉他:说了,他也不会懂的。所以原振侠确然不知道玛仙‘下了甚么样的毒手’。
他说了一句,便没有再说下去,是因为在黄绢的反问之中,他知道李固连说话的能力都丧失了。他这种情形,甚至不能说是一个白痴,只是一个活死人。一个毫无智力的活人,和一棵人形的树,也没有甚么分别!也难怪黄绢的怨恨如此之甚。在这样情形下,他无论说甚么,解释甚么都不会有用,还不如不说的好!
而巫术的力量,竟然可以将一个人的记忆系统,破坏得如此之彻底,也著实匪夷所思!
原振侠当然不知道,真正的破坏情形如何──那无法用现代医学来检查,因为现代医学对人类脑部记忆系统的知识,几乎等于零。
原振侠假设破坏的情形有两种:一种,李固的记忆并不是消失了,而只是被暂时掩蔽了起来。那么,这种情形,就像是患了短暂失忆症的人一样,在药物或某种情形的刺激下,记忆会恢复,只不过是脑部的记忆系统,暂时停止运作而已。
而另一种,则是他的记忆系统已遭到了彻底的破坏,所有记忆完全消失,情形就像他的大脑皮层经过手术摘除那么严重。有朝一日,他的记忆系统又开始运作,他也不会复原,因为他原来的记忆全已消失,他必须从头学起,才能一点一滴累积记忆。
当然,他如果有机会回到白化星去,可以在白化星接受知识记忆的直接灌输。可是,李固曾说过,他根本不可能回去!
详细的情形如何,自然要问玛仙,可是根据目前的情形来看,李固更像是第二种!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乱,黄绢冷笑,声音冰冷:‘你满意了?
要是我也把你变成白痴,你那个女巫,不知道会不会像我一样难过?’
原振侠一听,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黄绢掌握著庞大的特务系统,和许多恐怖活动组织,真要和自己为难,毕竟也是巨大的麻烦!他闷哼了一声。
看他没有回答,黄绢咬牙切齿:‘我要令他复原,即使“地球”没有办法,把他送回白化星去,我也要令他复原!’黄绢的话,说得坚决之极,那更使原振侠感到悲哀:‘他说过,他在出发的时候,就知道回不去,永远回不去的了!’黄绢一字一顿:‘他可以传讯息回去!我要把他在地球上的遭遇,传讯息回白化星去,通知他的同类,要他的同类来使他复原!’
原振侠摊了摊手:‘你恐怕无法和白化星人通讯!’黄绢一声长笑,笑声听来,十分凄厉:‘我能,他教了我许多,教我如何操纵他身上佩戴的个人飞行带,在地球上,那是速度最高的飞行器。他也教了我如何驾驶那艘飞船,和飞船种种不可思议的功能,他甚么都告诉我,甚么都对我说!’黄绢一口气说到这里,才略顿了一顿,接著,又语音铿锵地道:‘他爱我!’
原振侠闭上了眼睛一会,这时候,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个极大的疑问:既然李固一切全教了她,那么,她的能力,就应该和白化星人李固一样了!因为李固本身,并没有甚么特别的能力,他之所以能成为神的使者,成为超人,全是由于那些装备!
黄绢既然会用那些装备,那么,她自己就是女神!为甚么她不利用这些装备,来满足她的野心?
原振侠直视著黄绢,并没有问甚么。可是他脸上所现出来的疑惑神色,黄绢自然一目了然。
刹那之间,黄绢现出了十分疲倦的神色──她显然明白了原振侠心中的疑问,可是也全然没有回答这个疑问的意思。她掠了掠头发,原振侠知道,每当她有这个动作的时候,就是她心中有十分困难的问题,难以作出决定的时候。
黄绢是一个性格十分果断的女性,若是她认为难以决定的问题,那一定是一个真正的难题!
原振侠仍然没有问甚么,沉默了片刻,黄绢笑道:‘也收到了回音,可是他没有教我白化星上的语言或文字,所以我一点也不懂!’
原振侠更加骇然:‘要是有一队拯救队来,那对地球造成的威胁更大!’
原振侠一面说,黄绢的神情一路变得阴森可怖。等原振侠说完,她霍然站了起来,冷冷地道:‘你嫉妒我们之间的爱情!’原振侠冷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过甚么样的山盟海誓,可是我可以肯定,李固绝不会在爱情上坚贞不渝!我和他所作的长谈,最是坦率,他在那时,还不是十分习惯于说谎,他渴望得到在白化星上,早已不存在的肉欲欢愉──’原振侠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黄绢在这时,向李固望去,神情又变得柔媚娇美。原振侠心中叹了一声,当然,李固在黄绢处得到了肉欲的欢愉。
原振侠再开口,声音有点僵硬:‘他说,他要尽量享受地球上的一切,甚么都不放过!你一个女人,绝对满足不了他的需要,天下有的是美丽的女人──’
黄绢陡然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一挺胸:‘天下的美女,我最出色!’
原振侠苦笑:‘魔镜啊魔镜!就算你是天下第一美人,他一样不会满足。他体内的地球人血,使他成为百分之一百的地球人!’
黄绢望了原振侠半晌,才道:‘地球上有的是自始至终只爱一个女人的男人!’
原振侠冷笑:‘不会是拥有一切权力,可以为所欲为的李固!’
黄绢闭上了眼睛一会,声音听来疲倦之极:‘可是我要试一试,我对他有信心,对自己有信心!’
原振侠缓缓转过头去,向坐在一边,一动也不动的李固,望了一眼。在这时候,他的心中,又升起了另一个重大的疑问。
这个疑问,比他第一个疑问更甚。
他的第一个疑问是:黄绢既然已掌握了驾驶那宇宙飞船的秘密,她为甚么不藉此而获得至高的权力?这个疑问,可以说有了答案,答案是:黄绢真的爱上了李固,她宁愿得到爱情,对权力感到了厌倦。
可是第二个疑问,他不知是不是能有答案──他盯著李固看,心中在想:这时他看来像是活死人一样,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他领教过李固的伪装本领──李固在早已醒过来了之后,曾继续伪装昏迷很多天!
如果为了特殊的原因,他是不是可以伪装成白痴?
原振侠这时思绪十分乱,可是他突然来到了李固的身边,略俯下身去。
原振侠在李固的耳际,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是假装的!’
李固一点反应也没有,仍然在脸上保持著那看来将是永恒不变的微笑。
原振侠的声音虽然低,可是黄绢还是听到了,她尖声道:‘你在胡说甚么?’
原振侠直了直身子:‘我们都领教过他的假装本领,现在我的怀疑,也是基于这个理由!’
黄绢的声音冰冷:‘他为甚么假装自己是白痴?’原振侠在心头突然涌起这个疑问时,也曾自己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也有了初步的答案,可是他却不能把想到的答案说出来。
一来,黄绢自信她和世上任何女人不同(每一个女人都这样想,尤其是美女),说了,她也不会信。
二来,原振侠想到的答案,很伤人的自尊心。一般来说,有教养的人,都不说伤女性自尊心的话。
作为一个男性,原振侠想到那是许多男性,包括他在内的通病──不论拥有了一个甚么样的美女作为爱侣,都不会满足,都会厌倦,都会想和另一个、另两个,或更多的女性有亲密的关系。那另外的女性在美丽程度上,可能远不如原来的那一个,但是却更能激发起男人原始的、在异性处能得到的刺激和欢乐!
李固若是已经有了这种念头,而他又确知黄绢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话,他就有可能假装成白痴!有可能巫术对他根本起不了作用,他只是趁此机会,假装痴呆,以逃避黄绢太过深情的热恋!
这是原振侠想到的答案!
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望了黄绢一会,神情不免有点古怪。他和黄绢之间,虽然没有百分之百心意互通的能力,可是毕竟太熟了,黄绢多少可以知道他心中在想些甚么。所以她现出了一个十分鄙夷的神情,缓慢地道:‘你的想法太卑鄙了,把他当作了是你自己!你始终不明白,他爱我,爱得极深,就像我爱他一样!
’
原振侠抿著嘴,对黄绢的指责,不表示意见。
黄绢又道:‘你说他已经是百分之一百的地球人,我却知道他多少和地球人略有不同──地球上的男人,对爱情不会那样投入和忠贞!’
原振侠有了一定程度的反感:‘你认识他有多久,可以有这样肯定的结论?’
黄绢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必多么久,我就可以知道他对我的爱意!’
原振侠冷笑一声:‘我并不怀疑你们之间的爱意,和你们一样的爱情,在地球上每一个角落都有。每一个男人在热恋的时候,都是情圣,而每一个女人,在热恋的时候,也都会说自己的爱人独一无二,与众不同!’
黄绢这次,并没有分辩甚么,她只是冷冷地看了原振侠一会。在那十来秒钟的时间中,原振侠可以感到黄绢对他的轻视。
然后,黄绢缓缓地摇了摇头,表示了原振侠的无可救药。她来到了李固的身边,用十分轻柔的动作,扶著李固站起来。
她又扶著李固,走向门口,替李固戴上了黑眼镜和帽子,并不回头,说了一声:‘再见!’
原振侠忙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来找我的目的!’黄绢的声音有点激动:‘如果你不明白,那是你太迟钝了。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个在爱河中的女人的悲痛和决心!’原振侠听出黄绢的话中,有著极度的恨意!这恨意,自然是针对自己而发的,因为他和玛仙,令得李固变成了白痴。
以往,不论原振侠和黄绢之间,有过多少争执冲突,但是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形!原振侠也当然知道,任何女人,如果对男人产生了这样的恨意,那不管这一对男女过去的关系如何亲密,到了这种程度,男的甚至只要碰一碰女的发端,都会惹起女的抽搐性的厌恶!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简直伤感之至,看著黄绢打开了门,头也不回,扶著李固,一起向外走去。他惘然地也向门口走了几步,声音听来十分空洞:‘不管怎样,你别滥用他的先进装置!’黄绢并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了几下听来可怕之极的冷笑声,来到了电梯前。等电梯的门打开,她就扶著李固,走了进去。
原振侠看著升降机的门合拢,在门合拢之前,黄绢并没有转身,原振侠只是看到了她的背影。
而到了连她的背影都看不到时,原振侠长叹了一声,心情郁闷到了极点,忍不住在心口搓揉了好几下,可是那并不起作用。
他知道,自己和黄绢之间,那种若即若离,过一个时期,双方都自然而然,会有感情上火花迸发的那种情形,再也不会出现了。
他和黄绢,现在已完全变成了陌路人。甚至,黄绢对他的恨意,也会慢慢消失,变成真正漠不关心的陌路人!
而他们之间,曾经爱恋得那么热烈,那么疯狂!
人是会变的,原振侠重重抚著脸,发出一下又一下的叹息声,颓然坐下,久久不动。
过了好一会,他才突然想起,有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忘了问──黄绢说她利用了那飞船上的设备,和白化星发出讯息,并且也有了回音。但是由于她不懂得白化星的语言和文字,所以不知道来自白化星的讯息有甚么意义。
这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大有可能导致另外一个,或更多的白化星人来到地球上!弄明白来自白化星的讯息,是十分重要的一件事!
原振侠虽然一想到这一点时,曾有一个短暂时间的紧张,可是,随之,沮丧的情绪,又令得他甚么都提不起劲来。在一片浑噩之中,他又想起了海棠,当海棠变成了异星人之际,他好像没有那样的怅惘。或许,他和海棠之间,并没有从肉体的接触,发展到爱情的滋生──他和黄绢,终究大不相同。
想了又想,原振侠仍然是一片惘然──那本来就是原振侠的性格,‘无可奈何’大约是他最好的写照了。无可奈何花落去,花要落去,又有甚么办法,一片怅惘,就是一片怅惘。
且不说惘然无可奈何的原振侠,说说黄绢吧!
在离开了原振侠的住所之后,她扶著李固,进入了那辆特备的车子。那辆车子停在建筑物前面的时候,看到的人都想:谁在搬家呢?
车子的外型,看来像是大型的搬运车,但其实,密封的车厢中,有著许多特殊的设备,自然也包括令人坐得十分舒服的安乐椅在内。
扶著李固坐了下来,黄绢坐在他的对面,盯著他看,心绪如怒涛翻滚──正如原振侠所感觉得到的一样,她对原振侠已经死了心。
(曾有一个女人,对她所深爱的一个男人说:你令我伤心不要紧,可是千万别令我死心!)
原振侠不管有多少理由,甚至是为了全人类的幸福都好,他和玛仙一起,这样对付李固,使黄绢对原振侠死了心。她自然充满了怀恨,可是这种怀恨,甚至没有多少激情,而更多的是鄙视!
过去的一切,对黄绢来说,是真正过去了,连回忆都懒得回忆!就算想起来,也陌生之极!
这一切,自然是从李固陡然扑向前来,黄绢迎了上去,两个人紧拥在一起,而李固立时带著她,冲天飞去的那一刹间开始的!
黄绢一被李固拥在怀中,两人显然在这时还没有直接的肌肤接触,可是她只觉得在李固强有力的拥抱之下,一颗心,简直像是要从胸口中蹦跳出来!
李固一下子就把她带到了极高的高空,当他们两人穿过了一个云团时,黄绢感到燥热的脸上,飘来了丝丝的凉意。可是那只是一刹间的事,她身上的炽热,越来越甚,她知道那是甚么火在燃烧著自己,她的视线,甚至由于有这股火在燃烧,而变得十分模糊。这时候,她浑然不觉自己处在一个极异的情形之中──她被李固拥抱著,在空中飞行,这种情形,只有在特技电影中才出现过。可是这时,她只感到自然之极,自然到了像是她只是和李固手携手,在林间散步一样!
她模模糊糊地看出来,只看到李固的双眼,有异样的光芒,粉红色的光采,在他的双眼之中流转,转得人眼花撩乱。在这样的眼光之中,有著迫切的、炽热的需要,黄绢身上的那股火,就是被这种眼光燃点出来的!
黄绢又含糊不清地,说了些甚么连她自己也听不明白的话,才在呼呼的风声之中,感到自李固口中呼出来的热气。李固在问:‘我应该怎么开始?’
黄绢看到,李固那俊美无比的脸,就在她的面前。当他问出那个傻气的问题时,他口唇的动作,甚至带著稚气的可爱,可是又对女性有著无比的诱惑力!
黄绢于是深深地吸一口气,把自己丰满柔润的唇,印向李固的唇。四片唇才一接触,李固的拥抱,就紧了一紧。而当黄绢的舌尖,滑进了李固的口中时,李固先是震动了一下,然后,吮住了黄绢的舌尖,在喉间发出一阵古怪之极的声音。
他不懂怎么开始,不是做作,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开始,因为在白化星上,早已没有了男女之间身体接触的欢愉。这种夺天地造化的大快乐,只存在于他体内遥远的记忆之中,只在他体内的遗传密码之中。而今,骤然变成了眼前的事实,对这个白化星人来说,那种感受,使他知道生命的意义何在!
他们没有再升高,吻了又吻,然后,李固直视著黄绢,说出了一句话:‘我爱你!’
这句话,是白化星语言之中所没有的,但是他说来,却自然之极!黄绢也几乎在同时,说出了同样的三个字。
自从十三岁那年初恋时,曾说过这句话之外,黄绢也一直未曾再说过这句话,甚至对原振侠,她也未曾说过!
可是这时,她却自然而然说了出来。在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连她自己也感到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甜蜜!黄绢并不为自己的话感到意外,由于她确然被爱情紧搂著!
李固把黄绢吻了又吻,吻得黄绢心慌意乱,全身酥痒。她娇喘吁吁:‘能不能找一幅‥‥‥平地‥‥‥我们总不能在高空中‥‥‥’
她说到这里,体内的烈火,像是集中力量在烧她的双颊,以致她双颊绯红,像是有血要渗出来。这时,恰好夕阳西斜,天际也亮起了一抹又一抹的晚霞,和黄绢的悄脸相辉映,看得李固痴痴地,一时之间,不了解黄绢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黄绢紧偎著他,伸拳在他的背上打了两下,又把自己的身子紧靠了他一下:‘听到了我刚才的话没有?’李固‘啊’地一声,像是忽然之间明白了不论是深吻浅吻,都还只是欢爱的初步。他现出欢喜莫名的神情,连连点头,然后,在半空中的他和黄绢,一个盘旋,向前飞了出去。
高空之上,劲风习习,看来是如此危险,可是在李固的怀中,她却又感到无比的安全。
不一会,他们就降落在一幅草地上,好像是一个山坡上,细柔的草,绿得耀眼,间杂著许多各色的野花。当他们仍然用相拥著的姿势,站立在草地上之后,李固有点手足无措。
傍晚的风很轻柔,当然无法吹熄黄绢身上的火,她看到李固的这种情形,又是好笑又是惊讶,混合而形成一种从来也没有的喜悦。
她先向李固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自己怎么做,他也怎么做。然后,她不急不徐地,脱去了她的上衣,李固立时明白,也脱去了他身上那件银光闪闪的飞行衣。
黄绢的动作看来是那么优美,她一颗接一颗,解开了衬衣的钮扣,李固这时,也脱去了衣服。他的动作比黄绢快,当他那完美如雕像的身体,裸露在晚风中的时候,黄绢才敞开了衬衣。凉风使她感到无比的舒适,而李固紧盯著她胸前丰满坚挺的乳房。
他所发出的目光,却又如同两柄羽帚,正在她的胸前扫动。
黄绢稍略停了一停,就抛开了女性的矜持,把自己的胴体,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李固的眼前。
李固发出了一下低吟声,两人都张开双臂,自然而然地接近。两人不是第一次拥抱,可是这一次,在两个美丽的身体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阻隔,几乎每一处肌肤,能紧紧相贴的,都紧贴在一起。
男体和女体之间,必然有著类似电流的发射,那种发射,可以导致亲近异性身体的人,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融化,和对方合为一体。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黄绢感到了从来也没有过的新鲜刺激。
李固几乎是笨拙的,全然不知道有的事该怎样发生,黄绢用女性的温柔引导著他。而有时候,李固也全然不知道温柔,粗暴得令黄绢秀眉频蹙,可是一切的一切,结合起来,却又是那么美好!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在甚么地方,(谁会在这种情形下研究身在何处呢?)等到他们双方的神智,又渐渐彷彿是从万千碎片中拼凑起来的时候,下弦月早已升起,月白风清,映在他们两人的身体上。
黄绢先发出了一下低吟声,李固撑起身子来,望著黄绢,好一会,他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现在真正知道甚么叫爱情了,我要发讯息回去,告诉白化星人──我们错了,地球人才是对的!’
他说到一半,就一跃而起,在草地上跳跃著,叫著,高兴得像是一个得偿所愿的小孩子。然后,他又把黄绢抱了起来,紧搂著她。黄绢的双臂缠在他的颈上,李固问得很露骨,可是黄绢只觉得稚气。他在问:‘我可以经常得到那样的快乐?’黄绢在他的肩头上,轻轻咬了一口:‘只要你愿意,就行,我们之间有爱情!’
那一口,咬得李固大叫了一声,突然把黄绢抛向上。黄绢在半空中一挺腰,倒跃了出去,可是李固立时追了上来,两人又一起纠缠著,倒在草地上。
接下来的时间中,黄绢和李固一直在一起。这时她回想起来,由于实在太甜蜜,浓得连记忆也有点化不开,竟然许多时刻都是糊里糊涂的。但是那种欢爱,令黄绢觉得:这是生命,以前的那些,简直不知算是甚么!
每当他把香馥馥的娇躯拥在怀中时,李固也感叹:‘作为一个普通的地球人已经够快乐的了,谁要去做甚么皇帝强人?把时间花在争权夺利上的,全是笨人!’
黄绢笑:‘做了皇帝强人,就有更多女人!’李固一本正经:‘不,他们得不到爱情,只能得到女人。我知道爱情在欢乐中起的作用!’
黄绢咯咯娇笑:‘你怎么知道?’
李固先指了指自己:‘别忘记我这里储存的有关地球的资料,上下古今,几乎无所不包!而你又给了我丰富的实际经验,使我甚么都知道!’
黄绢当时感到了异样的满足,可是现在,她面对的,却是如同植物人一样的李固!
她伸手在李固的脸上轻抚了一下,车头的司机在问:‘将军,到哪里去?’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了一个十分简单的命令:‘回国!’
司机答应了一声,车子开动,黄绢又沉进了和李固在一起的回忆之中。由于实在太甜蜜兴奋,黄绢这时回想起来,竟然都是一个又一个的片段。
对了,在离开了那个长满了柔软青草的山坡之后,在黄绢的带领下,他们到达了巴黎──在一个没有月色的凌晨,李固抱著黄绢,降落在铁塔前的草地上。当时,正有一对情侣,相拥著躺在草地上,任由露水在他们的身体上凝结,目击了李固和黄绢的降落,两个人看得目瞪口呆。当黄绢和李固走开去的时候,向他们挥了挥手,他们也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一对情侣,成了一个短暂时间的新闻人物,他们把看到的情形,告诉了一份小报的记者,刊登了出来。可是随便他们怎么发誓,也没有人相信,他们真的曾见过一对男女天使,自天而降──由于李固和黄绢都俊美绝伦,所以被误认为是天使了。
黄绢在巴黎有一幢十分精致的小屋子,她先打电话叫管家离去,等候通知再来。然后,她就和李固住进了那幢小屋子之中。
屋子中有的是美酒,他们有时溜出去买点食物。在接下来的几天之中,李固享受著一个地球人所能享受的最美好的一切,当然包括了和黄绢几乎随时随地、兴之所至的身体结合在内。
过了多少天,黄绢和李固都不记得了。忽然有一个晚上,李固把头枕在黄绢柔软而有弹性的小腹上,问:‘做回教世界的君主,像卡尔斯计画的那样,需要做点甚么工作?忙不忙?’黄绢很认真地想了一会:‘要做的事太多了,会忙得不可开交。’
李固又问:‘不会有机会,过我们如今所过的生活?’黄绢吸了一口气:‘也不是完全没有,一年之中,可能会有几天,可是也绝不会有我们这几天那样酣畅淋漓──我们在这几天中,是真正的无牵无挂。一旦登上了很高的位置,不知有多少事挂在心上,就算时间上有空,心情也会不一样,再美好的食物,放进口中,也觉不出美味!’
黄绢在这几天中,经过了她一生中,从来也没有经历过的欢乐,那使她的人生观点,有著天翻地覆的转变。她以前是一个野心家,追求权力,这时,她有极好的机会,掌握更大的权力,可是她却由衷地觉得,和李固在一起,无牵无挂,无忧无虑,不用勾心斗角,不必担惊受怕,可以放开怀抱,尽情享受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人只能活一次,一次不过几十年,放在争取权力,营营役役上,真是太愚蠢了!
黄绢这时,已经有了大彻大悟的改变。这一点,是原振侠绝想不到的!
若是原振侠想到这一点,而又能听到黄绢和李固接下来的对话,那么,他就根本不会和玛仙采取任何行动──黄绢特别怨恨原振侠,也是这个原因。
黄绢在那时候,脑中闪过一丝念头,想起了原振侠来。她在想:当年,自己如果不是迷上了权力,选择了卡尔斯将军而放弃了原振侠,现在,说不定也是一个快乐的小妇人?
然而,黄绢绝不后悔,毕竟,经过了那样的曲折,她才有机会和李固在一起。而且,她熟知原振侠的性格,也知道自己若是真的成为原振侠的妻子,当原振侠的生命之中,忽然一下子出现了一个女特务,一下子又出现一个女巫之际,她也会和幸福绝缘。原振侠不可能是一个好丈夫──当她闪过这丝念头的时候,她斜眼望了李固一眼,连她的眼光中,也洋溢著甜蜜。
李固的手,在她浑圆的肩头上轻轻抚摸著,又问:‘在我获得的资料之中,有了权力的人,几乎可以得到一切,要甚么有甚么!’
黄绢笑了起来:‘问得真好,但是通常来说,却得不到如我们这样的快乐!’
李固一下子坐了起来,睁大了他闪耀著粉红色光芒的眼睛:
‘为甚么?’
黄绢一字一顿:‘还是那句话,有太多的事,要挂在心上。
’
李固眨著眼睛:‘如果我有权力,我就可以拥有很多女人,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会像女奴一样顺从我,都会使我快乐?
’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变得十分严肃:‘这种问题,只许你问一次!在你的资料之中,难道不知道,地球人有一种心理状态叫妒忌?’
李固想了想:‘不是很具体,你是不是可以举一个例子?’黄绢沉声道:‘你要是一有了另外的一个女性,我就会妒忌,就算是一样爱你,可是也会忍痛离开你!’李固显然吃了一惊,双臂展开,把黄绢紧紧拥在怀中,像一个受了惊的小孩子一样,叫:‘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我不会再爱其他的女性!’
黄绢只感到李固的行动和语言,像是一股暖流,直注入她的体内。她不由自主感到鼻子发酸,涌起了两行泪来。
李固一看到黄绢流泪,更是慌了手脚:‘我说错了甚么话?
真该死,我再也不会说同样的话了!’
他一面替黄绢抹著眼泪,一面又指著自己的头:‘我有能力把这句话,或同样的念头,自我的记忆之中消除,你别哭!’他又亲吻黄绢,吮吸著顺著她脸颊流下来的泪水。黄绢更激动,紧抱著李固,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叫著他的名字(那是一个声音十分古怪的五个音节的名字,李固告诉了黄绢,黄绢一下子就记住了),喃喃地道:‘我流的是高兴的眼泪,傻瓜,我高兴,才流泪!’
李固呆了一呆,才恍然大悟:‘对,人在极高兴的时候,也会有眼泪。’
李固这种不时要在他脑部的记忆系统之中,搜寻地球人行为资料的神态,十分可爱。黄绢把他拥得更紧,吻著他,又由衷地道:‘你真是爱我的!’
李固睁大了眼睛:‘爱情也有假的吗?’
黄绢抚摸著李固宽厚的胸膛,粉红色的皮肤看来十分夺目。
她道:‘还好注入你身体内的地球人血不是太多,你毕竟不是百分之百的地球人──当然有虚假的爱情!’
李固哈哈大笑了起来,抓住了黄绢的手,把她的手臂提高,然后在她的腋下乱嗅乱拱,令得黄绢身子扭动不已,忍不住也笑。李固有点气喘:‘你错了,虚假的爱情,根本不是爱情,是爱情,就没有假,只有真。’
黄绢咬著牙,忍住笑:‘你倒快成为地球爱情专家了!’李固挺直身子,神情十分自负,想了一想,才道:‘我‥‥‥我是‥‥‥情圣!’
他的这种认真的情形,令得黄绢开怀畅笑。在这时候,她娇躯所形成的姿态,也美妙之极,李固突然之间,向她凝视,然后,又疯狂地吻遍了她的全身。
李固后来又告诉黄绢:‘你知道吗?当时我多么害怕,简直彷徨之极──身在另一个星球上,又看到了颜色,我除了伪装昏迷之外,甚么办法也没有。而且,全然不知道要假装到甚么时候,不知道会有甚么可怕的结果!可是每次,我只要偷偷看你一眼,心中就会宁贴很多,就感到这个美丽的女人,一定不会害我!
’
黄绢笑:‘可是我们只当你神通广大之极──事实上,你神通确然极大,那飞船上升时的威力,如此吓人,而你也可以随便升上高空‥‥‥’
李固笑:‘那全是我带来的装备的作用。离开了那些装备,我除了比普通的地球人气力大一点之外,也没有甚么特别‥‥‥’
黄绢眼波流转,俏脸之上,忽然春情洋溢,声音又低又腻:
‘不!你大不相同,你──’
她把李固的头扳了下来,在李固的耳际,说完了这句话,李固大是兴奋,作了一个询问的神情,黄绢咬著下唇,点了点头。
李固侧著头,想了一想,神情忽然之间阴沉了起来,像是十分不高兴。
黄绢双手捧住了他的脸,等他说话。李固粉红色的眼睛之中,有著相当程度的忧郁,慢慢地道:‘刚才你提到的一种地球人的心理状态,叫作“妒忌”,我也会妒忌的!’黄绢激动得全身轻轻发颤:‘自然,宝贝,你会妒忌,而且你必须妒忌!不过,我绝不会让你有妒忌的机会,绝对不会!’李固听了之后,双眼之中,立刻闪起快乐的闪光──这种情形,原振侠如果目睹,一定会毫无疑问地承认李固和黄绢之间,真正有著爱情。
(当黄绢向原振侠表示她爱李固,李固爱她的时候,原振侠虽然震惊,可是仍然不十分相信。)
(黄绢骂得他很对,原振侠由于自己没有爱情,所以也不容易相信别人会有爱情,尤其是黄绢和李固之间,会有爱情!)
(这是原振侠在判断上所犯的大错误。)
李固兴致勃勃:‘来,让我们再飞上天去,在空中欣赏巴黎的夜景!’
黄绢立时答应,她提议:‘我来飞!’
李固一声欢呼:‘你可得把我抱紧一点,不然从高空跌下来,我也不免要粉身碎骨!’
黄绢瞪了他一眼:‘你就不会自己把我抱得紧一点?’李固手舞足蹈,兴高采烈,把那件‘飞行衣’──真正可以飞行的,帮黄绢穿上,教她各种控制的方法。
黄绢一学就会,问:‘动力是甚么?’
李固抓了抓头:‘很难向你解释,是白化星上的一种物质。
这飞行衣几乎可以一直使用下去,那宇宙飞船的情形也一样。这种物质和空气发生作用,也可以说动力来自空气,那是无穷无尽的能源,是不是?’
李固的一双粉红色的眼睛,热情无比地注视著黄绢,又补充了一句:‘就像我对你的爱,无穷无尽一样!’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不但吸进了空气,也吸进了无比的甜蜜。
黄绢和李固先一起驱车到了野外,然后,黄绢照著李固所教的程序,按动掣钮。开始时李固怕黄绢不习惯,所以上升的速度不是太快,等到升到了一定的高度,他们在夜空中相拥著,自由翱翔,两个人都有互相已经融成了一体的感觉。
接下来的时日,自然全是甜蜜和快乐。李固向黄绢解释了他的那艘飞船的功效,听得黄绢目瞪口呆。那艘飞船上的武器并不厉害,可是它却有随时制造核爆炸的能力──那是毁灭性的武器!
李固和黄绢相拥相亲的时候,最喜欢抚摸著自己粉红色的皮肤,说:‘我身体里有你的血,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血肉相连,分不开。’
黄绢甜甜地笑:‘也有原振侠医生和卡尔斯将军的血,在你的体内!’
李固呵呵地笑──在他那样笑的时候,他俊美的脸上,有一股令女人心醉的稚气。他的回答是:‘我相信这两个男人都极爱你,他们的血,在我的身体之中,化成了我对你的爱意!’在这时候,黄绢美丽的脸上,就会闪过一丝茫然的忧郁,但当然只是一闪即逝,然后她道:‘他们从来也没有爱过我,我也不曾爱过他们。直到遇到你这个异星人之前,我不知道甚么是爱情!’
李固就紧拥著黄绢,他的拥抱是那么有力,常使得黄绢喘不过气来。可是黄绢却十分喜欢李固这样的拥抱,那使她感到安全!
作为一个将军,黄绢叱吒风云,威风八面,那应该就是她所追求的权力、野心、欲望。可是这时,她才知道,一个被深爱著的女性,幸福快乐的程度,远远胜过一个孤独的女将军!
所以,被李固强有力的双臂拥在怀中,黄绢的身子,也自然而然格外地柔软。令得李固在拥抱之中,常会在她的耳际悄悄地问:‘宝贝,你的身子那么柔软,真叫人怀疑有没有骨头!’黄绢的回答是长叹一声:‘就算有,也叫你的甜言蜜语融化了!’
两人身体上的接触,在这时也会变得更紧密、更原始、更疯狂。
一直到好几天之后,李固才提出了一个问题来:‘卡尔斯要进行的事,甚么时候开始?’
黄绢呆了一呆,斜睨著他:‘为甚么说是卡尔斯要进行的事,不是你要进行?’
李固说得十分肯定,简直斩钉截铁:‘我对他的计画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不要参加地球上的任何事务。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享受生命应该得到的快乐!’
这些日子来和李固的相处,使黄绢的人生观大大改变,多半,自然也是由于李固的影响。和黄绢最初见到李固时的直接印象一样:人有那样完美的脸型,不可能有邪恶的心灵──任何邪恶的念头,只要长期盘踞在思想之中,必然会有邪恶的神情,出现在外表之上,不可能完全隐瞒。
黄绢的说法,曾受过原振侠的嘲笑,但这时候,她肯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李固纯真得像一个小孩,他所追求的,只是简简单单的快乐,他对野心、权力,或者也有兴趣,可是他所获得的有关地球生活的资料,却可以使他很容易判断出,野心和权力,根本不能为他带来真正的快乐。所以在卡尔斯心目之中,至高无上的一切,在李固来说,根本不屑一顾!
黄绢也知道,这时李固所说,只愿和她在一起的话,出自肺腑,真是真心话──别人或许不容易相信,但是她却完全可以明白李固的心意!
她捧起了李固的脸,热烈地亲吻了好多下:‘太好了,我真怕你想当大帝国的君主!’
李固指著自己的头:‘我的记忆库,给了我足够的判断力──人类历史上的许多君主皇帝,大有权势的人,我找不到他们遗留下来的快乐讯息!’
对李固的这种说话方式,黄绢自然已经习惯,她问道:‘最多的快乐讯息,发自何种人?’
李固深吸了一口气:‘发自真心相爱的男女──我相信我们两人,在不经意之中,散发出来的快乐讯息,一定可以列入最强烈的十对之一!不论隔多少年,可以感应到的人,一定仍然可以感应得到!’
黄绢也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头侧靠在李固的肩上:‘可是我们也不能就这样,躲了起来不见他,要去和他说明一下我们的愿望!’
李固用力点头:‘是,然后,我们驾驶飞船离开──地球上虽然挤满了人,可是也有很多地方,清幽无比。譬如说在西藏就有一些山谷,除了大鹰之外,不会有别的生物出现,那是我们两人的天堂!’
黄绢忽然皱起了眉,忽然又笑了起来:‘和你在一起,哪里都好!当然,想要过些繁华的生活,也简单之至,我们有飞行衣!’
李固心满意足:‘地球上不会再有人比我们快乐,我们是地上的神仙──不,只要我们愿意,我们真正可以做天上的神仙。
’
黄绢曼声娇吟:‘神仙也没有甚么好──只羡鸳鸯不羡仙!
’
李固跟著念了几遍,神情大是向往。
他们两人,在卡尔斯几乎绝望得想把他那一头浓密的头发,全都扯下来的时候,出现在卡尔斯的面前。卡尔斯一看到李固,忍不住又要进行五体投地的膜拜,可是一下子就被李固拦阻住:
‘不必这样,我是来告诉你,我对你的计画一点兴趣也没有!’卡尔斯张大了口,这时如果有口水从他的口中流出来,那么就是十足的白痴。而九成白痴的样子,看起来也自然叫人恶心。
卡尔斯的眼球转动著,视线落在偎依在李固身边的黄绢身上,带著极度的乞求。
黄绢的心中,对卡尔斯的那种欲求,感到十分厌恶,也知道他充满贪念的心中,这时在动著甚么肮脏的念头。所以她半偏过头去,不和卡尔斯的目光相接触。
李固十分平静地道:‘我们商量过你的计画,我可以出面,表现一点能力,你也可以宣称我是真神的使者,但是我不能实际替你做甚么。有过这样多阿拉伯国家元首的聚会之后,相信你的威望,必然大大提高,只要好好利用,你也可在一定程度上,达到目的!’
卡尔斯听了之后,现出了十分惊讶的神情,他显然料不到李固这个白化星人,怎么那么快,就对地球上错综复杂的国际形势,有了那么深刻的了解?
李固又道:‘将军,我想帮助你的是,在国际纷争中,你担任的主要角色,目的是消灭纷争,而不是加深矛盾,培养敌意。
’
卡尔斯连吞了几口口水,才连声道:‘是!是!’(这时候,最可惜的是原振侠不在场。原振侠若是在场,他也不会怀疑李固的诚意,自然也就不会有超级女巫玛仙的行动!
)
(原振侠犯了一个大错误,这个错误也怪不得原振侠。因为在地球人而言,没有一个掌握了权力的人,最终不胡作非为的!
)
(权力令人腐化──没有地球人可以例外。)
(可是,原振侠忘了,李固始终是白化星人。)
(而且,原振侠也没有料到,在李固和黄绢之间,会产生真正的爱情!)
李固十分高兴地望著卡尔斯:‘你同意我的想法?’卡尔斯想了一想,摊了摊手:‘希望你能尽量顾及我的权威!’
李固‘哈哈’大笑,他是真的感到好笑──权威,他自然知道那代表了甚么,可是在他看来,那又真的是可笑之至!权威或许是许多人追求的目标,可是对李固来说,一点也不算甚么,李固知道权威不能给人带来快乐!
黄绢在见到卡尔斯的时候,两人有短暂时间的互相凝视,大约两分钟左右。
在这两分钟的对视过程中,他们互相在对方的眼神之中所捕捉到的讯息,就算没有千言万语,也有百言千语。而且,双方都很快就清楚地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卡尔斯明白了黄绢绝不会再在他的身边(但他和原振侠一样,也没有料到黄绢一生之中,第一次产生了爱)。他也明白,黄绢不会成为他的敌人,因此可以满足她的要求。
黄绢也明白,卡尔斯所要的,只是更大的权威,为了达到目的,他不在乎黄绢的去留。他贪婪的性格之中,有著极卑劣的成分,这种卑劣,使得他的意识之中,有拿黄绢向李固去交换权力的想法。
所以,本来即使黄绢的心中,对卡尔斯还有一点歉意的话,这时已化为乌有了。当他们各自都把视线移开之后,卡尔斯甚至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他自然未曾注意到在黄绢口角浮现出来的,那一个十分鄙视的冷笑。当卡尔斯向李固提及,要尽量顾及他的权威时,黄绢就道:‘放心,一切会照你的意思去做!你召集回教国家的首领,他会照你的意思,扮演真神的使者,展示不可思议的能力──’卡尔斯听到这里,已是连连搓手,高兴得说不出话来。黄绢又冷冷地道:‘可是人家是不是服从你,是不是被巨大的实力展示所吓倒,你是不是当得了回教帝国的大君主,这还要靠你自己的努力──在这次会议之后,我们就会消失──’卡尔斯急急道:‘那艘飞船呢?’
黄绢的语音冰冷:‘当然跟著我们一起消失,你根本不懂得如何操作它,要来有甚么用?’
卡尔斯想了一想,又指了指李固,神情有些忸怩。黄绢不耐烦:‘你有甚么要求,只管说!’
卡尔斯挥著手:‘真神使者用飞船来展示威力,是不是可以允许我复制飞船的模型,放在广场上,表示威力的常存?’黄绢不由自主叹了一声,心想卡尔斯的野心之梦,真还做得十分详细,连这样的细节都想好了!她向李固望了一眼,李固倒十分兴高采烈,因为在他看来,卡尔斯这种地球人的行为,十分有趣。他道:‘当然可以,我可以帮你复制一艘,在外表上看来一模一样,作为你威望的象徵!’
卡尔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若不是黄绢一下子拉开李固,只怕他又要对李固,行五体投地的膜拜大礼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卡尔斯将军向各回教国家的元首发出了信件。信件中暗示,大家信奉的真神,已有使者来到,使者具有不可思议的威力,会向世上宣布真神的一项重大决定。
一则,卡尔斯将军本身是一国元首,在回教世界中,有一定的影响力;二则,回教世界的动荡不安,也的确使许多人,都盼望得到真神的明确指示。所以,卡尔斯的计画,进行得相当顺利。
而在这一段时间中,李固和黄绢,仍然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享受著爱情给他们带来的甜蜜和快乐。李固教会了黄绢许多事,尤其是那艘飞船上的种种设备──当李固把这艘飞船上的设备,所能发挥的功能告诉她,就算黄绢本来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也不禁目瞪口呆!
黄绢在张口结舌半晌之后,才道:‘这艘飞船简直是,简直是‥‥‥简直是‥‥‥’
她连说了三声‘简直是’,可是竟然找不出适当的形容词去形容。李固笑嘻嘻地望著她:‘简直是甚么?’黄绢又想了一会:‘我真的无法形容,它的功能,比一座大型的兵工厂更有过之。只怕美国国防部的大型电脑也比不上它,它简直是万能的!’
李固神情洋洋得意,如同小孩子向别人展示了他的新鲜玩具之后一样:‘即使在白化星上,这艘飞船也是最先进的科技结晶。要不然,怎么能经历那么遥远的航程,到达贵星球!’黄绢一撇嘴:‘可是这飞船运载你前来的方式,真不敢恭维。在那个圆筒之中,你被人发现之后,生存的机会是万分之一!
’
李固笑了起来:‘没有办法,生命都受到时间的局限,不把我这样处置,只怕我整个生命,都不足以应付长时间的飞行。’黄绢握住了他的手:‘地球上有一个十分杰出的科学家爱因斯坦──’
李固立即笑:‘是,我知道他受了某种力量的影响,提出了时间和速度关系的一种理论。’
黄绢且不理会李固所说‘受了某种力量的影响’是甚么意思,急急问:‘这飞船的速度如此之快,你的生命,自然也相对延长。而且,你又是在“冬眠”的状态之中,那还有甚么影响?’李固望了黄绢片刻,才道:‘把时间对生命的影响减到最低,比如说,一年只等于一秒。可是,即使是那样,生命仍然有结束的时候!’
黄绢听得骇然,指著李固:‘你‥‥‥你是说,自你离开白化星起,已过了许多年?’
李固点头,他的话听来十分哀伤,可是他的神情,却十分欢畅:‘是啊,所以我回不去了。就算回得去,我也不要回去,因为经过太久了!’
黄绢呆了好一会,才道:‘多久了?’
李固笑了一下:‘大约是八千年──你看看清楚,你爱的这个男人,实在太老了!’
黄绢的神情古怪:‘别开玩笑‥‥‥你曾说,在你到达地球之后,会把亲眼所见的地球情形,发讯息回去,向白化星报告!
’
李固扬眉:‘是啊,有甚么不对?’
黄绢道:‘如果已经过了八千年‥‥‥白化星上,还会有人记得‥‥‥你这个宇宙航行的开拓者?’
李固摇头:‘我不担心这一点,我的出发,是白化星上的一件大事,记录在星球最重要的日志上。一旦讯息传到,立刻就会知道,那是我到达了地球之后发出的讯息。他们也会发讯号给我,使我可以知道我离开之后,白化星上发生了甚么?’黄绢喃喃地道:‘八千年,真不可思议!’
李固笑笑:‘地球人总共只有五千年历史,自然觉得不可思议,白化星上有记述的历史,已超过一百万年,八千年也就不算甚么──进化到了一定程度之后,进化的速度就会变得十分缓慢,所以我相信在白化星上,和我离开的时候,没有甚么分别!’在说到这段话的时候,李固就教黄绢如何发出讯号的方法。
黄绢听到了一半,就想当然地道:‘等这里发出的讯息,传到白化星上,只怕又要好几千年。白化星再发讯息来,传到地球,又要几千年,那时我们──’
她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向李固靠了过去。因为她想到,李固不论多么神通广大,可是也决计没有法子,把人在地球上的生命,延长到几千年!
李固立刻把她拥在怀中:‘不,讯息不用正常的方式传达,而是会自动寻找宇宙间的一种震荡。这种震荡所造成的震波,是二十度的弧形,一个震波,可以跨越一千光年,这是最先进的讯息传递法。如果物体可以找到这个方法来传递,那么我的飞船,一日之间,可以来回白化星十次以上!’
这一番解释,又听得黄绢目瞪口呆。她呆了一会,才问:‘你已经发出了到达地球的讯息?’
李固摇了摇头,笑得有点滑头:‘没有,不急,他们已经等了八千年,不在乎多等几十天。我怕发出了讯息之后,会有许多命令下达,妨碍我们的快乐!’
他说著,把黄绢抱了起来,打著转。黄绢用手指敲打他的额头:‘你因私忘公,开除你白化星籍!’
李固大声回答:‘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黄绢叹了一声:‘入不了地球籍,叫你做一个宇宙浪人,没有著落!’
李固长叹了一声:‘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我做甚么都不要紧!’
他们两人,不论讨论甚么问题,几乎每次到后来,都是这样结束的──回肠荡气的长吻,或是久久的,彷彿宇宙间一切都不再存在的拥抱。
李固没有向白化星发出讯息,他要和黄绢,享受爱情所带来的精神和肉体上的无比快乐。
卡尔斯由于会议的筹备进行顺利,黄绢和李固在做甚么,他也不加理会。当已有一半以上的国家元首来到的时候,他更加活跃,暗示真神使者的威力,当然,也作了不少渲染。
听了卡尔斯的话的一些国家元首,自然也从卡尔斯的话中,听出了他的野心。卡尔斯的野心,自然令人吃惊,可是所有的人,在未曾见到真神的使者之前,谁也不敢表示甚么异议。
野心家自然有对能否获得权力的敏感,卡尔斯看到了各人的反应,心中暗喜。他知道,口说无凭,凭他的话,没有人会拥戴他当回教世界的最高领袖,但只要李固自天而降,他目的一定可以达到!
卡尔斯当然料不到,他的美梦,在接近完成的阶段时,会出了毛病。
毛病,自然出在也已来到了首都的玛仙身上。
玛仙在到达了之后,也很花了一些心思,才有机会施展她的巫术。
首先,她在一个外交官那里,知道了会议进行的程序。那个中年外交官,根本不必玛仙使出任何巫术,一见了她之后三分钟,就任由玛仙翻阅封面上印有‘绝对机密’字样的全份文件。
然后,玛仙又获知,卡尔斯将军每天都到一处地方去──那地方是一个广场。会议的最高潮,就是所有的与会者,都在这个广场上,欢迎真神的使者,接受使者的宣示。
那个广场的中心,用达十公尺以上的布幔,围成了一个圈。
因为警卫森严,所以都不知道布幔遮住的是甚么。
玛仙知道了布幔遮著的是那艘飞船的过程,也十分简单,简单到了不值得记述。
她一连两天,看到不但卡尔斯来,也看到黄绢和李固,都长时间地在布幔之中逗留──李固在向黄绢介绍飞船中各种装备的功能,当然不能空口说白话,要在飞船之上,直接指点。
于是,在一个黄昏,当天际的晚霞,映得天地间一片通红的时候,在李固和黄绢刚从布幔中走出来时,玛仙采取了最直接的方式。
玛仙所采取的最直接的方法是,她迎著黄绢和李固,直走了过去!黄绢若不是一直把自己的视线留在李固的身上,她就有可能会早一点发现玛仙,那么,情形或许会有一些不同。当玛仙一看到黄绢和李固两人,手挽著手并肩走著的时候,不但身子紧靠在一起,而且,两个人的视线,也胶著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不禁呆了一呆!
不必是像她那样感觉敏锐之极的人,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也都可以看得出,只有一对爱得极深的恋人,才会有这种相对的情形!
玛仙在那一刹间,甚至不由自主站定了脚步,望著他们,芳心撩乱。
她在想:自己和原振侠,也曾有长时间的互相凝望,当时如果一旁有人看到,会不会也像看到了李固和黄绢那样,一下子就知道,这两个人的心中,互相爱恋得极深?
她甚至想:原振侠爱自己吗?至少,原振侠绝没有在言语上这样表示过,至于身体上的行动,作为一个超级女巫生命中唯一的男人,他只怕是由于禁不起引逗,才自然而然有了身体行为的!
这算不算是一个超级女巫的悲哀呢?
当然,直到这时为止,玛仙绝没有半分后悔和原振侠之间的关系的意思。可是李固和黄绢的这种情景,却令得她又是艳羡,又是惘然。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要定了定神,才能走向前去──施展巫术力量,在绝大多数的情形之下,都需要施术者的精神高度集中,通过施术者的精神力量,勾引起宇宙间所蕴藏的不可思议的各种力量,来达到巫术的目的!
如果施术者自己精神恍惚的话,不但达不到目的,而且还会反害自身!
玛仙毕竟是超级女巫,她刚才略有所失,但随即镇定了下来,而且,迅速接近黄绢和李固。在到了适当的距离时,她手扬起,手指一弹,有一滴鲜血,弹到了李固的脸颊之上。
这一滴鲜血,是来自原振侠体内的,是原振侠的血。
本来,施展这种巫术,需要中术者本身的血。但由于李固的体内有原振侠的血,所以原振侠的血,也可以起到巫术的作用。
同样,如果是卡尔斯的血,黄绢的血,也一样会有用,都可以使巫术施展。
在这滴血上,玛仙已注入了巫术的力量。
玛仙在这滴血中注入的巫术力量是甚么,为甚么一定要中术者体内有同样的血,才会起作用,作为超级女巫玛仙,她绝不会用‘科学角度’去解释。
当然,她可以解释为:在这滴血中,已被加进了一种,对脑神经系统有高度破坏性的病毒。这滴满是病毒的血,一进入人体,病毒迅速侵入脑部,以几何级数的速率繁殖,对人脑造成毁灭性的破坏,使人变成白痴!
必须要中术者本身的血,也可以解释为:那样才不会造成排斥的现象,使病毒得以顺利繁殖──可是玛仙绝不会作这种解释。
原振侠问她原因,她的回答是:原因太复杂了,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事实上,连她自己,作为一个超级女巫,她也不明白原因──她会通过极其繁复的手续,施展巫术,可是不明白原因。
(巫术属于玄学的范畴,不属于科学的范畴,不能用科学的逻辑来解释。科学要每一件事都有原因,玄学不必,这是玄学和科学的最大分别之一。)
(有许许多多属于玄学范畴的事,科学家每喜越俎代庖,来做种种‘测试’,那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玄学能力的掌握者,大可对之叱喝:‘管你自己的科学,别来管你不懂的玄学!’)
(可是妙在有不少玄学能力的掌握者,也不是很明白这个道理,由得科学家胡来。科学要是能解释玄学,玄学也不成为玄学了!)
这时,玛仙一弹指,将一滴已注入了巫术力量的鲜血,弹到了李固的脸上。在夕阳残照之下,在李固浅粉红的脸上,那一滴血,看来鲜红之极。
玛仙在血一沾到了李固的脸颊时,就立即娇声道:‘哎呀,你流血了!’
她一面说,一面已伸出了右手的中指,迳自伸到了李固的脸上,按捺了一下。当她的手指离开了李固的脸颊时,那滴血已经不见了。
血不是被玛仙的手指抹去的,而是在一按之际,被玛仙运用巫术的力量,按进了李固的身体之内。这一切,都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完成,而在这一秒钟之中,李固和黄绢两人的反应不同。
李固直到玛仙缩回手指,已经完成了她的巫术之后,才看到了玛仙,他陡然呆了一呆──那全然是任何人,见到了像玛仙这样的绝色美女之后的正常反应,没有反应才是不正常,绝不表示他对之有甚么非份之想。
他也自然而然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按了一下,他当然摸不到甚么──血已被玛仙按进他的肌肤了。这时,注入了巫术力量的那滴血,已和他体内所有的血混在一起,在他的身体之内流窜。
李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他只是向玛仙笑了一下,而这时玛仙已翩然转身走了开去。而黄绢觉察得比较早,血一沾上了李固的脸颊,她就看到了,当玛仙伸出手指去的时候,她也看出了玛仙是甚么人。可是玛仙的动作十分快,一下子就完成了。
以黄绢的精灵,也不知发生了甚么事──一直到巫术力量发作之后,黄绢才想到了重要的一点:李固的血不是鲜红色的!
也正由于这一点,所以她才想到,一切都可能是超级女巫在搞鬼!当然也必然和原振侠有关,这才向原振侠大兴问罪之师!
而当时,黄绢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实在也不能怪她,那是由于她女性的一项本能发作的缘故──玛仙是那么出色的美女,突然出现在李固的面前,而李固又对她有著一个短暂的凝视,这就够使黄绢紧张的了!
任何女性,在同样的情形下,都会有一致的反应,黄绢当然不能例外!
而且,黄绢正尝到甜蜜无比的爱情所带来的幸福。人的心理是:越是感到幸福,就越是害怕会失去它!所以,黄绢在那一刹间,她的机灵不知去了何处,她甚至作了一个十分幼稚的动作──她把自己的身体移了一移,挡在玛仙的面前,希望可以隔断李固的视线,不让李固多看玛仙一眼。而也就在这时,她心中又感到了极度的甜蜜!
因为她立即发现,李固根本再也没有去看玛仙第二眼!
李固是真正地感到,和黄绢的爱,已经令得他心满意足了!
尽管,玛仙的美丽令得他在一刹那之间感到惊诧,可是他也立时知道,美丽的女人多的是,但是真正要有爱情的,却只能有一个!
而他的神情,他的眼色,都说明他深深明白这个道理。黄绢在那一刹间感到的甜蜜,足以令得她完全不去注意刚才曾发生过甚么事,自然也不知道,巫术已在李固的体内发生了作用!她投入李固的怀中,和李固紧拥在一起。
这时,她和李固都没有再注意玛仙,可是玛仙在走开了十多步之后,却回过头来望著他们。
玛仙看到紧拥著的李固和黄绢,心中又低叹了一声。
在那时候,她并不怀疑黄绢和李固之间,存在著真正的爱情──本来,她熟知黄绢的为人,知道黄绢怀有超级的野心,以为黄绢只是在利用李固,使她可以登上新的权力高峰。
可是这时候,她感到自己可能错了,原振侠也可能错了!她当然也想到,当巫术的作用完全发作之后,黄绢一定会十分伤心!
当她想到了这一点之后,她曾有犹豫。可是她又想到,巫术力量发作之后,反倒可以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有真正的爱情!
那时候,这个超级女巫的思绪,紊乱之极──不论她有多么不可思议的巫术能力,她这时的心态,也和坠入感情烦恼之中的普通少女无疑。她又想到的是:爱情可以考验吗?考验爱情不是愚蠢行为吗?
她想得入神,怔怔地站著,李固和黄绢已经相搂著走过来,就在她的身边经过。两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美如天仙的玛仙,正怔怔地站在一边。
玛仙并没有多逗留,她肯定自己所施的巫术力量必然发作,所以就回到了原振侠的身边,告诉原振侠,她的任务已经完成。
她又离开原振侠之后,心中仍然十分怅惘,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是甚么原因来。或许是李固和黄绢之间,那种洋溢在眉梢眼角、举手投足之间的幸福甜蜜,使她有所感慨──原振侠对自己的神态,似乎比不上李固!
玛仙竭力想自己不要有这种想法,可是却又怎么都抛不开,她只好暗自叹息──这并不是用任何巫术力量可以解决的!
卡尔斯的计画进行顺利,在各国元首全都来到之前,他已和先来的几位元首,约略透露了他的计画──有的表示支持,有的则观望,大多数,都在等待‘真神使者’的正式露面。
最重要的一刻,终于来到,几十个国家元首,聚集在广场上。各国元首带来的卫队,有上千人,各自服饰鲜明,排列在自己国家元首的附近。
卡尔斯全副戎服,看来神气非凡,黄绢和李固在一起,已经在那艘飞船之中。
他们的计画是,在布幔一撤去之后,李固就操纵著飞船,以无限的声威,直冲上天空去。然后,他再从高空盘旋而下,当李固自高空翱翔而下之际,黄绢就留在飞船中。
黄绢会利用飞船的设备,发出巨大的声响──诵经声,一听到这种发自天上,震耳欲聋的诵经声,不会再有人怀疑自天而降的,不是真神的使者。
到时,卡尔斯会首先进行五体投地的膜拜。他估计,所有的人,都会和他一样,进行同样形式的膜拜。
然后,停留在半空,全身发光的李固,就会下降到离地十公尺左右,好让人人都把他看个清楚。然后,他就叫著卡尔斯的名字,传达真神的旨意,著令卡尔斯统率全地球的信徒。
做完这些,李固就一飞上天,在飞船上和黄绢会合。两人从此远走高飞,去享受他们的二人世界!
一切安排得十分妥当──李固一离开,卡尔斯就可以发挥他的能力,使得各国元首都听命于他!
这时,乐队正奏出圣乐。李固和黄绢在飞船之中,两人叽叽咕咕,有说不完的话,他们都十分高兴,因为这件事一完,他们两人,便再也没有俗务在身,可以随心所欲,去过他们的神仙生活了!
李固在前半分钟,还笑得十分欢畅地说:‘卡尔斯达到了目的之后,会不会快乐?照我看来,他是一个笨得不能再笨的人!
’
黄绢满心欢悦:‘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不做笨人的,我就也做过!’
李固笑嘻嘻地望著黄绢,显然他本来是打算说甚么的,可是突然之间,他却用双手捧住了头,身子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就此静止不动,也不把抱住了头的双手放下来。
黄绢开始时,还只当李固不知又耍出甚么新花样,来讨自己的欢喜,她已经发出了一阵‘咯咯’的娇笑声。因为过去的经验告诉她,李固的逗笑新花样,都能逗得她笑岔了气。
可是,她笑了约莫半分钟,看到李固仍然掩住了脸。这时,她仍然料不到会有甚么意外发生,她只是有点不耐烦──太久没有看到李固的俊脸了,所以她就伸手,把李固的双手,拉了下来。
李固一点也没有反抗,他的双手被拉下来之后,他脸上仍然挂著那个笑容(大家都知道了,这个笑容,以后一直挂在李固的脸上)。别人或许分别不出,李固在掩脸前和掩脸后有甚么不同,可是黄绢毕竟是和他有著刻骨爱情的人,一下子就注意到,李固的双眼完全没有了神采!
李固的眼神,曾燃点起黄绢心中的爱火,黄绢对李固眼中的神采,有著刻骨铭心的印象,而如今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叫她如何不惊!刹那之间,她除了不断摇动李固的身子之外,吓得张大了口,发不出声音来。
过了足有一分钟,李固仍然一点反应都没有,黄绢才陡地叫了起来:‘别吓我,这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快,求求你别吓我!’
然而,李固仍然是老样子。
黄绢只感到一股寒意,自顶至踵,迅速流遍全身,使她整个人如同浸进了冰水之中!
她知道自己这时的神情,表现了真正的惊恐。以李固对她的爱意而论,决计没有看到了她的这种神情,而继续‘开玩笑’之理!
那么,一定有甚么不寻常之极的事情发生了!
然而,发生了甚么事呢?
在那一刹间,黄绢只觉得耳际轰轰乱响,不知不觉之间,泪如泉涌。一股力量大得无可抗拒的恐惧感,向她压了下来,一下子把她整个笼罩住,令得她的身子,在剧烈地发著抖!
李固仍然没有改变表情,双眼毫无神采地对著黄绢──表示他的生命,已起了可怕的、彻底的变化!
就在这时候,圣乐演奏结束。全场肃静之中,卡尔斯将军站了起来,大声下达命令:‘撤幔!’
布幔在早已准备妥当的情形下,由一百个士兵用力一扯,全部扯开。那艘宇宙飞船,也就整个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从所有人一看到那艘飞船之后的神情看来,卡尔斯的计画,绝对可以实现,只要一切顺利进行的话。
那许多国家元首,人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所发出的惊叹声,此起彼伏。卡尔斯将军兴奋得声音也比平时嘹喨了许多,他大声宣布:‘请真神使者的圣船,藉真神的神威升空!’他在作了那样的宣布之后,用力一挥手,等候飞船发出巨大的声响和强烈的光芒,破空而起。
可是那时候,巫术已令得李固成了白痴。黄绢在这陡然而生的变故之前,心胆俱裂,飞船当然不会起飞,只是一动不动。
卡尔斯等了一分钟,未见有甚么动静,又再宣布了一遍。
这时,他的神情已经开始狼狈,而且也已有汗珠自他的鼻尖沁出来。
可是,那比较起后来的十分钟,简直不算甚么──他由于不断大声疾呼,要‘圣船’起飞,声音已变得十分嘶哑,满头大汗,令得他双眼睁不开来,要伸手在脸上乱抹。又由于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向前奔出去时跌了一跤,再爬起来时,雪白的手套上沾了泥尘,再抹在脸上,连脸上也沾了泥污。
事后,有几个国家元首谈论起当时的情形来,一个说:‘卡尔斯在那时,看起来简直是一个小丑!’
另外一个国家元首表示同意,可是却补充:‘是,不过是一个发了疯的小丑!’
卡尔斯这时候,真的发狂了!从有笑声开始传出之后,他又是发急,又是愤怒,又是惊恐。
飞船的外型虽然十分惊人,叫人一看之下,便自然而然发出惊叹声来,但是如果总是一动不动停在那里,看久了也不过是一件大型玩具而已。来聚会的人全是元首级的人马,自然不会被吓倒。
而卡尔斯越叫越狼狈,开始有人想到,甚么‘真神使者’之类,全是卡尔斯不知在玩弄甚么把戏。而且卡尔斯这时的样子确然十分好笑,所以有人就笑了起来。
嗤笑声是有传染力量的,一个人笑,很快变成了十个人笑,终于演变成了一片哄笑声。
卡尔斯觉得全身像是有烈火在燃烧一样!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奔向飞船,船舱的盖紧闭(本来是准备立刻起飞的),而船身又滑,没有可供攀缘上去的地方。
于是,伟大的卡尔斯将军,就在各国元首之前,作了一场看到的人都毕生难忘的表演──他在飞船之旁,不停地跳著,不停地叫著。
他这样的叫和跳,究竟维持了多久,各国元首倒没有一个知道的。因为在十分钟之后,就有人开始离去,二、三十分钟之后,走得一个不剩。只有卡尔斯的部下,目瞪口呆的七千个官兵,眼睁睁地看著他们的将军,在筋疲力尽之后,倒在地上,又取出佩鎗来,向著飞船射完了所有的子弹,才有人敢接近他。
那时候,卡尔斯已经筋疲力尽了。他接过一个军官递给他的水,大口大口喝著,然而他心中却在叫:酒!给我酒喝!我要喝酒!可是他虽然神智十分慌乱,却也不敢在官兵面前公然喝酒。
他用嘶哑的声音发出了一个命令,指著那飞船:‘一有人出来,立即向我报告!’
他挣扎著站了起来,看著人早已散去的广场,欲哭无泪,脚步蹒跚,要人扶持著才能上车。他冲进办公室,在秘密藏酒处取出了一瓶酒来,急得来不及打开,就敲断了瓶颈,大喝起来。
黄绢在当时,并不知道船舱外面发生了甚么事。就算她的神智足够清醒,她也无法顾及,因为李固的样子,令得她越来越害怕!
她也在不断地叫,叫著李固的名字,只怕叫了几千声、几万声,可是李固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空有一身聪明才智,一点也使不上。她只是抱著李固哭了一会,同时摇撼著李固的身体。
当她终于逐渐冷静下来时,她首先想到的是医生!
那已是至少三小时之后的事了。
她急急打开了舱盖,挺身站起来,同时也扶起了李固。守在外面的军官一看到了他们,立即传达了卡尔斯的命令,可是黄绢根本不理会,只是哑著声音喝:‘快准备车,到医院去!’那军官素知黄绢将军虽然是国家的第二号人物,但有时权势还凌驾在卡尔斯将军之上,所以赶忙吩咐备车。
黄绢只觉得自己疲倦之极,一句话也不想说。她只是无力地挥著手,由几个军官叠起身,先扶著李固下地,她在合上了舱盖之后,也下了地。
车子驶来,她和李固一上了车,军官就立刻和卡尔斯将军联络。可是卡尔斯的近卫拒绝通报,理由是:将军已经睡了。
将军当然不是已经睡了,而是已经醉了──醉得人事不省,像一团湿泥!
黄绢带著李固到医院,召来了两个权威医生。那两个医生看到了全身浅粉红色的李固,惊讶莫名,可是在黄绢的警告下,他们连问也不敢问,只是替李固作了检查。检查之后的结论一致:
‘将军,这个‥‥‥人,是一个毫无希望的白痴,他的脑功能几乎等于零!’
黄绢由于心口的绞痛,令得她的脸,看来是一种可怕的青白色。
她明知问了也没有用,可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究竟有甚么原因,可以使一个人在一秒钟之前还绝对正常,一秒钟之后就变成这样子?’
两个医生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回答得十分小心:‘人类的脑部,就算受到了再大的刺激,也会有一个过程,不会一下子就变成这样!’
另一个医生的回答就比较露骨:‘将军,我们研究的只是人类的脑部活动!’
若换了平时,黄绢一定勃然大怒,可是这时,她心力交瘁,如何还发得出脾气来?她一声不出,扶起了李固,向外慢慢走去。想起不久之前,李固还可以抱著她在高空自由翱翔,她泪水又随著心口的郁痛,滚滚而下。
黄绢又见到卡尔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黄绢扶著李固走进卡尔斯的办公室,卡尔斯正躺著,头上顶著好几个冰袋,想藉此减轻头痛。
黄绢也没有别的解释,只是指了指李固:‘他忽然变成了这样子。’
卡尔斯坐起身来,睁大了眼,半晌说不出话来,才道:‘看来他比我更倒霉!’
黄绢苦笑,她没有告诉卡尔斯她已学会了驾驶飞船,也至少懂得那飞船中一半装置的功用。她甚么也没有说,因为发生在李固身上的变故,使得她心灰意冷──或者说,使得她对其他的一切,都心灰意冷,唯一的愿望,就是要令得李固复原!
卡尔斯双手敲打著自己的头,声音乾硬:‘这下子好了,我成为国际小丑了!’
黄绢的话,毫不留情:‘你本来就是!’
卡尔斯发出了一声怪吼,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双手紧握著拳。黄绢连看也不看他,只是道:‘他会复原的!一定是有甚么事发生,只要我一找到原因,他就会复原。你如果要发疯,那是你的事!’
黄绢的话,令得卡尔斯扬起来的拳头,又缓缓放了下来。他大口地喘著气,过了好一会,才道:‘你‥‥‥也得为我著想一下!’
黄绢的声音冷峻无比:‘我只为自己著想,只为他著想!’她说著,搂住了李固的颈,靠在李固的肩上,又伤心欲绝地哭了起来。虽然她知道哭没有用,可是在这种情形下,不哭也一样没有用,那还不如哭了。
卡尔斯看到黄绢哭得那么伤心,不禁呆了。因为他非但没有见黄绢哭得那么伤心过,根本就没有见过黄绢哭!
黄绢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也未曾哭过!
他呆了好一会,才叹了一声:‘看来你真的爱他,应该有办法令他复原的!’
黄绢抬起头来,说了一句出乎卡尔斯意料之外的话,她说:
‘谢谢你!’
这一声‘谢谢你’,当然普通之极,可是语气十分诚挚,表示了衷心的感谢。卡尔斯把一国的权力交到黄绢手中的时候,也接受过黄绢欢天喜地的道谢,可是却还比不上这时的一声。
而这时的一声道谢,只不过是因为卡尔斯说了一声李固会复原。由此可知李固在黄绢的心中,占有何等重要的地位!一直到三天之后,黄绢才从痛不欲生的境地之中,慢慢爬起身来。
由于卡尔斯的疯狂行为甚多,所以这一次,各国元首也见怪不怪,只当笑话说。
黄绢在这时候,也想起了玛仙的突然出现。当变故才一发生时,她整个人都麻木,这时,她痛定之后,自然恢复了她的智力。她想起玛仙动作的蹊跷,也想到了在李固脸上,出现的那滴鲜血!
那时,她身心都沉醉在幸福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可是此际想来,却是如此怵目!她立即想到,李固的血最多是粉红色,不可能是鲜红色的!那么,这滴鲜红色的血是从何而来的?为甚么忽然又没有了?
玛仙是一个超级女巫,这种怪异的情形,是不是一种巫术的运作?黄绢直到那时,才约略想到了李固之所以变成白痴的原因。她立即决定去找原振侠,而和原振侠会面的结果,是证明了李固遇害的原因!
黄绢心中的难过、痛恨,真是难以形容。她带著李固离去,不知转了多少念头,她暗中咬牙切齿:至多给他们半年时间!
(黄绢心中的‘他们’,是原振侠和玛仙。)
至多只给他们半年时间,要是半年之后,李固仍然不能复原,她就要展开报复行动!
黄绢自己对自己说:报仇行动必然是疯狂的!别人能令我受这样痛苦的煎熬,我也能令别人受同样的痛苦!为甚么只有我一个人在地狱中?要下地狱,大家一起去!
黄绢在这样想的时候,理智十分清醒,她进一步想到的是,事情不是由我开始的!
黄绢并没有把自己这种复仇的意志,当面对原振侠说。但是她相信,以她和原振侠两人之间的了解程度而言,原振侠绝对知道她不会罢休!原振侠必然会和玛仙联络,设法挽救,给他们半年的时间,也仁至义尽了!
而另一个使黄绢愿意等一等,不立即展开报仇行动的原因是,在她去找原振侠之前,她又不止一次地把李固带上了那艘飞船──围著那艘飞船的,已经不是临时性的布幔,而是永久性的高墙。
黄绢在这之前,曾经经过李固的悉心指导。这时,她完全可以驾驶飞船,作声威非凡的腾空飞行,也可以使飞船在起飞时,发出的声响,不会比一架普通的小型喷射机更大。
(黄绢并没有把自己可以令飞船起飞,以及发挥若干功能一事告诉卡尔斯。她知道,如果一告诉卡尔斯,卡尔斯会再度召集各国元首,而黄绢对这种行为,十分厌恶,根本不想参与。)
黄绢扶著李固,在驾驶位上坐下来,希望藉熟悉的环境,唤起他的回忆,可是李固仍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黄绢不理会李固有没有反应,仍然情深款款地对李固说著话:‘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既然你的星球上科学那么先进,我只好向他们求助了,希望他们能收到我发出的讯号!’李固曾教过黄绢如何向白化星发射讯号──这是李固宇宙航行的任务之一。他有责任在到达地球之后,把地球上所知的情形,向白化星报告。
黄绢一面忙碌地操作著,一面仍然不时注视著李固。在李固俊美的脸上,始终泛著那种微笑,而他的目光,也散乱得叫人心碎。
黄绢发出的讯号,使用的是地球上的通讯方式,报告了李固现在的情形,请求拯救。
第一天,一点反应也没有。通讯仪的萤光屏上,只是一条条的直线,每隔一分钟,跳动一下,全然不知道是甚么意思。
第二天,黄绢继续操作通讯仪器──她用一只手操作,另一只手紧握著李固的手。忽然,萤光屏上的线条乱成了一团,接著,发生有规律的跳动!
黄绢知道,那一定是来自白化星的讯号!
可是,她却一点也不知道,这些讯号代表了甚么?
黄绢在留心注意之下,只领会到了整个讯息,大约三分钟。
三分钟之后,跳动又重复著,一共重复了三次,才静止下来。
黄绢不禁苦笑:这样的讯息,不要说只重复三次,就算重复三百次,也没有法子明白那是甚么意思──那是白化星传递讯息的方式。
黄绢的呼吸急促,又发出讯息,请求要得到地球人能明白的讯息。可是一连三天,却又一点回音也没有。
在那三天之中,黄绢的思潮起伏,思绪紊乱之极。她甚至想到了在南中国海出没的‘爱神’,那是一股神秘莫测的力量,她和李固之间的爱情是如此真心诚意,是不是能得到爱神的眷顾呢?
最后,她还是决定去找原振侠。她和原振侠的会面,大有收获──弄清楚了李固变成白痴的原因。
在那辆特别装备的车子中,黄绢发出报仇的誓言之际,紧紧抱著李固。她曾想过,自己如果去求玛仙,情形会怎么样?
但是她又立时想到,在自己离去之后,原振侠应该会立即和玛仙联络,不必自己去低声下气──虽然为了能使李固复原。
她愿意做一切事,但只怕白白受辱,而李固依然如此!
她赶著要回国,最大的目的,自然是想在飞船的通讯仪上,收到她能了解的,来自白化星的讯息!
特制的车子,直接驶上机舱。飞机降落之后,又直接驶出来,一直驶到那飞船的所在,黄绢扶著李固走下来,登上了飞船。
在经过了一轮操作之后,黄绢又收到了讯息,可是却和上一次一样,同样的讯息,又重复了三次。可是黄绢一点也不明白,那到底是甚么意思。
黄绢用绝望的声音,向著李固低呼:‘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
她的声音伤心欲绝,但除了她自己和李固之外,不会有别人听到。李固却在听了之后,一点反应也没有,那更令得黄绢心酸──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是和以前一样,李固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伤心欲绝,一定会把自己拥在怀中,有说不尽的轻怜蜜爱!
这一切,难道都成为过去了吗?黄绢双手紧握著拳,捏得指节骨格格作响,她用力咬著下唇,几乎把自己的口唇,咬出血来。
入夜之后,她又带著李固,回到了住所。李固任凭摆布,看起来全然不像是有生命的样子。
在黄绢怔怔地望著李固的时候,卡尔斯忽然来到。
卡尔斯的神情很忧郁,黄绢在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之后道:‘你以后要来,最好先联络一下。’
卡尔斯闷哼了一声,他向李固指了一指:‘他的情形没有好转?’
黄绢突然感到十分疲倦,长叹了一声,并没有回答。
卡尔斯来回踱步,右手握著拳,不断重重打在左手的掌心之上。过了好一会,他忽然用十分温柔的声音说:‘你也自己多保重,我想你一定很久没有照镜子了,希望你自己还认得自己!’黄绢知道这些日子来,她消瘦憔悴得可怕。可是卡尔斯的话,却引不起她的甚么反应,她只是冷冷地道:‘没有他,就没有我自己!’
卡尔斯走近来,看了黄绢半晌,欲语又止,黄绢自己思绪如麻,也不去理他。卡尔斯忽然又指著李固:‘你‥‥‥他有没有对你提起过,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有同伴一起来的?’黄绢一时之间,没有会过意来,顺口道:‘当时我和你都看到,只有他一个人,在那个圆筒之中!’
黄绢在这样说了之后,才会过意来,明白卡尔斯那样问的真正意思是甚么!
李固来自白化星,作为一去不回的勇士,探索宇宙的奥秘。
他是不是白化星唯一降落在地球上的宇宙探险者呢?
李固降落在地球上的地点是北非洲的沙漠,是不是另外还有白化星人,降落在地球的其他地方?例如浩瀚的太平洋,西藏的高山崇岭,北极的冰层之上?
黄绢知道,卡尔斯这样问的用意是:李固变成了白痴,无法协助他的权力作进一步的扩展,如果有另一个白化星人,有另一艘飞船,他的目的仍然可以实现!
而黄绢在会过意来之后,所想到的是:如果另外还有白化星人在地球上,对于李固目前的情形,大有帮助!
两人所想的虽然不同,可是想法都足以令他们产生新的希望、新的兴奋!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不,他从来也没有说起过除他之外,白化星另外派过人到地球上来‥‥‥’卡尔斯急切地道:‘或许他也根本不知道!’黄绢惘然:‘如果他也不知道,那就没有甚么人会知道了!
’
卡尔斯陪著脸笑,仍然充满了希望:‘我的意思是,如果另外有白化星人在地球,应该很容易知道他发生了变故,会来帮助他!’
黄绢在那时,思绪紊乱之极──李固来到地球之后,遭遇奇特之极,他甚至接受了地球人的血液。要是另外还有白化星人在地球上,当然不会有同样的遭遇。
那么,这另外的白化星人处境又如何?他或他们看不到颜色,全然不受地球人思想方法的影响,是百分之一百的白化星人!
卡尔斯的假设虽然虚无飘渺,可是在主观上,黄绢倒希望那是事实。如果另外有白化星人在,她希望凭藉神通广大的白化星人的力量,来战胜地球上的巫术力量。
她也很明白卡尔斯的意思,所以道:‘我知道了,如果他有同类找上门来,我一定通知你!’
卡尔斯吞了一口口水,后退著来到门口,忽然立正,向黄绢行了一个军礼,才转身走了出去。
卡尔斯的假设,又给黄绢带来了想像:如果另外有白化星人在地球上,情形会怎样呢?
才一开始设想,她就十分兴奋。因为她一下子就想到,她曾发讯号到白化星,白化星显然有回应的讯息,只是她无法理解而已。
如果另外有白化星人在地球,白化星自然会通知他。那么,这个白化星人,也自然会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也就会主动来找李固!
一想到这里,黄绢像是恍惚之间,看到了一个全身雪白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
那当然只是她的幻觉,但也不失是她在绝望之中的一丝希望!
黄绢怔怔地望著李固,这些日子来,叹息声已经成了她最常发出来的声音。和李固在一起的那短暂的欢乐时光,成了一个遥远的梦!
她双手捧住了头,把头抵在李固的膝头上。这时,她真有心力交瘁之感,实在不知该如何才好!
在回来之后,她第一个命令,就是令她的亲信部下,尽快地,不惜一切代价,去找对巫术有研究的人。可是也不知道甚么时候,才会有巫师到来!
回教世界和巫术世界,似乎有十分遥远的距离,好在黄绢有建立有年的各种关系网──这个关系网,本来联络全世界各地的恐怖活动,可是这时,却在巫术世界中展开了活动!几乎世界每一角落的巫师,不论是黑巫术还是白巫术,是东方巫术还是印第安巫术,各方面的巫师,都有人和他们接触,问他们是否有能力,令一个变了白痴的人复原。
究竟有多少巫师,在黄绢的行动中,来到黄绢为他们准备的住所,事后无可查考。
巫术世界之中,本来就充满了神秘,肯公开露面的巫师,不是很多。就算有些原始部落中的大巫师,一离开了他们的部落,也都保持著身分的神秘,不会有公开的活动。所以,他们的行踪,也必然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在黄绢开始忙于和各地的巫师接触之际,设在海地的巫术研究院──这可以说是世界巫术中心,地球上对不可思议的巫术研究的大本营──在接待了一位代表黄绢来访的显赫人物之后,研究院的核心人物,在会议室中相聚。
所谓核心人物,自然包括了研究院的创办人兼院长古托在内。
古托本身,曾受过黑巫术之中,最可怕的咒语‘血咒’所害,因此激发了他对巫术研究的兴趣。他的研究院,也确然集世界各地巫术之大成,甚至包含在东方盛行的降头术在内。那次聚会,除了古托之外,另外还有几个十分具有能力的大巫师。
古托首先发言:‘刚才来的那位贵宾,各位都知道他的身分了?他具有极广泛的影响力,可以影响中南美洲的政治局势。’几个大巫师的反应,都十分冷淡。因为巫术世界是另一个世界,好像是另一度空间一样,现实世界和巫术世界之间,有一道隔阂在,就算现实世界全部毁灭了,巫术世界依然常存!所以,尽管古托指出了来访者显赫的身分,几个大巫师也无动于衷。
可是古托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又令得几个大巫师耸然动容,因为那和巫术世界有关系了!
古托叹了一声:‘北非一个国家的重要人物,正在徵召世界各地的巫师,来令一个成了白痴的人复原,恢复他的智力。’古托这几句话,引起的耸动,还不是太甚。几个大巫师听了,都各自在心中盘算,自己的巫术造诣,是不是能达到这个目的。各自都知道,那必然是一个十分复杂的施术过程,所以一时之间都不出声。
古托接下来所说的话,才真正令得大巫师们有不安的表现。
古托的声音很低沉:‘据知,这个人之所以成了白痴,是由于玛仙对他施展了巫术之故!’
古托在提到‘玛仙’这个名字之际,甚至没有特别提高声音,可是这个名字所引起的震撼,可以视世界末日为无物的几个大巫师,却都明显地表现了出来!
几个大巫师一下子全站了起来,然后又坐下,互望著,都不出声。
不多久之前,在加勒比海的巫师岛上,世界各地有资格的巫师,有过一次聚会。作为巫师岛的主人,超级女巫玛仙本来就已经有非正式的巫术之王的身分,她是全世界各种巫师之首。这种非正式的地位,在经过了那次聚会之后,虽然没有甚么明白的宣示,但是在每一个与会者的心目中,玛仙的地位,已然确立。
古托和这几个大巫师,也曾参加巫师岛上的聚会,他们自然也认为玛仙的巫术的力量,足以令得她担任巫术之王的地位──在那次聚会之后,有一段相当长的时期,玛仙是巫术研究院的重要人物。
所以,古托这时宣布了这件事,意义就十分重大,也相当惊人。
像古托和在这里的几个大巫师,自然不会接受徵召。研究院的其他巫师,不论参加过巫师岛的聚会与否,就难说得很了!
‘巫术之王’,这种在巫术世界中至高无上的地位,自然惹人心仪。若是玛仙施术令得一个人变成白痴,而又有另一个巫师施术,可以令这个人复原的话,那就证明至少在这件事上,胜过了玛仙!
胜过了玛仙,等于是胜过了巫术之王!那么,巫术之王的称号,是不是也应该转移呢?对于有野心的巫师来说,这是一种十分强烈的诱惑!
自然,接受了徵召的巫师,也应该知道一点:一旦接受了徵召,就等于正面向玛仙挑战!令人震撼的也正是这一点──不断有人向巫术之王挑战的结果,必然是展开巫术的大斗法。这种行为,固然可以令得巫术的施展大放异采,但是却也能令得许多巫师,丧失他们巫术能力,甚至丧失生命!
古托沉默了片刻,一个大巫师才问:‘玛仙,她为甚么要令那人变成白痴?’
古托摇了摇头:‘我还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事情和我的一个好朋友,原振侠医生有关。我会试图和他,以及和玛仙联络。
’
几个大巫师闷哼了一声。
古托又道:‘我的意思是,不论接受徵召可以得到甚么,研究院的巫师,以及和研究院有关的巫师,都应该拒绝。并且运用一切关系,劝谕有关系的巫师,也拒绝接受这个徵召!’古托的话说完之后,又是相当时间的沉默,一个大巫师才道:‘估计可以使世界上二分之一的巫师,接受我们的意见,但也还有一半,不会受我们的影响!’
古托摊了摊手:‘那就没有办法了──和玛仙接触比较难,她似乎不知所踪了。但是和原振侠医生见面比较容易,我这就去找他!’
几个大巫师对‘医生’这门职业,显然没有兴趣──非但没有兴趣,简直有点轻视,所以都现出不屑的神情来──记得吗?
他们和现实世界,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层面!
他们关心的,只是巫术范围内的事。所以,其中一个大巫师,就提出了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他问:‘如果有巫师接受了徵召,我们持甚么态度?’
这个问题的意思,其实就是在问:一旦巫师大斗法开始,巫术研究院站在哪一边?
在巫术世界之中,这等于是世界大战发生,将站在交战的哪一方,同样严重的问题!
古托连想也没有想就回答:‘当然是玛仙女巫的这一边,绝不能使那白痴有清醒的机会,因为是巫师之王令他变成白痴的!
’
几个大巫师都没有表示异议,古托的决定,他们自然都同意。
古托在停了片刻之后,才道:‘使一个人变成白痴的巫术方法,超过一百种,有多少种是可以破解的?’几个巫师互望一眼,都现出讶异的神色来,其中的一个,向古托指了一指:‘你应该知道答案!’
古托吸了一口气:‘我知道答案,可是我不能肯定。’那巫师徐徐地道:‘每一种巫术造成的后果,理论上来说,都可以用另一种巫术破解。有不少种巫术,被认为是无法破解的,只是未曾找到方法。使人变成白痴的巫术之中,据所知,至少有三种是目前还无法破解的,如果玛仙所施的是这三种之一,那么,问题反倒简单得多了!’
古托明白这个大巫师所说,‘问题简单得多’的意思。因为,刚才巫师所说的那番话,是巫术范围内十分普通的常识。也就是说,玛仙所施的巫术,如果属于那三种之一,根本没有法子破解,全世界的巫师都知道这一点。自然也不会有人响应徵召,去做徒劳无功的事,那么自然也不会有巫师大斗法的惨烈场面出现!
古托沉吟了片刻:‘要是知道了玛仙用的是哪一种方法,只要一宣布,事情是如何发展,就可以决定了──先叫人到巫师岛看一下。’
几个大巫师都一起同意──他们的心情也很紧张,因为若是世上所有的巫师,分成了两派,起了决斗的话,以他们在巫术世界中的地位而言,决计无法置身事外。而大斗法会有甚么可怕的结果,却谁也不知道!
派人到巫师岛去找玛仙,立即出发,两天之后,派出去的人回来报告:玛仙不在巫师岛上。
同时,研究院中的几个大巫师,其中有特别精于用感应的方法,侦知要找的人在何处的,也都各尽所能,施展了巫术。可是,仍然没有人能够感应到玛仙在甚么地方。
这种情形相当特别,只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玛仙知道有人在找她,而她又不愿意露面,所以施展了反感应的巫术,使人家不知道她的下落。另一个可能,是玛仙正在十分遥远的所在,超越了巫师所能感应的距离。
在这两天中,全世界在表面上看来,并没有甚么大事发生,可是在巫术世界之中,情势却更是紧张!有一批巫师,已经明白表示,‘巫术之王’的权威地位,并非不能挑战!
而这一批巫师,暂时还没行动的原因,是他们也想弄清楚,玛仙所施的是哪一种巫术──是属于可以破解的,还是无法破解的?甚至有几个特别躁进的巫师,也已扬言,就算是无法破解的,他们也要一试,找出破解的方法来,为巫术迈进新领域而努力。
古托和几个大巫师商议了一下,都觉得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以玛仙的能力而论,绝没有不知道之理,为甚么她竟然芳踪杳然?其中可能另有问题,那就更要尽快找出她的下落不可!于是,古托决定立刻启程去找原振侠。
原振侠全然不知道有这么多事发生,因为他不属于巫术世界。那天,在黄绢走了之后,他一直怅然──他也可以肯定黄绢找到了真正的爱情,当然,那时,他并不认为自己犯了甚么错误。
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白化星人李固,必须变成白痴。
虽然白化星人李固变成了白痴,会令黄绢伤心欲绝,但是原振侠认为自己是替整个地球,做了一件好事。他怅然的是,何以一个白化星人,一下子就能得到黄绢的爱,而他却不能!
难道在感情的层次上,地球人也不如白化星人吗?
(后来,原振侠知道,事实确然如此!如果不是有李固对黄绢的真挚的爱,自然也不能了解到黄绢对李固的真挚的爱。)
(爱情,必须是双方的!)
原振侠闷闷不乐了好几天,在这几天中,他十分需要玛仙在他的身边。往常,遇到这种情形,他若是集中力量思念玛仙,总可以得到回应──有时是玛仙的突然出现,有时是玛仙的电话,等等。
可是这一次,原振侠对玛仙的思念,却如同石沉大海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原振侠知道,当自己思念玛仙的时候,脑部活动会有能量放射出来,这种能量,微弱到世界上还没有任何仪器可以接收得到,但是玛仙的极度灵敏的感觉,却可感应得到。可是,为甚么没有反应呢?是她嫌自己的思念不够诚心诚意,还是她有甚么重要的事去做,以致无法有任何反应呢?
原振侠在几乎心灰意冷的情形下,接待了突然来访的古托。
他和古托极熟,自然不必客套,古托第一句话就问:‘玛仙在哪里?’
原振侠苦笑,摊著手:‘我正在想她,可是一点回应也没有!’
古托第二句话又问:‘她最近施展巫术,令得一个人成了白痴,经过的情形怎样?’
原振侠‘啊’地一声,呆了片刻,才道:‘真的说来话长,你有时间?’
古托点了点头,自己斟了一大杯酒,坐了下来。于是,原振侠便将白化星人李固如何来到地球,卡尔斯将军如何野心勃勃想利用他,等等经过,向古托说了一遍。
古托听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本来,他以为事情会演变为巫术世界的大斗法,已经够复杂的了,却做梦也想不到,其间竟然还牵涉了外星人在内──中了巫术,变成了白痴的,竟然是外星人!
原振侠一说完,他就问:‘玛仙施巫术的经过情形,你是不是知道?’
原振侠苦笑:‘她说,对我说了我也不懂,她只是用一个古怪的尖刺,要了我的一些血。她说,施展这种巫术,必须要对方的血,但对方的体内有我的血,所以我的血,也可以作施术之用。’
原振侠的话,在普通人听来,像是十分复杂,但是古托是巫术的大行家,自然一听就明白。他先是发出了‘啊’地一声,然后,如释重负地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原振侠望著他:‘你来找我,就是要了解这些?’古托笑了一下,他的神情,比来的时候,轻松了不知多少:
‘也是说来话长!’
于是,他便把全世界的巫师如何都接到了通知,可以得到丰厚无比的报酬,只要能令一个由于巫术变得白痴的人,恢复正常的事告诉原振侠。
原振侠一听,就知道那是黄绢的作为。
接著,古托把一切可能发生的事,都详细向原振侠解释了一遍。
原振侠立即明白何以古托松一口气的原因了,他问:‘玛仙所施的巫术,是无法破解的三种之一?’
古托用力一挥手:‘是三种之中,最无法破解之一种。这种巫术,叫作“血魇法”,取得一个人的血液,经过复杂的巫术处理,再把血液放回那个人的体内,使那人的一切脑部活动都停顿──’
古托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面色有刹那之间的剧变。原振侠忙问:‘有甚么不对?’
古托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种巫术,对施术者来说,也极其危险。不过玛仙艺高人胆大,自然不会怕冒险──她忠实执行你的意愿,因为只有这个方法,最最彻底,无可破解。当然个个巫师都知道这一点,只要我一宣布,就不会再有巫师接受徵召,巫术世界的大斗法和大分裂,自然也不会发生了!’原振侠呆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间,他隐约地想到了一些甚么,可是却又全然无法具体地捕捉。他只是下意识地感觉到,事情十分严重。
他迟疑了一下,问:‘施术者会有危险,会有甚么样的危险?’
古托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在巫术处理对方鲜血的过程之中,有一个程序,是把施术者自己的鲜血,混入对方的鲜血之中!’
对巫术并无了解的原振侠听了,莫名其妙:‘那又会有甚么危险?’
古托道:‘这样做法,表示施术者全心全意,破釜沉舟,非达到目的不可。如果万一,对方也精通巫术,事先有了防范,那么,施术者非但不能令对方变成白痴,反倒受对方力量的克制,自己变成白痴!’
古托说得十分认真,原振侠听了,也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
他这才知道,玛仙做了多么危险的事,而玛仙的这种冒险,也是为了达成他的意愿!
虽说玛仙艺高人胆大,李固也未必通晓巫术──李固是神通广大的外星人,又焉知他所获得的地球资料之中,没有巫术部分在内?
又或许李固的脑部活动能力,大大强于地球人,那么,玛仙用了‘血魇法’,就会反过来害自己!
而她为了能最有效地达到目的,竟然不惜以身犯险!
原振侠惘然片刻,才问:‘这种巫术,是绝对无法破解的了?’
古托笑:‘不能说绝对,但确然无法破解──要是有甚么人能破解,令得那个白化星人恢复原状,那么,玛仙就会变成白痴!血魇法一施,施术者和对方的命运,就一正一反。’原振侠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心头泛起了一股莫名的恐惧之感,脸上变色。古托吃了一惊:‘原,你不舒服?’原振侠用力挥著手,喝了一大口酒,才道:‘我忽然有一股不祥之兆,那令得我‥‥‥全身发软,冷汗直流!’古托皱著眉:‘为了甚么?’
原振侠苦笑:‘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他说著,急速地来回走动著,忽然停了下来,望住古托:‘玛仙在回来之后,十分相信李固和黄绢之间,存在著真正的爱情。’
古托眉心打结:‘你究竟想到了甚么?’
原振侠苦笑:‘我说不上来!我说不上来!’他口说‘说不上来’,可是声音发颤,显然他心中的不祥之兆更甚,那种感觉,使他感到了恐惧。古托盯了他半晌,原振侠仍然说不出话来,过了三、四分钟,他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种感觉过去了!’
他的神态比刚才好得多,可是仍然有相当不安的情绪。
古托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原,少胡思乱想。我把这件事向巫术世界宣布,黄绢的徵召,就不会再发生任何作用!’原振侠一听,忽然捕捉到了令自己产生恐惧的原因。他一伸手,抓住了古托的手臂,声音十分紧张:‘世界如此之大,巫术世界如此不可测,要是居然有人能破了玛仙的“血魇法”,那岂不是──’
他没有说完,古托已笑了起来:‘我看不会有这种情形,连她自己想破解,都未必能够!’
原振侠又神情疑惑地望了古托一会,直到古托再三保证,没有人可以破解玛仙所施的巫术,他才算放心了一些,但仍然惴惴不安。
古托表示既然来了,想和苏氏兄弟聚上一聚。那自然十分容易,原振侠一联络,当天下午起,他们和苏氏兄弟,就畅聚到了天亮。
古托急于回到他的巫术世界去,在天色微明时分,就告辞离去。原振侠带著四五分酒意,回到了住所,只觉得头重无比。他迅速脱了衣服,进了浴室,畅快地洗了一个淋浴,然后,倒在床上!
当他闭著眼,感到身子如同在一艘船上一样,摇摇晃晃,快要睡过去之际,忽然觉得有点不对,身边好像有甚么东西在。
他并不睁开眼来,只是伸过手去,一下子,手所碰到的,是细腻腴滑得难以形容的肌肤。他陡然一怔间,一个软绵绵、香馥馥的身体,已经压到了他的身上,而两片灼热的唇,也贴上了他的口唇。
原振侠不想说话,他吮吸著蜜汁一样的津液和柔软的舌尖,喉间发出一阵满足的咕咕声。他双臂有力地环抱住了那个胴体,酒精和身体摩擦产生的刺激,令得他兴奋莫名,像是要把怀中的娇躯挤成粉碎。
娇躯在他的怀中扭动,头发在他的脸上拂来拂去,更令得他情欲高涨。他一下子把娇躯移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上,听到了他和娇躯同时发出的一下怪异的声响时,才睁开了眼来。
他看到了玛仙。
在黯淡的光线之中,玛仙整个人都发出一种淡淡的光辉,那令得她美艳无比的脸,看来更加动人。这时她半仰著上半身,原振侠的视线稍一移,就接触到了她丰满挺秀的酥胸,而双乳略压在胸膛上的感觉,也足以令得人疯狂。
她星眸半睁,眼波流溢,轻咬著下唇,也不知她是痛苦,还是快乐。
原振侠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她才发出一阵如同呻吟般的声音来。原振侠全身的气力,集中在一点,玛仙秀眉微蹙,双手紧抓住原振侠的手臂。
原振侠含含糊糊地道:‘想你‥‥‥想你‥‥‥想你‥‥‥’
玛仙也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根本听不出她在呢喃些甚么。
然后,她突然坐直了身子,两人的手,手指交叉著,紧握在一起。随著身子的耸动,很快地,就进入了一切都含含糊糊的境界。
等到一切恢复平静之后,原振侠才发现自己忘了熄浴室的灯。
从大半掩著的门中,有光线透出来,映在玛仙玉一般润洁,修长迷人的双腿上。原振侠的脸,紧贴著她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小腹,从那个角度来欣赏玛仙的一双粉腿,更是迷人。
玛仙慢慢地曲起双腿来,忽然问了一句:‘原,爱我吗?’原振侠的身子略微震动了一下。自从黄绢走了之后,自从他发现在黄绢的心中,竟然真正地产生了爱情之后,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怎么样?你怎么样?你有爱情吗?有没有?
他自己问自己的时候,这个问题尚且没有答案,这时玛仙突然问,他自然也不会有答案!
自然,他可以学世上绝大多数男人一样,顺口答一句‘我爱你’。可是他却又不愿这样做,他不愿欺骗玛仙,也不愿欺骗自己!
他没有答案!
四周围静到了极点,在寂静之中,他听到玛仙发出了一下极轻极轻的叹息声。他伸手摸索著,摸到了玛仙的唇,轻轻按了一下,反问:‘你爱我吗?’
他可以清清楚楚感到,玛仙的娇躯,也震动了一下,然后,也同样没有回答。
原振侠转了一个身,他仍然枕著玛仙,但在转过身之后,可以看到玛仙的俏脸,只见她神色一片惘然。原振侠知道,自己也必然和她一样。
两人虽然目光相对,可是都神思恍惚,好一会不说话。过了好久,原振侠才道:‘全世界都在找你!古托才和我分手不久。
’
玛仙‘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们刚才互相问了一个那么严重的问题,可是都没答案。这时,看来两人都不打算问下去了。
原振侠一吸气,想开口说话,可是玛仙的手指,已按上了他的口唇,示意他别说甚么。而在又过了好久之后(原振侠在她的手指吻了七、八十下),玛仙才道:‘黄绢和白化星人李固,是一对真正的爱人。’
原振侠‘嗯’地一声:‘上次你已经提及过,我并不怀疑这一点!’
玛仙道:‘我没有把全部情形告诉你,我看到他们的情形──’
玛仙把自己看到的情形,详详细细形容给原振侠听,听得原振侠悠然神往。
玛仙的观察力十分细腻,她可以从黄绢和李固的一个细小的动作、一个交换的眼神之中,体验出他们两人之间深刻的爱情。
原振侠不停发出赞叹声,突然激动起来:‘其实我们之间,也可以那样子!’
玛仙又叹了一声:‘不能,刻意去追求,已经不是爱情了。
我和你之间,有巫术横亘在其间,硬要制造爱情,不伦不类之至!’
原振侠抚摸著玛仙缎子一样的身体:‘刚才──’玛仙吸了一口气:‘刚才我们享受到了无比的欢愉,但那仍不是爱情,是不是?’
原振侠不禁默然无语,玛仙忽然道:‘有一个方法,可以使你真正爱我!’
原振侠脱口道:‘巫术?’
玛仙低叹著:‘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她顿了一顿,忽然转换了话题:‘原,你不觉得,我们对付李固是错误的行为?’
原振侠坚持原来的话题:‘说说你刚才提到的,使我可以真正爱你的方法?’
玛仙叹了一声:‘你问我,就是没有方法,等你不再问我时,就自然不必再用甚么方法!’
玛仙的说法相当奇,可是原振侠却完全知道她是甚么意思!
玛仙的意思是:一切都要自然而然,发乎内心。若是依靠了甚么方法,那么,制造出来的,绝不会是真正的爱情!
可是玛仙在这样说的时候,在她的俏脸之上,又有十分复杂的神情。是不是她的心中,又想到了甚么,可是却没有说出来呢?
不知为甚么,在和古托说话时的那种不安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令得原振侠十分心慌意乱。他拉过了玛仙的手来,按在自己的心口,这时,他心跳得十分剧烈!
玛仙‘啊’地一声:‘你在害怕甚么?’
原振侠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感到‥‥‥会有一些可怕的事发生!’
他上次捕捉到自己害怕的原因,是怕有人会破了玛仙的‘血魇法’。古托告诉过他,不会有这个可能,可是这时他又感到了害怕,那是为了甚么?
他心底深处知道,还是为了怕有人,会破了玛仙施在李固身上的血魇法!
他一面把玛仙紧紧搂在怀中,一面缓缓地道:‘古托告诉我,你令得李固成为白痴的那一种巫术,叫作血魇法!’玛仙像是很不高兴,皱著眉:‘古托对巫术知道得不少,可是他不应该向你提起这些!’
原振侠疾声道:‘不,他必须向我提起,因为事情和巫术世界的大斗法有关。他要确知你所施的巫术是无法破解的,才能平息这场争斗!’
玛仙的身子扭动了一下,腻声道:‘别对一个女巫喋喋不休地谈巫术,她会闷的。就像要是我不断向你提解剖学一样,你也会觉得乏味!’
原振侠举起了一只手:‘只再问你一个问题!’玛仙也举起一只手来,和原振侠的手紧握:‘只准问一个!
’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古托说,世上没有人可以破解血魇法,是不是真的?’
玛仙沉吟了片刻:‘不能说得那么肯定──’原振侠大是著急:‘若是有人可以破解,那么,发生在李固身上的情形,岂不是要转移到你的身上?’
玛仙又呆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间,她只有惘然之色,令得原振侠看得心中忐忑不安。过了一会,她才道:‘理论是这样!’原振侠陡地吸了一口气:‘谁?谁有这个能力?’他在这样问的时候,心情紧张之极!因为,具有这种能力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玛仙最大的敌人,自然也就是原振侠最大的敌人!
玛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把她自己的全身放软,像是猫一样地偎依在原振侠的怀中。
她缓缓地说:‘只有我自己,才能把血魇法收回来!’原振侠听了,先是一呆,随即大大松了一口气,刹那之间,有被玛仙捉弄了的感觉。他发出了一声怪叫,伸手在玛仙浑圆的臀部,重重地打了一下,发出了一下清脆的声响。
打了之后,他又不禁呆了一呆。因为平常的话,玛仙一定会娇笑起来,可是这时,玛仙却仍然秀眉微蹙,好像心事重重。
原振侠托起了她的脸来:‘很不公平,你可以知道我想甚么,可是我完全不知道你想甚么!’
玛仙幽幽地长叹了一声:‘这些日子来,我一个人躲在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几乎不和外界作任何接触──’她说到这里,略顿一顿。原振侠道:‘难怪那么多人,想找你找不到!’
玛仙缓缓道:‘我是故意的,我需要一个人好好地想通一个问题!’
原振侠想笑,可是在玛仙的神情上,他觉出事态的严重,那竟然使他笑不出来。他怔怔地望著玛仙,玛仙神情阴晴不定,显示她心中正有极大的难题!
原振侠轻拍著她的后背:‘原来我的女巫之王,在遇上难题时,也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
玛仙幽幽地望了原振侠一眼,没有说甚么。原振侠不知道她有甚么心事,想问也无从问起,他只好轻搂著玛仙,享受著这暂时的宁静。
他预感到会有非常的变化来到,可是他却无法知道,那是甚么样的变化?
过了好一会,玛仙又缓缓地问了那个她已经问过的问题:‘我们这样对付白化星人李固,是不是做错了?’原振侠听得玛仙一再问起这个问题来,他也知道其中必然有十分严重的原因。
他想了一想,才十分小心地回答:‘我想没有错!人心难测,没有人会知道,具有那么多超异能力的一个白化星人,会在地球上做出甚么事情来?令得他毫无痛苦地变成白痴,是最好的办法!’
玛仙认真地听著,原振侠从来也未曾在她美丽的脸庞上,看到过那么专注的神情。
原振侠讲了之后,玛仙又想了一会,才道:‘可是,那令得黄绢伤心欲绝!’
原振侠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她那种全神贯注的样子,令得原振侠十分心痛:‘小玛仙,中国有一句古话:“一路哭,不如一家哭”。处理了一个为祸人间的坏人,这坏人的一家自然会哭,可是却可以免得一路的人被他所害。我们对付李固,也是一样!’
玛仙垂下了眼睑,睫毛颤动著:‘我的意思是,根本对李固的行为,判断错误!’
原振侠有点不耐烦:‘你究竟想证明甚么?’玛仙仍然自顾自地道:‘我的意思是,李固得到了黄绢,两者之间的爱情,使他们根本再无意染指人间的权力。我知道他们和卡尔斯的协定,是李固驾驶那艘飞船,展示了实力之后,就和黄绢驾著飞船离去,对甚么回教大帝国,他们一点兴趣也没有!
’
原振侠站了起来,走了几步,一面不住‘嘿嘿’冷笑:‘第一,这种情形能维持多久?会不会突然之间,李固对人间的权力,又有了兴趣呢?’
玛仙的声音很低,语气也有点怯意──怕原振侠会对她的话,大声直斥。玛仙的意见是:‘那‥‥‥近乎莫须有,不能假设任何人日后会有坏行为,不然,每一个人都是罪人了!’原振侠用力一挥手:‘从如今的局势来看,把卡尔斯推上一个宗教性那么强的大集团的头号人物宝座,也就不是人类的幸事!’
玛仙吁了一口气:‘这倒是真的!’
看她的神情,仍然十分犹豫,原振侠一伸手,把她拉了起来,拥入自己的怀中,一面吻著她,一面问:‘如果认为我们判断错误,做错了,你准备怎么样?’
玛仙的回答来得极快:‘任何人知道做错了事之后,所应做的事,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纠正错误!’
原振侠叫了起来:‘李固中了血魇法,就算错了,也无法纠正!’
玛仙仰著头,让她的长发垂下来,她的神情很平静:‘可以纠正的,我可以‥‥‥我有能力破解。’
原振侠大吃一惊,可是随即他就笑了起来:‘如果你想吓我,那么你已经达到目的了。’
玛仙低声道:‘我不是吓你!这些日子来,我一个人躲起来,想的就是这一个问题:我是不是应该采取行动,纠正自己的错误!’
原振侠听了,刹那之间,不但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而且遍体冷汗直淋,足有一分钟之久!连他的视线,也因为冒出了太多的汗,而变得模糊。玛仙看到了这等情形,连忙爱怜地替他抹汗。
原振侠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古托的话,先入为主,所以使自己感到害怕。实际上,可能根本不存在甚么施术者和被害者,一正一反的问题,不然,玛仙岂会宁愿让她自己变成白痴,而来纠正错误!
一想到这一点,他不禁释然:‘我太紧张了,古托告诉我的情形,原来不是真的!’
玛仙却立时纠正:‘不,是真的!’
原振侠指著玛仙:‘如果你破解了李固所中的血魇法,你就会成为白痴?’
玛仙咬著唇,点了点头:‘情形和现在的李固一样,是一个‥‥‥植物人!’
原振侠骇极反笑,摇著头:‘我不信,你是女巫之王,一定会有例外!’
玛仙也摇头:‘在巫术世界中,没有例外!’原振侠仍然打了一个哈哈:‘你当然不会那样做,你要是成了白痴,那是整个巫术世界的损失,也辜负了当日把你制造出来的神仙的一番心意。’
(玛仙的神秘来历,在以往的原振侠故事之中,有过详细的介绍。)
玛仙苦笑:‘我不必感谢甚么神仙,我是他们制造出来的次等货,是被他们扔在垃圾堆中的。巫术世界少了我,也仍然是巫术世界!’
原振侠不禁有点动气,他感到自己在这方面和玛仙争论不休,简直一点意思也没有。所以他不想再说下去,只是用力一挥手:‘听起来,好像你很想把自己变成白痴去赎罪?哼!要对付白化星人李固,是我的主意,你大可把我变成白痴,去让李固恢复原状!’
玛仙怔了一怔,她很少看到原振侠那样强烈地表示不满。这时,原振侠简直是生气了,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原振侠再挥了一下手,提高了声音:‘我的决定没有错,就算李固和黄绢之间的爱情,真像日月星辰那样永恒,也必须用如今这样的方法对付李固。地球属于五十亿人所有,不是属于几个人!’
玛仙双手摇著,想说甚么又说不出来,这种焦急的样子,十分惹人怜爱。原振侠吁了一口气,放软了声音:‘你别胡思乱想了!’
玛仙低下头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实在很同情黄绢‥‥‥也相信爱情令得她和李固完全改变,他们不会做任何事,损害任何人!’
原振侠叹了一声:‘好,如果你有法子令李固恢复原状,只要你自身不受任何损害,我不反对,好不好?’玛仙听了之后,微笑了一下。原振侠觉出她的笑容,大是凄然,心中不禁又著急了起来,又钉著问了一句:‘真的除了你之外,没有人可以破解你施的血魇法?’
玛仙的神情又变得活泼起来,伸手指向原振侠的鼻尖:‘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可以做得到。破解的方法,十分秘密,必须取得我的血!’
她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原振侠感到有点凛然,她才继续道:‘根本没有人,可以未经我的同意而取得我的血,所以──’
原振侠不等她讲完,就俯身去吻她,用唇封住了她的口,不让她说下去。
在一个长长的热吻之后,原振侠在玛仙的耳际道:‘别把破解的方法,随便告诉人!’
他还有一句话,未曾说出来,因为他不知道,玛仙是不是有甚么特别的、利用巫术的防范方法。不然,照原振侠想来,不经过本人同意,要取得这个人的鲜血,绝不是甚么难事,黄绢绝对有能力,可以做到这一点!
玛仙吁了一口气:‘当然只是对你说,你倒十分关心我的安危!’
原振侠又生气了:‘这是甚么话!’
玛仙依偎向原振侠,靠在他的怀中,半晌不说话──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他们都很少说话,可是一刻也不分开。在相偎相依之中,语言已变成多余,他们从对方的呼吸中,从对方的心跳中,都可以共同享受到共处的欢乐。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原振侠才道:‘你可以在我身边留多久?’
玛仙没有回答。
原振侠叹了一声──没有回答,就表示她不能留多久!正当他想紧拥玛仙一下的时候,玛仙已经退了开去。他们的双手仍然互握著,在黑暗的光线之中,玛仙的双眼,看来格外明亮。
原振侠忽然想到,和自己有亲密关系的女性,先是海棠毅然地接受了外星人的改造,放弃了地球人的形体,而转化成了外星人。接著,是黄绢爱上了白化星人李固,自己和她之间的那段情,在黄绢的记忆之中,只怕已成为太久远的烟尘了。
只有玛仙,绝不可能有改变,他必定是她一生之中唯一的男人!而他,会不会在玛仙之外,另外又有新的发展呢?
原振侠想到了这一点,心头不禁惘然──玛仙在这一刻,像是知道原振侠在想甚么一样,自然而然蹙起了秀眉。
原振侠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道:‘曾经沧海难为水!’玛仙调皮地笑了一下:‘在地球上,沧海是最大的水,在整个宇宙而言,地球上的沧海,只怕十分渺小,不值一提!’玛仙的话,像是十分有深意,可是原振侠一时之间,也很难明白她的真正含意。所以他只好含含糊糊地笑了一下,没有深究下去。
玛仙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现出十分依依不舍的神情来。
原振侠免不了发牢骚:‘我不知道在你的心目中,是我重要,还是巫术重要?’
玛仙‘咯咯’笑了起来:‘那得看我在你的心中,有甚么样的地位而定!’
原振侠一时之间,竟然答不上来!他也知道,在他和玛仙之间,讨论这个问题,不会有任何结果,还是不要再讨论下去的好!
所以,他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就在他的叹息声中,玛仙来到了门前,打开了门,飘然而去,像是她窈窕动人的身子,溶进了黑暗之中一样。
在原振侠的感觉上,玛仙就像是倏然出现,随时隐没的仙子一样,觉得她有一股捉摸不到的神秘。有时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但更多的时候,却只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影子。
原振侠在玛仙离开之后,茫然地坐在椅子上,望著玛仙离去时顺手关上的门。如果这时,玛仙忽然透门而来,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他这样怔怔地望著,天色越来越黑,他也不想去开灯。忽然之间,他看到,门上像是真的有人影闪动了一下!
原振侠陡然一呆,连忙揉了揉眼,再定睛去看──一点也不是眼花,在门上,就在他眼前,离他至多只有五公尺处,好像是贴在门上,又好像是离开门有一段距离,确然有一个如真如幻的人影,飘浮在半空。
整个人影,像是由烟雾组成一样,给人以十分流动的感觉。
可是又不散开来,一直凝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由于眼前的情景是那么奇特,那个人影是一个甚么样的人,也看不真切,只是肯定那是一个人影!
原振侠看了一会,这种怪异之极的现象,并没有给他甚么特别的刺激──那是由于玛仙才离去的缘故。他认定了那又是玛仙不知在玩甚么花样,所以并没有大惊小怪,看了一会,他不禁失笑:‘你又在干甚么?’
他一开口,那人影有了一点变化──忽然扩大了一些,再回复到原来的大小。
这时,原振侠心中起疑:‘玛仙,是你吗?’当他问出了这句话之后,眼前一花,人影已然不见,像是刚才甚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原振侠不禁大惊,一跃而起,一下子就来到了门前。自然在他和门之间,甚么也没有,他又在门上抚摸了一下,门上也没有甚么人影。
既然甚么也没有,那么他刚才看到的,又是甚么现象呢?原振侠可以肯定,自己没有眼花,他站在门前,朗声道:‘不论是甚么妖魔鬼怪,不妨再现身相见!’
他连说了两遍,又打开门,看了一看,门外空荡荡地。他叹了一声:玛仙怎样来的,他不知道,怎么走,也不知道。
原振侠刚才,将玛仙想成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影子,真的他眼前,就出现了这样的一个影子!
他转过身来,背靠著门,心想那影子要是再出现的话,一定要扑向前去,看看是不是能捕捉得到它!
扰攘了片刻,没有甚么发现,原振侠只好归咎于自己眼花。
他著亮了灯,顺手也开了电视,转过身去,并没有特别去注意电视的画面──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行动。
可是就在他背对著电视机的时候,忽然听到电视中,传出了一个十分动听的女声:‘原振侠医生。’
原振侠陡然呆了一呆!他绝不怀疑自己的听觉,可是除了若干时日之前,他曾接受过一次电视访问之外,他绝想不出,何以从电视中,会有人叫他名字的理由!
他自然也没有多去揣想,而是立刻向电视望去,只见电视画面,是灰蒙蒙的一片,而在浅灰色中,却又有颜色较深的灰色。
那颜色较深的部分,若虚若实,看来,像是一条人影!
在那一刹间,原振侠知道,有甚么怪异之极的事发生了!
那条看来虚实不分的人影,和刚才玛仙走了之后,他恍惚间看到的那条人影,十分相似。原振侠以为自己眼花,可是如今,人影又出现在电视的萤光幕上,那又是一种甚么现象呢?
虽然,和电视萤光幕上出现的人影说话,是十分怪异的行为,因为那极可能,是电视正在播映的甚么神秘电影的片段。可是原振侠还是忍不住问:‘你,你在叫我?你是甚么‥‥‥’一般来说,都会问‘你是甚么人’的,可是原振侠只问到‘你是甚么’为止。刹那之间,他思绪迅速而又紊乱,把眼前这种怪异的现象,作了种种的假设。
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你通过电视,和我相见?’那人影看来像是正有所动作,动的方式十分奇特,像是在抖动。而在动的时候,又有相当程度的扩大和缩小,虽然有著说不出来的诡异,可是并不特别可怖。
接著,他又听到了那个动听的女声:‘单是要你看到我,可以刺激你的视觉神经,但是,要使你听到声音,只好借助电视的发声装备。’
原振侠的好奇心大盛,他趋前一步,站到了电视机之前,盯著萤光幕,人影似乎也在打量他。
那人影只是深灰色的人影,全然不辨五官。
原振侠首先肯定,不管那人影是甚么,它不像是有恶意。
只要对方没有恶意,那就不管它是甚么,都可以通过交谈来互相了解,不必紧张。所以,原振侠自然而然松弛了下来,作了一个手势。
他有许多问题要问,可是这时先问的是:‘为甚么不刺激我的听觉神经?’
那女声‘哦’了一声:‘我试过了,可是你的听觉神经,似乎没有反应!’
原振侠先是怔了一怔,但立即大略明白了一下个中情形。他明白,那人影发出的音波频率,一定不在人所能接收的范围之内──人所能听到的声音,范围不是很广,超越了这个范围的低频音波和高频音波,对人的听觉神经,不起作用,自然也就听不到声音。所以,这人影就要借助电视机的发声装置,来发出人类能听得到的声音。
至于这人影是如何利用电视机,竟然可以在萤光幕上出现,又是怎样可以利用发声装置的,原振侠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原振侠忽然想起的一件事,令他又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你是甚么时候进入我屋子的?你能看见我?’那女声迟疑了一下:‘看见物体影像的方式,我和你不同‥‥‥嗯,解释起来,也不是很复杂。你看到东西,是由于光线的刺激,我看到东西,是一种放射波探测的回应,结果倒是一样的。’
原振侠明白这一点,人类也有利用探测波的回应,来感到物体的存在的。雷达探测设备,就根据这个原理而形成。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甚么时候进‥‥‥来的?’那女声显得有点惊讶:‘你为甚么一再要追问这个问题?很重要么?’
原振侠有点粗声粗气:‘是!很重要,回答我!’那女声像是十分恭顺,忙道:‘很久了,先是你进屋子来,然后,是另一个女人,再接著,又是‥‥‥三个人,后来他们离去,又来了一个男人,再是一个女人进来‥‥‥’才听到这里,原振侠就几乎没有气昏了过去。他吞了一口口水,猛地转过身去,抓起了一瓶酒,就向口中灌了一大口──那女鬼竟然在自己的屋中那么久了!在黄绢还没有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屋子中了!那女鬼可以看得见一切,也可以听得到一切!那女鬼‥‥‥
原振侠自然而然,把那条在萤光幕上的人影,称之为女鬼。
由于她发出的是女人的声音,而且,外形看来也像是一个鬼魂,她刚才又曾提到会放出探测波。如果她本身就是一束无线电波,或类似的波,那么,要进入电视,自然不是难事,所有的电视画面和声音,都是通过无线电波来传达和接收的。
而如果她只是一束电波,那么,就和人的灵魂的存在,十分近似。在这种种的情形下,称眼前这条奇异的人影为女鬼,不是很恰当吗?原振侠的视线,又移向萤光幕,忽然之间,他感到了一阵脸红耳热──这女鬼要是早已在屋子里,那么,他和玛仙疯狂一般的亲热,岂不是全都被她‘探测’到了。
他不禁十分恼怒,伸手指著那人影,责斥著:‘你可知道,这样随便闯进人家的住所,是一种十分不礼貌的行为吗?如果你懂得甚么是礼貌的话,应该羞惭!’
女声先是停了片刻,然后才道:‘对不起,我不懂得甚么叫礼貌。哦,我明白了,你‥‥‥们有太多的事,不想被人知道,嗯‥‥‥称之为秘密,所以我的行动,就引起了你的不满‥‥‥’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我不准备和你讨论地球上人类的行为,用我听得懂的语言,简单地告诉我,你来自哪一个星球?’那女声迟疑了一下:‘宇宙中的星体太多,一个星球的名称,对你来说并没有意思。’
原振侠十分愤怒──或许对方并不是有意轻视,但是这种话,听在耳中,总不是十分舒服,所以他固执地坚持:‘说!’那女声于是说出了一个名字来,有四个音节。
如果原振侠从来也未曾听到过这个名字的话,那么一定一点作用也没有,至多知道那是一个星体的名称而已,绝不会有甚么联想。因为他对那个天体,一无所知,不像听到了‘金星’,就会联想到硫酸云,听到了‘木星’,就会想起木星眼,听到了‘土星’,就会想起土星环。
可是,原振侠却曾听过这个名字,不但听过,而且听过许多许多次。
(要作特别声明的是,这时,原振侠和那女声的对话,使用的是他日常最常用的语言。当他和黄绢,和玛仙,或者和卡尔斯,以及和白化星人李固说话的时候,他都视对象而定,使用不同种类的语言。)
(语言虽然不同,但是在一些专门名词上,发音总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一个听惯了的名词,不论夹在何种语言中,那发音并不改变。)
(这时原振侠一听,就听懂了那个名字──那女声说出的一个星体的名字,是白化星!)
白化星──就是李固的那个白化星!
这实实在在太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以致他受了极大的震动,手一抖,杯中的酒也洒出了一大半。
他可以预料到那‘女鬼’来自任何星体,可是绝想不到,会来自白化星!
他和来自白化星的李固那么熟,白化星是怎么一个情形,他也十分清楚,怎么忽然会成了一个在萤光幕上出现的人影?
如果那是一个白化星女人的话,那应该是全身皮肤、头发──一切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美女,怎么会是一条鬼气森森的人影?
那女声在说出了星体的名称之后,忽然又追问:‘你听说过这个星体?’
原振侠思绪紊乱之至,要问的和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说甚么才好,只是挥著手,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再重复了几遍那星体的名字。
(又要说明的是,‘白化星’只是根据意思翻译出来的名称,原来的发音自然不是‘白化星’。就像‘金星’只是中国的名称,正式的名称,当然不是‘金星’一样。)
然后,他才喘了几口气:‘你来的那个星体,白化星,那上面生活的人,身体之中,没有‥‥‥看到颜色的功能,没有颜色。你们十分进步,所有的人都在实验室中繁殖,可是却不懂得──’
原振侠想说‘可是却不懂得男女情爱’──他这时所说的白化星上的一切,全是不折不扣来自白化星的李固告诉他的。
他以为那‘女鬼’听了,一定会大大讶异于他对白化星所知之多。
可是,那女声再一传出,确然十分惊讶,可是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又令得原振侠目瞪口呆!
那女声没等原振侠再往下说,就用十分惊讶的语气,打断了原振侠的话:‘甚么?身体?你见过白化星人的身体?全是‥‥‥白色的?’
原振侠大是诧异,因为那女声不说‘你见过白化星人?’而说‘你见过白化星人的身体?’
一般来说,很少人会用这样的语句。原振侠首先想到的是,来自另一星体的人,使用地球人的语言,自然不会那么纯熟,不会那么照足地球人的习惯。
可是,接下来,原振侠听到的话,却令他诧异得难以形容!
原振侠听到的话是:‘身体?那是多么久远的名词!我们早已没有了身体,何必再在实验室中制造身体?那是许多年之前的‥‥‥十分古老的一种生命形式,是高级生物发展的初期,就像‥‥‥’
看来,再说下去,必然是‘就像你们现在的生命形式一样’,突然停止的原因,是怕原振侠听了不满!原振侠的思绪,紊乱之极,一时之间,全然理不出一个头绪来。这个自称是来自白化星的人,为甚么和李固完全不同?
他首先想到的是,可能是宇宙之中,有同样名称的星体在,这个人影,不是来自和李固同一个星球。他有点迟疑地问:‘请把你‥‥‥来的那个星体‥‥‥的名称,再说一遍,恐怕其间有若干误会。’
那女声停了片刻,才道:‘不错,你形容的情形,就是我们星球以前的情形。以前,我们有身体,我们感觉不到有颜色。后来,我们不断进化,身体不再存在,宇宙之间,也就没有甚么我们感觉不到的现象了!’
原振侠指著萤光幕上的那个人影:‘那么,请问,你的话中提到的“以前”和“后来”,其间相隔多久?’这是一个相当简单的问题,可是那‘女鬼’却没有立即回答。原振侠也立即想到,这可能也是一个极复杂的问题,因为‘时间’是一个极抽象的观念。在地球上,时间这个观念,由地球人根据地球的运转而产生,自转一次是一天,绕日一周是一年,一年等于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天,等等。
在别的星球上,当然对时间的观念就大不相同。别说在遥远的星空中了,就算同在太阳系中,也大不相同,而太阳系在整个宇宙之中,简直是微不足道之至!
太阳系中的金星,绕日一周的时间,比它自转一周的时间还要短。那就是说,如果有人生活在金星之上,那真正是‘度日如年’,一天的时间,比一年还长!观念上的大相迳庭,自然使得一个看来十分简单的问题,会变得复杂无比。
不过,那女声终于有了回答:‘用地球人的时间观念来说,大约是一万年左右。’
原振侠‘啊’地一声,他的自然反应是:‘好快!’虽然人类有历史记载不过五千年,但是一万年,在生物的进化过程中,还是十分不足道的一个时间历程。
白化星人,能够在一万年的时间之中,生命形式就进化到了没有形体的最高级阶段,令人震惊。
可是同时,原振侠又想起在沙漠的车屋中,和白化星人李固的长谈。当白化星人还有身体的时候,已经由于生命形式的进步,而使得许多欢乐消失了。
李固曾感叹进化的代价太大,他曾说要尽量设法去告诉白化星人,不要再追求生命形式的进化;告诉白化星人,由于生命形式的进化,白化星人的损失有多大──白化星人没有男欢女爱,不知道酒精进入血液之后的舒畅,简直完全不懂得享受生命!
李固已经有这样的感叹,如今白化星人的生命形式,又大大跃进了一步,当然损失的生命乐趣也更多了。
原振侠这时,也开始明白这个‘女鬼’确然来自白化星。她之所以和李固全然不同,是由于她和李固,是不同时代的白化星人!
李固比她早了一万年左右,李固和她比较,是十分‘落后’的白化星人。李固在宇宙之中飞行得太久了,当他到达地球的时候,他维持著原来的身体──在这一万年之中,白化星人在迅速进化,而李固却停顿在一万年之前的形态!
李固可能是宇宙之中,唯一还有身体的白化星人了!难怪李固早就说过,他一离开白化星,就根本再也回不去了。
事实上,就算他回得去,他也没有法子,再在白化星上生活了──白化星上的人,早已没有了身体,他一个人如何可以生活?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的思绪更乱,他反倒问了一个听来不相干,而且有点滑稽的问题:‘你‥‥‥竟然没有见过白化星人的身体?’
那女声道:‘是的,早已没有的东西,怎么会见得到?你见过?你是怎么见的?’
原振侠且不理会对方的问题,继续问:‘作为进化过程中的一个阶段,你们难道没有甚么博物馆之类的设施,把过程保留下来?例如,至少保存一男一女两个身体?’
那女鬼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虽然通过电视发出,可是听来相当娇媚可人):‘你不会了解,从有形体进化到没有形体,是怎么样天翻地覆的一个大变化。当白化星人一发现生命可以不要身体,可以进入另一形式之际,那是一场‥‥‥风暴。每一个人,都唯恐不及地把旧有的抛弃,等到从兴奋中冷静下来时,已经一个身体也找不到了!’
原振侠当然无法接受这番解释,他的神情,不免十分古怪。
那女声却又在这时,叫了他一声:‘原振侠医生!’原振侠这才想起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你到地球来干甚么?为甚么找到了我,又知道我的名字和职业?’那女声对第一个问题回答得相当快:‘我收到了一些奇怪的讯息,显然是发自白化星人,可是,却又微弱已极,而且意义不明。我曾要求进一步的消息,可是却又没有结果,而这些讯息,是由这个星球发出来的,所以我追寻讯息的来源,到了地球。’原振侠‘啊’地一声,他立即想起,黄绢曾告诉过他,在李固成了白痴之后,她曾利用飞船上的通讯设备,发出紧急求救的讯号,也收到了回音。可是她却全然不明白,那是甚么意思!
别说李固已成了白痴,就算他正常,他也绝想不到,在宇宙航行中过了将近一万年,白化星上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那威力无比的飞船,在如今的白化星人看来,不知是甚么时候的老古董了!
原振侠也难以掩饰自己的惊惶,他的声音听来也有点尖:‘你‥‥‥就在地球上?或者是‥‥‥在地球的附近徘徊?’那女声的回答是:‘不,我离地球‥‥‥用你的观念来说‥‥‥极远,但我还是感到了有这讯号,所以才找了来的。对于没有形体的生命来说,距离几乎是不存在的。’原振侠不是很明白‘距离几乎是不存在的’,这句话是甚么意思,但是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追问另一个主要问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那女声迟疑了一下:‘我‥‥‥来到地球之后,相信找到了和讯号有关的‥‥‥最接近的地点,可是那微弱之极的讯号,却不断在移动。我要跟踪这讯号,也是很容易的事,可是事情很怪,我发出了无数次要求沟通的要求,这在我们之间,容易之极,不论距离多么远,都可以立即追到,可是却又没有反应!’原振侠听得心头乱跳,他知道其中的情形,复杂到了甚么程度了!
这个白化星‘女鬼’最早收到的讯号,是黄绢通过了飞船上的装置发出去的,引得她来到了地球。
而黄绢自然不可能一直发射讯号,她带著李固来找自己。
‘女鬼’在地球上,陆续收到的,微弱之极的讯号,自然是发自李固的脑部活动。
李固对‘女鬼’来说,是一万年之前的白化星人,就算他一切正常,两者之间是不是能凭讯号沟通,也有问题。更何况这个一万年之前的白化星人,还由于神秘的巫术,而成了白痴!
事情真是复杂到了极点!
他只好挥了挥手,那女声又迟疑了一会:‘我尽力跟踪,就进入了你的‥‥‥屋子。’
原振侠苦笑──‘女鬼’来了相当久,她根本见过李固,可是不知道李固是她一万年前的同类。他的声音很乾:‘难道‥‥‥你收到的微弱讯号,是我发出来的?’
女声又停了片刻,才道:‘不,不是你,那微弱的讯号十分难以捕捉。你‥‥‥地球人的行为,我不是十分了解,在你和其他人的交谈之中,再加上我对地球资料的搜寻,总算弄明白了一些。所以我知道你是原振侠医生,那个后来和你在一起的是玛仙。’
原振侠一听,又不禁有点脸红。可是那女声竟然就直截了当地问:‘你和玛仙的那种行为,目的是为了甚么?看起来‥‥‥你们都十分享受?’
原振侠苦笑:‘这对你来说,太陌生了,你不会明白的,因为你早已没有了身体!’
女声锲而不舍:‘要有身体才能领会?那是纯肉体的一种感受?’
想起刚才和玛仙的亲热过程之中,竟然有这样专注的一个‘旁观者’,原振侠自然不是很自在。他摇著手:‘我无法在这个问题上,和你作进一步的讨论,因为你完全无法理解!’女声静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间,原振侠注意到,萤光幕上的那个人影,凝止不动。
过了一会,女声才道:‘我明白,在迈向进化的过程之中,得到了很多,但是也损失了一些。’
原振侠纠正:‘损失很多!’
女声又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真的,我无法理解。
已经损失了的是甚么,我连想也无法想像。在我的资料之中,嗯,好像有一个形容词:“快乐”?’
原振侠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你‥‥‥连甚么是快乐都不知道?’
女声道:‘知道一些概念,知道在以前,生命之中,曾经有过一种感觉,叫作“快乐”。但是在快乐存在的同时,有一种更强烈的感觉,叫作“痛苦”──痛苦多而快乐少,痛苦常在而快乐难求,所以,为了避免生命再有痛苦,只好同时也牺牲快乐!
’
原振侠听得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女声追问:‘我说得不对?’
原振侠叹了一声:‘很对,可是我不同意这样的进步方式。
我还是希望在进化的过程中,使快乐增加,痛苦减少,这才理想!’
女声笑:‘好像宇宙之中,还没有任何一个星体上的高级生物,能做到这一点的‥‥‥地球人能做到?’原振侠又呆了一回,再叹了一声:‘不知道!’女声又静了片刻,原振侠望著萤光幕上的那人影,忽然问:
‘你已经没有了形体,为甚么我看到的,还是一个人影?而且还是一个女子的身影?’
女声像是呆了一呆:‘是吗?’接著,她又道:‘那是你的脑部活动造成的印象,我借助这个装置中的发声系统,发出你可以听到的声音,同时,可能也影响了其中的显像系统。但如果你不是想像我是一个人,萤光幕上不会现出人影来。’原振侠一时之间,弄不明白,他双手摆动著,盯著萤光幕:
‘我听到了女人的声音,想像中应该是一个女人,所以萤光幕上,才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
女声迟疑了片刻:‘不是萤光幕上出现人影,是你感到萤光幕上有人影!’
原振侠指著自己的头:‘我不认为我的脑部活动,能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力量!’
女声道:‘你当然不能,但现在情形不同,现在,我在这个装置之中!’
原振侠一扬眉:‘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可以把你想像成任何样子?’
女声像是觉得十分有趣:‘你想我是甚么样子?’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自己问自己:‘我想看到一个甚么样的女人?’
他等著,萤光幕上的人影,急速地闪动,忽然变成了一团杂乱无章的线条。那组线条,变化万端,忽然之间,像是组成了一个脸谱,令原振侠自己也不禁吓了一大跳,那竟然是海棠的一张俏脸!然而,一闪就过去了,又是乱成一团的闪动线条,再接著,又闪出了黄绢的脸,玛仙的脸,又是海棠的脸,杂乱地交替著。
女声在问:‘你的脑活动在加强,你在萤光幕上看到了甚么?’
原振侠苦笑:‘甚么也没看到,也甚么都看到了!’女声对于这句‘地球话’,显然不是十分了解,然而原振侠自己,却十分清楚──在萤光幕上出现的情景,正是他杂乱无章思绪的真实反映!
原振侠陡地一挺身子,用力摇著头,萤光幕上又回复了一个凝立的人影。那女声继续传出:‘异性在你的生命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原振侠沉声道:‘异性在每一个地球人的生命之中,都占有重要的地位。’
女声又有点迟疑:‘可是有相当强烈的地球上的观念,是要完全抹掉性别的差异,和摒弃异性之间的任何接触的,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乍一听,陡然想笑:哪会有这样的观念?可是他一张口,还没有笑出声来,就陡然倒吸了一口气──确然有这种观念存在,也可称强烈。
佛教的观念,六根清净,自然包括摒弃男女大欲在内!那种观念,和人的天性相违,但为甚么在地球上可以普遍存在?是不是那是生命进化中,一个必然经过的过程,贯彻了这种观念,人类才能向高级生命形式进展?还是这种观念,根本来自另一个星体,灌输给地球人的目的,是想地球人的生命形式得到改变?
刹那之间,原振侠的思绪极乱。他走过去,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十分自然地问:‘你生前是一个女人?’这句话出了口,他才觉得自己说得不对,对方根本没有死,而且永远脱离了死亡,怎能用‘生前’这样的词语呢?可是,对方又根本没有了身体,那么,生和死,又有甚么分别呢?
他忙于纠正自己的话,而且,把自己的想法,喃喃地说了出来。那女声笑了起来:‘确然已经没有了生和死的分别,当然也没有男和女的分别,你怎么会这样问?我原来的身体是怎么样的,我也根本不记得了,谁会记得早已抛弃了的东西?’原振侠指著电视:‘可是你发出来的声音,却是十分动听的女人声音。’
那女声‘哈’地一声:‘是吗?可能那是偶然吧。我恰好用了这个音波的频率,那是可以随便改变的!’就在那两句话中,声音就改变了五、六种之多,忽男忽女,忽然十分高亢尖锐,又忽然十分低沉苍老,叫人听得诡异莫名。
原振侠这才知道,自己自始至终都误会了,误会自然是由于他对于没有形体的生命,实在太不了解而来的。
他双手乱摇:‘别再改变频率了,就‥‥‥维持原来的‥‥‥那听来很好听!’
女声回复娇甜:‘真不明白,声音的目的,是被听到,还有甚么好听难听之分?’
原振侠本来想说‘当然有’,可是继而一想,自己和对方在生命形式上,有著如此显著的不同,能有如今这样的沟通,已经很不错了,再作进一步的解释,只怕会越说越糊涂!
所以,他没有出声,把紊乱的思绪清理了一下,才道:‘你现在还收得到那微弱的讯号?’
女声的回答是:‘现在没有收到,但是我肯定收到过。我留在这里,和你沟通,有一个十分奇特的原因──我感到你会对我找寻这个讯号的来源有帮助!’
原振侠苦笑,他一点也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自然也无从搭腔。那女声停了片刻,又道:‘是这样的,你的脑部活动所发出的讯号之中,像是有我想知道的讯息在,所以我才想和你沟通!’原振侠默然不语,这时,他在迅速转著念:这个白化星人之所以出现,是追踪一个讯号而来,这种讯号,最初自然是黄绢利用飞船上的设备,向白化星发出的求救讯号。所以这个白化星人,才能在离地球相当遥远之处收到(天知道有多远),而跟踪到了地球上。
到了地球上之后,他首先接收到的,仍然是黄绢利用装置发出的讯号,因为黄绢曾不止一次地重复那样做。所以使这个白化星人,很容易就跟踪到了黄绢和李固的身边,可是他却不知道,李固也是白化星人。
然后,这个白化星人接收到的讯号,是来自李固的脑部活动所发出来的。
如果李固不是由于巫术而变成了白痴,他和那个白化星人,曾是同类,他们之间应该十分容易取得沟通。可是,李固的脑部活动,受了巫术的禁锢,所以只能发出微弱的讯号,时断时续,不易捕捉──可是,也足以使那个白化星人跟踪到了这里。
原振侠不明白的是,何以到了这里,他的脑部活动,反倒令那个白化星人容易接收?
是不是黄绢由于悲伤和愤怒,使她的脑部活动不正常?是不是玛仙精通巫术,脑部活动异常?是甚么使那个白化星人留下来和他沟通,是甚么使那个白化星人,认为他能对追踪有所帮助?
对这些问题,原振侠这时,一点头绪也没有,他想了一会,才问:‘我能帮你甚么?’
那女声立即道:‘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
原振侠摊手:‘哪一方面是你想知道的?’
女声的反应极快:‘你知道我想知道哪一方面的事!’原振侠感到了对方的咄咄逼人,他无可躲避,所以他只好说:‘有一个白化星人,在地球上!’
女声忽然笑了起来:‘当然,那就是我!’
这个白化星人理所当然地这样说,倒不禁令得原振侠在一怔之后,考虑起一个问题来。
他本来准备告诉这个白化星人,有一个白化星人──有身体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可是经过了这样的一个转念,却使原振侠想起,李固在地球上,已经受了伤害,变成了白痴!
这个白化星人,会不会因为李固的遭遇,而把地球人当成了敌人?
看起来,这个已经没有了形体的白化星人,比李固更加神通广大。他这时不像是有甚么恶意,但如果在知道白化星人,曾在地球上被伤害的话,他会不会由此而萌生出敌意来呢?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十分紧张,不由自主双拳紧握,心跳加剧。
这时候,那女声表示诧异:‘你想到了甚么?你的脑部有异常的活动!’
也就在这时候,萤光幕上的人影,看来也有不平常的颤动──原振侠这时,已经知道那是由于自己脑部活动所造成的。
原振侠略定了定神,才道:‘是的,我忽然想到‥‥‥你以没有身体的生命形式,来到了地球,这消息要是一公布,不知道会引起甚么样的冲击!’
女声笑著:‘我相信不是所有的地球人,嗯,只有很少数的地球人,可以接受这个事实。绝大多数的人,会斥为无稽。’原振侠十分小心地试探:‘你不会使得全地球人,都知道你的来临,你的存在?’
女声用感到讶异的声调回答:‘当然不打算,有这个必要吗?我,我们在宇宙中旅行,不论经过甚么星体,都只是停留一阵。虽然我们的生命已经无穷无尽,可是宇宙间的星体实在太多,除非这个星体上的生物,有了绝大的危机,我们才会尽力帮助。
地球人自己在发展,其他外星人,有一些想把自己的模式传给别人,我们白化星人跟他们不一样!’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你们是没有敌意‥‥‥和没有侵犯性的!’
那女声把‘敌意’和‘侵犯性’这两个字,反覆念了几遍,像是正在企图弄明白它们的含义。然后,发出了笑声:‘当然不!’
原振侠几乎要冲口而出,告诉他有关李固的事了。可是他还是忍了一忍,又问了一个新的问题:‘在白化星上,星际探索,宇宙航行这种行动,应该是早已经开始进行的了?’女声‘唔’地一声:‘当然是,很久之前就开始了。短程的、属于自己星系的航行最早,后来又发展到了远程的航行,向著我们仅有资料而实际绝不可测的星体进发。那时,我们还是有身体的!’
原振侠缓缓吸了一口气:‘身体‥‥‥应该是远程航行的障碍。请告诉我,那时的情形怎么样?’
女声轻轻笑了几下,声调十分轻松:‘十分好笑。我在资料中获悉,当时,把人放在一个圆筒之中,把人体的活动,降低到了停止的程度,然后,放在自动飞船中发射出去。’原振侠知道,那就是李固来地球的方式。
女声继续道:‘这种航行法,可怕之极,因为航行员的安全,绝无保障,所以每一个航行员,都是勇士。他们都知道,一旦离开白化星出发,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而在到达之后,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星体上,是甚么样的处境,也全然不知‥‥‥那等于是把自己的命运,抛进一个‥‥‥一无所知的深渊‥‥‥’女声一口气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又重复了一句:‘真是可怕极了!这是在我们星体上,热中于星际远程航行,但是又最黑暗落后的时代。’
原振侠不禁苦笑,这种落后的情形,在地球上,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现!
那个白化星人,一讲起了白化星上的历史,兴趣像是比原振侠还要高,滔滔不绝:‘奇怪得很,这是我们自己研究我们进化史之中的一件怪事!当时人人明知身体是宇宙航行的障碍,怎么会如此热中于远程航行?’
原振侠对这个白化星生命进展史中的谜团,自然无可置喙。
那白化星人像是在自言自语:‘或许,正因为热中于宇宙航行,而又深知身体是最大的障碍,这才形成了生命形式的重大突破!’
原振侠仍然不说甚么──本来,发生在白化星上的事,和地球绝不相干,可是如今,至少有两个白化星人在地球上,那就使他不能不关切。
那白化星人继续用悦耳的女声说著:‘那一个时期,派出了许多航行员──’
原振侠吃了一惊:‘很多个?’
女声说得十分肯定:‘是,超过一千个。凡是我们可以通过无人飞船,搜集到资料的星球,我们都派人出去!’原振侠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每个星球,只派‥‥‥一个?’
在那白化星人还没有回答之前,原振侠十分紧张。因为如果还有有身体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的话,情形就会十分糟糕!
他并不十分忌惮这个没有形体的白化星人,因为一切的欲求,都源自身体上所要得到的满足,若是一种生命形式根本没有了身体,也就自然不会有欲求。没有欲求的生命,不论来自甚么星体,至少,危险程度都最低。
那白化星人的回答,终于通过电视机的声音装置传了出来:
‘一个星体,只派一个,因为那是绝没有把握的事。我们的历史记载,记录著在那个一千年的期间,派出了一千多个勇士,可是显然这种行动是一种巨大的失败,白白牺牲了‥‥‥那一千多个,志愿去作远程宇宙航行勇者的生命。因为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有过消息,他们像是全消失在宇宙中了!’原振侠不由自主,吞咽了一下口水。他想起李固来到地球上的情形,若不是恰好遇上了卡尔斯,李固只怕也没有多少生存的机会!
其余的航行员,到达陌生星体之后,遭遇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千年的时间,连续派出了超过一千名有去无回的航行员,去探索宇宙的奥秘,这自然是无可比拟的壮举!
可是那白化星人对这个行动,却并没有甚么好评:‘一直到我们认识到,只要有身体,就不可能有远程宇宙航行之后,才停止了这种行为。不多久,我们的生命形式,就有了巨大的突破,现在,对我们来说,远程宇宙航行,已轻而易举了!’原振侠没有说甚么,那白化星人又道:‘当我收到了那微弱的讯号时,我知道,有可能,那是当年派出去的一个航行员所发出来的,绝对有可能。所以我才那么有兴趣,想有所发现!’原振侠听得心头怦怦乱跳,自然而然问:‘就算给你发现了当年的航行员,你又怎么样?你没有法子把他带回白化星去,白化星上的生命形式已经改变,他完全无法适应,情形糟糕之极!
’
那白化星人笑了起来:‘如果他还有身体,当然槽糕,但是我有方法,使他一下子,就进展到我如今这种生命的形式!’原振侠的脑中又紊乱起来,他想起自己往来幽灵星座时,身体和灵魂分离的情形。这个白化星人所指的,当然不是这种情形,但有一点十分相似,就是身体的舍弃!
原振侠不由自主摇著头,因为他知道,李固绝不肯舍弃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带给他那么美妙无比的享受,他像是一头才尝到鲜血滋味的幼狮,怎肯放弃继续嗜血?
然而,李固已成了白痴,无法自行决定。是不是这个白化星人,有能力可以不理会李固的意愿如何,而迳自进行生命形式的转换?
那种念头,一波接一波涌来,令得原振侠有全身发热的感觉!
那全是超乎人类知识范围之外的异事!
可是他又必须想,因为那白化星人还在等著他的回答。而且就在这时候,那白化星人又道:‘刚才在你的脑部活动之中,我又收到了有关我想知道的事情的讯号──你是不断在想著有关白化星的事,是不是?’
原振侠怔了一怔,虽然他还没有决定怎样做,可是他知道,在一个生命形式高级到了这种程度的白化星人面前,欺骗和掩饰,绝不是好办法。
可是那时,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切知道究竟是为了甚么,他总不想把真相说出来。他迟疑了一下,才道:‘是不是可以容许我问一些问题?’
那女声听来十分乐意:?‘当然可以!’
原振侠又想了一想,才问:‘在白化星人还有身体的时候,是不是有疾病?’
他得到的回答是:‘疾病对白化星人来说,太久远了,那不知是多么古老的事了。白化星人先是致力于身体功能的增进,那时没有人想得到,只有不要身体,才是最彻底的办法──当一切全是空的时候,自然再也没有甚么可以侵犯了!’原振侠喃喃地念了一句:‘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那白化星人自然听不懂,可是也没有问原振侠在说甚么,只是继续回答原振侠的问题:‘增加体能很有成绩,结果是白化星人的身体,可以抵抗一切疾病!’
原振侠再问:‘当然无法防止外伤!’
他知道李固曾受过伤,当时如果不是抱著‘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替他输入了地球人的血,李固这个白化星人,也早就‘客死异乡’了!
那女声听来有点悲哀:‘是,所以还有死亡。’原振侠再问:‘衰老过程呢?有身体的白化星人,衰老的过程怎么样?’
那白化星人倒是有问必答:‘历史记载中说,已经把身体的衰老过程尽量拖慢。可是,仍免不了会衰老,一直到无可避免的自然死亡。’
原振侠停了片刻,才问到了最主要的问题。可是他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表示特别紧张:‘白化星人的身体‥‥‥会不会发生痴呆的现象?’
那女声沉默了片刻:‘痴呆?对不起,我‥‥‥竟然不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原振侠解释了一下:‘人有身体,可是‥‥‥没有思想,完全没有智力。’
那女声大是讶异:‘怎么会有这种情形?嗯,要是有这种情形的话,那是脑部组织的机能不健全所造成的!’原振侠连声道:‘是,是!就是这样的情形!’那白化星人道:‘这样的情形,永不会在白化星出现。白化星人的繁殖,早已在实验室中进行,婴儿发育如果出现畸形,就会结束他的生命。所以,白化星人的身体,都十分健全!’原振侠暗忖,岂止健全,而且俊美无比!想像起来,白化星人在还有身体的时候,女性一定个个都美丽夺目的了。不知道那么多年之前,自白化星出发,作远程宇宙航行的白化星人之中,有没有女性在?这一个个白化星人,除了李固降落在地球上之外,其余的,不知道都到甚么地方去了?
在浩淼无涯的宇宙之中,有上千个白化星勇士,在作毫无希望的远征,这倒是一件十分悲壮的事。
原振侠的思绪,一下子飘了开去,但立时又回到了本题:‘如果他出生了,长大了,而忽然又受了‥‥‥脑部又受了伤害,以致组织破坏了呢?’
那女声直到这时才反问:‘你在这个问题上,问得如此详细,想说明甚么?’
原振侠固执地道:‘请回答我的问题!’
那白化星人想了一会,才道:‘会有这种情形,可是极少见。我还不知道,在真实的情形中,出现过这种例子。’原振侠感到十分紧张,以致手心有点冒汗,他搓了搓手:‘你刚才说,如果遇上了一个还有身体的白化星人,你可以令他在极短的时间之中,把他的生命形式,转化为你目前的情形!’那白化星人道:‘是,虽然相当复杂,可是我可以做得到──等一等!’
他说到这里,突然叫了一句‘等一等’,然后立即又道:‘我知道了,有一个有身体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原振侠并没有立时回答,那白化星人的声音陡然提高,可能是电视机的发声装置,所能发出的音量的极限。原振侠绝未料到,生命的形式到了这样进步的程度,也还会有情绪激动这回事,所以在震耳欲聋的声音突然传出之际,他吓得整个人都弹了起来。
那白化星人说的仍然是这句话:‘有一个有身体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是不是?’
原振侠被这声音震得耳际‘嗡嗡’直响,他连忙作了一个手势,大口喘气,一面急急回答:‘是,是!是有一个有身体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你别激动,请别再发出那么大的声音!’电视机足有一分钟没有声音传出来,画面杂乱之至,急速闪动的线条,乱成一团。然后,那白化星人才道:‘对不起,我刚才实在太激动了!’
原振侠苦笑:‘不必道歉,你的激动完全可以理解,就像是我‥‥‥我‥‥‥我‥‥‥’
他连说了三个‘我’字,才发现自己对对方的激动,实在完全无法了解──他本来想说‘就像我忽然遇到了一个原始人一样’,可是他才说了一个‘我’字,就想到,那当然不同──现代人和原始人当然大不相同,但差异之大,绝比不上李固和那个白化星人!
若是硬要作比较,那就有点像他,原振侠医生,忽然见到了一只活的、有思想的三叶虫差不多!
那白化星人骤然之间,知道了自己的一个同类,一个不知多少年之前,被派出去作远程航行的上千勇士之一的同类在地球上,究竟会是甚么样的一种激动,原振侠实在无法理解!
那白化星人立时问:‘他在哪里?’
原振侠迟疑了一下:‘他的情形,十分复杂──’那白化星人陡然打断了他的话头:‘他在哪里?等一等!他有问题,是不是?如果他没有问题,我一定可以收到他脑部活动发出的讯号。虽然他有身体,可是我们脑活动电波的频率是相同的!’
他一口气说著,原振侠在他说到一半时,就点了点头。那白化星人又突然道:‘我明白了,他受到了伤害,脑组织受了伤害‥‥‥变成了痴呆!’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他的情形,的确如你所说那样!’
那白化星人居然发出了一下笑声:‘那不要紧,他的整个身体都不要,都没有用了,又何必在乎脑部组织是不是健全?他在哪里?’
原振侠道:‘你的意思是,你一样可以令他进入你的生命形式──’
那白化星人十分不耐烦:‘你别问了,你不会明白的,他在哪里?我当然可以令他的生命形式转移,脑组织坏了,并不等于记忆不存在──电脑坏了,软体的资料还在的,这是你所能了解的极限了,他在哪里?’
那白化星人已至少问了五、六遍‘他在哪里’了,可是原振侠还是不想立即回答。
因为这时,他心中升起了久已盘据著的恐惧!
白化星人李固,是中了玛仙的巫术,而变成白痴的!
玛仙施展的巫术叫‘血魇法’。这种巫术的特点是,如果被施术者恢复正常,那么,巫法被破解,施术者本身就会受害!
原振侠不知道,如果李固的生命形式改变,算不算是李固的智力恢复?不知道这样子,是不是会使玛仙被巫术反噬,变成白痴?
不弄明白这一点,他不会说出李固在甚么地方!
可是如何弄得明白这一点呢?事情复杂到了这种地步,不但牵涉到了两个星球上的人,而且,两个白化星人,又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命形式,一个又受了巫术的伤害‥‥‥这怎么弄得明白呢?
原振侠感到自己的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遇到过那么复杂,要简单地说上一遍都十分困难的事情。所以他尽管急得鼻尖冒汗,可是仍然不知道如何说才好!而就在这时,那白化星人忽然道:‘我知道了!真可笑!他的外形和地球人一模一样,我当然不知道,他竟是白化星人,我的同类!’
原振侠只感到遍体生寒,他张大了口,想说甚么。可是还没有出声,那白化星人已道:‘谢谢你,原振侠医生!’原振侠大吃一惊,叫:‘等一等!’
可是电视萤光幕上再无形迹,也再没有声音传出来。原振侠明知道没有用,可是还是一下子冲了过去,用力在电视机上拍打著。
然后,原振侠颓然停了下来,他整个人都有鲜血僵凝之感。
他知道,没有形体的生命,只是一束思想,一束记忆,行动速度之高,超乎想像之外,这上下,他一定早已见到李固了!
他见到了李固,两个生命形式完全不同的白化星人相见,会发生甚么事?
那个白化星人有能力,使李固的生命形式转变。那种情形发生之后,实际发生的是:李固死了,李固留下了身体,他的身体,当然不可能是一个活的身体!
黄绢在对著已死的李固,会感到甚么样的悲痛?即使李固也可以通过电视机的装置,和黄绢交谈。
本来事情十分诡异,可是当原振侠想到,一对热恋中的男女,忽然之间,变得只能通过电视机来谈话之际,他不由自主觉得又荒唐又滑稽,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而这时,他又恰好喝下了一口酒,所以又引起剧烈的呛咳,几乎无法回过气来。
当他好不容易停止了呛咳,直起身子来──剧咳令得他流泪,所以视线也十分模糊,然而,当他直起了身子之后,他还是看到了,在他的眼前,若虚若实,飘浮不定的一个人影。
那白化星人又回来了,又在影响原振侠的视觉神经,使原振侠可以看到他!他令得原振侠可以看到他面目时,自然是又想和原振侠说些甚么!
原振侠忙向电视机走去,可是才跨出了一步,他就改变了主意,顺手拿起了一具小型收音机来,向著那人影,晃了一晃。
那白化星人能‘借用’电视机的发声装置,自然也应该可以‘借用’收音机的发声装置了。
原振侠对于那白化星人,何以能‘借用’发声装置这一点,还是很不解。可是电视机也好,收音机也好,能够使人听到声音,都是无线电波转化为声波的结果。
他放下了那具收音机,按下了一个掣钮。在开始的三秒钟,还是电台在播送音乐的声音,可是接著,原振侠又听到了那个女声。
在听到女声的同时,眼前那个看来虚无飘渺的人影消失了。
那女声接著重复了几遍:‘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
原振侠勉力镇定,他甚至好整以暇地纠正那白化星人的说法:‘你应该说“我又看到他了”,因为你早在我这里见过他!’那白化星人有好一会没有出声,然后才问:‘他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请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也有很多疑问,可是那个问题,他也觉得要率先回答,所以他立即道:‘是,你说得不错,他受伤,在死亡边缘,接受了输血,地球人的血液!’那女声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如果说声音能够表达情绪的话,那么在这一下短短的惊呼声中,就充满了惊讶、疑惑和不解!
然后,那白化星人又问:‘那‥‥‥会发生一种甚么样的变化?’
原振侠反问:‘你又看到他了,你说,他和原来的白化星人,有甚么不同?’
那白化星人苦笑:‘我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我根本没有见过原来的白化星人!’
原振侠‘啊’地一声:‘那么,我来告诉你。首先,他的皮肤,变成了粉红色──白化星人,本来是全然不知道甚么叫颜色的──’
原振侠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那白化星人忙道:‘在我们的生命形式变化之后,这种情形已结束,我们可感觉到宇宙中的一切!’
原振侠又吸了一口气:‘地球人的血液,在他的身体中,起了十分奇妙的作用,使得白化星人早就遗忘了的许多记忆,迅速回复。他‥‥‥我们起先认为他变成了地球人,后来‥‥‥才知道‥‥‥他还是白化星人,他接受了地球人的诱惑,可是和地球人却又不大相同!’
当原振侠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也不免有点迟疑,他思绪十分紊乱。
他感到的是,自己一开始,以为李固已变得和地球人一样了,那种变化,加上他的超能力,会给地球带来巨大的灾害。所以,他才和玛仙订下了计画,利用巫术,使他成了白痴。
可是玛仙却发觉,李固和黄绢之间,存在著真正的爱情,是无可置疑的。
而李固对于权力、野心,一点兴趣也没有。从种种迹象来看,他对爱情的专注,超越了一切,那当然不是地球人的行为?
所以,李固始终还是一个外星人!也是由于这一点,玛仙才一再问: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这时,原振侠也不禁惘然,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
可是,他知道,就算做错了,也无法纠正。因为李固一复原,‘血魇法’的巫术,就会在玛仙的身上起作用,使玛仙变成白痴!
在原振侠思绪紊乱的那一刻中,收音机也沉默著。过了一会,那女声才又传了出来:‘我有点明白了‥‥‥他和那个女人之间,发生了一些事!’
原振侠点头:‘是,那是在白化星上,早已没有了的一种现象‥‥‥是男女两性间的‥‥‥爱情。还有‥‥‥可能你会不明白,由爱情而来的‥‥‥男女双方身体上,所能感受到的一种无比的欢乐!’
要对一个早已没有了形体的生命,解释这一些,是相当困难的事。所以原振侠说来,绝不流利。
收音机又好一会没有声音,显然那白化星人无法理解这一点,也有可能,他正在搜索记忆。
然后,突然是一下叹息声:‘太久远了,我们已无法了解这一切了。我不明白的是,他既然接受了地球人,接受了‥‥‥爱情,为甚么他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原振侠心跳加速:‘在你看来,他现在‥‥‥是处在甚么样的情形之下?’
那白化星人又迟疑了好一会,才回答:‘他的脑部,只能发出微弱之极的一些杂乱的讯号,而且,绝没有接收讯号的能力。
’
原振侠吁了一口气:‘在这种情形下,你无法令他的生命形式得到变化?’
那白化星人的声音只是无可奈何:‘不能──他为甚么会变成这样的?’
原振侠在那刹间,心情矛盾之极。他不知道如果自己说实话,会有甚么后果,可是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说,那白化星人也必然有办法弄明白的。
他决定不出声,收音机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又是一下叹息:
‘我一个人无法解决,这样重大的发现,我会去联络别人,共同设法!’
原振侠吃了一惊,又陡然想到了一点,脱口道:‘是不是‥‥‥可以把他带走?带离地球,你们再慢慢去研究?’那白化星人发出了一下十分怪异的声音:‘带走?一个身体这样笨重,用甚么方法可以带得走他?’
原振侠听了,不禁苦笑。就算没有眼前这个白化星人的例子,地球上也早有一种说法,认为身体是宇宙飞行的大障碍。
笨重的身体,阻碍了生物的进化,这自然是白化星人的进化过程中,终于摒弃了身体的原因。
但是原振侠还是不肯放弃,他试探著问:‘或者,他是‥‥‥怎么来的,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回去?’
那白化星人呆了一呆,像是一时之间,并不明白原振侠那样说,是甚么意思。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那艘宇宙飞船──他是乘搭那艘飞船来的。那是十分先进的一种宇宙交通工具‥‥‥’
原振侠的话,被一阵笑声打断:‘先进的交通工具?唉,你这样说,你竟然这样说!在你们的交通工具发展过程中,有一种叫“独轮车”的,在当时也是十分先进的交通工具,你能用它到月球上去?’
原振侠有点恼怒:‘你别忘记,他是由这架飞船载来的,飞行了将近一万年,终于来到地球上。既然你们现在的生命形式,已经完全不在乎时间,又何妨再花一万年时间,把他弄回去?’那白化星人声响寂然,原振侠等了片刻,连连催促,都得不到回答,原振侠更是恼怒:‘是不是你不懂得如何驾驶飞船?’原振侠在这样说了之后,仍然没有反应,他睁大眼,盯著那收音机。又等了好一会,才听到了一下叹息声,传出了那个女声:‘这飞船‥‥‥比我想像的还要古老,你说甚么?我不懂得操纵?你说错了,它是自动的,在地球起飞,飞上一万年,或者可以到达白化星。可是我那个同类,如何再活上一万年?’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再把他放进那个圆筒中去!’那白化星人叹了一声:‘可以这样做,可是他就算回到了白化星,他如何生活?白化星的环境,已和他生存的那个时代完全不同了,甚至没有了食物!’
原振侠知道,要李固再回到白化星,可能性等于零。他颓然叹了一声:‘那就只好让他在地球上了。’
那白化星人沉吟了一下:‘不能让他留在地球上,因为他是我的同类,我有责任帮助他。我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应付他破坏了的脑组织,多几个人的力量,或许可以达到目的!’原振侠不禁苦笑,因为说来说去,他还是要去召集同类,到地球上来。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紊乱,但是他想了一想,就算有一批白化星人,来到了地球上,目的也只是改变李固的生命形式,不会对地球造成甚么骚扰。白化星人已经进步到了这一程度,自然也不会在地球上形成甚么破坏,可以说一点害处也没有,更不会有甚么人知道!
就算忽然之间,有甚么人听到有奇怪的声音,从电视机或收音机中传出来,或是电视画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些朦胧的人影,那也绝不会形成祸害的。
何况,那白化星人既然决定了要去召集他的同类,原振侠也自料没有甚么力量,可以阻止得了他!
原振侠只好苦笑著说:‘欢迎你们到地球上来!’那白化星人的回答是:‘我还有些事不很明白,在所有有关地球的资料中也找不到,等我约到了同伴之后,我还要向你请教!’
原振侠一听,心头便突突乱跳。
他知道,连那白化星人也不明白,在所有有关地球的资料中都找不到的事,一定是和巫术有关的部分。也就是何以李固的脑部组织,会遭到了这样破坏的原因。
那白化星人不明白──是不是他不明白原因,所以导致他没有能力,使李固的生命形式得到转换?
如果他约了许多白化星人来向自己‘请教’,是不是要把巫术的作用告诉他们?
他们知道原委之后,是不是要先破解了巫术,才能使李固的生命形式得到转换?
原振侠一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遍及全身。
玛仙曾说过,在地球上,能破解‘血魇法’的只有她一个人。她自己当然不会做这样的事,因为一破法,她自己就会成为白痴,和如今的李固一样。
原振侠曾担心过玛仙会这样做,因为玛仙感到自己做错了,感到自己不该用巫术去对付李固。
李固和黄绢之间的爱情,令得她十分感动。如果不是纠正错误之后,结果是如此严重,原振侠相信玛仙已经纠正了错误。
只要玛仙不破解巫法,情形就不会有改变。可是,一群白化星人,如果竟有能力破解玛仙所施的‘血魇法’呢?那么玛仙岂不是糟糕之至?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充满了惊怖的呼叫声──在整件事情的发展之中,他曾好几次有过十分恐惧的感觉。
当时这种毫没有来由的恐惧感向他袭来之后,他确然说不出所以然来,但现在──他总算有点明白了。他一直在害怕著的是:玛仙的‘血魇法’,有可能反害自身!
原振侠在惊呼了一声之后,忙又道:‘等一等!等一等!我问你──’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又呆了一呆,因为收音机传出来的是音乐声,并不是那白化星人的声音。那白化星人说走就走,已经离开了!
原振侠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对古典音乐十分熟悉,听出电台播出的,是一首〈巫师和他的徒弟〉,正在音乐的高潮上,节奏明快热烈。
原振侠不禁苦笑。这首音乐是写一个巫师有事外出,吩咐他的徒弟挑水,徒弟偷懒,利用所知有限的咒语,叫扫帚代他挑水。结果水越积越多,巫师的徒弟却没有能力加以制止‥‥‥十分凑巧,玛仙施在李固身上的巫术,也只有可能害了她自己!
原振侠还想和那白化星人联络,他按下电视机的开关,按下了房间里,所有一切可以发出声音装置的开关,甚至连那只音乐门铃也不放过。
可是,都再也没有那白化星人的声音传出来。
原振侠的脑中,乱成了一片。他知道事情十分严重,可是严重的程度如何,又全然出乎他的知识范围,所以他只能空著急。
而当他勉强镇定下来之后,他想到,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和玛仙商量,联络玛仙,把白化星人来到的情形告诉她!玛仙才离开不久,应该很容易感觉到他的焦虑和思念,感应得到他极需和她见面──说起来很玄,但这确实是原振侠和玛仙联络的有效方法。
上次,他强烈思念玛仙,玛仙过了好几天才来,是因为玛仙一个人躲了起来,在想一个问题(是不是对李固做错了),必须认真思考。
这次,原振侠有信心,玛仙一定很快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期望著玛仙的出现,在接下来的几小时之中,他像是随时闻到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那是玛仙特有的体香,类似经过阳光晒透了的小野花。
可是那却只是他的幻觉,如果真的玛仙被他拥在怀中,那种沁人肺腑的清香,是实实在在的。
可是这时,却无从捉摸,显然只是产生于他脑部记忆细胞的活动。
也就是说,玛仙并没有出现!
不但在接下来的几小时,而且在接下来的几天之中,玛仙都没有出现。原振侠越来越是焦急,可以说,他从来也没有那样焦切地思念过玛仙。
照说,他的思念这样焦虑,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量,一定也远比正常强烈,玛仙怎么会感觉不到呢?是不是又有了甚么特殊的原因?
由于心情焦急,原振侠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形容也十分憔悴,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连一再反对他随便休息的医院院长,居然也主动拍著他的肩头:‘原医生,你身体不好,休息几天吧!’
原振侠不禁苦笑。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工作的话,焦急的等待,每一分钟,在感觉上都会比一年还长,还是加紧工作,才易于打发时间。
所以尽管院长的神情十分诧异,他还是不肯休息,只是道:
‘我可以应付。’
令他奇怪的是,那个声言要去召集同类的白化星人,也无一点影踪。原振侠买了一具十分小巧的收音机,二十四小时带在身边,并且打开了电源,以便那白化星人,可以随时利用收音机的发声装置。可是结果,他变成了二十四小时收听电台节目!
到了第五天晚上,他实在沉不住气,和远在海地的巫术研究院的古托,通了一个电话,询问他是不是知道玛仙的下落。
玛仙这个超级女巫,行踪确然神秘之极。古托的回答是:‘不知道。’
而古托的语调,十分之兴奋:‘巫术世界的风波,看来是已经平息了。因为消息已传了开去,知道玛仙用的是“血魇法”,那就不会有人再起甚么破解它的念头。你知道,破解这种巫法,需要施术者的鲜血,又有谁能取得玛仙这超级女巫,巫术女王的血?’
原振侠对巫术,毕竟还只是一知半解,他听了之后,有点吃惊:‘会不会是玛仙怕有人要取她的血,所以才在极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或者,因此不敢露面,明知我有极重要的事找她,也不敢现身?’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声音十分沉重著急,而且在不由自主喘著气。
可是电话的那头,却传来了古托的一阵纵笑声,那令得原振侠十分恼怒:‘她虽然是巫术的女王,可是究竟是一个女性,如果在暴力的劫持之下,她‥‥‥她‥‥‥’
原振侠越想越可怕,竟然说不下去。可是古托仍然在哈哈大笑:‘好朋友,你太小看你的女巫之王了!如果真有你所说的那种情形出现,企图行使暴力的人,还未曾开始行动,嗯,多半是手碰到了她的身体的那一刹间,施暴者的全身鲜血,就会从他们的眼耳口鼻中直喷出来,喷到体内一滴不剩为止!’原振侠知道古托所说的,必是实情!他想起那种事情的可怕,想起当年看到古托的腿上,好好地突然出现一个深洞,鲜血汩汩地而外流出来的情形,知道巫术确然有这种神秘莫测,可怕之极的能力!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古托的声音又传来:‘你还是不放心?’
原振侠稍迟疑了一下:‘至少还有好几个方法,可以取出她的鲜血。不必很多,是不是?’
古托拖长了声音:‘哦,不必很多,一滴就足够了!’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远程来福鎗的射击,可以令她受伤,在她身边的人乘机接近她,那就可以取得她的鲜血了。’古托听了,发出了几下表示不耐烦的乾笑声:‘我的原医生,算来你接触巫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会想出这种办法来?’
原振侠不服气:‘有甚么不对?’
古托回答:‘别说是巫术女王了,就是我,不敢说精通,只是知道一些巫术的诀窍,也已经懂得趋吉避凶。当有人在射击的范围内伺伏,想要杀我或令我受伤时,我必然预先有感觉!’原振侠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古托提高了声音:‘何必躲?何必防?我一感到恶意,就知道恶意自何而来。我怕没有这个功力,玛仙,我相信可以轻易地令得举鎗者对准自己放鎗。’
原振侠呆了半晌,作声不得。古托取笑他:‘以后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少一点谈情说爱,多向她讨教一些巫术上的问题,你很快会成为专家!’
原振侠不禁苦笑,他和玛仙在一起的时候,一提起巫术,绝大多数的情形之下,玛仙都只是甜甜地笑,然后道:‘你不会明白的!’然后,就转换了话题。过去原振侠对巫术,其实也不是有太大的兴趣,所以也就永远不会再深入地讨论下去!
原振侠自然早已知道玛仙神通广大,可是也直至此时,才从几个具体的例子上,知道她的巫术神通,竟已到了这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古托刚才所举的例子,并非完全不可理解。任何人,在用武器伤人之际,都难免有杀意。杀意由这个人脑部活动所产生,普通感觉敏锐一些的人,例如古代的武士,也能在突然之间,感到有杀意在自己的周围而提高警觉,防止了偷袭,何况是精通巫术、感应灵敏之极的人!
玛仙的安全没有问题,她为甚么一直不现身呢?原振侠的焦虑,并没有因之减轻,古托在问:‘还有甚么问题,我的朋友?
’
原振侠长叹一声:‘我只是十分担心‥‥‥算了,如果见到玛仙,或者有她的消息,请立即告诉她,我急于和她会面!’古托呵呵笑著:‘原,看来你也应该在爱情上变得专一了!
’
原振侠更不禁苦笑,他和玛仙之间的关系,首先是通过了巫术而存在的。所以,巫术也始终像一座无形的大山一样,横亘在中间。
原振侠不知道玛仙怎么想,他自己,如果不是搬走了这座无形的大山,就很难会有真正的爱情,哪里谈得上甚么专一不专一!
这时,原振侠心情不好,他也没有进一步向古托解释甚么,只是乾笑了几声,放下电话,心头一片怅惘,盯著电话,看了半晌,竟不知道自己在那段时间之中,想了些甚么。等到渐渐定过神来,他才想到,电话也是一种发声装置,拿起电话来,或者可以听到白化星人通过电话和自己交谈?他当真拿起了电话来,可是除了一阵‘嗡嗡’声之外,甚么声音也没有。
他放下电话,又想到的是:没有了身体的白化星人,在宇宙之间,自由来往,何以聚集几个同类,会要那么多天的时间?会不会他们早已聚集了,在对李固进行生命形式的转化了?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不禁伸手,重重在桌上拍了一下──这几天,他一直在等玛仙和自己联络,完全没有想到要知道白化星人的行动。
而原振侠在这几天之中,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把手按在电话上,定了定神,拨了黄绢给他的一个号码。
这个号码,二十四小时都有人接听,而且会以第一时间,把讯息传给黄绢──世界上一些重要的人物,都有这样的一个电话号码。
那时,已是接近午夜时分,放下了电话之后,原振侠斟了一杯酒。当第一口香醇的美酒,在他的口中打著转,快要顺喉而下,和他体内的血液混为一体之际,电话就响了。原振侠一抓起听筒,就听到了黄绢的声音。
他在放下电话之后,曾设想过:黄绢会用甚么样的语调来和他说话──是冰冷的?愤怒的?冲满怨恨的,还是不屑的?可是这时,却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黄绢的声音,竟然平淡之极,像是完全对一个陌生人在说话一样!
这不禁令原振侠感到了一阵悲哀,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不论是怨是恨,是怒是悲,都是一种感情,而如今黄绢的声音,竟然平淡到了一点感情也没有。可知他在她的心目之中,早已死了,不再有任何地位!
黄绢在问:‘有事?请快点说,我不是很有空。’原振侠呆了十来秒钟,才道:‘有一点新的情况!’黄绢的声音仍然平淡,原振侠甚至直觉地感到,她根本没有把电话握在手中!
原振侠的话,引起她的反应只是:‘如果和我无关的,不必说了。’
原振侠咽了一口口水:‘和李固有关!’
他想不到的是,就那么一句话,就令得黄绢大受震动!原振侠先是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呼吸声,然后是充满了希冀的语气,声音甚至在微微发颤:‘是‥‥‥好消息?有关他的好消息?’原振侠不禁一阵心痛,暗中叹了一口气:黄绢对李固的关切,竟到了这种程度!
玛仙的观察不错,黄绢和李固之间,存在著真正的爱情──人间难得一见的爱情!
原振侠迟了几秒回答,黄绢已在催:‘甚么消息?快说啊!
’
原振侠道:‘事情十分复杂,我需要和你见面!’黄绢急道:‘那没有问题,我立刻安排,可是先告诉我是甚么消息,他‥‥‥他是不是有希望?’
原振侠实在不愿意在电话中,草草回答这个问题,所以他道:‘请相信我,见面之后,我一定把所知的全告诉你,我实在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他听到了黄绢的幽幽长叹:‘反正事情也不会再坏了,我会派人来接你。’
放下电话之后,原振侠仍然呆了好一会,一直怔怔地喝著酒。他不断在问:古今中外的情圣,他们相爱的程度,是不是及得上黄绢和李固?
而黄绢和李固的爱情,在李固变成了白痴之后,居然仍然可以维持下去,是不是更表示他们的伟大──严格来说,是黄绢一个人的伟大?
想起又要和黄绢见面,原振侠又不禁叹息──可是他只叹了一半,就想起了黄绢刚才语气的冷淡,他就知道自己连叹息也不必了!
黄绢的行动极快,一小时后,原振侠就收到了通知:‘专机正驶来本市,三小时之后,请到机场来。’
原振侠伸了一个懒腰,他不想睡,两个多小时的时间,用来干甚么好呢?他的决定是用来思念玛仙──玛仙没有回音,这件事,始终令得他十分担心,因为他设想不出玛仙不露面的原因。
虽然古托笑他不必为玛仙担心,可是他仍然十分怔忡不安。
这种不安的感觉,自从一发生之后,一直在加强,这时,他甚至坐立不安!
等他到了机场,上了专机,又喝了几杯酒,所以整个航程,他几乎都在沉睡之中。等到专车送他到了黄绢的办公室,他见到了黄绢时,吓了一跳,一时之间,竟不知说甚么才好!
他和黄绢分别不是很多天,可是黄绢那种木然的神情──她的一双大眼睛,曾经是何等灵活,何等充满野性,何等有光采!
可是这时,和她的视线一接触,却只看到了空空洞洞,甚么光采都没有了!
原振侠心中一阵难过,闭上眼睛片刻。黄绢的声音也木然:
‘请坐,消息是甚么?’
她说到这里,凄然一笑。那笑容凄苦之极,出现在她美丽的脸庞上,看了令人心酸之极,原振侠几乎想立刻把她拥进怀中!
可是,他只是略扬起手臂,就放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这时,自己的任何安慰,都不会起作用。
他知道黄绢悲伤的原因,也知道黄绢心中对自己的恨意。
在凄然一笑之后,黄绢又是一声低叹:‘我已经没有希望了,你还有甚么消息来刺激我?’
原振侠想了一想,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他四面看了一下,走过去,自己取过了一瓶酒来,打开,斟了一大杯,一下子喝了一半,才道:‘又有一个白化星人,来到了地球上!’黄绢先是一呆,原振侠还以为她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一点反应也没有,正想再说一遍时,原来坐著的黄绢,陡然跳了起来,像豹一样,跳到了原振侠的面前。
她那种突如其来的行动,将原振侠吓了一大跳,手一震,半杯酒一起泼了出来。
这时候,他们两人都不理会酒泼到了甚么地方。黄绢已陡然叫了起来:‘那白化星人在甚么地方?’
她的声音是一种撕裂了的尖锐,听来十分可怕,也可见她内心的焦虑。
原振侠忙道:‘我不知道,事情十分复杂,你听我说,这个白化星人──’
原振侠才说到这里,黄绢已然狂叫起来:‘你不肯告诉我?
你知道这个白化星人能帮助李固,所以你不肯告诉我,你说,我要你说!’
黄绢叫著,突然一翻手腕,动作之快,连原振侠也无法提防,快得可想而知!一下子,原振侠只觉得眼前精光一闪,颈际有一丝凉意,一柄锋利之极的匕首,已经贴在他颈际的大动脉之上!
不过,原振侠毕竟是原振侠,普通人在这样的情形下,总不免要头侧一下,或者向上昂一下,以避开锐利的刀锋。可是原振侠却只是照原来的样子站著,一动也没有动过,反倒带著笑容:
‘你要对付我,用你腰际的手鎗,岂不是更好!’倒是黄绢的回答,令他感到了一股寒意!黄绢的声音冰冷:
‘用刀杀你,可以体会到泄恨的乐趣!’
原振侠苦笑:‘在你没有把我的话听完之前,请你先别急著体味那种乐趣!’
黄绢这时,神情不再木然,双眼之中有近乎疯狂的神采:‘说!’
原振侠立即道:‘那个白化星人,根本就没有身体!’任何人一听到‘根本就没有身体’这样的话,都不容易一下子理解,何况黄绢这时情绪十分激动!
原振侠道:‘李固在宇宙航程中走了近一万年,白化星上已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生命的形式,已进步到了没有形体了!’黄绢的眉心打著结,过了好一会,才冷笑了一声,后退一步,收起了匕首。当她熟练地转动匕首,将之插进腹际的刀鞘时,匕首又闪起了一团精光。
黄绢一面冷笑,一面道:‘说下去,看看你能编出一个甚么样的故事来!’
原振侠当然不必先声明,自己所说的都是实话,他把他和那个白化星人打交道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出来。当他说到那白化星人离开,来看李固的时候,黄绢又尖叫:‘他为甚么不和我交谈,为甚么?’
原振侠叹了一声:‘或许那时候,你恰好没有打开任何可以发声的装置!’
黄绢大口喘著气,等到原振侠说到那白化星人见了李固之后,发觉他没有希望时,黄绢泪如泉涌,可是神情却并不悲伤。当原振侠向她望来时,她甚至倔强地说:‘我不是哭,而是不受控制地流泪!’
原振侠没有搭腔,黄绢一面抹眼泪,一面又道:‘有时,我真怀疑,我看来像两个空洞一样的眼睛,居然还有泪水涌出来!
’
原振侠不知道说甚么才好,所以他仍然不出声。黄绢再道:
‘你和你的女巫,感到高兴了?’
原振侠正色道:‘那白化星人一定要帮助他的同类,他的目的,是使李固的生命形式,变得和他一样。你有没有设想一下,这将是甚么样的情形?’
黄绢脸上的肌肉,本来因为心中的愤恨而扭曲著,一听得原振侠这样说,神情陡然僵凝,看来十分诡异,也十分可怕。
她的声音也听来僵硬:‘那‥‥‥会是甚么样的情形?’原振侠缓缓地道:‘我不是很清楚详细的情形,但至少可以知道,没有身体的生命形式,是把身体和思想记忆组分开来。说简单一点,是把身体和灵魂分开来。如果那白化星人成功,你会得到一个李固的身体,和游离于身体之外的李固的灵魂。’黄绢僵凝的神情开始变化,变得失魂落魄,她道:‘那么,在这种情形下,他‥‥‥他‥‥‥’
原振侠不等她说完,就接上了她的话头:‘他对你的爱意如此之深,灵魂一定不会离开你。你可以在电视萤光幕上,看到一个淡淡的人影,也可以通过电视机、收音机或任何发声装置,听到他的声音。’
黄绢急速地眨著眼,神色阴晴不定。因为那种情形,单是想一想,也诡异莫名,如果实际上真的发生了,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去适应。
原振侠又道:‘如果不是李固的脑部组织受了破坏,那白化星人已经改造李固成功了!’
黄绢怒道:‘如果他的脑部组织没有受到破坏,他会拒绝改造!那白化星人也根本不会到地球上来──他是我发出讯号之后才来的。’
原振侠摇头:‘不必讨论这个问题,李固也会发讯号,也会有白化星人收到。现在的问题是,那白化星人去找同伴,若是多几个白化星人,可能会成功地改造李固的生命形式,你愿意接受这种情形吗?’
黄绢咬著下唇,目光木然地望著墙上的一幅画,可是她当然不是在看画,只是在想著李固的生命形式改变之后,是怎样的情形。她只想到了一点:现在还能紧紧地拥抱一下李固的身子,若是李固的生命形式一改变,那就连这个也不可能了,李固的身体,会变成一具尸体!
黄绢一想到这一点,心中一酸,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过了好久,她才缓缓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我无法决定,我只想李固复原,只想李固他自己有能力,决定他自己的生命形式!’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可是他如今自己无法决定!’黄绢先是垂著头,这时,慢慢抬起头来,定定地望著原振侠。原振侠被她望得十分不自在,黄绢忽然十分冷酷地笑了一下:
‘你为甚么这样关心他?’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其实并不是十分关心李固,他关心的是黄绢‥‥‥也不是黄绢,他关心的是‥‥‥
原振侠还未能如何确定,黄绢的声音,听来已经更冷酷:‘你不是关心李固,也不是关心我,你只是关心你那个该死的女巫!’
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的确,他关心著玛仙,可是他却不愿意在黄绢的面前,承认这一点。他偏过头去,尽量装著若无其事,甚至发出了一下乾笑声:‘我当然关心玛仙,可是那和整件事无关!’
黄绢发出了一声尖厉的笑声,这种笑声入耳,自然不舒服之极。黄绢笑了足有半分钟,才道:‘这些日子来,我对巫术总算也有了一些认识──自己最爱的人,被毁在恶毒的巫术之下,那至少叫人会对巫术加以注意,你说是不是?’原振侠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黄绢的一些行动,几乎造成了巫术世界的大分裂和大斗法。虽然照古托的说法,所有的巫师都知道,由于无法取得玛仙的血液,所以无法破解‘血魇法’,而使事情冷了下来。但是在这个过程之中,黄绢必然接触了许多巫师,可能还包括若干大师级的人马在内!
那么,她自然也知道,李固中的是甚么样的巫术,和如何破解的办法!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不禁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
他太了解黄绢,知道黄绢那种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性格!
除非她不知道破解‘血魇法’的方法,不然,她必然会拚命去实现!
也就是说,如果她知道,用玛仙的鲜血,可以破解‘血魇法’的话,她会竭尽所能,不择手段,去取得玛仙的血,来救李固。
黄绢自然不必亲自出马,在她的控制之下,有著庞大的特务系统,和许多甚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恐怖组织!
原振侠也不怀疑,如果事情有需要,她也会不顾一切亲自动手!
原振侠多少有点知道,何以玛仙音讯杳然的原因──古托的估计太乐观了!
虽然玛仙有高超的巫术防身,可以在许多情形下保护自己,可是真能抵挡得住几乎无穷无尽的进攻吗?而且,就算她可以抵挡得住,这无穷无尽的进攻之中,有多少人要丧生?
如果说,令得李固变成白痴,已经是一个悲剧的话,那么这个悲剧,就绝不能再扩展开来。一旦扩展,除了是更大的悲剧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结果!
原振侠这时的脸色,难看之极,可是黄绢却一直森然地望著他。像是在原振侠的惊骇之中,她可以感到了复仇的快意。
就在原振侠还存著一丝侥幸之心,以为黄绢可能还不知道‘血魇法’的真正内容之时,黄绢已经毫不容情,一字一顿地道:
‘只要取得她的一滴血就够了,我不信我会做不到这一点!你也相信我可以做得到的,是不是?’
原振侠在这时,反倒坚强了起来。人的心理都是这样的,当一些事还没有真发生的时候,会十分害怕。
害怕的原因,是由于还多少存著一丝希望,希望这事不会发生。存了侥幸的心,人就会变得懦弱──人若是知道自己可以逃生,就不会拚死,等到明白了唯有拚死,绝无逃生之望时,也就无所畏惧了。
原振侠这时的情形就是这样,他已经知道黄绢得悉了一切,也知道黄绢必然会照著她的计画去做,其间绝无妥协的余地,他反倒镇定了下来。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我并不像你那样乐观,别说她有巫术防身,就算她存心躲著你,你也无法把她找出来!’黄绢突然眯起了眼睛,面肉在不由自主抽搐,可是她的声音,听来却十分平静:‘是吗?是啊,地球那么大,一个存心要躲起来的人,要找她出来,谈何容易!’
原振侠又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他熟悉黄绢的为人,知道黄绢这时说的是反话,也就是说,黄绢已大有把握,把玛仙找出来!
可是原振侠一时之间,却想不到黄绢有甚么方法,可以找出玛仙来?连他的千般思念,都未能令玛仙现身,黄绢有甚么方法?
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两道浓眉,自然而然向上扬了一扬。
原振侠了解黄绢的程度,和黄绢了解原振侠的程度一样。一看到了他那种神情,黄绢就可以知道他的心中,正在想著甚么。
黄绢居然看来十分闲适地伸了一个懒腰──她一定很久没有这个动作了,所以看来相当生硬做作。她道:‘本来,我也几乎绝望了,可是──’
她说到这里,伸手直指原振侠:‘你出现了,我就立刻有了使玛仙出现的绝佳方法!’
黄绢伸手直指向原振侠时,原振侠已经想到黄绢的办法了!
他心头狂跳,可是却力求镇定──黄绢是要扣留他,对他不利,由此把玛仙引出来!
虽然这种方法十分下流,而且陈旧之极,可是却也十分有效!
原振侠暗骂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现在变成自投罗网了!但是他继而一想,也就坦然,因为黄绢迟早会想到这一点,而当黄绢想到这一点时,要做手脚对付他,自然再容易也没有。
所以,他心念电转之后,也真正恢复了镇定,比黄绢的做作,自然得多。他指著自己:‘把我做人质,只怕没有甚么用处!
’
自黄绢半眯著的双眼之中,露出十分凶狠的光芒来。原振侠又道:‘该死的一个女巫,哪里知道甚么情义,只怕我要死了,她也会毫不在乎!’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心中苦笑:玛仙,你可别怪我,这时我非这样说不可!
黄绢连声冷笑:‘走著瞧!’
原振侠一摊手:‘好!这么说,你是准备留我在这里了?我也正有此意!这是我来见你的目的──我相信好几个白化星人,很快就会来找李固,我对他们比较熟悉,所以要留在这里等他们!’
原振侠这一番话,出自真心,黄绢一时之间,倒也难以下甚么决定。
原振侠又道:‘不论怎么样,李固的同类既然愿意帮助他,总是一股力量‥‥‥而且我看,这股力量比地球上的力量来得有用,不必拒绝。’
他说了之后,略停了一停,才又道:‘也没有力量可以拒绝!’
黄绢冷冷地望著他,原振侠道:‘带我到李固的身边去,准备一些装置,好让我们能和白化星人沟通!’黄绢冷冷地反问:‘我们?’
原振侠道:‘当然是我们,你难道肯离开李固,只让我一个人陪他!’
黄绢陡然转过头去,像是在那一刹间,她连看也不想看原振侠。她气息急促,胸脯起伏,可见她在那时,心情十分激动。
过了约莫一分钟,她没有说甚么,用手在腰际的一个遥控仪上,按了一按。她办公室的一幅墙,向两边分开,那是一道暗门。
暗门一打开,原振侠就看到了李固。
暗门后是一个相当大的空间,光线柔和,可是却十分空洞,只有两张相当舒适的安乐椅,面对面放著,李固就坐在其中的一张上。他看来仍然俊美,脸上带著一种无法捉摸,却又几乎固定的笑容。
原振侠一看到这种情形,心中不禁一阵发酸。他自然一看就可以知道,那另一张椅子是为黄绢而设的──黄绢一定长时间地坐在那张椅子上,面对著她心爱的李固,然后伤心欲绝!
这当真是十分凄惨的情景,原振侠口唇颤动,挣扎了好几次,终于说了出来:‘你‥‥‥实在不必这样折磨你自己的!’黄绢的回答,却如同一柄利刃一样,直插入他的心口:‘原医生,这一切都拜你所赐!’
原振侠没有再为自己辩护,他甚至没有勇气回过头来看一看黄绢。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著人弄一架或几架电视机来!白化星人来了,就可以和他们沟通。’
黄绢发出了命令之后,先走进暗门去,在李固的对面,坐了下来,原振侠也跟了进去。暗室中没有多余的椅子,所以原振侠只是站著。
黄绢在坐了下来之后,只是怔怔地望著李固。这时,她双眼之中,流露出充满爱怜的神色,和她在与原振侠对答时的那种冷漠,全然不同。
原振侠心中,不禁长叹了一声,就算他对黄绢的爱情忠贞,还有一丝怀疑的话,这时也化为乌有了。同时,他也更能体会得到玛仙的感受──玛仙的感觉比他敏锐得多,早就肯定了李固和黄绢之间,是真正的爱情,是世上所罕见的真诚的爱!
他转过头去,不忍心看黄绢对著李固的那种神情。好一会,才听到黄绢的声音,她是在对李固说话:‘有你的同类来了,他们已经进化到了没有身体‥‥‥唉!若是你能做决定,我知道你必然会选择留在地球上,和我在一起。可是现在却要我代做选择,我该怎么办?’
原振侠忍不住插了一句口:‘当然照他的心意办,他不会不要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和你的身体,是许多快乐的泉源。’原振侠在说话的时候,黄绢缓缓转过头来。她的眼光又变得十分冷漠,发出的冷笑声,也像是匕首一样地直刺人心:‘现在他的身体和我的身体都在,请问我们之间,有甚么快乐?’原振侠说不出话来,黄绢挥手:‘我授权你去发令,准备需要的装置,请别打扰我们的交谈!’
她说到最后,伸手向暗门外指了一指,原振侠略停了一停,走出暗门。他才一走出,暗门就在他的身后合上。原振侠只好苦笑,他按下了办公桌上的电话掣钮,下达了几个命令。
不一会,两个军官就来到办公室,他们带来的东西,是一架大萤光幕的电视、两架手提收音机。当他们看到办公室中,只有原振侠一个人时,并没有现出讶异之色,也甚么都没有问,这自然是久经训练之故。
原振侠找到了电源,把电视机和收音机全都开著,可是却并没有白化星人的声音传来。
他在黄绢的办公室中,足足等了半小时,暗门才再打开来。
李固仍然维持著原来的姿势坐著,黄绢出来时,连看也不看原振侠,就通过电话下达命令。
她所下达的命令,听得原振侠心惊肉跳:‘把这个讯息,传到一切可能传到的地方,尤其是和巫术有关的一切角落。目的是要女巫玛仙知悉,一个叫原振侠的人,正在全世界手段最决绝的恐怖组织之手。她应该十分清楚知道,这个组织是甚么人主持的,她可以有三天时间向这个组织报到。不然,这个叫原振侠的人,身上的某一部分,就会离开他的身体──这种情形,每过一天,发生一次,直到他死亡为止。’
原振侠冷笑:‘将军,你把你控制的力量,称之为最决绝的恐怖组织,倒一点不错!’
黄绢并不望向原振侠:‘别以为我只是虚言恫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会付诸实行!’
原振侠仍然冷笑:‘我没有怀疑过。’
黄绢这才缓缓回过头来,盯著原振侠:‘你的女巫,爱你的程度,即使只有我爱李固的一成,她就一定会来我这里‥‥‥’原振侠吸了一口气,神情十分凝重。
他倒不是在考虑玛仙对他的爱意,究竟几何?而是想到玛仙本来就十分有悔意,会不会就此宁愿牺牲自己,而成全黄绢和李固呢?
黄绢见原振侠不出声,反倒有了误会,又冷冷地道:‘对她的爱情,没有把握?’
原振侠缓缓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黄绢已经沉下脸来:‘为了证明我并不是虚言恫吓,我会将割你耳朵、鼻子,剁你的手,斩你的脚的经过,详细录影,播放出来。如果那女巫可以仔细欣赏的话,那她才算是真正的女巫!’原振侠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吃惊,因为他知道,黄绢在下达那个命令之际,她已经决心付诸实行的了!她对李固的爱意有多深,对自己和玛仙的恨意也就有多深,那是完全无可缓和的爱和恨的尖锐对立!
所以,原振侠只是冷笑了几声,并没有甚么特别强烈的反应。
黄绢说完了那番恶狠狠的话,办公室中,静了下来,只有黄绢由于激动而发出的急速的呼吸声。所以当一具红色的电话,突然响起‘呜呜’的声响时,听来也就特别惊心动魄。
黄绢伸手抓起电话来,才听了一听,就现出古怪之极的神情,向原振侠望来。
原振侠并没有听到电话传来的是甚么讯息,可是一看黄绢的神情,他就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一时之间,他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又是恐惧──致他也不由自主,呼吸急促起来!
原振侠料到,黄绢一定接到了通知:玛仙到了!
令他高兴的是,玛仙终于出现了!令他担心的是,玛仙来到之后,不知如何处理这件事?因为李固被巫术所害的情形,形同一个死结,看来绝无解开的可能。他害怕的是,玛仙若是忽然起了傻念头,牺牲自己来成全黄绢和李固,那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一点,他又不由自主自问:要是玛仙成了一无知觉的白痴,自己会不会像黄绢对待李固一样地对待她?
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以致黄绢在放下了电话之后,连说了两遍,原振侠才有反应。
黄绢说的是:‘你的女巫来了!’
原振侠的反应,也只是点了点头。黄绢的神情,有点异样:
‘我的命令仍然有效,她既然来找我了,有些措施,我要提前实施。’
原振侠虽然不知道黄绢的‘有些措施’是甚么,但是也知绝非好意,他沉下脸:‘你想怎么样?’
黄绢倏地拔出手鎗来,对准了原振侠,冷冷地道:‘你最好别反抗!’
原振侠看到黄绢扣著扳机的手指,指节骨有点发白,可知她有著开鎗的决心。他心中不禁一阵难过,想不到他和黄绢之间,竟然会有一天,出现这种情形!
他闭上眼睛一会,已听到黄绢在命令:‘跟我走,你可以见到女巫!’
原振侠在黄绢的质押下,走出了黄绢的办公室。一出了办公室,立刻就加入了两个武装的军官,都持著新型的自动步鎗。
原振侠昂然向前走著,他根本没有把质押自己的军官和黄绢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这时黄绢心中对自己再恨,也不会杀自己,留著自己,才能和玛仙谈判,才有希望挽救李固。
他这时,也不打算反抗,一切等见到了玛仙再说。
原振侠做这样的打算,本来并没有错。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使他知道自己对黄绢的厉害,低估了许多!
原振侠经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之后,在走廊尽头有两扇门。
才一来到门前,一扇门就向一旁移开。
原振侠在这时候,已经怔了一怔──这扇门看来和普通的房门无异,可是凭原振侠丰富的冒险生活经验,他一看就可以看出,那是十分厚重的金属门。而且是电动开合,普通的方法,不容易打开它。
而且,这扇门打开之后,所看到的,是另一扇门!
这样的设置,自然是为了保卫和安全的理由,使外面的人,不容易进入,当然,也可以使得进去的人,不容易离开。所以原振侠并没有跨进门去,而是在门口站定。
他听得黄绢在身后喝:‘进去!’
原振侠仍然不动:‘把另外一扇门也打开来!’黄绢冷冷地回答:‘第一扇门关上了,第二扇门才能打开!
’
原振侠冷笑:‘我要和玛仙会面!’
黄绢疾声道:‘你进去,我保证你能见到她!’原振侠陡然回头,盯向黄绢,黄绢迎接著他的目光。原振侠立时转开头去,没有再说甚么,因为在黄绢的眼神之中,他看出黄绢的保证,并没有说谎──他进门去,可以见到玛仙。
他心念电转间,这时想到的是,一切都等见了玛仙再说。两个人在一起,总比见不了面好!
所以,他没有再坚持,一步跨了进去──不多久,他就发觉自己犯了错误!
他才一跨进去,那扇门就在他的身后,迅速移上。原振侠反手在门上叩了一下,果然那是一扇十分厚重的金属门。而也在这时,他面前的那道门,已移了开来,原振侠一看到门内的情形,就知道上当了!
那扇门内,是一片相当大的空间。那是名副其实的‘空间’,约莫三十平方公尺的面积,一无所有,只是一间空房间!
空房间的四壁,全是银灰色的墙,原振侠一眼看得清清楚楚,哪里有玛仙的踪迹!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愤怒的吼叫声:‘想不到你堕落到这种地步!’
他是在指责黄绢给了他假的保证,他也知道这里必然有著传音的装置。
果然,他的话才一住口,就听到了黄绢的声音:‘你进门去,自然可以看到她!’
原振侠迅速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处境,现在不进去,一时之间,只怕也未必能破坏身后那扇金属门。进去之后,虽然多了一道门,但若能破坏一重,一定可以破坏两重,处境不会坏得太多。
进得门去,若是再不能见到玛仙,再和黄绢理论!
所以,他一面发出‘嘿嘿’的冷笑声,一面已经跨进了那扇门。
这时,原振侠在想的是:这房间中,可能还有甚么暗门,可以放玛仙进来。
可是接著,他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他向前走著,站在这房间的中心,也就在这时,他听到黄绢的声音自左首传来。他连忙循声看去,看到了玛仙,也看到了黄绢。
他在十分之一秒钟之内,已经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自然而然的反应,还是向前直扑了出去,结果是他的双手,按在一个十分光滑的平面之上──他确然看到了玛仙,而且也听到了玛仙的声音,可是他和玛仙之间,却隔了一重或者是几重单面透明的装置。
这种单面透明的装置,应用得相当普遍。有的,一面是透明的玻璃,一面是镜子;有的,就像这间房间一样,一面是玻璃,另一面,看起来是银灰色的墙。
这时,对原振侠来说,整幅墙都透明,他和玛仙之间,就像完全没有隔膜一样。但是他知道,在玛仙看来,看到的只是整幅银灰色的墙,非但看不到他,而且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虽然明知这一点,他还是在这显然由钢化玻璃制成的‘墙’上,用力拍打著,和重重踢了几脚。而且,大声唤叫著玛仙。
他也知道,这种装置,是可以控制的──只有一面透明,或是两面都变得透明,都可以控制,声音的传送情形,也是一样。
这时,他看到的情形,是黄绢和玛仙面对面地站立著──那个房间的情形,和原振侠所在的一样,也是甚么也没有。黄绢盯著玛仙,神情冷酷,玛仙仍然那么美丽,可是看起来却瘦了不少。
她们两人可能已交谈过,可是原振侠由于发现自己上了黄绢的当,刹那之间,十分激动,所以并没有留意去听。这时,他略微定下神来,听到的第一句话是黄绢说的。黄绢挥著手:‘原振侠在我这里!’
玛仙笑得十分自然:‘我知道,他就在那里──’她说到这里,向原振侠站的地方,指了一指。她的动作那么自然,使原振侠以为她可以看到他,所以举著双手,跳了起来,叫:‘玛仙!’
玛仙居然真的转过脸来,向他挥了挥手。可是原振侠立即知道,玛仙并看不到他,只不过是凭巫术的力量,敏锐的感觉,知道他就在附近而已。因为接下来玛仙道:‘我知道他可以看得到我,听得到我,虽然我看不到他,听不到他!’黄绢的脸色,在刹那之间,变得难看之极。她道:‘我刚才下的命令,你当然不知道!’
玛仙叹了一声:‘不知道,我知道他想见我,可是我正在进行一些十分重要的事,所以无法和他相见。等到我可以抽身见他时,他已经在你这里了!’
黄绢的凶狠神态,和玛仙的恬淡,成为强烈的对比。黄绢的话,也凶狠无比:‘你在进行甚么?又是利用狠毒邪恶的巫术去害人!’
玛仙淡然一笑,并没有回答黄绢的问题。黄绢又喝:‘你听著!’
她略停了一停,就把刚才她下达的,要玛仙现身,不然就残伤原振侠身体的命令,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玛仙静静地听著,只是秀眉微蹙,等到黄绢说完,她才道:
‘现在我已经来了,你大可恢复他的自由!’黄绢冷笑:‘那只是我的第一个措施!’
玛仙的语气仍然那么平静:‘第二个措施呢?’黄绢后退了一步,像是怕玛仙会忽然有甚么行动加害她一样──面对一个超级女巫,而且黄绢也确知巫术的可怕,这时她虽然占著上风,可是她也需要高度的勇气,才能面对玛仙。若不是为了李固,只怕她也提不起这样的勇气来。
在旁观和旁听著的原振侠,也不知道黄绢的第二个措施是甚么。只听见黄绢的声音,变得十分低沉:‘我再给你时间,先考虑令李固恢复正常。头三天,原振侠不会受伤害,三天之后,每拖过一天,他身体就会失去一部分!’
原振侠大是气愤,忍不住骂:‘卑鄙!’
他看到玛仙缓缓地摇著头:‘应你召募而来的巫师,一定已经告诉过你李固的情形,和怎样才能使他复原的了?’黄绢的喉际,发出了一阵化为愤恨的声音,然后咬牙切齿地道:‘要你的血!’
玛仙仍在摇头:‘不错,还要有我这样巫术能力的人来施术!’
黄绢在那样说的时候,手已按在腰际那柄匕首的刀柄上。看起来,她像是要不顾一切,拔出刀来,刺向玛仙,要令玛仙流血!
可是一听得玛仙这样说,她的手部动作,变得十分僵硬,面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在抽搐。
玛仙仍然十分平静:‘你一定也知道,如果我施术,破解了自己的“血魇法”,结果是怎样的了!’
黄绢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发出了一下十分浓浊的闷哼声,表示明白。
玛仙低叹了一声:‘这几天,我一直想找出一个方法来,希望可以破解血魇法,同时又不使巫术的反噬恶果,发生在我的身上!’
原振侠听到这里,全身发冷,张大了口,想叫甚么,可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不是因为明知玛仙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而不出声,而是实在太惊恐了,根本出不了声!
而黄绢的反应,却和原振侠截然不同。刹那之间,她现出近乎疯狂的神情,连声音都是变了的:‘你已经找到了这个方法?
’
玛仙并没有立时回答,原振侠在心中叫:没有!她没有找到这个方法!玛仙,不要,玛仙,不要牺牲自己,求求你,不要!
原振侠终于能发出声音来了,可是他发出的声音,并不是他心中想叫的,而只是发出了像一头猛兽受了伤之后的吼叫声,听来悲愤莫名!
就在黄绢那种疯狂的神情,还没有复原之时,玛仙又低叹了一声:‘我尽了力,可是我没有成功!’
黄绢发出了一下尖锐之极的呼叫声,一下子扑到了玛仙的面前,双手抓住了玛仙的肩头,用力摇著,而且不断地发出了尖叫声。
在这时候,玛仙急急说了几句话,可是全被黄绢的尖叫声盖了过去,原振侠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可是黄绢却显然听到了的,因为她陡然停止了尖叫声,盯著玛仙看。接著,双手陡然松开了玛仙的肩头,连退了几步,才用十分尖锐的声音问:‘你说甚么?刚才你说了些甚么?’玛仙的声音,这时清楚地钻进原振侠的耳中,令得原振侠双手抱住了头,痛苦无比地慢慢蹲下身来。虽然玛仙所说的,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他还是感到了难以形容的痛苦!
玛仙用十分平静的声音,说出来的话是:‘我不必等三天,今天就可以施术,令李固复原。’
黄绢的身子,忽然发起抖来,指著玛仙:‘你‥‥‥那么‥‥‥你‥‥‥你‥‥‥’
黄绢的声音也在剧烈发著抖,再也说不下去。因为玛仙的话,实在太令她感到意外了!
玛仙的回答是:‘由于巫术的必然结果,我会变得一无知觉。’
黄绢的颤抖,几乎是不可克制的,她又在不由自主摇著头──因为她根本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她不知道玛仙会有甚么目的,她只是不相信!
黄绢的反应十分正常──玛仙要牺牲自己,她不相信人类行为中,会有这样的行为包括在内!
而目睹耳闻这一切的原振侠,这时双手按在对他来说是透明的墙上,全身僵凝,只觉得一片冰冷,彷彿连血液都凝固了!
在这件事情之中,一直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恐惧之感,会陡然袭上他的心头,可是又不知是为了甚么。
直到这时,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他知道,玛仙早就有这种想法──不顾一切,令李固复原,宁愿她自己受伤害!
他早已看出玛仙有这种心意,所以才害怕!
玛仙当然不是贸然决定的,她曾想尽一切努力,找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法,这是她为甚么一直不现身的缘故。可是当她发现,根本没有甚么别的方法之际,她还是决定了牺牲自己!
原振侠耳际‘嗡嗡’直响,张大了口,发出十分可怕的‘嘶嘶’声。他想问玛仙,是不是曾考虑过自己,自己能不能忍受她变成白痴!
他一想到了这一点,拳脚不断在墙上敲著,踢著,而且也开始发出吼叫声来。可是显然他发出的任何声音,都不能传到邻室去。
可是,他却看到玛仙侧过头来,向他望了望,并且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太激动──玛仙一直可以感应到原振侠脑部活动所发出来的能量,何况这时隔得那么近,原振侠的情绪又那么激动!
原振侠大口喘著气,想勉力令自己镇定下来,可是却难以做得到。他双手紧握著拳,身子一直在冒汗。
这时,他听到玛仙在问:‘你不相信?’
黄绢显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只是不住地摇著头,神情古怪之极。
玛仙的神情却越来越镇定:‘你一定要相信我。’黄绢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发著抖,她一连后退了几步,来到了一幅墙前,伸手按住了墙──那幅墙,也就是原振侠按住了的那幅。原振侠和她之间的距离极近,所以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汗珠自她脸上的毛孔之中,慢慢地沁出来的情形。
黄绢也在勉力使她自己镇定,终于,她可以断断续续说话了。她道:‘好,我‥‥‥相信你,你‥‥‥甚么时候开始施你的巫术?’
玛仙立即回答:‘让我和他见面,我有点话要对他说,说了之后,立刻进行。’
黄绢陡然尖声叫了起来:‘这算是甚么诡计?’玛仙反问:‘你为甚么觉得是诡计?’
黄绢的声音更尖锐:‘见了他之后,他怎会允许你做这种事?’
原振侠这时,心中也在吼叫:‘不允许!不允许!绝不允许!’
可是玛仙却在反问:‘他有甚么方法,可以阻止我?’黄绢用力挥著手:‘或许他没有实际的力量可以阻止你,可是,他能‥‥‥对你‥‥‥动之以情!’
玛仙发出了几下听来十分平淡,而又可以听得出,其实含有相当程度悲哀的笑声:‘你和李固之间那种爱情,不存在于我和他之间!’
黄绢听了之后,陡地一怔。
原振侠听了之后,也陡地一怔。
玛仙继续道:‘爱情使你成了情圣,也十分令我感动,这是我决定要这样做的原因。没有甚么人可以阻止我,这是我决定了的事!’
黄绢的神情忽然激动起来,由于她和原振侠隔得如此之近,所以原振侠可以清楚看到,眼泪自她的双眼之中,泉涌而出。她双手挥动著,像是一个将要淹死的人,想抓住甚么一样。
玛仙走了过来,十分温柔地握住了她的双手。黄绢咬著下唇,不和玛仙的目光接触,用力点了点头:‘好,我和你一起去见他。事实上,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得到和听得到!’黄绢挣脱了玛仙的手,退到了屋角,取出了一具遥控器来,按了一下。在两间房间之中的那堵墙,开始移了开来──整幅墙全移开,可能需要相当的时间,但是在墙只移开了五十公分左右时,原振侠早已发出大叫声,挤了过来,一下子就把玛仙拥在怀中。
他叫的是:‘不要!’
随著原振侠的吼叫,黄绢的身子,陡然震动!
玛仙伸出手来,用十分温柔的动作,掩住了原振侠的口。原振侠急忙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又再次叫:‘不要!’玛仙低叹了一声:‘我已经决定了,你先听我说!’原振侠急速地喘著气,紧紧将玛仙搂在怀中。玛仙娇羞地挣扎:‘你抱得我那么紧,叫我怎么说话?’
原振侠厉声道:‘随便你说甚么,我都不会同意你那么做!
’
玛仙还是挣开了一些,她指著自己的心口:‘我不那么做,心里一直会不平安。一个心中不平安的人,也就不会有快乐!’原振侠急促地反驳:‘你没有做错甚么,他是一个异星人,异星人对地球来说──’
玛仙又一次掩住了他的口,柔声道:‘你还记得“爱神”吗?’
这句话一出口,原振侠和黄绢,都立刻震动了一下。
爱神在南中国海上出没,毫无疑问是一个外星人,而且,和玛仙有十分深的渊源──玛仙是爱神和她的同类,在实验室中培育出来的一个特种人!
玛仙继续道:‘爱神也是异星人,她可没有给地球带来甚么祸害!’
原振侠喘著气:‘怎么没有,她‥‥‥他们培育出来的一个人,成了最大的犯罪者,侵入电脑,几乎令得全世界,都置于他一个人的统治之下!’
玛仙压低了声音:‘可是爱神及时制止了他,使他变成了白痴!’
黄绢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些呻吟声来。有爱神出现的那些经历之中,她都曾参加,自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有关爱神和那个大犯罪者,以及玛仙和爱神之间的关系,这些曲折古怪的故事,都记述在《爱神》、《寻找爱神》和《大犯罪者》这三个故事之中。)
(如果不想看那几个故事,仔细听他们三个人这时的对话,也多少可以听出一点眉目来。)
黄绢闷哼了一声:‘本来就是,被你们变成白痴的,不是第一个了!’
玛仙叹了一声:‘你也知道,两人之间的情形是完全不同的。那次,你帮助大犯罪者,在最后的脑能量决战中,你站在大犯罪者那边,使自己处在一个十分危险的地位,可是爱神一点也没有损害你!’
黄绢低下头,没有再说甚么。
原振侠又想说话,玛仙再次阻止了他:‘我想,爱神对人脑的组织,有极深刻的了解。所以,我去向她求助,希望她能使李固复原,而又不使我受巫术力量的反扑‥‥‥我实在不想变成一个白痴!’
原振侠虽然明知结果,但是还是忍不住问:‘爱神也没有办法?’
玛仙皱著眉:‘我一直在南中国海上漂流,不断发出希望和她见面的讯息,可是却一直未能见到她。而我又不断收到你要和我见面的讯号,我无法再等下去──你不必自责,我再等下去,也未必会有结果。’
原振侠疾声道:‘所以你就决定牺牲自己!你在做这样的决定之前,为甚么不问问我的意见?’
原振侠的神态极激动,可是玛仙却冷静之极:‘我为甚么要徵询你的意见?你甚至不能肯定,你自己是不是爱我!’原振侠用力一顿足:‘我爱你,好了吧!’
玛仙有点凄然地笑了起来:‘好像我是在要胁你一样。算了,原,我变成白痴之后,你可以像黄绢对李固一样对待我。真是那样的话,我虽然没有知觉,可是也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玛仙虽然竭力使自己的语音平静,可是说到后来,也忍不住眼中泪水乱转,偏过头去。
原振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思绪紊乱之极,连黄绢甚么时候来到了身边也不知道。黄绢满面泪痕,握住了玛仙的手,低声道:‘他会的,我知道他──你在,他不会珍惜;你不在,他会刻骨铭心地爱你!’
原振侠大是恼怒,喝道:‘你──’
他本来想叱喝:‘你胡说八道些甚么?’可是一转念间,他不禁苦笑──黄绢实在十分了解他,知道他的性格,正如她所说的那样!
如果玛仙成了一个白痴,不再是神通广大的女巫,他对她必然会加十倍地怜惜呵护。可是他也知道,那也不能转移为爱情!
这时,满是泪光的一双妙目向他望来,玛仙显然是在问他,是不是那样?原振侠转过头去,不敢和玛仙的目光接触,因为黄绢的话,只说对了一半。
他的声音嘶哑,不住地摇著头:‘不必这样,不必这样!一定另外有办法的!’
玛仙叹了一声:‘是我施的巫术,我知道甚么才是唯一的办法!’
原振侠的喉际‘咯咯’作响:‘主意是我出的,把巫术的反扑,施在我的身上好了!’
玛仙笑得凄然:‘你想我会这样做吗?请你好好照顾我,当我变了白痴之后──’
她才说到这里,原振侠一下子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我绝不容许──’
可是,他话才说到一半,只觉得眼前陡然一阵发黑,全身像是遭到了雷击一样,有十来秒钟时间,全身一动也不能动。
等到他回复原状之后,他全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只看到黄绢和玛仙已在向外走去。他连忙追了上去,不一会,就一起进入了黄绢的办公室。黄绢这时打开了暗门,李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黄绢和玛仙一起向李固走去,原振侠也跟了过去──这时,他才觉出事情十分不对劲。刚才,不论他怎么加快步伐,都无法追得上黄绢和玛仙,他也曾叫过,可是玛仙却连头也不转过来看他一下。
这时候,他估计,自己和她们两人之间的距离,至多不过十来公尺。可是不论他怎么努力,他却无法接近她们!
原振侠陡然明白了──玛仙施展了巫术!巫术的力量阻止了他前进,使他不能阻止玛仙的行动!
原振侠想大叫,可是却叫不出声音来。他看到玛仙和黄绢两人,来到了李固的身前,看到玛仙取出了一个一端有尖刺的古怪东西来──他见过这东西,当日玛仙就是用这工具,取了他的血液的。
他看著玛仙把尖刺刺进她自己的手臂中,一下子就移开。在她白皙如玉的手臂上,出现了一个小红点──她已把自己的鲜血取出来了!
她正在破解‘血魇法’,而破解了的唯一结果,就是她自己变成白痴!
,放在胸前。也不知道这个曾一度充满了野心的女人,这时正在想些甚么。
原振侠仍在不断地叫:‘不要!不要!’
可是不论他如何叫,都于事无补。玛仙已来到了李固的身前,先作了几个古怪之极的手势,然后,伸出手指来,接近李固的脸,在移动著。
原振侠这时,头脑十分清醒。他甚至可以猜到,玛仙这时的动作,是在寻找当日她施术时,把那滴鲜血按进去的所在。她要在原来的地方,再把自己的鲜血,刺入李固的身体之中!
玛仙的手有点微微发抖,好几次手指停了一会,又开始移动,像是她也不能肯定。
终于,他看到玛仙的手指停住不再移动。她的另一只手,拿出那个有尖刺的东西来,先比了一比,又提了起来,看来是准备刺下去。可是她的手,却又凝止了不动──她在做最后的考虑。
就在这时候,原振侠又想大叫‘停止’!可是他耳际,却响起了他熟悉的一个女声:‘发生了甚么事?在这里发生了甚么事?怎么我们一点都不明白?’
原振侠陡然震动,这时循声看去,看到那具电视机上,有许多条灰暗的人影在,朦朦胧胧,看来十分诧异,那女声也正从电视机传出来。
原振侠心头大受震动:白化星人来了,有许多白化星人来了!
黄绢在突然之间,也听到了那女声,立时也向电视机望过来。原振侠急速喘著气:‘你们的同类,坐著的那个,是你们的同类!你曾说过,可以使他的生命形式得到改变,你曾说过的!’这时,原振侠简直语无伦次,但他总算表达了他的意思。
原振侠的意思是,如果白化星人能使李固的生命形式改变,那么玛仙就不必破解她自己所施的‘血魇法’了。
可是他得到的回答却是:‘我们已经尽了力,没有办法!他的脑部组织‥‥‥我们没有办法──’
那白化星人才说到这里,电视机中忽然传出了许多杂声,接著,又是那女声在惊叫:‘等一等,怎么一回事?怎么忽然之间,他的脑部讯号那么强烈?怎么一回事?我们对地球了解的实在并不多!’
一听到那女声这样叫,原振侠像是全身都浸入了冰水之中一样!
他知道发生甚么事了!
他转过头去看,在转过头去的时候,他的颈骨,发出一阵格格的声响来。
他看到,玛仙的手中,仍然握著那有尖刺的工具,不过正在离开李固的脸。李固的神情,不再呆滞,他正有著如大梦初醒的神情,眼珠开始转动,正向四面看去,而且一下子就看到了黄绢。
一切发生得都极快,可是在原振侠看出来,却全像是慢动作镜头一样──他看到李固一见到了黄绢,立即就一跃而起,向黄绢扑去,黄绢神情惊喜欲绝,也扑向李固。
李固身上的‘血魇法’被解除了!
那么,玛仙呢?
原振侠向玛仙看去,只见玛仙正直起身子,转向他,向他走来。在她娇美无比的俏脸上,现出十分甜蜜的笑容,正在向他走过来。
原振侠僵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他只是僵立著,全然无法挪动。
因为他看到,玛仙在向他走过来的时候,笑容正在渐渐消逝。
本来,是十分欢畅的欢笑,可是欢笑在渐渐敛去,变成了一种淡淡的微笑。
这种微笑,自然不会表示痛苦,相反地,还表示了发出这种笑容的人,心中十分平静,十分安慰。
可是原振侠一看到这种笑容,不禁全身一阵抽搐,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双脚发软,人也不由自主蹲了下来──这时,发自他内心深处的一阵剧痛,也令得他的身子不能不蜷缩。
因为这种笑容,他绝不陌生──李固在中了血魇法,变成了白痴之后,脸上就是这个神情,永不变化,就是这一个神情!
而这种笑容,这种神情,如今到了玛仙的脸上!
玛仙中了血魇法,玛仙成了白痴!
他身子蜷曲著,缩成了一团,视线并没有离开玛仙,看见玛仙走了三、四步,就站定了不动,而且,也没有再走动的意思。
原振侠嘶声叫:‘玛仙!’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他用尽了气力,才挣扎著站了起来,全身的骨节都发出‘格格’的声响!他向玛仙走去,伸出手,玛仙一动不动地站著,直到原振侠握住了她的手,她仍然一动不动。
巫术竟然这样无情,连巫术的女王,也不能逃脱巫术的规律!
原振侠难过地闭上眼睛,把玛仙搂进怀中,轻轻地,可是却全心全意地,把她拥在怀中!
从他一开始知道事情已经发生,到这时为止,在他的四周围,发生了甚么事,对他来说,全然没有知觉。
直到他抱住了玛仙,才听到了四周围的声音。他听到了黄绢发出的啜泣声──那是由于过度的兴奋和快乐所造成的。
他也听到了李固在问:‘怎么一回事?’
然后,原振侠突然听到李固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你们是我的同类!’
原振侠已泪水盈眶,这时他睁开眼来,泪眼模糊之中,看到李固急急来到了电视机之前。电视萤光幕上的许多人影,闪动不已,可是却没有声音发出来,李固神情激动之至,双手不停挥动。
看来,显示在萤光幕上的白化星人,和李固同样激动。李固的神情,分明是正在和那些白化星人,进行著一场激烈的争辩,可是双方却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原振侠的思绪虽然紊乱之极,可是他也可以理解到没有声音发出来的原因──他们全是白化星人,脑部活动的频率一样,不必通过声音化为语言,他们的思想,就可以直接交流。
原振侠自然也可以猜得到,他们在争辩著甚么──他们是在争辩李固的生命形式,是不是应该改变!
那些白化星人一定要李固也变成没有形体的生命──李固已经恢复了正常,那些白化星人完全有能力可以做得到这一点,可是李固一定在反对!
对李固这个白化星人来说,没有身体的生命形式,是不可思议的!
在一旁的黄绢,显然也猜到了这一点。她急急来到李固的身边,自李固的身后,环抱著他。李固虽然需要挥动双臂,来加重他发出思想波的力量(就像人在说话时,为了加强语气而作手势一样),可是他也立即反手抱住了黄绢,神情变得更激动。
这一切,从原振侠的泪眼中看出来,又是模糊,又是遥远。
一切似乎都和他无关,和他有关的,只是在他怀中的玛仙。
玛仙像一个小乖乖一样地偎依在他的怀中,没有任何动作,双眼之中不再有神采,丰满诱人的嘴唇,虽然一样诱人,可是再也不会发出语言来──有一个时期,原振侠曾嫌玛仙太聪明,太牙尖嘴利,可是这时,玛仙的一切语言,都将只是回忆!
原振侠的心口,又是一阵绞痛,他把玛仙搂得更紧。也就在这时,他听得李固在大叫:‘我不要放弃身体,我不要永恒的身体!你们根本不明白,身体给一个生命所能带来的欢乐‥‥‥我知道会有痛苦,会有死亡,可是我认为那十分值得!’白化星人的女声,也像是十分愤怒,‘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
李固的回答斩钉断铁:‘我不会,绝不会!在地球上,我接受了地球人的血,接受了地球人的爱,我已经不能算是白化星人,我有我自己的生命形式和生活方式──和与我相爱的人一起生活,这是一种你们无论如何无法设想的生活,我不会后悔!’那女声变得尖锐(原振侠早已知道,没有了身体的白化星人也会情绪激动):‘你会死亡!’
李固把在他身后的黄绢,拉到了面前来,两人紧拥著。李固笑了起来,一面亲著黄绢,一面回答:‘当然我会死亡!我爱的人会死亡,如果我不会,那么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黄绢用十分醉人的声音道:‘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她接著又曼吟:‘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不知道是不是那些白化星人,也懂得那么情浓的诗句──不但没有女声传出,而且萤光幕上显示的人影,也静了下来,不再闪动。
过了约莫半分钟,那女声大道:‘既然你坚决要留在地球上,我们也没有办法,反正在地球上的异星人,也不止你一个!’原振侠一听得那女声那样说,心中陡然一动,失声道:‘还有的是谁?’
他这句话才一出口,自己已经立刻有了答案,他也叫了出来:‘爱神!’
玛仙曾到南中国海去,想见到爱神,向爱神求助,可是爱神却没有出现!
玛仙和爱神的渊源如此之深,爱神如果有能力可以帮助玛仙,一定会尽力相助。刚才,原振侠已模模糊糊想到过,自己要带著玛仙,在南中国海上漂流,三年五载,十年八载,直到爱神出现为止!
而这时,他陡然想到的是:那些没有了身体的白化星人,倏忽万里,他们是外星人,爱神也是,请他们去找爱神,是不是会比较容易点呢?
一想到了这一点,他唯恐那些白化星人说走就走,他急叫:
‘等一等,我有事相求!’
他抱起玛仙,来到了电视机之前,一下子推开了李固和黄绢,急速地喘著著:‘有一个外星人‥‥‥用十分美丽的地球女人的形态出现,他们曾在地球上,进行过一项人种改良的实验,你们知道她?’
白化星人的回答是:‘不知道。’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那白化星人又道:‘不过,只要她在地球上,甚至在地球的附近,要找她总不是难事。她叫甚么?你刚才称她为甚么?’
原振侠轻轻放下了玛仙:‘爱神,我们这样称呼她,因为她‥‥‥懂得甚么是爱情!’
被原振侠推开去的李固,这时以十分疑惑的神情,望著原振侠和玛仙。
对李固来说,他中了巫术的暗算,这时又复原,中间那一段他成了白痴的时间,他一点知觉也没有。复原之后,也没有时间去了解曾发生过的事,所以他一点也不知道,原振侠是为了甚么而泪流满面,伤痛莫名!
黄绢只是紧拥著李固,眼前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还像是做梦一样。她十分害怕这个梦会醒,因为一切对她来说,那么不真实!就像是李固失常之后,她做过的无数次梦一样。
原振侠继续一面喘气,一面说著:‘请你们去找一找她,请她来看看和她有关系、是由于她才有了生命的玛仙。玛仙‥‥‥被巫术反害,脑部活动几乎停止了!’
李固直到这时,才知道了一些事情的梗概,他惊呼了一声:
‘怎么会?是谁施巫术害她?’
黄绢也直到这时,才缓过一口气来,她用十分低的声音,回答著李固的问题:‘她自己!’
李固疑惑之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仍然无法知道究竟曾发生过甚么事。
那白化星人发出来的女声道:‘好,我们去找这个‥‥‥爱神,请她立刻来看玛仙!’
原振侠喃喃地道:‘谢谢你们!’
他的感谢声才住口,电视萤光幕上的人影,已经消失。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像是最后一线希望也随之而去,他感到如同虚脱了一样。本来,他是拥抱著玛仙的,这时,反要靠扶住玛仙的身体,才能站得稳。
李固过来扶住了他,十分关切地问:‘对你的打击竟那么重?’
原振侠望了李固一眼,实在不知说甚么才好,口唇抖了半天,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李固轻拍著他的肩头,十分诚恳地道:‘我们是朋友,记得吗?’
原振侠长叹一声,踉跄后退几步,颓然坐倒在一张椅子上。
玛仙却仍然站著,看来只像是一具美丽之极,栩栩如生的木偶。
李固回头向黄绢望去,黄绢走过去,牵引著玛仙,把玛仙带到了原振侠的身边,把玛仙的手,交到了原振侠的手中。
然后,她才对李固道:‘发生了许多事,你都不知道,你最后的记忆是甚么?’
李固立时想了起来:‘在飞船上,准备一飞冲天‥‥‥后来怎么了,发生了甚么事?’
黄绢深深吸了一口气:‘你那时,已被巫术所害,一下子发作了,就变成了甚么也不知道的白痴。已经好久了,我每天伤心流泪‥‥‥’
李固双手捧起了黄绢的脸,爱怜地道:‘是啊,你变得可怕,我知道一定有十分可怕的事发生过了。’
原振侠握著玛仙的手,听黄绢向李固讲述整件事的经过。讲到伤心处,黄绢仍然不免泫然下泪,李固就不断地去亲吻她的泪水。讲到愤怒处,黄绢仍然不免咬牙切齿,李固就把她搂在怀中。
李固向原振侠望来,又问黄绢,神情充满了疑惑:‘为甚么要这样对付我?’
黄绢说了原因,李固呆了半晌,喟叹:‘就算我帮卡尔斯达到了目的,我也会一再告诫,叫卡尔斯不可胡作非为。卡尔斯相信我的力量可以惩罚他,必然不敢乱来──’他说到这里,用责备的眼光,望向原振侠:‘朋友,你为甚么那样不信任我?’
原振侠的口唇动了动,声音十分低:‘因为你是异星人‥‥‥对不起,地球人连地球人互相之间,也不信任,这是地球人的劣根性之一!’
李固感叹了好一会,又问:‘那我怎么‥‥‥又会忽然好了?’
黄绢向玛仙指了一指:‘她知道我们之间有著真正的爱情,也相信她自己做错了,所以她宁愿牺牲自己,使你复原!’李固‘啊’地一声,深深吸了一口气,来到了玛仙的面前。
看了玛仙好一会,才转头问黄绢:‘没有希望了?’黄绢道:‘如果她的情形和你过去一样,那就没有希望了──’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或许,希望‥‥‥唯一的希望,是在那位爱神身上。我也知道那位爱神,她有非凡的能力,或许‥‥‥可以令她复原!’
原振侠听到这里,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一样的声音,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李固在这时候,悄悄地问黄绢:‘我们原来的计画,是不是还实行?’
黄绢震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了甚么可怕之极的事一样,花容失色,连声道:‘不,不!甚么都不管了!我们立刻就走,驾著那艘飞船,我不要再在人间,能少留一分钟,就少留一分钟!’原振侠虽然自己心情极乱,但黄绢的这一番话,也令他十分感动,使他确知黄绢由于爱情,而彻底摒弃了她的野心!
他扬起手来,有点柔弱无力地鼓了几下掌:‘说得好,请先安排我离去!’
黄绢关切地问:‘你不等爱神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爱神如果能接到我的讯息,不论我们在甚么地方,她都会来找我们的。’
黄绢过来,在玛仙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好好照顾她,原,你心中自然伤痛,可是我相信,伤痛程度一定不如我!’原振侠张大了口,想要驳斥黄绢,可是却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实在找不出充分的理由,去反驳黄绢!
在黄绢办公室中发生的事,到这里告一段落。另外发生的事,由卡尔斯带动。
卡尔斯接到了报告,那艘宇宙飞船突然腾空飞去,他暴跳如雷,赶到飞船停著的地方,晴空浩荡,哪里还有飞船的影子?
当然,他也立即知道,黄绢和李固也失踪了。黄绢对她的工作,毫无交代,就像丢弃一双破鞋子一样,放下了她那庞大的权力──事实上,自李固出事之后,黄绢早已甚么事也不理了。
卡尔斯暴怒了好几天,才想起原振侠是和事情有关的。他专程去找原振侠,可是原振侠所在的医院,都说原医生请了长假,下落不明。
原振侠在甚么地方呢?卡尔斯就是知道了也不敢去。
原振侠在巫师岛上,他和玛仙,只有两个人──如果玛仙还能算是一个人的话。
原振侠和黄绢那时所做的一样,内疚无比,伤感万分地照顾著一无所知的玛仙。
那些白化星人没有消息,爱神也没有出来。但每当晚上或清晨,当他眺望大海,看到晨雾缭绕之时,他有信心,只要自己等下去,爱神必有一日会穿雾而出,令得玛仙恢复正常,他有这个信心!
足足三个月──在三个月之中,原振侠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巫师岛。全世界都在找他,可是原振侠医生,像是消失在空气之中一样。
只有古托和几个顶尖的大巫师,知道原振侠在甚么地方。那几个大巫师之中,包括了最初运用巫术力量,使玛仙由极丑变得极美的那位在内,他们看了玛仙如今的情形,都神色凝重地摇头。
古托曾问原振侠:‘你准备在这小岛上陪她多久?’原振侠惘然回答:‘我也不知道,能陪多久就多久,可能一直陪下去!’
古托摇头:‘做情圣?’
原振侠也摇头:‘不,我做不了情圣。我在这里陪她,甚至不完全是为了爱情,而更多是为了内疚!’
古托长叹了一声,没有说甚么,告辞离去。
就在古托离去之后的第三天,凌晨,黎明前,原振侠站在海边,看到有一团十分柔和的光亮,正冉冉贴著海面移来。看来很缓慢,可是又快绝,一下子就到了近前。
原振侠揉了揉眼,想再看清楚一点,光芒已经来到了沙滩上。一个颀长苗条的女子,在那团光芒之中。
原振侠大叫了一声,向前奔了出去!他奔得实在太急了,以致一下子仆跌在柔软的沙滩上,他仰起头来,就看到了爱神。
爱神微笑著,原振侠一跃而起,急得说不出话来。爱神略皱著眉:‘我甚么都知道了,先去看看她!’
原振侠喉际发出古怪的声响,带著爱神,来到了屋子前的一株树下。原振侠在树上挂了一张椅子,玛仙就坐在那张椅子上,轻轻地随风晃著。
爱神到了玛仙的面前,伸手按在她的头上,神情十分凝重。
好一会,才道:‘人类的巫术,其实是通过了人的精神力量,集中利用宇宙中的邪恶力量,来达到目的,不是一种好的事情!’原振侠挣扎了许久,才问了一句:‘她有救吗?’爱神吸了一口气:‘我要把她带走,我会尽力使她从巫术的伤害中解脱出来。很讽刺是不是,她是巫术的女王啊!’原振侠扶著玛仙下来,爱神握著她的手,一直到海边。柔和的光芒升起,爱神和玛仙进入光芒之中,转眼之间就消失在海面上了。
原振侠听到爱神的最后一句话是:‘她一复原,我就叫她来见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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