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古旧物品买卖商店」这个名称,看起来有点不很明白,但其实十分简单,那是一家古董店,而这家古董店老板的名字,就叫南越。和多年之前,曾经烽火连天,而今又成为难民的最大来源的那个叫南越的地方,全然无关。
南,并非一个很常见的姓氏,但也不是太偏僻。南越的祖上,是在中国北方开设古董店的,他也经营了这一行,可以说是受家庭的影响。
但是他的古董经营方法,却和全世界所有的古董店不一样。
他绝不要求顾客上门,当然不做广告,甚至於有顾客上了门,他也爱理不理。
直到他认为找上门来的人,是真正对古物有认识的,他才肯加以接待。不然,只怕上门来的顾客,谁也忍不住他昂着头,那种不屑的神气,不等他鼻子中发出第叁下「哼」声时,就已经拂袖而去了。
也许因为他太喜欢扬着头,自鼻子中发出「哼」声,来表示他对人看不起的缘故,他的鼻子相当大,而且鼻孔朝天。再加上他脸有横肉,一点也不像别的古董商那样,满脸笑容,舌灿莲花,可以把一块烂木头说成是杨玉环当年的浴盆,所以「南越古旧物品买卖商店」的生意,极其清淡。
既然是「买卖商店」,当然也有人拿着古物来向他兜售。奇怪得很,他对於买进古董的兴趣,比卖出古董的兴趣大得多,凡是有人来向他兜售古物的,他倒是一定热情招待。那可能是他本身对於古物,真正有兴趣的缘故。
而且,据曾经和南越有过交易的人说,他绝不压人家的价钱。要是来向他兜售的古物,价值一百万美元,他会告诉来人,先付一半,馀下的一半,等他把古物出售了之後再给。
由於他的商店生意这样清淡,几乎一年也卖不出一件东西,所以来兜售的人,大都拿了一半的钱就算。
反正古董是没有标准价钱的,拿到别的古董商那里去,只怕连一成的钱也要不到。
在这样的情形下,「南越古旧物品买卖商店」积存的货物,越来越多,南越也不在乎,反正他的上代有的是钱。他自称自己的目的,是把古董交流到真正欣赏古董的人手中,而不是把古董当作流行商品。
当然,南越也不是全然没有生意上门的。他对於中外的各种各样的古董,有着极深的认识,这一点,是全世界所有顶尖的古董经营者都一致公认的。也由於这一点,使他有了一桩意外的大生意。
南越的那桩大生意,在旁的古董商来说,那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大批金元宝一样,不知道要多麽喜欢才是。可是南越却一样懒洋洋地置之不理,把那封买主的来电,放在一边,过了好多天,也没有回覆。
那封长电,是他在十天之前收到的。
南越住在一所十分古老的大房子之中——当然,身为古董物品买卖商店的主人,是不高兴住在一所现代化的洋房之中的。
他住的那所大宅,已有超过四百年的历史。是明朝一个大官,在一次剧变之前,抽了他主人的後腿,假借着「道不行,乘桴浮於海」这句夫子名言,带了大批财物,变卖了他在江西家乡的千顷良田,携了家人,一直向南走,来到了海边的一个小岛上。
这个小岛在当时,还是一个荒凉渔村,他却在那里停了下来,兴工建造了一所巨宅。
这个大官,从此就在这个小岛上住了下来,子子孙孙一直繁衍着,已经和岛上原来的居民,打成一片。
若干年之後,这个小岛由於人为的关系,起了剧烈的变化,在国际贸易上的地位,渐渐重要。而变化越来越剧烈,到了近代,这个小岛在国际金融贸易上所扮演的角色,简直成了人类历史上的事迹。
而到了这时候,一个荒芜的渔村,也成为一个聚居着几百万人口的国际性大都市了。
大官的後代,已早放弃了这所巨宅。城市中至少有超过十幢五十层以上的建 物,是这个家族的财产,谁还会要一所几百年之前造的,虽然坚固,但是却陈旧阴暗的大宅?
若不是关於这所巨宅,有着一个宝藏的传说的话,只怕早已根本没有人注意了。
有关巨宅之中有宝藏的传说,也十分模糊。只是说,当建造这所巨宅的大官,在督造这所巨宅之际,十分严格,每一块砖,几乎都经过挑选。而且,砌砖用的灰浆,是用糯米煮成了浓汁来调的,这样,坚固的程度,就在普通灰浆的一百倍以上。
(这倒是得到了证明,在最近一次,大官的後代子孙,想拆除几堵墙的时候,动用了现代化的器械,几经辛苦,最後还不得不动用到烈性炸药,才能把要拆的墙拆掉。至於他们为甚麽要拆掉那巨宅中的几堵墙,这一点,留待以後再说。)
传说,大官宦囊丰富,一生之中, 集的奇珍异宝极多,这又要简单地从那大官的来历说起。
原来大官也不是甚麽大官,只是一个身分特殊的人物。这个身分特殊的人物,姓名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可以不提,而他的身分,却值得一说。
原来他是明朝的一个藩王——宁王府中的总管。宁王是明太祖朱元璋做了皇帝之後,就封下来的一个封号,最早是封给他第十七个儿子朱权的,一直传下来,传到朱权的玄孙朱宸濠。
朱宸濠这个人,在明史中十分有名。志大才疏,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干,忽然想起做皇帝来,於是招兵买马,积极行动,终於在大明正德十四年起兵,想从王府所在地南昌打到南京去。但是不到两个月,就兵败被捕,自然砍了头。
朱宸濠这个人,还有一点有趣的地方,是他不但在正史上,以「宁王之乱」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在稗史小说上,这个人也大大有名——七剑十叁侠和他有关,连叁点秋香的唐伯虎,也有人和他扯上关系,说唐伯虎是因为不肯在宁王府的手下做官,这才故意风流放纵的。
这些,全是闲话,不能说和整个《灵椅》的故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关系不算太大。可是这一段历史,却非简略地知道不可。
宁王既然要起兵造反,自然要广集奇才异能之士,而且要准备大量的金钱,搜罗奇珍异宝。
那个大官是宁王的心腹,一切事情,大半是由他经手的。然而就在宁王起兵造反的前半年,这家伙却突然离开了江西。据说,把宁王苦心积虑,搜罗了好多年的奇珍异宝,拣好的,全都带走了——大宅之中有宝藏的传说,就是由此而来的。
虽然到了现代,已隔了四百多年,可是如果有家传异宝的话,几百年是不会失散的。但是这个家族之中,却一直没有甚麽珍宝流传下来,只知道当他们第一代来到这小岛上的时候,金银极多。据说大海船用来压舱的,不是石块,而是金块。
这传说应是毫无疑问的事实,因为如果金银不多的话,怎能在当时荒芜的小岛上,起上这样考究的一所大宅子?
可是,比起金块来更有价值的宝物,却一直没有怎麽见过,所以才有了传说。传说是那个大官,在亲自督造这所巨宅之际,造了一个十分隐 的密室,把所有的奇珍异宝,价值连城、可以供来作造反之用的大批宝贝,藏在这个密室之中。
至於这个密室在大宅的何处,几百年来,既然有了这样的传说,谁不想把它找出来,可是却从来也没有人成功过。
据岛上的人说,直到七、八十年前,大宅中子孙繁衍,实在挤不下了,才有人肯搬出去,就是为了还想找到密室。
至於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一个藏有大批珍宝的密室存在,传说归传说,找寻归找寻,却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过。
大宅子虽然大,原来造的时候,连仆 在内,不过是供二、叁十个人住的。等到住的人超过了叁百以上的时候,几乎所有的空间,都塞满了人,真要是有甚麽密室的话,也早已被发现了。
到後来,住的人越来越多,原来辉煌的巨宅,看起来比难民营还不如了。
而且,大宅子是造在一个山坳之中,不但交通不便,而且随着小岛变成一个现代化的城市,这所大宅,几乎得不到任何现代化设施的供应。一直到如今,水的供应,还要靠山间的溪流,引到一个蓄水池中,才能取用,其落後可想可知。
所以,尽管宝藏的传说十分诱人,但久而久之,也就陆续有人搬出去,到後来,搬出去的人越来越多。
虽然,本来全是有血缘之亲的一家人,但是几百年之後,实在已经和陌生人没有甚麽分别了。於是,在大宅几乎沦为荒废的情形之下,族中有一个人,提出了一个建议:对祖宗遗下的巨宅之中,是不是真有宝藏一事,来作一次最彻底的清查。
这件事从提出来到实行,也真不简单。支族繁衍,也超过一千人以上,哪些人有权决定这件事,实在也很难下一个断论。
幸而整个族谱,自从南迁以来,还保留着,於是委托律师,一个一个去找。还在本地的自然容易找,有的早已移居外地,有一个甚至已在东非洲马达加斯加岛上,和土着成了婚。
足足经过了五年之久,才算是找到了绝大多数人。有的同意付出一笔费用,作彻底搜查之用,有的根本不相信巨宅中有甚麽宝藏,连搜寻的费用也不肯拿出来。
他们的办法倒也十分公平,肯出费用的,将来发现了宝藏,可以分一份,不肯出费用的,就当作弃权论。
等到所有的法律手续全都办好了之後,大搜寻就开始了。
别看只是要找一个密室,工程真的还十分浩繁,费用也十分钜大,委托了英国的一家专门工程公司进行。这家工程公司,曾经在欧洲好几处着名古堡之中,运用新式的探索仪器,发现过许多 道密室,是这方面的专家。
单是那些笨重的仪器,要从英国运过来,已是大费手脚了。
英国的工程专家,工作倒是一点也不马虎,先把整个巨宅画成了平面图,在绘画期间,把巨宅中的破烂家具,全都搬到了空地上。
那些破烂家具,在几百年之前,也曾有过它们灿烂的岁月。
可是到如今,再好的紫檀木料,只怕也只能用来做筷子了——几乎没有一件是完整的。
在绘制平面图时,注定了每一个空间的尺寸。工程专家随即发现,这所巨宅的建造工程,真是一丝不 ——在拆除了所有的加建部分之後,他们发现,每一堵墙的厚度,都是分毫不差的,外墙厚一尺二寸,内墙厚八寸。
其中,只有一幅墙是例外。
这幅墙的一边,是一间大房间,原来作甚麽用的,已经不可考究了。还特地请来了对中国明代传统建 有研究的专家,研究了一番。
大多数的专家,认为这间房间的位置,十分特殊,进门处,还依稀可以看到门楣上,有「避秦斋」叁个字的石刻。所以断定,那是造这所大宅的主人的书斋。
这一个论断,十分令人兴奋。因为屋主人的书斋,那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所在,而那幅怪异的墙,一边是紧靠着书斋的,可见其重要性。
而这幅墙的另一面,倒不难查考。那是一个佛堂,建造也和其他任何房间不同,叁面墙上,全是石刻的佛像——并不是浮雕,只是浅刻,线条也不见得如何生动,显然不是甚麽高手的杰作。
那些浅刻,也因为年代的久远,或是经过曾住在这里的孩童的破坏,而变得剥蚀不堪,但至少还可以辨认出来。
丈量的结果,令人兴奋,因为发现这堵墙的厚度,竟然是五尺!
不论是甚麽墙,就算是古代的城墙也好,也没有道理厚到五尺的,由此可知,这幅墙的中间,是空心的。也就是说,传说中的宝藏密室,就在这幅有两丈长的墙之间。
试想想,两丈长,如果中间有叁尺空间,那是六十平方尺的空间了。在这样的空间中,不知道可以贮放多少奇珍异宝了!
工程专家调来了X光透视仪——依照那个主持人的意思是,既然发现了有这样的空间,就乾脆把墙挖开来算了。可是工程专家却不肯,要做到十足功夫,主持人只好依他们。
透视工程又花了叁天。从一幅一幅的照片之中,显示那二十尺长的墙,几乎全是实心的。虽然实心的、五尺厚的墙,有点不可思议,但是透视仪器是不会错的。
「几乎全是实心的」,固然令人沮丧,但也不至於完全失望,因为还有叁尺,证明是空心的。
那叁尺证明是空心的地方,X光透视摄影的结果,显示出其中有一个形状十分奇特的东西。由於墙相当厚,所以相片也十分模糊,那东西的形状不规则,单从相片上看来,根本分辨不出是甚麽东西来。
工程专家有了这样重大的发现,自然高兴莫名。主持人也十分高兴,立时拍电报,打电话,通知所有的人来到,参加砖墙的挖掘仪式,以昭公允,看看藏得那麽 密的,究竟是甚麽东西。
当开挖那幅墙的时候,来的人超过叁百。可是砖墙砌得那麽结实,用了很多器械,包括最重型的手提风镐在内,都无法把墙打开一个洞。又由於空间不大,再重型的机器无法运进来,所以第一天,忙了一天,无功而退。
那麽结实的砖墙结构,又使英国来的工程专家,赞叹了半天。当天晚上,决定了用炸药,把墙炸开一个洞来。
在作出这个决定之前,曾经引起争论,不少人怕在爆炸的同时,把里面的宝藏弄坏了。讨论的结果是,再由工程公司,去聘请炸药专家来行事。
当第四天,炸药专家兼程赶到,来看爆破工作的人,比第一次多了一倍。人人都满怀希望,感到极度地兴奋,好像一大批珍宝,已经化成了金钱,进入了他们的银行户头一样。
爆破工作从当天早上开始,一直到中午时分,才准备就绪。
穿上了防震衣的专家,请所有的人离开。其中有几个不放心,唯恐在一声爆炸之後,大颗大颗的钻石会满天乱飞,叫人捡了便宜去,所以坚持要留下来,看着爆破的一刹那。
专家无法可想,一面骂着人,一面又加工安装防爆网,以免在爆破时碎砖飞舞伤了人。这一来,等到专家按下炸药的控制钮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控制钮一按下去,轰地一声巨响,烟雾弥漫。贴着墙角的那几个人,几乎都被爆炸的威力震昏过去。
那个主持人勉力大叫:「别动!谁也别动!」
而爆炸声一起,在外面的人,也争先恐後涌了进来,把那间本来是十分宽大的书斋,挤得水 不通。
工程专家反倒全被挤在门外,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群「疯子」,究竟是在干甚麽?
这时候,如果真的满地是奇珍异宝的话,只怕人踏人,也得死上好几十个人。
而事实上,有的人一进来,就忙不迭在地上捡东西。事後就有好几个人,指骨被踏断,或是手被踏得又红又肿的。
当然,就算是第一个冲进来的人,看到地上的东西就捡,他们拾到手中的,也不过是因为爆破而溅开来的碎砖块而已。
在屋中挤得人人都无法转身的时候,主持人声嘶力竭,总算劝得一半人退了出去。另外还有一半人,看来是怎麽也不肯退出去的了。
主持人没有办法,只好道:「大家看,墙上已经有了一个大洞,墙中的东西,就快可以取出来了,请大家让出一点空地来!
」
这两句话,倒是十分有效的,在屋中的人,总算让出了一些空地来。这时,门外、窗外全是人,拚命向内看着。
每一个人都看到,墙上炸开了一个相当大的洞,大约有一公尺见方左右。只是墙里有些甚麽东西,还是看不清楚。
主持人来到了墙洞之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亮了手中的强烈电筒,向墙洞内照去。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墙洞之内,於是,他们看到了那个东西。
当他们才看到那东西之际,他们实在不知道那是甚麽东西。
因为那东西的样子不规则,而且十分古怪,超乎他们的想像和期待之外。
他们期待一口箱子,一个柜子,或者是一尊大肚佛像,在佛肚子之中,藏满了珍宝,诸如此类。
可是那东西却甚麽也不是——在X光照片中,模模糊糊,看不清那是甚麽东西来,这时,在电筒光芒的照耀下,人人可以将之看得清清楚楚。但一时之间,还是不知道那是甚麽东西。
其实,那究竟是甚麽东西,也不是真正令人无法明白的。只是大家在看到了那东西之後,实在太错愕了,而且,再也想不透,何以这样的一件东西,要放在那麽安全、牢固而隐 的地方?
那东西,实在是很普通。成年人的脑筋复杂,不肯相信事实,少年人思想比较简单,在人人屏气静息之际,就有一个少年,陡地叫了起来:「咦,是一张椅子!」
是的,那东西,是一张椅子。虽然它的形状,和别的椅子有点不同,但是那实实在在,是一张椅子。
那张椅子是半圆形,有着椅背、扶手。整个椅背和扶手,恰好成为半圆形,椅背是直的。
乍一看之下,令人觉得那不像是椅子的原因,是由於这张椅子,只有一只椅脚在椅子的中间。那椅脚是圆柱形,圆柱相当旧,直径只有五公分左右,这样细的一条椅脚,应该是无法支持椅子的。
根据重心原理,一条细的柱形的椅脚,是无法令一张椅子保持平衡的。但是,这张椅子却四平八稳地放着,一点也不歪斜。
这一点,说穿了其实也简单得很,一点也不稀奇。因为那柱形的椅脚,有一截是插在地上的,这样一来,自然可以使椅子保持平衡了。
椅子的质地,一时之间,看不出是甚麽的。椅背和扶手,以及椅面,都大约有五公分厚,看来像是一种石头,或是一种金属。
当所有的人,看清楚了那的而且确是一张椅子之後,神情之怪异,真是难以形容。主持人也在怔了半晌之後,道:「是的,一张椅子。嗯,这张椅子,要全是黄金的话,倒也¨¨¨值不少钱。」
他在讲到「倒也值不少钱」的时候,口气无精打采至於极点。他对这次行动的费用是多少,再清楚不过,那是一笔相当钜大的数字。就算那张椅子,真是黄金铸成的,在变卖了之後,除去费用,也就所馀无几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手中的电筒,顺手交给了身边的一个人,伸手进墙头去,抓住了那张椅子,用力向上提了一提。
自然,那张椅子,如果真的全是黄金铸成的话,那麽重量会十分惊人,气力再大的人,即使是世界重量级举重冠军,也无法将之提得起来。
可是这时,主持人一提之下,发出了一下惊呼声,身子向後一仰,几乎跌倒,後面的人忙把他扶住。
原来他是用的力道太大了,而那张椅子又十分轻,所以当他用力向上一提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向後仰跌了下来。
当他站定之後,那张椅子,已被他自墙洞之中提了出来。他愕然片刻,把椅子放了下来——这时,由於地上没有洞可供椅脚插进去,所以椅子是放不稳的,一放下来之後,就歪倒在一边。
虽然找到了一幅夹墙,可是花了那麽大的工程,把墙弄了开来,里面除了一张椅子之外,甚麽也没有——即使是那张椅子,甚至也是不能坐的!
那个接了电筒在手的人,已经自墙洞中攀了进去,用电筒四面照着。人人都可以看得清楚,那个窄小的空洞之中,甚麽也没有了!
那人失望得用力踢着砖墙,一时之间,也忘了造这屋子的人是他的祖宗,竟然用十分难听的粗话,骂起造房子的人来了。
他一开始骂出口时,失望情绪迅速弥漫,几乎人人都喃喃地骂了起来。
那些人一面骂着,一面就拿那张椅子出气,有的人用力踢着它,有的人举起来摔它。外面的人也知道,甚麽也没发现,只发现了一张椅子,也都十分失望。椅子传到了外面之後,更被人抛来抛去。
那张椅子虽然轻,但是倒十分结实坚固,不论怎麽掷,怎麽抛,并没有损坏。有几个年轻人,仗着自己气力大,想把那个长的椅脚拗断,却用尽了气力,也无法成功。
这时,在屋中的人,都已经来到了外面的空地上。当那张椅子再一次被重重抛了出去,在地上弹了几下,又落下来之际,主持人双手高举,大声道:「各位,这¨¨¨椅子被放在这个地方,一定有道理的,我建议我们好好研究它一下!」
一个年轻人叫了起来:「还要研究?」
他一面说,一面拿起那张椅子来,用力抛了出去,抛过了一堵围墙,落在一个院子中。那院子,恰好是用来堆放自屋中搬出来的所有破烂家具的。
主持人苦笑:「研究一下¨¨¨也花不了多少钱!」
一个已届七十的老者摇头晃脑:「算了吧,这椅子,被放在墙中间,我倒知道是甚麽用途!」
老者一说,人人都向他望来。老者捋着胡子,慢条斯理:「古时,在造房子的时候,总要将一点吉祥的东西藏在隐 的地方,例如墙脚下、柱墩中、梁柱上,来保佑合宅平安,这张椅子,就是这个用处的。」
老者的话,得到了不少知道中国古代建 ,的确有这样传统的人的认同和附和。可是一些年轻人却不相信,大声道:「椅子算是甚麽吉祥的东西?」
那老者有点恼怒:「後生小子知道甚麽,椅者,不偏不倚,持中之物。中庸之道,是我国之传统,我们的祖宗,是要子子孙孙守着这个道理!」
年轻小伙子挨了一顿训,没有再敢说甚麽。而那张已被扔进了破烂家具堆中的椅子,也没有人再去过问了。
整件「发掘藏宝」事件,看来像是一出闹剧,应该结束了。
然而,还有一个尾声,就是英国的工程公司的帐单开来了。
那是相当大的一笔数字,即使是几百个人分摊,每人也得拿出不少来。於是,原来认了数的人开始有九成以上,左推右宕,把主持人弄得无法可施,只好道:「大家都不肯拿钱出来,反正旧房子放在那里也没有用,不如卖掉它来抵数吧!」
主持人的这个提议,倒获得了一致通过。
於是,在「古老巨宅一座,连地出售,包括巨宅内的一切陈设用品」的广告,刊出之後的第一天,南越这个古旧物品的爱好者,就找到了主持人。
在南越而言,这是他一生买卖的古物之中,最大的一件了。
在别人看来,是旧得不堪的屋子,在他看来,一砖一石,全是古物。
主持人在成交之後,自己都不好意思:「帮你清理一下再交给你吧!」
这一句话,把南越吓得一头冷汗,双手连摇:「不要,千万不要!我甚麽都要,你千万别动!」
就这样,南越就拥有了整所巨宅,包括那些被搬了出来的破烂家具在内。
主持人心满意足,就把巨宅和他们的寻宝故事,讲给了南越听。
南越听了之後,表面上没有甚麽反应,只是淡然道:「哪有那麽多宝藏!」
可是他心中却在想:你们这群傻瓜,整所巨宅就是宝藏,就在你们眼前,何必去找!
但是不用多久,南越就开始怀疑,究竟那些人是傻瓜,还是他自己是傻瓜了。
他想将巨宅清理一下,作为他的住所和店铺。对一个古董商人来说,还有甚麽比住在一件大古董之中更适合的呢?
可是,宅子实在太旧了,除了结实的墙之外,所有的东西,几乎全要换过。举个例子来说,原来宅子中的窗花,全是用上好的枣木,雕出各种花样图案来的,如今皆已毁坏。重新装一装,南越找了人来估价钱,是八十万美元,别说其他的了。
南越算得是财力雄厚的人,可是叁年不断地修饰这幢巨宅,也几乎令得他吃不消。在逼不得已的情形下,他只好忍痛卖掉了两件古物,来作为弥补。
那两件「古旧物品」,一件是两片玉符,足有一尺长,一面刻有阳符,一面刻有阴符,玉质纯净无比,是周朝的物品。另一件,是一对上佳的宋汝窑花瓶,足有叁尺高,那可以说是宋瓷中的极品了。
不过,南越总算在这所巨宅中定居了下来。他是个独身人,有两个老仆跟着他,叁个人住在这样大的巨宅之中,真是静得会出鬼。
可是南越却引以为傲,当他在宅子门口,挂上「南越古旧物品买卖商店」的招牌之际,那种神态,就像是登基做了皇帝一样。
他自然也将他商店的新地址,印发了许多封信,寄给他的同行,和世界各地着名的博物馆。不过令他扫兴的是,邮差坚决拒绝步行一小时,把信送到宅中,要他在路口装一个信箱。
南越发了一阵脾气,可是在交涉无效之後,他只好在破烂家具堆中,找了几片镶有螺钿的紫檀木,自己动手,制成了一个全世界最别致的邮箱。
南越足足花了一年的时间,来整理那一大堆旧家 。最引起他兴趣的,自然就是那张椅子,事实上,那也是一大堆破烂之中,唯一完整的东西。
他本来的野心,是想把那所巨宅,完全恢复到几百年前,初起好时的旧观。但是他在几个月之後,就发现那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别说把屋子修葺得像原来一样了,单是想找明朝的家具,来布置这所宅子,也不可能,就是把全世界现存的明代家具加起来,也还不够!
南越对於古代家具,也有相当深刻的研究,而且也有很好的收藏。只不过他的收藏,作为一个古董商而言,自然是丰富的了,但是要来布置巨宅,却不及百分之一,只是勉强布置了一间书斋、一间卧室和一个客厅而已。
不过虽然如此,他的几个同行,和对古代家具有认识的人来看过之後,也已经叹为观止了。一本专门性的杂志,甚至说这宅子中的明代家具,可以说是一个盛大的展览了。
中国的家具陈设,发展到了明朝,是一个大巅峰。所有家具,都极注意线条的简洁优美,所以明式家具,有许多的造型,一直流传至今。
这是题外话,只是想说明南越所要的,是真正的明朝古物,而不是要仿制品而已。
那张独脚椅子,引起了南越绝大兴趣的原因相当多:
第一,是他在那主持人的口中,知道了这张椅子发现的经过。
第二,这张椅子,是整个宅子中唯一完整的东西。
第叁,这张椅子的样式,使他感到了极度的迷惑。那张椅子的样式,已经描述过,在南越的知识范围中,明朝是没有这种样子的椅子的。
第四,这张椅子是用甚麽材料制成的呢?看来不是金属,也不像是木头,色泽十分暗,质地又十分轻,是一种灰扑扑的颜色,可是又十分结实。南越曾用十分锐利的锯子,想锯下一小块来,研究一下究竟是甚麽材料,可是却连痕迹也没有留下。
第五,引起了他莫大兴趣的,是若干日子之後的事,他又发现了那张椅子,有一个十分奇特的性能——
他在最初的时间,只是研究这张椅子,并未曾想到去坐它一坐——椅子最大的功能,自然是供人坐,可是这张椅子只有一只椅脚,根本无法平衡。当然,勉强要坐,也还可以,但肯定不会舒服。
直到那一天,他把书斋布置完成——在墙上悬上了陈老莲的一幅〈和合两仙〉,又挂上了陈鸿寿的对联,这两位,都是明代书画大家。
然後,他又把四幅裱镶好了的扇面,挂在另一幅墙上的一个架子之上,那架子旁是一对宣化铜香炉——四幅扇面的作者是唐伯虎、文徵明、祝枝山和沈周。南越最喜欢的,还是沈周所画的那两只小鸡,嫩黄毛茸,简直就像会叫会走一样活泼可爱。
然後,他对着那个被炸药炸开的大洞,皱着眉头。当修葺装修工程开始的时候,他就曾为这个大洞伤过脑筋,他曾想将之补起来,可是,又哪儿去找同样的大青砖来补呢?
而且,他对那个小小的空间,也有着一种莫名的好奇:在这样的一所巨宅之中,留着这样的一个小空间,究竟有甚麽用处呢?
单纯是为了放一张椅子?放一张椅子在里面,又有甚麽作用?
南越当然知道,巨厦大宅之中,放上一些镇宅的吉祥物事,是很普通的事。但是一张样式那麽古怪的椅子,却实在叫人无法不好奇。
所以,最後他决定,保留那个墙洞,只是把原来被炸药炸开时,边缘参差不齐的地方修了一下。使得整个墙洞,看来是一个美丽的长椭圆形。
他准备在洞内的空间中,放上一尊佛像,只不过一时之间没有合适的,所以里面还空着。
那天,当他布置好了字画之後,他向墙洞看了半晌,心中在想:这墙洞後面的空间,本来是安放那张怪椅子的,何不仍然把那张椅子放进去?
可是他继而一想,又摇起头来。由於那张椅子的样式奇特,和其他所有的陈设,全然不相配衬,放进去,会使整个书斋的气氛,受到破坏。
可是他在再想了一想之後,还是决定把椅子放回去,而另外用一幅十分精致的明代绣花锦幔,把这个洞遮起来。这样,就两全其美了。
他十分高兴,先郑而重之,把那幅绣花锦幔,自一个自动维持恰当的湿度和温度的温柜中,取了出来,抖开,挂上,发现十分调和。
然後,他再搬了那张椅子来,自墙洞中跨了进去。
那张椅子相当轻,一个人可以轻易地将之举起来。他把唯一的椅脚,对准了地上的那个圆洞,插了下去,椅子就平衡了。
当他放好了那张椅子之後,望了一下,心中才起了要在那椅子上坐一坐的念头。南越这时,起了要在这张椅子上坐坐的念头,也是很自然的事。他想了,就坐了上去。
那张椅子的独脚相当长,虽然有大约叁十公分被插进了地上的圆洞之中,还是使椅子看来相当高。南越不算是一个矮个子,可是他在坐了上去之後,双脚就不能自然放在地上,只是脚尖点着地。
用这样的姿势来坐着,当然不是很舒服的事。如果不是南越一直使用中国古代家具的话,他可能更不惯,因为,椅子的质地十分硬。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南越只坐了一会,就不想再坐下去了。
在他离开椅子之前,他又自然地变换了一下坐的姿势,把身子向後靠,把双脚缩了起来,放在椅面上,双手抱住了膝盖。
就在那一刹间,他感到了极度的讶异!
他曾花了不少日子去研究那张椅子,绝对肯定那张椅子的每一部分,都是十分坚硬的。那唯一的椅脚,看来虽然细,但是也坚硬无比,他试图锯一点下来而失败,就是失败在椅脚上。
可是这时候,他这样一坐之後,整张椅子,却因为他人体的移动,而轻轻晃动了起来。
要一张独脚的椅子,椅脚又是插在地洞之中的,轻轻晃动起来,只有两个可能。其一是地洞比椅脚大,椅脚可以在地洞中作有限度的移动,那麽,椅子就会晃动,但这种晃动,在感觉上,必然是不平稳的。
可是这时,南越感到的晃动,却十分平稳舒适。
这真令得他惊呆之极,因为那只有另外一个可能了——就是那张椅子的椅脚,是用一种可以弯曲的材料制成的。例如一根十分强力的粗弹簧,就可以有这样的效果。
可是,他又十分清楚地知道,那椅子的椅脚,坚硬无比!
所以,当那种晃动的感觉才一产生之际,他还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是头晕了,所以才有这种感觉。但随即,他就肯定那不是幻觉,他的而且确是坐在椅上,那椅子正在晃动。晃动的幅度还相当大,他可以左、右、後各摇动大约二十五度。
他低下头去看地洞,那地上的洞,恰好和椅脚吻合,并没有可供摇动的空隙。
那麽,一定是椅脚变软了,变得有弹性了?
可是他却又无法肯定这一点,因为那椅子的背和扶手一样高,又是半圆形,他探出头去,无法看到椅子的独脚。
南越还以为向前看,可以看到椅子的独脚是不是在弯曲。可是那椅子是半圆形的,椅面的前面很平,当他的身子向前俯,俯到了一定的角度时,就无法再坐定在椅子上,必会向前冲跌出去,跌落在地。
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离开了那张椅子的。当他落地站定之後,椅子直挺挺地,他用力去摇那椅子,休想摇动分毫。
休想摇动分毫是正常的,因为,地洞大小和椅脚吻合,而椅脚又是十分坚硬的。可是,当他又坐了上去之後,椅子却又可以晃动摇摆。
南越当时的惊讶,真是到了极点,也由於极度的惊讶和迷惑,所以使得他在一时之间,思绪不是很灵敏。他只是竭力想坐在椅上,看看椅子在摇动时,那坚硬的椅脚是不是在弯曲,可是偏偏椅子的构造,又令他无法在椅上看得到。
他在跌下了叁次之後,定了定神,不禁自己伸手在自己的头上,重重打了一下,骂自己:「真笨!」
当然他是太笨了一些,何必那麽辛苦,竭力要从不可能的角度去观察椅脚?只要在面前放上一面镜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得到了。
他伸手,在椅面上拍了拍,自言自语地道:「好,看看你有甚麽古怪!」
他说着,就跨出了墙洞去。在他跨出墙洞的那一刹间,他突然感觉到,好像有人在对他发出讥嘲的声音。那是一种相当难以形容的声响,或许是一下笑声,或许只是自鼻子中发出的一下哼声,或许是一句简单的表示讥讽的话。
南越不能肯定他感到的是甚麽,但他却可以知道,那是一种讥嘲。他呆了一呆,突然转过身来,这时候,他甚至只有一只脚跨出了墙洞。
而当他转过身来之後,在他眼前的,除了那张椅子之外,却甚麽也没有。
南越呆了一呆,再去想刚才的情形,又感到了深一层的迷惑。可是他也没有深究下去,把另一只脚,也跨了出去。
书斋中没有镜子,他要回到卧房,取到了镜子,再回来,把镜子搁在墙上。
当他再坐上椅子之际,他可以清楚地,自镜子的反映中看到椅脚。他靠向椅背,盯着镜子,可是椅子一动也不动。
南越感到奇怪,双手抓在扶手上,用力摇动身子。可是摇动的,只是他的身子,不是椅子。
南越不明白发生了甚麽事,他只是拚命晃动着身子,可是椅子却仍然一点也不动。
忙了足有半小时,他只好放弃了,下了椅子,取起镜子来,跨出了洞。心中在想:椅子一定是根本不会动的,刚才感到椅子在动,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低血压而产生的一种昏眩呢?似乎得好好找医生检查一下了。
他一面想着,一面把镜子放在书桌上。他放得十分小心,因为这面镜子也是古物。据他和许多人考证过,那可能是最早出现在中国的一面玻璃镜子——在玻璃镜子出现之前的悠长岁月之中,中国人都是使用铜铸的镜子的。
他放好了镜子,试着把身子挺直,却又一点昏眩的感觉都没有。他又在书桌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也都感到一切正常。
这令得他相当不服气,重新又跨进了洞,再在那张椅子上坐下来,那张椅子又晃动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经过了许多次的反覆,南越终於明白了一点:那张椅子,绝对是会摇动的。
可是,那张椅子在摇动之际,是甚麽情形的,他却无法知道。一当他放上一面镜子,可以看到椅脚之际,椅子就一动也不动。好像那张椅子有灵性一样,就是不愿意叫人看到它是怎麽摇动的。
南越也曾把椅子取过来,用一种 装置,试图去拗扭椅脚,看看椅脚是不是可以弯曲。但是当压力加到五百公斤时,椅脚仍然是笔直的,他也不敢再试下去,唯恐压力太大了,会把椅脚弄断。
这时,他已经可以肯定,这是一张奇妙之极的椅子,奇妙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甚至无法说得出这种怪异的奇妙来。要是损坏了它,那实在太可惜了!
但是南越是一个锲而不舍的人,他想:镜子不行,可以用其他的办法。
於是,他用了很多其他的办法。先是叫他的两个老仆人来看——有人看着的时候,椅子就一动也不动。
南越又用了一种小孩子玩的折光镜筒,利用镜子对光线的折射原理,可以看到平时看不到的角度。可是当他一有这种东西在手时,椅子也一动不动。
他也利用了先进的科技,把电视录影摄像机,对准了椅脚,希望把椅脚的情形记录下来。
但是,总而言之,一有了任何装置,最简单的也好,最复杂的也罢,椅子就不会动了。而当甚麽也没有的时候,椅子就会摇晃。
在若干时日之後,南越只好放弃了观察椅子如何会动摇的念头。他变得十分喜欢这张椅子,一有空,就坐在那张椅子上,摇摇晃晃——这时候,也照例只有他一个人。
他没有叫别人也坐上去试试,因为他感到,这张椅子一定有着极奇妙的地方。这种会摇动的性能,最引起他的兴趣,在他的心中,已把这张椅子,列为他所有的古董中最珍贵的一件,连提也不向人提起。
可是他为了这张椅子,却做足了功夫。
南越做的功夫,是先从明朝的历史研究起,当然,集中在朱宸濠这个造反的王爷的研究。
那巨宅的建造者,据说是宁王府的总管,南越也知道他姓符——因为他的子孙全是这个姓。可是查来查去,稗官野史、正史列传全都查遍了,宁王府中,却并没有这样一个人物。
自然,一个王府的总管,在当时可能是炙手可热、权势薰天,但,毕竟是一个小人物,历史上,是不会对这种人物有甚麽记载的。
令得南越感到兴趣的是,那位朱宸濠王爷,对於一切稀奇古怪的东西、自称有奇才异能的人,特别感到兴趣。在记载中,有一个人自称能飞,去王府求见,立时得到极高的礼遇。
那个自称会飞的人,就在王府的文武官员之前,侃侃而论,谈论为甚麽鸟能飞,人不能飞的道理。
等到朱宸濠听得心痒难熬,请那个人表演一下飞行技术的时候,那人居然长叹一声:「不幸生而为人,若生而为鸟,自当飞翔。」
照说,这种分明是混吃混喝的人,一定受到严厉的处罚了吧,但是这位王爷在这方面,器量很大,非但没有处罚那个信口胡言的人,反倒还送了一点金银给那人,让那人扬长而去。
他的论点是「千金市骨」的典故,说是这样一来,人人皆知他宁王爷求才若渴,真有本事的人,自然会来。
真有本事的人後来来了没有,不得而知,可是他造反并没有成功,倒是史有明文的。
这些杂七杂八的记载,自然不会引起南越的兴趣,他是希望在杂记之中,可以找出那张椅子的来历来。
但既然连符总管这个人都没有提到,那张椅子,自然不会出现在任何的记事之中。这令得南越十分失望,可是他对於那张有灵性的椅子的兴趣,却越来越浓。
不过兴趣浓是一回事,是不是能弄得明白这张椅子的来龙去脉,又是另一回事。南越始终不明白,何以当他一个人坐在那张椅子上的时候,那张椅子就会晃动,他只是肯定这张椅子一定有古怪。
好了,一开始说的是南越的古董买卖生意,因为介绍南越住的那幢巨宅,一下子讲了许多。但那些全不是题外话,和整个故事有着极密切的关系,所以讲得不厌其详。
现在,该说说南越的那宗大买卖了。
南越做生意的态度,是已经说过了的。他的那宗大买卖,是一封相当长的电报,从北非洲一个国家打来的。南越拆开了电报一看之後,就搁在一边,理都不理,而要是换了别的古董商,早就忙不迭去和买主接头了。
电报的全文如下:
本国政府,在卡尔斯将军英明伟大领导之下,决定成立国家历史文物博物馆。我国有悠久的历史,但在过去久远的年代中,殖民主义者把我国宝贵的文物,抢掠至尽,该等文物,流落於国际古物市场者甚多。
素仰阁下为古物经营者个中翘楚,兹特委托阁下,负责 集有关北非、伊斯兰教,以及中东地区可能 集到之各种有陈列价值之古物。
该等古物若是阁下藏品,请开列价格,若是代购,请阁下鉴定其历史价值之後,抽取百分之十佣金。本馆经费十分充裕,不必为价格担心。
盼能於最短期间,列出一千件有价值古物之清单,当即派员与阁下商讨付款、运输问题。 国家历史文物博物馆馆长启 这样的一桩好买卖,其间可获得的利润,少说也在上千万美元以上,那是别的古董商梦寐以求的赚钱机会。
可是南越的脾气,怪起来也真怪。他坐在那张椅子上,一面摇晃着,一面「哼」地一声:「游牧民族,忽然靠石油、钻石变成了暴发户,有甚麽文物!」
自然,南越也知道自己这样说法,是不符合事实的。
卡尔斯的那个国度,虽然在北非,但是和中东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而回教文化,又是人类最古老的文化泉源之一,流落在世上的古物极多,有一些甚至是极古、极有文化价值的。
但是南越既然不想做这件事,他就不去做。所以,这封可以达成一宗大交易的电报,就被他扔在一边,未曾加以理会。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原振侠才会有机会来造访南越。原振侠又怎麽会和南越发生关系的呢?这中间当然是有桥梁的,而桥梁就是黄绢。
那一天傍晚,原振侠从医院下班回来,才走进宿舍的大门,就有两个人站了起来,大声而恭敬地问:「原振侠医生?」
原振侠点了点头,那两人立时把一包东西双手奉上:「原医生,这是黄将军用最快的方法传递来的,要我们亲自交给你!」
原振侠怔了一下,他自然知道,黄将军,就是黄绢。就是那个在他生命之中,怎样努力也抹不去的那个美丽的女郎。
当他接过那包东西来的时候,他不但一片茫然之色,而且还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他当时也不知道那是甚麽,那两个人立时告退。原振侠一面走,一面把牛皮纸包拆了开来,里面是一盒录影带。
他又苦笑了一下——黄绢总是这样,在他努力到一定的程度,以为已经可以把她渐渐淡忘之际,就会突然出现一下,又把他拉回到深切的思念和惘然的境地。
这卷录影带,又是为了甚麽,十万火急地送到他的手上呢?
进了门,他连外衣也来不及脱,就把录影带塞进了录影机,开了电视。电视萤光幕上,先是一阵杂乱的黑白线条,然後,就是黄绢。
黄绢仍然留着及腰的长发,而且她一出现时,身子正在旋转过来,长发呈现一个十分美丽的图案散了开来,她又伸手轻轻地掠了一下——这正是原振侠不止一次说过,是她最动人的一个姿势。看来那是故意安排的,表示她记得原振侠的话。
可是,记得有甚麽用呢?
原振侠心情苦涩——他和她,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两个人,这两种不同的人,偏偏又有那麽多感情上的纠缠,真不知道如何才是了局。而且,有了了局之後又怎麽样?世上最无可奈何的事,只怕就是这样了。
黄绢在转过来之後,原振侠立时也觉察到,她脸上有着一种落寞。虽然她发出甜媚的笑容,努力想把自己这种落寞的神情掩饰起来,但是瞒不过原振侠。
接着,就是黄绢动听的声音——甚至在声音之中,原振侠也可以听出她的心情,实在是十分寂寞。黄绢在说:「好久不见了,你好!」
她在讲了这样一句话之後,顿了一顿。原振侠喃喃地道:「还不是那样,你可好?」
黄绢当然不会回答:「托你一件事,相信不会占你太多的时间。」
原振侠听了之後,心中在想:以黄将军今日的权势地位,不论要办甚麽事,可以供你驱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为甚麽要来托我呢?是藉此可以使我不忘记你,使我可以记起你?唉,你可知道世界上最难的事情是甚麽?就是把你忘记!
黄绢在继续说着:「你那里,有一个古董商,名字叫南越。
我们曾有一封相当正式的公函给他,可是却一直没有回音,所以想请你去见他一下。当然,别人也可以做这件事,但是我相信不会有人比你做得更好!」
原振侠一面不住伤感地想着,一面一直紧盯着电视机的萤光幕。就在这时候,他陡然震动了一下,立时按下了暂停键。不过他还是慢了一些,没有使刚才他看到的,黄绢的那个神情停留在萤光幕上。
於是他倒转,再按,一连试了叁次才成功。那时,在萤光幕上的黄绢,右手在掠着头发,视线在望着掠发的手。
这个神情,看起来也是妩媚而自然,好像不值得有甚麽特别注意之处。但是原振侠却知道,每当黄绢在说话之中,有甚麽事隐瞒着,或是别有用意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神情出现——并不直视说话的对象,而藉着一些小动作,把视线转移开去。
令得原振侠感到奇怪的是,黄绢为甚麽在这几句话中间,会出现这样的神情呢?
他再把录影带倒转,把黄绢说的那番话,又听了一遍。黄绢要托他做的事,实在很普通,那是为了甚麽?是她真正的目的,只是让自己看看她?
原振侠更感到迷惘,他继续看下去。黄绢道:「这个叫南越的古董商,住在一所据说是明朝建造的大宅之中,只怕人也有点怪,多少得下点功夫。其实我们给他的条件十分优厚,他有很多赚钱的机会,应该不是甚麽困难的事,所以——」
黄绢讲到这里,又现出了那种目光避开了的神情。不过这一次,并不是掠头发,而是无意识地,转动了她腕上的一只镯子。
已经是两次了!这已经可以使原振侠肯定,黄绢在这番表面上听来平凡的话中,一定另外还隐藏着甚麽目的!
黄绢在继续说着:「所以你的交涉应该不难,不过,你要把你去和他交涉的经过,详细告诉我。你也可以用录影带的办法,因为,我也很想看看你,真的好久不见了,不是吗?」
黄绢最後的几句话,有着一股幽怨,那令得原振侠的心往下沉了一沉。录影带已经放完了,萤光幕上是杂乱无章的线条,和沙沙的声响。
那种杂乱无章的线条,倒很有点像原振侠这时的心情,所以他也不去停止它。直到过了好久,他才叹了一声,按下了停止键。
当时,原振侠只是想:事情倒是不难,不过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南越这个古董商,或许有他的特长,但是至少自己就未曾听说过。而世界上着名的古董商多的是,例如英国的苏富比拍卖公司,法国的伊通古董店,随便可以举出十多个来。南越对於正式的公函既然没有反应,何必非找他不可?
原振侠虽然感到有点怪,但黄绢既然托了他,别说是这样的小事,就算事情再困难,他也会尽力去做的。
於是,就在第二天,恰好是周末,下午,他就按址前往。当他发现他必须由一条山路,走进一个山坳才能到达目的地之际,他实在十分讶异,不知道这个古董商是怎麽做生意的。
到後来,他才知道,南越在把他所有的商品,搬进那个巨宅中去的时候,雇了将近一百个搬运夫,用最原始的方法,搬了好几个月之久。
山径两旁的风景相当好,还有一小段路,两边全是竹子。当人走过去的时候,竹叶碰着人头,发出「唰唰」的声响来,很有点「独坐幽篁里」的味道。
半小时之後,原振侠才看到了那所巨宅,那的确是十分宏伟的一所巨宅。围墙上有着琉璃的飞檐,虽然大部分都残缺了,但是馀下来的,看得出曾经过细心的清理,在阳光下,依然灿烂瑰丽。
而且,墙角上都有着象徵吉祥的兽类琉璃制品,一望而知,全是精品。
在大门口,有一对石狮子。石狮子的雕刻精妙处,都已经驳蚀了,但还是可以想像当年的气派。
朱红色的大门,自然是新油漆的。门上的门神像上,镶着玻璃,因为那一对门神,是明朝时杨柳青的作品,名贵非凡。门上的两只铜环,擦得铮亮,连着虎头,闪着一种深紫色的光芒,那是上好的紫铜。
看到了门口这样的气派,原振侠几乎认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才发现在最不当眼的地方,钉着一块小铜牌,上面有「南越古旧物品买卖商店」的字样。
原振侠拿起铜环来,敲了几下。铜环十分精致,可以成为精巧的摆设,不太像是实用的东西,所以原振侠敲得并不太重,唯恐损坏了它。
然後,他在门口等着,打量着,他发现大门上,少了一样东西。
通常,这样的巨宅,在大门上,应该有一块横匾的。匾上的题字,是表示主人身分之用,例如「状元第」之类。可是在这两扇大门之上,却没有这块匾。
原振侠等了一会,正想再敲门时,中门旁的边门打了开来。
一个看来有七十多岁的老者,探出头来,只发出了「嗯」的一声。
原振侠道:「老先生,我是来见南越先生的。」
那老者是南越的两个仆人之一,他听了之後,仍然只发出了「嗯」的一声,来代替他的问题。
原振侠又道:「有一点古董买卖上的事。」
那老者这才肯说话:「买,还是卖?」
原振侠不知道南越的脾气,是买进古董比卖出古董更有兴趣,因为其他古董商都是相反的。他忙道:「是买,要买许多。」
老仆跟着南越久了,多少沾染了南越的一点怪脾气。一听说是来买古董的,眼睛向上翻了翻,连「嗯」也懒得「嗯」了,只是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原振侠跟他进去。
原振侠心中未免有点生气,心想一个古董商,摆出这样的架子来干甚麽?
可是,当他走进了客厅之後,他也不禁傻了半天——整个宽敞的客厅,所有的陈设,都使他像是回到了几百年之前。
一色的明式椅、几、架,所有的装饰品都是精品。墙上的字画,原振侠不是很懂,但只是略作浏览,就看到了马远的山水,赵孟 的条屏,和倪云林的大幅中堂。
原振侠着实呆了好一会,弄不懂这个人是古董商,还是收藏家。
他四面看看,那老仆一副不情不愿的神色,问:「喝茶吗?
」
原振侠忙道:「好,好,谢谢你!」
那老仆又翻着眼:「你喝茶的时候,可得小心点,我们老爷,是用真正万历的青花瓷茶杯款客的。」
原振侠打了一个突,苦笑了一下:「那¨¨¨就不必了,请问我甚麽时候,可以见到南越先生?」
那老仆自鼻子中发出了「哼」的一声响,原振侠也不知道他那一下「哼」是甚麽意思,那老仆自顾自走了出去。
反正客厅中可看的东西实在多,原振侠也不觉得时间难以打发。过了半小时之久,才有一个六十上下的人走了进来,那是南越的另一个仆人。
这个仆人的名字很俗,叫林阿生。但他也是一个古董的爱好者,而且,尤其对中国、东方的古物,有相当认识。他自小就是南越的书僮,现在虽是主仆,但实际上是南越的助手。
林阿生一进来,向原振侠作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原振侠向紫檀雕花,镶着螺钿和自然山水图案的大理石椅子望了一眼。若单是椅子,他倒也坐了,可是椅子上,全放着看来已经相当旧,但是刺绣的手工精美之极的垫子。
他想起请客人喝茶用的,是明朝万历年间的青花瓷,这些垫子,不知是多麽名贵的古物,还是别去胡乱坐人家的好。
所以他摇了摇头,道:「不必了,阁下是南越先生?」
林阿生摇头:「不是,南先生是我主人,小名林阿生,阁下是——」
原振侠忙介绍了自己,林阿生「哦」地一声:「是,很有些医学界人士,喜欢古物的。不知道原先生想要哪一方面的东西?
收藏古物已有多久了?兴趣集中在那一个地区的古物?还是用年代来区分,或者是专收小件的?」
那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原振侠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来买古董,还要有这样的手续。他只好苦笑了一下:「并不是我要买甚麽古董,而是¨¨¨」
他把黄绢托他的事,讲了一遍。林阿生「啊」地一声:「原来是这样,主人说,他对这一类买卖,没有甚麽兴趣,还是委托别家吧!」
原振侠又呆了一呆。大生意上门,非但不欢迎,而且还拒绝,这种情形也十分罕见。
不过既然林阿生这样说了,他自然不能硬要人家做生意,而且林阿生已经摆出了一副送客的姿态。不过就此了事,他也无法向黄绢交代,是以他只好又道:「南越先生不见顾客的吗?」
林阿生道:「当然,他不见对古物没有甚麽认识的人,南先生是不会为了可以赚点钱而浪费时间的!」
原振侠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一生之中,可以说从来也未曾遇到过这样的场面。他提高了声音:「不是赚一点钱,而是可以有上千万美元的利润!」
林阿生瞪着眼:「先生,当一个人已经有了一千万的时候,再为了另外的一千万去委曲自己,那实在是愚蠢不过的事,你说是不是?」
原振侠又呆了半晌,想想林阿生的话,也十分有理,想不出甚麽话来反驳。他只好叹了一声:「那我只好告辞了,对不起,打扰了!」
他绝对没有想到,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会闹了个没趣。
在回家的途程上,想想刚才的经过,原振侠觉得,那简直可以当作奇闻来讲给别人听。
回到家中之後,原振侠已决定忘记了这件事。他选了一张圣桑的钢琴协奏曲,整理了几个垫子,准备躺下来,舒舒服服地,欣赏一下法国音乐大师节奏明快瑰丽的作品。
可是,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原振侠一拿起电话,就听到了黄绢的声音。
黄绢的声音低沉轻柔,十分动听。可是原振侠由於内心深处对她的特异感情,一听到了她的声音,竟像是遭到了雷击一样,好一会没有能发出声来。
直到黄绢问了好几遍,他才缓过气来答:「是我!」
在他作了回答之後,黄绢也停了片刻,才道:「我托你做的事——」
原振侠立时答:「我才从那古董店回来,没有见到那个叫南越的人,只见到了他的一个助手。他助手说,对你的买卖,没有兴趣!」
原振侠预计,黄绢在听了自己这样的答覆之後,一定会十分惊讶,因为这毕竟是不合常理的事。
可是黄绢的反应,却像是遭到了拒绝是很自然的事一样,一点也没有讶异,只是道:「唉,是我不好,我忘记告诉你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黄绢不觉得惊讶,原振侠却感到了奇怪。他勉强笑了一下:
「忘记告诉我,在见这个古董商之前,必须至少在古董知识方面,进修十年八年?」
黄绢「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十分动人。可是在这时候,原振侠却有一个强烈的感觉,感到黄绢这时的视线,一定不是望着电话,而是望向别处的。
那是她心中有事情隐瞒着的一种习惯动作,就像是在录影带中曾见过两次的一样。
她笑着——笑声听起来也有做作的意味,原振侠心想:她究竟想要干甚麽?她真正的目的是甚麽?
黄绢笑着道:「当然不必!这个古董商的脾气有点怪,但是他真正有好东西。我已经打听过,上门去的人,会被问及对甚麽有兴趣,你是怎麽回答的?」
原振侠照实说了,黄绢的笑声听来更动人:「难怪你连他本人都见不着了。你再去一次,告诉那个助手,你对椅子有兴趣!
」
原振侠陡然一呆,忍不住问:「你究竟想要干甚麽?」
黄绢像是想不到原振侠有此一问,停了片刻才道:「椅子之中,也有不少是古董。你就照我的话去做好了,请你再去一次。
」
黄绢最後的一句话,是放软了声音在说着的。那令得原振侠起了一阵回肠荡气之感:「你一呼百诺,为甚麽一定要我做这种事?」
黄绢又停了一会:「我需要一个我认为靠得住的人,来替我做这件事,我实在走不开,不然,我一定自己来了!」
原振侠缓缓地道:「一个甚麽国家文物博物馆,就那麽重要?而且,椅子,和博物馆有甚麽关系?」
黄绢听来像是发出了一下颇不耐烦的声音,但随即语气却又十分柔和:「能不能为我再去一次?」
原振侠长叹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能够拒绝吗?」
在黄绢动听的笑声之中,通话结束了。
原振侠把手放在电话上,呆了半晌,连他自己也不能了解自己。何以平时是一个性格十分坚强的人,但是一和黄绢有了接触,便会变得那样讨厌——他有时,真的自己讨厌自己!
可是一想到黄绢飘扬的长发、纤细的腰、宜嗔宜喜的俏脸,他还是只好再叹了一口气。
於是,他再度在那所巨宅之中,见到了林阿生。
原振侠不想自己假充对古董内行,只是摊着手说:「我对椅子有兴趣,椅子!」
他特别强调了「椅子」两个字,因为将椅子和古董连在一起,毕竟不是十分常见的事。
却不料林阿生听了之後,居然一副郑重考虑的样子,想了一会,才道:「请你等一等!」
他抛下了原振侠,倒十分放心让他一个人,留在全是价值非凡的古物的大厅之中。原振侠等了二十分钟左右,才看到了南越。
南越的样态更难看了,他甚至是昂着脸进来的,只是眼珠向下,略微瞄了原振侠一下。不过开口倒十分客气:「阁下对椅子感到兴趣?」
原振侠忙道:「是。」
南越「嗯」了一声:「请问阁下对椅子知道多少?」
这一句话,又把原振侠问住了。
南越随便拣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也不理会椅子上的锦垫,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样子:「椅子,中国古代是没有的。汉以前,中国人只知道席地而坐,到唐,椅子才从西域胡人处传进来。椅子的形状,可以变化出无数种来¨¨¨」
原振侠听到这里,忍不住冷冷地道:「用处却只有两种,一种是供人坐着¨¨¨」
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南越总算低下了脸,向他望来,显然是想听听,椅子的另一种用途是甚麽?
原振侠笑了一下:「还有一种用途是,举起来,敲在某一个浑蛋的头上,好令得他变得正常些!」
在南越还没有会过意来之际,原振侠已经转身向外走了出去。一面走,一面大声道:「希望你不会有被椅子砸中头部的一天!」
他走得相当快,一直到出了巨宅,未曾回头。所以也不知道,南越在听了自己这句话之後的反应如何?
他自己却感到无比的痛快,两次到这里来,都憋了一肚子的气,总算全发 出来了!
他回到家里,等候着黄绢再打电话来,好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她,同时也向她说明,事情看来很简单,但自己实在没有法子做得到。
可是一直到深夜,黄绢并没有电话来。第二天是星期天,原振侠也放弃了原先准备参加的体育活动,只是在家里听音乐。每一次电话铃响,他都以为是黄绢打来的,等到拿起电话来,听到不是黄绢的声音,他就怅然若失。
一天就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下度过,黄昏时分,他离开了宿舍,在附近的一条小山径中散步。那条小山径十分幽静,他找了一个大树桩坐了下来,抱着膝盖,听着不远处的山溪,因为最近多雨而发出的潺潺水流声。
就在天色渐渐黑下来的时候,他看到有一个人,正由小径的入口处走过来。一面走,一面在东张西望。
原振侠起先并没有留意,可是那人来到了距离他约莫有十公尺处,竟然扬声叫了起来:「原医生!原医生!」
原振侠陡然怔了一怔,他可以想像任何人会在这种优雅的情调中出现,叫着他,甚至是黄绢如果突然出现的话,他也不会更讶异。可是这个人,居然到这里来找他,那真是他绝想不到的事。
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原振侠还看不清那人的脸面。但是只听声音,他已经认了出来,那个走过来的人,正是那个架子大得吓人的古董商南越。
刹那之间,原振侠又是惊讶,又勾起了两次受的气。他也故意扬起了脸,并不答理,一直等到南越来到了他的身前。
南越看到了他,十分高兴:「原医生,有人说你在这里散步,这里的环境幽美,你真是雅人!」
原振侠先是「哼」地一声,但是接着,忍不住自己也感到好笑。装腔端架子,毕竟不是他的本性,他随即笑了起来:「南先生,何以前倨而後恭?」
南越叹了一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振侠盯着他,这时,他才注意到,南越并不是故意昂着脸的,而是他的鼻孔翘向上,所以自然给人一种他扬着脸的感觉。这时,他现出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来。
原振侠倒有点好笑:「南先生,要是你改变了主意,愿意接手这项买卖的话,反正我的朋友还没有打电话来,还来得及。」
南越听了之後,却摇了摇头,搔着头,仍然不知道说甚麽才好。他的这种神态,倒令得原振侠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好等着。
过了好一会,天色几乎已完全黑下来了,南越才道:「原医生,你可否把你的资料给我看一看?」
原振侠听得莫名其妙:「甚麽资料?」
南越 下了一口口水:「有关那张椅子的资料!」
原振侠站了起来,挥着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些甚麽!甚麽叫一张椅子的资料?」
他说着,走近了一步,看清了南越的脸上,一副焦切迫望的样子。这种样子,倒不是假装得出来的,可是原振侠又实实在在,不知道他在说些甚麽。
南越迟疑着:「是这样,你走了之後不久,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原振侠忍不住讽刺了他一下:「原来你那所古宅之中还有电话的!」
南越的神态有点忸怩:「我们毕竟很难抵抗现代的科学文明,不过我用的电话,全是古物,我书斋中的那具,是电话发明之後第二年的出品!」
南越使用的电话,就算历史可以上溯到白垩纪,原振侠也没有兴趣。他有点焦躁地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对方废话少说。
南越会意:「电话是北非一个国家的领事馆打来的,就是要向我购买古物的那个国家。一个自称是副领事的人说,有一份有关一张奇特的椅子的资料在你那里,如果我有兴趣,你又肯答应¨¨¨可以看一看。」
原振侠耐着性子听完,向小径的出口处走去,南越跟在後面。一直离开了山径,来到了有路灯的地方,原振侠才站定。
他才一站定,南越便急急来到他的身前。原振侠很诚恳地道:「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讲甚麽,椅子,甚麽椅子?」
南越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最大的决心, 露一个重大 密一样:「一张自己会晃动的椅子!」
这句话,却并没有引起原振侠甚麽特别的惊讶。因为原振侠绝想不到,南越所说那张「自己会晃动的椅子」是那麽古怪。一般来说,会晃动的椅子,一点也不稀奇,一张普通的摇椅,就会晃动。
南越看出原振侠不明白,他双手乱挥着,神情焦急,终於叹了一声:「唉,说也说不明白¨¨¨」随即他又一咬牙:「我甚至可以给你看看那张椅子,虽然有关这张椅子的事,我对林阿生也没有说起过,只要你肯把那份资料给我看看!」
原振侠叹了一声,用缓慢的声调回答:「第一,我对一张自己会晃动的椅子,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别说你大方地肯让我看,就算你送给我,我也不会要。第二,我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份资料,也不明白何以一张椅子会有甚麽资料。既然该国领事馆已和你直接接触,我和你之间也就没有甚麽了!」
他说着,双手用力一挥,作了一个十分坚决的手势,大踏步向前走去。
他几次回头,看到南越苦着脸,跟在後面。可能是由於他刚才的那番话,说得太坚决了,所以他并没有再开口请求甚麽。
一直到原振侠走进了宿舍的大门,他才长叹一声:「原医生,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请你有意披露那资料时,打电话给我!」
原振侠虽然接过了名片,但是道:「不会有这样机会的,我真的没有那份资料!」
南越看来仍然不相信,又长叹了一声。原振侠不再理会他,推开玻璃大门,走了进去。当他踏进电梯之际,还看到南越木然站在门外。
原振侠只感到莫名其妙。他所能肯定的是,黄绢一定不知道又玩了些甚麽花样,因为黄绢也提及过椅子。
他回到了屋中,坐了下来,心中有又被黄绢玩弄了的感觉。
他也隐隐感到,以黄绢如今的身分地位,由她来顾及的事,一定是十分重大的事件,不会是普通的小事。可是,一张椅子,原振侠实在没有法子,把一张椅子和任何重大的事联系起来。
他甚至想到:一张椅子,会不会是甚麽代号呢?一张椅子,可以象徵一种地位,例如皇帝的宝座。那麽,黄绢和南越口中的椅子,是在象徵着甚麽?
原振侠并无头绪,就在这时,门铃声传来。原振侠暗叹一声,以为仍然是南越,可是当他打开门,却看到门外是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男人。
那个陌生男人的身形相当高,比原振侠足足要高一个头,可是极瘦,瘦得使人觉得这样瘦的人,应该很难站得稳的感觉。
这个人肤色极其黝黑,但显然不是黑人,看来有点像阿拉伯人。他肤色如此之黑,只怕是受长期日光曝晒的结果。
他有着极深的双眼和尖削的鼻子——他整个脸,也只能看到这两部分,其他部分,全被乱成一团的头发,和浓密的虬髯遮住了。他的身上,穿着一套帆布的衣服。
这种衣服,在摄氏叁十度的天气穿着,实在太热了。所以这个人的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汗味,原振侠一看,就忍不住皱眉。
可是那个人看来十分心急,门才打开,他伸手一指原振侠:
「原医生?快,飞机在等着,我们立即可以走!」
原振侠心想,今天是怎麽一回事,怎麽老是遇到讲话莫名其妙的人?对於这种无头无脑的话,他甚至懒得回答,正想将门重重关上,那人又道:「黄将军说,只要我亲自来请你,你一定肯来,你还等甚麽?」
那人的这两句话,与其说是直率或莫名其妙,简直不如说无礼来得好。
原振侠没好气:「你是甚麽人?」
那人「哦」地一声:「是,我忘了介绍我自己。我是汉烈米,一个狂热的考古工作者。」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手指甲上还沾着许多泥屑。
原振侠「啊」地一声,这时,他一点不嫌对方的手脏,立时伸出手去和他握着,一面握着手,一面问:「汉烈米博士?就是曾经发掘公元前九世纪,阿利安人建立的哥林多城邦遗址,找到了着名的斯巴达人文物的汉烈米博士!」
对方一听,咧着嘴笑了起来,样子实在不敢恭维,就像是乱草堆中,忽然现出了一个洞一样:「真了不起,我以为只有专家才懂我的工作。你是一个医生,常识真是丰富,黄将军说得不错!」
原振侠十分高兴,因为眼前这个人,实在是考古学家中极出色的一个。他专事发掘历史上曾出现过,但却已被时间淹没了的旧城、旧堡,而且极有成就。他曾在沙漠中,挖出整个不知名民族建立的古城,也曾在南美发现过马雅人的遗迹。
原振侠道:「你那次发现了斯巴达人,早在叁千年前就施行复杂外科手术的记录,包括截肢手术在内。我对於古代医学史十分有兴趣,所以留意了你的大名!」
汉烈米博士道:「是啊,斯巴达人喜欢打仗,所以特别多受伤的人,促使他们在外科上的技术超人一等。」
他讲到这里,像是突然想起了甚麽,用力打了自己的头一下:「唉,我怎麽光顾着讲话了?」
原振侠也忙道:「是啊,请进来坐!」
汉烈米叫了起来:「还坐?到飞机上去坐吧,快走!我坐了十几小时飞机来找你的,回去要花同样的时间,快走!」
这个人,一面说着,一面已迫不及待地拉着原振侠的手腕,拖着他向外便走。
原振侠叫了起来:「博士,你要我到甚麽地方去?」
汉烈米大声道:「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人类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巴比伦、亚述等古国的国土!」
原振侠一时之间,不知说甚麽才好,只好先叹了一口气:「我多少还知道一些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沿革史,可是,我到那地方去干嘛?」
汉烈米博士一怔:「啊,你不知道,没有人对你说过?」
原振侠大力摇着头,他以为这一来,这位着名的考古学家,总该向他说说清楚了吧!
谁知道科学家自有科学家的一套,他竟然若无其事:「那也不要紧,我会对你说,在飞机上对你说!」
别看汉烈米人瘦,气力还相当大,就这两句话功夫,原振侠已被他拉出了门。原振侠只好使力,再把他拉回来。
这时他们两人拉来拉去的情形,实在十分滑稽。一旁若是有人看到了,一定哈哈大笑不已,可是原振侠却笑不出来。
他终於忍不住大喝一声:「别再拉我!这里到美索不达米亚,超过两万公里,我总不能说走就走!」
汉烈米呆了一呆:「为甚麽不能?」
这一类的科学家,原振侠倒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类科学家,在他们自己的专业之中,是顶尖人物,他们工作、学术上的成就,可以赢得全世界的喝采,是人类光辉的文化中的一个环节。
但是他们在其他方面,尤其在生活方面,却可以不通世务之极。像是叫人立时走,到几万公里之外的一个目的地去,就好像把人拉出去,到街角的小咖啡室,去喝一杯咖啡那样简单,还要问人:「为甚麽不能?」
原振侠挥着手解释:「我有我的工作¨¨¨」
汉烈米一下就打断了他的话头:「我对你太失望了!黄将军说,在那座奇妙的古墓之中,所发现的怪异不可解释的事,只有你可以理解,谁知你这个人那样不爽快,婆婆妈妈的!」
原振侠听得他这样说,不禁呆了一呆!
汉烈米一再提及「黄将军」,那自然是指黄绢而言。由於他出现得那麽突然,像是一阵旋风一样,简直令人无法好好想一想。
直到这时,原振侠才对事情有了一丝概念:汉烈米一定是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发现了一座古墓,而在那座古墓之中,又有一些奇异的事发生,他的考古工作,可能是在黄绢的支持下进行的。
所以黄绢才告诉他,这种奇异的事,原振侠可以理解,所以这个狂热的考古学家,就像是旋风一样卷了来。
原振侠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当然不会承认汉烈米对他性格上的指责。他沉着声:「先生,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工作责任,你是一个考古家,我是一个医生。我能叫你立刻从考古工作,转到医学研究上面去吗?当然不能!」
汉烈米呆了半晌,神情变得有点苦涩:「可是,那里的¨¨¨情形,如果你不去看一看的话¨¨¨真是¨¨¨我无法说得上来¨¨¨」
他一面说,一面不断作着手势,可是他说的话,原振侠仍然听不很懂。
而在突然之间,他像是忽然又想到甚麽,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对,最重要的一点我忘记了,黄将军说,只要你一到,她就会赶来和你相会!」
原振侠不禁心头怦怦乱跳了起来,这对他来说,实在是难以抗拒的诱惑。本来,他是一直在拒绝的,可是这时,他却沉默了起来,深深地吸着气。
汉烈米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盯着他:「怎麽样?她说,如果你还是不肯去的话,你就不是你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黄绢太了解他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始终无法突破黄绢建造起来的感情囚笼,还是他自己根本无意去突破?
他感到一阵迷惘,喃喃地道:「我¨¨¨当然是我!」
汉烈米大为高兴道:「你答应了?」
原振侠点了点头,他那种点头的动作,十分缓慢,看起来,像是他感到极度的疲倦。不过汉烈米并不理会这些,只是兴高采烈地欢呼着。
一小时之後,原振侠已经和汉烈米,一起坐在那架布置精致优美的小型喷射机上,在接近一万公尺的高空,以时速六百公里向前航行。飞机是黄绢的座机,汉烈米就是搭这架飞机来的。
这架飞机的搭乘者,都有着外交特权。繁琐的手续,对享有外交特权的人来说,是根本不存在的。
原振侠直到这时,才算是略为定了定神,因为在过去的一小时之中,他做了那麽多的事。
他先去找了院长,表示自己坚决要离开若干天。医院院长在目瞪口呆之馀,还未曾向他解释说医院中人手缺乏,原振侠把话说完,就转身离开,令得一向好脾气的院长,也忍不住在他的身後大声吼叫。
然後,他就收拾了最简单的行囊。虽然他要远行上万公里,可是他随身所带的东西,却比小学生的远足更加简单,而且,汉烈米还一直在旁催他。
当他终於登上飞机之际,他不禁吁了一口气,同时想到,人的生活真是不可测的——每天的生活,看来十分刻板,但是忽然之间,却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当他在和古董商打交道之际,怎会想得到,突然会到了高空之中,而目的地竟然是美索不达米亚?
当飞机迅速升高,都市的夜景、闪亮的灯火,迅速消失之後,汉烈米仍然忍不住他的兴奋,不住搓着手:「真好,十二小时,我估计十二小时之後,我们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
然後,他又向着驾驶舱大声叫着:「快告诉黄将军,原医生来了!」
原振侠看他高兴得像是进入了一幢全然用糖果造成的城堡一样,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兴奋。因为他自己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医生,对考古方面的常识,十分有限,要是有连汉烈米都不能了解的考古学上的难题,他实在帮不了甚麽忙的!
他想了一想,道:「你总不能在长途飞行中一直大叫大嚷,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你该说说了吧!」
汉烈米转了一个位子,在原振侠对面坐了下来——机舱中的布置,全然是一个十分舒适的小客厅,有柔软的沙发,精美的茶几,和放着各种美酒的架子。
汉烈米坐下之後,像是他就是飞机的主人一样,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原振侠:「当然,我要把一切全告诉你。两年前开始,我就在几个阿拉伯政府的支持下,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广泛地搜寻巴比伦、亚述等古代国家的遗迹。」
汉烈米的工作是考古,考古学的重大项目之一,是发掘古代的遗迹。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可以说是考古家心目之中的宝库。
「美索不达米亚」,是一句希腊话,意思是「两河之间的地方」。这个地区,是历史、地理课本上相当重要的一环,因为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两岸,是人类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和中国的黄河、印度的恒河同样重要。
「两河流域」的古文明,随着时间巨轮的前进,现在已经不再重要。但是在人类历史上,却有着极重要的地位,影响十分巨大。
现在,在两河流域地区,是叙利亚的东部和伊拉克,都是阿拉伯国家,和卡尔斯将军的国度,有着相同的宗教信仰。
当卡尔斯将军的影响逐渐扩大,黄绢甚至可以代表整个阿拉伯世界发言之际,有意在两河流域探索古迹的行动,黄绢也就成了这个探索行动委员会的负责人。
黄绢本身,对於考古并不是很热衷,但是她却看得出,如果在两河流域有惊人的考古学上的发现时,可以使阿拉伯国家在世界上的地位,得到某种程度的提高。
所以在一开始时,她就说:「要就不做,让那些未被发掘的古迹,安静地埋在地下;要就全力去做,我们请最好的人,动用最好的设备,给以充足的经费!」
当时参加成立会议的人,都表示同意。於是,汉烈米博士,就受邀参加了这项工作。
由於两河流域,本来就是考古工作者心目中的宝库,过去的年代中,也不知道有过多少考古工作者,在这幅新月形的沃地上工作过。不少西方的考古工作者,也曾有过巨大的发现。
但是,像这次那样,有组织的大规模行动,却还属首次。
所以,当汉烈米登高一呼,徵求队员之际,不到一个月功夫,已经组成了一个超过两百人的庞大考古队,进行工作。
两年来,考古队的收获十分丰盛。他们发现了整座小镇市,是属於巴比伦古国的,估计当时聚居在这个遗迹中的人口,超过一万人。镇市甚至是经过细心规划的,中央部分,明显地有一座巨大的建 ,可能是供居民大集会之用。
他们也发掘出了不少古物,甚至包括了公元前一千六百年,曾把亚述城置於统治之下的米坦尼国国王所建造的神殿。
这个神殿,亚述人在独立之後,曾把他们如何战败宗主国的辉煌历史,用连环画的形式,浮刻在庙中所有的墙上。在被发掘出来时,其中有几块大石上的浮雕,还十分清晰。
有一块大石上,是刻着一个亚述武士,正在运用他们发明的一种利用弹力发射石块的武器,在向敌人攻击。
这块大石,就被配上了精美的架子,放在卡尔斯将军的办公室之中。
他们也找到许多埃及古物,因为亚述人曾经一度占领过埃及,那是公元前七百多年的事。
在考古工作中不断有巨大的发现,使得所有参与工作的人,越来越兴奋。起先,他们还是集中在一起工作的,但是汉烈米工作上的野心越来越大,他招请了更多的人,把原来的考古队,分成了十组,分布在广阔的平原上,同时进行工作。
在这两年中,全世界的考古学家,若是未曾参加过汉烈米领导的工作队,简直见了同行,会连头都抬不起来。
汉烈米这个狂热的考古工作者,自然更是全副心神,都投入其中。为了方便工作,他有一架小型飞机——当然那不是甚麽豪华的喷射机,而只是一架双螺旋桨的小飞机,只是为了方便从这个小组发掘的地方,赶到另一个小组的工作地点去视察而已。
那一天,黄昏时分¨¨¨
汉烈米向原振侠,简单解释了一下考古队开始工作的情形之後,神情显得十分异样,甚至在黝黑的肤色之中,透出了红色来,尤其是在双颊之上。那证明他的情绪,正处在极度的兴奋之中。而这时候,他只不过在叙述,可知他当时,在事情真实发生之时,他是如何兴奋!
而事实上,当时,汉烈米的兴奋,是他一生中之最。
那一天黄昏时分,汉烈米在他亲自领导的那个小组的工地上。多天前,巨大的挖土机,在挖去了将近叁公尺的浮土之後,已经显示出了一大片用方整的石板铺成的地基。每一块石板的大小、厚度,都是一样的。
对两河流域历史文化熟悉的人,一看到这种石板,就可以知道,这种石板,在当时,非但要经过遥远途程的运输,而且还要有高度的技巧,才能凿成这种样子——在每一块石板的边缘,都有着凸出和凹进去的雕刻,那是方便石板和石板之间的衔接的—
—这种建 上的技巧,一直到现在还被沿用着。
这种应用於古代建 上的石板,即使发现了残缺不全的一块,也会被世界各地的大博物馆视为瑰宝,何况这时出现的,是整整一大片,简直可称为一个广场!
所以,当石板广场才一显露之际,汉烈米就兴奋得在石板上跳来跳去。消息迅速传出去,立时有记者从埃及、叙利亚、伊拉克,甚至纽约、伦敦赶来,忙着摄影和报导这个消息。
汉烈米选在叁天之後,当整个方形的广场,全被发掘出来之後,就在广场上招待记者。
广场经过测量,是一个每边九十一点叁二公尺长度的正方形。
当时,约有近二十个记者。汉烈米神气得像是皇帝一样,虽然他仍是泥垢满面——为了工作,他绝不浪费时间把自己弄乾净一点——答覆着记者的询问。
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派来的记者,问题最中肯:「博士,一个广场是不会单独存在的,你估计那是甚麽的遗址?是一个大神庙,一座大宫殿,还是一整座城市?」
汉烈米摇着头。两个工人托着一块被掘起了的石板过来,汉烈米指着石板:「看,这种形制的石板,根据以往发掘工作的记录,亚述人只用来建造尊贵的人的陵墓。所以,我断定这个广场,是亚述帝国历史上,一位了不起人物的陵墓!」
记者又追问:「你估计那是谁的陵墓呢?」
汉烈米呵呵笑了起来:「我是考古工作者,考古工作者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是不作没有价值的猜测估计的。你们还不如问我,我的野心,希望发现的是甚麽人的陵墓还好。」
记者忙问:「那麽,博士,你心目之中,希望这是甚麽人的陵墓呢?」
汉烈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表了他的野心:「我心中有两个人,都是亚述帝国历史上,最辉煌的君主——」
能派来向汉烈米博士作采访的记者,自然都是在历史知识上极其丰富的人。汉烈米才讲到这里,立时有几个人叫了起来:「帝格拉.帕拉沙(TIGLATH-PILESER)叁世!」
也有人叫道:「沙尔贡(SARGON)二世!」
汉烈米十分郑重地点着头:「是,那就是我的野心。」
记者群在那一刹间,忽然全都静了下来。因为他们都意识到,这种希望如果实现了,那将是有史以来,在两河流域的考古工作最大的发现!
被提及的那两个君主,都是在公元前七百年左右,亚述帝国的英明君主。他们曾为亚述帝国建立了广大的版图,是亚述帝国历史上最辉煌的年代。版图东起伊朗高原,西面达到地中海沿岸,甚至曾占领埃及。
如果是这两个君主其中之一的陵墓,单看这个石板广场的气派,就可以知道陵墓工程是如何伟大!
而读过历史的人都知道,亚述人在军事技术方面,有许多发明,他们的建 技巧,也是当时人类文明的顶峰。亚述帝国的首都尼尼微,在记载之中,有着和天宫一样瑰丽的王宫。这种记载,都是用楔形文字写在泥版上,再烧乾泥版而保存下来的。
汉烈米在沉静之中,高举着双手:「祝我成功吧!」
在场的所有人,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有几个记者,在发布了新闻之後,要求留下来,参加整个发掘过程,但是却被汉烈米拒绝了。
汉烈米告诉他们:「考古学上的发掘工作,是一件十分细致的专门性工作,领导者必须在缜密的思考下,根据他所能掌握的资料,小心翼翼进行。我不想有人在一旁打扰,等我的发掘,有了进一步的消息时,一定会通知各位。」
汉烈米的理由是如此充分,所以,当天下午,黄绢的直升机,就降落在这个石板广场之後不久,也被汉烈米以同样的理由,请离了现场。
在整个广场被清理出来之後的日子里,汉烈米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工作着。在临时房屋中,他先和够资格的考古学家反覆讨论,该如何进一步发掘。这样巨大的方形石板广场,以前从未发现过,也不能在任何古籍中,找到有关的记载。
虽然已可以肯定,那是一座陵墓,但是陵墓的其他部分是在甚麽地方?最重要的,自然是找到这座陵墓的入口处。
初步的决定是,由广场起,向四面发掘开去,调来了更多的挖土机,和熟练的挖土机操纵者,日以继夜地发掘。开始的第一天,成绩令人振奋莫名,在广场的四角,距离广场的角,不到十公尺处,都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墩。
那石墩之大,简直犹如一个舞台,直径接近十公尺,都是用巨大的石块砌成的,一共是四个。
四个巨大的石台上,石块表面都凹凸不平。在清除了上面的积土之後,发现了石块表面有焚烧过的痕迹,十分明显。看起来,像是那四个巨大的石墩,是用来作举火之用的。
亚述人的信仰习惯之中,并没有大规模举火的记载。於是,这又是一个重大的发现。
可是,再接下去,却令人沮丧之极。挖掘的范围一直向外扩展开去,可是却甚麽也没有发现。
一直到扩展出去的范围,已经每边都达到将近一百公尺了,汉烈米只好勉强睁着布满了红丝的眼睛,宣布放弃,另行设法,再行讨论。
汉烈米和其他考古学家讨论的是:
如果这个广场,是陵墓的一个构成部分,那麽这个陵墓的入口处,应该是在甚麽地方呢?
在过往的年代中,已经被发掘出来的亚述帝国时期陵墓的结构图,全被找出来,作为参考。结构大致是相同的,但又和这个石板广场不一样。
在已被发掘出来的亚述帝国时期建造的陵墓之中,没有一座是有着那样大,或者小一点的石板广场的。
汉烈米甚至对自己的判断,起了怀疑——这是一座陵墓吗?
还是只不过使用了和建造陵墓的同类石板,实际上那并不是陵墓的一部分,是另有用途的一个建 。譬如说,在四周的石墩上,燃起巨大的火堆,而在广场中集中了一些人,进行某种仪式所用的?
汉烈米和所有的考古学家,都感到了极度的迷惑。他们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一个人类自有考古学以来最大的发现,可是他们却不知道那是甚麽!
这实在令汉烈米和所有的考古学家感到发狂,他们提出了种种设想,有的说,这个大广场,可能是亚述帝国势力最盛大时阅兵之用的;有的说,那是展览亚述帝国在军事器械上的成就的一个展览广场。
有的考古学家找来了早在一百多年前,考古学家找到的亚述帝国王宫废墟的平面图,看看是不是有相类的广场。
那座王宫,是沙尔贡二世在公元前七百多年建造的,位於当时亚述帝国的首都尼尼微。整座王宫,是建造在一个将近二十公尺高的大平台上的——这一点,曾令得汉烈米和考古学家们兴奋了一阵。这整座王宫都是建立在一个大平台上的,由此可知当时亚述的建 师,对於平台有特殊的爱好。
但是从已发现的废墟来看,沙尔贡王宫的平台,不是石块,而是泥土的。这座王宫,有将近叁百馀间房间,内院、外院,分布得十分整齐,和如今被发掘出来的大石板广场,又大有不同。
讨论一直在持续着,在第叁天晚上,汉烈米双眼已经通红了。突然之间,他直跳了起来,视线离开了摊在巨大桌子上的种种图样,大声叫了两下,又用手拍着自己的头。
在场的考古学家,都知道他的习惯。那一定是他想到了甚麽,有了巨大的突破,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怪动作,而且,一定是突破越大,动作越怪。这时他的行动怪异莫名,那麽,一定是有了巨大的发现了。
所以,一时之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汉烈米是那样兴奋,以致他讲起话来,断断续续,他先挥着手,叫:「在座,对楔形文字有研究的人举手!」
刹那之间,至少有二十个人举起手来。古代的楔形文字,全然是普通人知道范围之外的事,但集中在这里的,全是世界第一流的考古学家,有二十个人精通楔形文字,也就不是甚麽奇事。
汉烈米博士本人,也是一个精通古亚述帝国楔形文字的专家。
而这时,也有几个考古学家,已经明白汉烈米想到的是甚麽了。其中一个叫了起来:「真是,我们何必在这里猜测,应该在史籍中去找资料!」
汉烈米呵呵笑了起来:「可不是麽!世界上楔形文字的专家,至少有一半在这里,把所有楔形文的记载,全都弄到这里来!
」
汉烈米的话,立时变为命令,由考古队的行政人员去执行。
汉烈米又宣布:「在资料未曾来到之前,大家休息一下吧!」
旁人怎麽休息,汉烈米不理会。他自己,就在那个大石板广场的中心部分,摊手摊脚,躺了下来。
广场真大,躺下来之後,由於视线角度的关系,看起来更是伟大。
汉烈米无法从设想来知道这个广场的真正用途,但是他很有信心,可以在楔形文字的记载之中,找到这个广场的来龙去脉。
汉烈米的信心,并不是全无根据的。因为考古学家在十九世纪中叶,就已经发掘到了收藏楔形文字泥版的图书馆,有着巨量的楔形文字记载。
楔形文字,据考证,在公元前叁千年已经开始有人使用。等传到亚述帝国时,由於长期的使用,作为一种文字,已经由单纯的象形、会意进步到了发音,足以记录十分复杂的事件之用。在两河流域各地,都有大量的发现,而且,早已被整理、译解了出来。
当时,并没有纸张,所有的楔形文字文献,全是刻在石头或泥版上的。最早期的,出现在石头上,但在石头上刻文字,相当困难,後来就演变为刻在湿泥版上,等泥版乾了之後,文字也就留了下来。当然,这时汉烈米下令弄来的,不会是泥版本身,而是经过了现代科学摄影编印之後的纸张。
考古队是得到好几个阿拉伯国家全力支持的,尤其是现在,已经有重大的发现,工作进行起来更顺利得多。在汉烈米躺在大石板广场之後的二十四小时之後,可以搜罗到有关楔形文字的资料,一共是叁大木箱,已由专机运到。
在那二十四小时之中,汉烈米一直逗留在那个大石板广场之上。有时,他坐着,有时,他躺着,有时,他蹲在那四个巨大的石墩之上。
所有人都知道汉烈米博士在思索,所以除了那位专门照顾他生活的中年女士,谁也不去打扰他。
等到资料运到,精通楔形文字的专家,已经增加到了五十位。那时,正是黄昏时分,汉烈米就在广场上,召开了一次会议。
夕阳西下,把站在广场上的人的影子,斜斜长长地投在石板广场上,看来相当诡异。
汉烈米挥着手,有点声嘶力竭:「在我们的知识之中,这个广场,是一片空白。我们大家都研究过楔形文字,所以这些资料之中,我们以前接触过的,可以不必再加以注意,集中力量在我们以前未曾注意过的资料。我们把资料分开来研究,一有发现,立即和我联络!」
叁只大木箱被拆了开来,五十位专家,每人取走了相当数量的资料,各自去埋头研究。汉烈米自己也取了一大叠,他坚持不肯进临时房屋,就在广场之上,点起了灯,开始了研究。
又过去了叁天,所有的资料全都经过专家过目。可是,在所有的资料之中,没有一点有关这个广场的记录!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所有的考古学家,都显得无比沮丧。
当天晚上,几乎人人都不想说话,其馀的工作人员,也都沉默了起来。
有了那麽重大的发现,可是却无法有进一步的突破,这真是叫人难过的事。汉烈米仍然留在广场上,他甚至像是发脾气的小孩子一样,拒绝进食。
一直到午夜,他才有了决定。他重重在广场上顿了一脚,他的决定是:明天一早就开始,把这个大广场的所有石板,全都撬起来,看看是不是有甚麽,在那些石板之下!
汉烈米的这个决定,引起了剧烈的争论。有一大半考古学家认为,汉烈米的决定,是对一个伟大而完美的古迹的破坏,这是不可饶恕的粗暴行为!
汉烈米激动地驳斥他们:「有了一个发现,但是对这个发现一无所知,那有甚麽用?」
反对者的言词也很激动:「你发现了一件古物,总不能因为不明白它的来历,而把它弄碎!」
汉烈米指着脚下的那些石板,吼叫着:「掘了起来,还可以照样铺上!」
反对者也吼叫:「再铺上,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那是不可饶恕的破坏!」
当激烈的争辩没有结果时,黄绢恰好乘坐直升机来到。她在了解了经过之後,拍着汉烈米博士:「一切工作,都是他主持的,就算他主张把这个广场用炸药炸掉,我也不会反对!」
汉烈米感激黄绢的支持,一下子冲过去,把她抱了起来,不住打着转。他转动得如此之急速,令得黄绢的长发,呈大半圆形,散布了开来。
既然黄绢这样说了,反对者自然无可奈何。有上百位持反对意见的,愤然离去,表示抗议。
第二天,太阳还未升起,各种工具已经准备妥当了,每一块石板上都编了号,以准备再照原来的次序铺上去。先从边缘开始,一块块石板,被挖掘起来。
在石板之下,显然是经过建 程序,全是坚硬的泥层,毫无疑问,泥层是经过处理的,使之更结实。而且,在平整的泥土上,有着显着的线条。
这又是一项巨大的发现,令得汉烈米欢喜若狂。但真正令得他高兴得几乎昏了过去的是,在中心部分的九块石板被移开之後,石板之下不是泥土,而是两块更巨大的长方形石板。
当汉烈米看到了那两块长方形的大石板之际,他大叫着:「门!这是两扇门,通向神 领域的大门!」
他叫着,然後跪了下来,亲吻着那两扇石门。再用精巧的工具,小心翼翼,在另外几个考古学家的协助之下,把那两扇石门打了开来。
那真是石门,可以向上打开。石门的一边,有着门应该有的栓,那使得这两扇石门,不必像其馀的石板一样移开,而是可以打开的。
门打开之後,人人在阳光之下,都可以看得到,是一个相当大的地洞,有整齐的石级,一直通向下面。
所有人的兴奋,到这时,真已到了沸点。在洞口,先用回声探测仪,测到了这个地洞的深度,是广场边长的十分之一:九点一叁二公尺。
回声探测仪是绝对精确的,这个探测结果,也使人感到建广场的建 师的计算,是何等精确。有了那麽重大的发现,首先进入地洞的荣耀,自然归於汉烈米博士。
汉烈米挑选了八个他的支持者,再加上闻讯特地赶来的黄绢,一共是十个人,由他带头,进入地洞。自然,他们有着最好的配备,包括氧气面具,强力照明设备和无线电通讯仪。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强力的鼓风机,还是对着地洞口,操作了半小时,好把新鲜空气吹进地洞去。
然後,汉烈米手持强力电筒,先踏下了石级,走进地洞去,黄绢和其他八个考古学家跟在後面。
十公尺左右的地洞,并不是十分深,没有多久便已到了洞底。那是一个大约叁公尺见方的空间,对准石级处,又有两扇石门,石门上刻着巨大的楔形文字。汉烈米一看见就认了出来:「权力之门」。
「权力之门」是甚麽意思呢?汉烈米这些考古学家想不出所以然来。黄绢在这时候,倒有点怦然心动,权力——这正是她委曲自己,和卡尔斯将军在一起之後,最大的追求目标。在短短的时间中,她所追求到的权力,可以说是人类史上罕有的奇迹了!
可是权力的追求,是漫无止境的。而且,追求权力者的欲望,就像是吸毒者对毒品的需求一样,不断在增加,永无满足。
权力之门——如果表示进了这两扇门之後,就可以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黄绢想到这里,捏着电筒的手心,不由自主在冒着汗。
自然,汉烈米博士和其他的学者,是不知道黄绢的心情的。
汉烈米在用电筒照射了一遍之後,声音之中,充满了恼怒:「在我们之前,有人来过了!」
汉烈米一生之中,不知道进入过多少古代神 的建 ,包括建造在地面上和地底下的。丰富的经验,使他一看就可以知道,某些建 物是自从封闭之後,就再也未曾被人发现过。但是也有更多的,是在淹没的岁月之中,被盗宝人光顾过的。
对於考古学家来说,最痛恨各种类型的盗宝人。他们有特殊的本领,进入古建 ,肆意破坏,盗取宝物。被他们光顾过的地方,考古学家不知要花多少功夫去整理,而在更多的情形下,破坏程度令得考据工作失误,或根本无法进行!
这时,在两扇石门之间的门缝,有着多处缺口。显而易见,不知是在甚麽时候,这两扇建造完美的石门,被人用简陋的工具,粗暴地撬开来过。
汉烈米的恼怒,传染了其他人。反倒是黄绢最镇定,她道:
「在我们弄开门之前,是不是要先戴上氧气面罩?」
汉烈米恨恨地道:「但愿里面充满了毒气,曾进去过的人,死在里面!」
虽然愤恨,但还是人人戴上了氧气面罩。
古代的建 物,尤其是建在地底的,常因为年代久远,使空气发生了变化。若是贸然进入,就会跌进死亡的陷阱之中,佩戴了氧气面具之後,自然安全得多。汉烈米使用了极薄而又坚硬的金属片,自门缝之中,插了进去,然後,轻轻摇动着,再用力向前或後推拉着。不一会,门已向外移动了一些。
汉烈米向身後的人作了一个手势,一时之间,强力电筒的光芒,集中在门上。汉烈米再一用力,石门发出一阵「轧轧」的声响,向外面打了开来。
在那一刹间,各人的心情,都紧张到了极点。整个大石板广场的 密,可能全在这两扇石门之中了。如果汉烈米最初的估计没错,那麽,打开了石门之後,将可以通向人类古代最伟大的建之一,一座巨大的陵墓之中,里面有数不尽的瑰宝,等待着他们。
所以当石门向外渐渐打开之际,几乎每一个人都是屏住了气息的。
等到石门终於打开,在强力电筒的光芒照耀之下,人人都发出一下惊叹声来——石门并不是很大,甚至称不上壮观,可是,门内的空间,宏大得几乎使人不能相信!
当然,门内的空间,不会有地面上的广场那麽大,可是它是建造在地底下的。在石门没有打开之前,谁也料不到,在地底下,会有那麽大的一个陵堂!
那毫无疑问,是一个陵堂,正方形,每一边,大约有二十公尺,高,大约是十公尺。必须说明一下的是,在石门打开之後,并不能立时进入那个陵堂,因为石门是开在接近顶部的。也就是说,在石门打开之後,还要走下二十馀级石级,才能踏足在陵堂的地上。
所以,当石门打开,各人向内看去时,看到那个陵堂,是由上而下的角度。那样的角度,自然更可以清楚地看到陵堂的全貌。
在陵堂的中心,是一个长方形的石台。那石台的形状,有点特别,就在石台边上,有着两具骸骨。
在电筒光芒的照耀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出,那两具骸骨,一具相当高大,生前一定是一个身形十分高大的人,而另一具则比较瘦小。
那具高大的骸骨,是被包在一件金光闪闪,看来全然是用黄金打成的薄片串成的战袍之中,只有手、足和头部露在外面。还有一顶黄金铸的战袍头盔,放在距离那副高大骸骨的头部不远处。
而那具短小的骸骨,却只是穿着看来相当破败的麻质衣服。
黄绢看到了这种情形,只觉得讶异,不明白这种情形代表了甚麽。她至多只能猜想,那个穿着黄金战袍的人,一定是了不起的一个大人物,这里,应该就是这个大人物的陵墓。她也可以进一步联想到,这个大人物,可能是亚述帝国显赫的历史上的一位君主,而这里,就是这个皇帝的陵墓。
可是,何以皇帝的遗体,会不在棺椁之中呢?又何以在皇帝的遗体之旁,另外有一具骸骨呢——虽然在骸骨上,是无法认出在世时的地位身分的,但是那些破败的麻质衣服,表示这个人绝不会是身分高贵的人,何以他的遗体,能和皇帝一起在陵墓之中?
黄绢的心中,充满了疑问。正当她要开口相询时,已经听得汉烈米发出了一下愤怒之极的闷哼声,接着,他就向下直冲了下去!
看他冲下去的势子,像是恨不得一下子就跳了下去一样。他冲下去的势子是如此之急,以致冲完了石级之後,他又向前奔出了几步,直到他到了那个石台附近,才收得住势子。
当他站定之後,他又发出了一下怒吼声来。这时,其馀的考古学家,也纷纷向下冲去,有几个在黄绢身後的,甚至不顾礼貌,抢向前去。
这种情形,使黄绢知道,这些出色的考古学家,一定有了极其重大的发现。可是她不明白,何以汉烈米博士,又发出了两下愤怒之极的吼叫声呢?
她也急急向下走去,看到所有人都在注视着那具黄金战袍中的骸骨。她望向汉烈米:「博士,恭喜你有了巨大的发现!」
巨大的陵墓之中,空气显然没有问题,所以各人已将氧气面罩取了下来。汉烈米神情仍然极怒,甚至因为发怒,而变得有点出言无状:「恭喜个屁!」
黄绢有点啼笑皆非,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这时,已另外有两个考古学家对汉烈米道:「还是值得恭喜,毫无疑问,这是沙尔贡二世的遗体。汉烈米博士,这是人类考古史上最大的发现!」
汉烈米叫了起来:「石门一打开,我就知道这里是沙尔贡二世的陵墓。可是你们看看,这里遭到了甚麽样的破坏!一个伟大君主,他在世时,统治了一个庞大的帝国,可是他的遗体,就这样躺在地上!」
一个皇帝的遗体,就这样躺在他建 那麽宏伟巨大、在当时来说,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建成的陵墓的地上,这真是说不过去的。
棺椁在甚麽地方?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除了黄绢),亚述帝国君主的陵寝,都使用巨大的石棺来殓葬。而石棺,也一定放在一个长方形的石台之上。
如今,那个石台在——这种形制的石台,对他们来说,都不陌生,就是放置石棺用的,可是石棺呢?
皇帝的陵墓之中没有石棺,那是不可思议的。而且,另外一具骸骨,是属於甚麽人的?
接下来的疑问更多了——在这座陵堂之中,几乎没有别的任何陈设,除了正中那个石台之外,一无所有。
整座陵堂,上下四面,全是石块砌成的。在十九世纪中叶,被考古家发掘出来的沙尔贡二世王宫之中,遗址的壁上,都有着精美的刻画,表示帝王生平的活动。可知道这位君主,十分喜欢把自己的活动表现出来。
那麽,何以在他的陵墓之中,反倒全无所有,一点没有刻画呢?
没有刻画,文字倒是有的。一个考古学家攀上了石台,看到了石台上,用楔形文字刻着一行小小的字句,他连忙叫汉烈米过来。
大家都攀上了石台,看到那行小字,是刻在一个小小的圆孔之旁的。整句句子很快被译读了出来:我们的君主,伟大的沙尔贡二世,坚持要坐在他的陵墓之中。
就是那样简单的一句话。而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全然叫人摸不着头脑!
这句话的意思,本来是再容易不过了,但是细想一想,却又不可思议之极。这里是沙尔贡二世的陵寝,是他的坟墓,他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死人,所谓「坚持」,当然是他生前的坚持。为甚麽他要坚持坐在自己的陵墓之中呢?
或许,他是一个有着特殊怪癖的皇帝,但是,死人又如何可以坐着呢?
就算这位伟大的君主,坚持要坐在他的陵墓之中,而他的臣属,又遵照了他的遗言,让他「坐」着的话,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可以。问题是,他坐在甚麽地方呢?就坐在这个石台上?至少,要有一张椅子吧,椅子又在甚麽地方呢?而且,他为甚麽要坚持「坐」着呢?
一个接一个问题,令得连汉烈米在内的所有考古学家,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看他们的神情,不像是在一座极有考古价值的古墓之中,而像是进了甚麽迷幻境界一样。
黄绢也看出事情有些不对劲了,她连连发出问题,可是却没有人睬她。黄绢来到汉烈米面前,大声道:「博士!」
汉烈米陡然震动了一下,摇着手:「这里有太多不可解的事,请你静一静!」
黄绢指着金战袍:「有甚麽不可解的,这个穿着了金战袍的人,一定是一位君主!」
汉烈米挥着手:「是啊,可是还有一个——」
他说到这里,陡地叫了一声,扑到了另外一具 体之旁。这具 骨,本来本身也是一个谜,但是由於谜团太多了,这具骸骨反倒被人忽略了。汉烈米这时,由於和黄绢的对话,陡然想了起来,刹那之间,至少有五个人,围住了那具骸骨。
汉烈米仔细看着,那实在是一具普通的骸骨,看不出任何特异之处来。可是这样普通的一具骸骨,却出现在一个君主的陵墓之中。
汉烈米在看了一会之後,向其他各人作了一个手势。他和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把那骸骨翻了过来。
虽然他们的动作十分小心,可是在翻动之际,那具骸骨还是散了开来。
(我们在很多电影之中看到,有一具完整的骸骨挂在半空之中,但实际上,永远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当一个人的身体,肌肉腐烂殆尽,只剩下骸骨的时候,联结骨节和骨节的组织,也一定早已腐败,所以,人的骨骼便无法联结在一起,必然会散落的。)
那骸骨的头部,甚至向外滚了开去,一个考古学家忙将之捧了起来。
当骸骨在被翻过来之际,在肋骨之际,有一柄匕首,跌了出来。
那是一柄形状相当奇特的匕首,柄的部分还镶有宝石,匕首略弯,呈新月形。这种匕首,正是亚述帝国的武士随身佩用的那种。
汉烈米拾起了匕首来,喃喃地道:「这个人,是被人杀死在这里的!」
匕首自肋骨中跌出来,那麽这个人是被人用匕首刺进胸口致死的,这一点应该毫无疑问了——这个人在中了匕首之後,身子扑向地,面向下死去。
在骸骨被翻过来之後,看到在骸骨之下,还有一块叁十公分见方的泥版。这种大小形状的泥版,考古学家们定然也不陌生,楔形文字就是刻在这种泥版之上的。
可能是那人向下扑去的时候,故意要把那块泥版压在身下的。因为他有几只手指,就在泥版的边缘,当时的情形,可能是他还紧捏着这块泥版。
泥版已经裂开了,但显然在碎裂之後,还没有人动过。所以,还是照碎开时的位置排列着,可以看得出上面刻着楔形文字。
汉烈米作了一个手势,几个人一起伏下来,仔细研究着上面的文字。
在那块泥版上的楔形文字,和他们以前接触过的大不相同,刻得又小又精细,密密麻麻,所以看起来十分吃力。汉烈米取出了随身携带的放大镜来,遇到他有疑惑之处,他就和其他专家讨论着。
黄绢已经不耐烦起来,她先是抚摸着那件由金片串成的战袍,对古代的冶金工艺,赞叹不已。
她也想到,这一件战袍,卡尔斯将军一定会爱之若狂。因为那是古代一个声势 赫的君主的殉葬品,而这个君主,曾统治亚洲、非洲一大片土地——要把自己的统治势力,扩展到至少和古代几个 赫的君主一样,这正是卡尔斯将军的野心!
黄绢回转身来,看到所有考古学家,都伏在地上看那块泥版,好像永远不会停止一样。她等了一会,已经用了她最大的耐心,但是在二十分钟之後,她还是忍不住了:「我是不是可以向全世界宣布,我们有了极伟大的发现!」
汉烈米的神情十分怪异,但是他的反应却十分快,他立时尖叫了起来:「等一等!」
汉烈米博士是权威,黄绢倒还懂得尊重权威,所以她又耐着性子等了二十分钟。可是那些考古学家,还是一点没有停止的意思。
黄绢感到忍无可忍了,她提高了声音:「你们在这里慢慢研究吧,我去向全世界宣布这个发现。」
汉烈米的视线,仍然盯在那块泥版上,他挥着手:「我劝你别去宣布,因为这里,有一件十分不可解释的事发生过。我们只有发现,而无法解释,这是一件十分尴尬的事情!」
黄绢吸了一口气:「甚麽不可解释的事?是因为没有石棺?
你不是说有人进来过麽,石棺早已被人盗走了,也不是甚麽奇事!」
汉烈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根本没有石棺!」
黄绢不明白,她冷笑:「没有石棺?沙尔贡二世就这样躺在石台上?整个陵堂就是他的石棺?」
汉烈米慢慢直起身子来,神情疑惑之极,一手指着泥版,道:「没有石棺,沙尔贡二世,不是躺在一具石棺之中,而是坐在一张椅子之上的!」
黄绢怔了一怔。她虽然不是考古方面的专家,但总是一个常识十分丰富的人,人死了之後,在他的陵墓之中,不是躺在棺中,而是坐在一张椅子上,这样的事情,当然不寻常到了极点了。
黄绢当时「哼」了一声:「坐在椅子上?甚麽椅子?是他的皇帝宝座?他死了,还不肯放弃,一直要坐在宝座上?」
黄绢是带着嘲笑而这样说的,但是汉烈米的神情,却相当严肃:「这张椅子,有一个专门名词,是由叁个字组成的。可是,我们不认得那叁个字,而这叁个字,是来形容那张椅子的!」
黄绢更不耐烦起来:「甚麽椅子?我在这里,看不到任何椅子!」
汉烈米双手挥动着,神情疑惑,看来他的思绪,正处於一种十分混乱的情况之中。黄绢再向其他的考古学家看去,看到他们个个都有同样的神情。
黄绢摊着手:「好了,这块泥版上的那些小字,究竟说些甚麽?」
所有的人都不出声,一起向汉烈米望去,在等待他的决定。
黄绢在那一刹间,不可遏止地表现了她的恼怒:「博士,你不需要我提醒你,我们之间的合同吧?有任何发现,学术上的成就是你的,但是所有的东西都是阿拉伯世界的,而且,你要负责作详细的解释!」
汉烈米的声音听来有点疲倦,他望着黄绢,神情更迷惘:「这块泥版上,记载着有一张椅子。这张椅子的来历¨¨¨十分怪异,可是,亚述帝国君主的权力,是自这张椅子而来的。」
黄绢怔了一怔:「这算是甚麽?一个神话,还是一个民间传说?」
汉烈米摇头:「不,这是一份正式的记载。这种记载,是用来记录帝国的最高 密的,通常,只有君主和君主的继承人,可以参与这种高度的机密。而刻录这种 密的人,事後一定会被君主赐死,以免 密外 !」
黄绢听汉烈米讲得这样郑重,心中也不禁怵然而惊。在那种时代,君主有着无限的权威,要处死一个人的话,真是容易极了!
黄绢吸了一口气,她甚至可以想像出当时的情景来——在建辉煌的王宫,某一间 室之中,君主在口述着,由一个记录者,利用了当时的刻写工具,在泥版上迅速地把一切记录下来。
然後,两个身材魁伟的卫士进来,架着那记录者出去。不久,记录者的头颅,就被放在一只金光璨然的盘子之中,奉上来给君主检验。於是,记录在泥版上的 密,就只有君主一个人知道了!
这是十分恐怖诡 的场景,令黄绢感到很不舒服,她挥着手:「那麽,椅子上哪儿去了?等一等,你刚才提到说,椅子的来历十分怪异,是甚麽意思?」
汉烈米的神情苦涩:「上面记载着,那张灵异的椅子,是天神从天庭带下来,专赐给人间的君主的。人间的君主,有了这张椅子,就等於拥有了一个大帝国,他可以有统治一个大帝国的权力。这个帝国,可以随他的心意扩大,到完全满足这个君主的要求为止!」
黄绢呆了半晌,一时之间,她的思绪也开始混乱了起来。几乎历史上的任何君主,都野心勃勃,希望自己统治的版图,可以作无限制的扩大。
就算有一个君主,已可以统治整个地球了,可以保证,他一定还想把统治权力,扩展到别的星球去!
如果真有一张来自天庭,由天神带下来的灵异的椅子,可以使君主达成这种愿望的,那麽,这张椅子,对於任何君主来说,都是至高无上的无价之宝!
黄绢一想到这里,心头不由自主,怦怦乱跳了起来。她立时想到卡尔斯将军,如果卡尔斯将军,得到了那张灵异的椅子¨¨¨
她整个人,在那一刹间,沉浸在一种狂热的幻想之中,甚至不由自主,双颊发起热来。
可是,她毕竟是一个相当理智的人,她立时镇定了下来:「别理会古代的传说了!」
汉烈米却坚持着:「我必须把这里记录的一切,全译读给你听!」
黄绢也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她示意汉烈米继续说下去。
汉烈米又道:「记录说,沙尔贡二世有了这张灵异的椅子,所以他的权力范围,扩张到了顶峰——我想,那是指当时一个君主的知识程度,所能达到的顶峰。沙尔贡二世在当时,不可能知道整个世界有多大,不然,他会成为全世界的统治者。」
黄绢笑了一下。汉烈米对於那泥版上的记录,似乎毫无保留地接受了,但是,她却有所保留,她道:「先别发表你自己的意见!」
汉烈米吸了一口气:「而在沙尔贡二世临死之际,他觉得自己的野心还没有完成,所以他坚持要用那张灵异的椅子,来替代石棺。他要自己坐在那张椅子上,好使他的权力继续下去!」
黄绢摇头:「人已经死了,权力如何持续下去呢?」
汉烈米道:「那我不知道了。或许,在一个灵异的世界之中,他的权力可以得到继续,或许,权力可以通过他的承继人继续下去!」
这时候,有一个考古学家,用十分低沉的声音道:「照我看,他的目的,是要那张灵异的椅子,和他一起淹没在地底——他不要人类历史上,再出现一个像他一样伟大的君主!」
汉烈米点头:「有这个可能——」
黄绢打断了他的话头:「先别讨论这些了,那张椅子呢,在甚麽地方?」
汉烈米指着那个石台:「当然,那张来自天庭的灵椅,是应该在这个石台之上的。而沙尔贡二世,就穿着了他的黄金战袍,坐在那张椅子上!」
黄绢道:「可是——」
汉烈米权威地挥了一下手,不让黄绢插口:「可是,我相信,在他落葬之後不久——当时,那个大石广场还是暴露在日光之下的,不像我们发现的时候,上面堆满了浮土。就在那时候,有人偷进了他的陵墓,盗走了那张椅子,所以,椅子就不在这里了!」
黄绢闷哼一声:「这是你的推测?」
汉烈米道:「我的根据是十分明显的。石门有被硬撬过的痕迹,这个人的骸骨出现在陵墓之中,他一定是盗墓人之一,被同伴杀死在这里的,而君主的遗骸,就跌落在石台之下——我甚至可以肯定,那是发生在落葬之後半年之内的事。因为骸骨在地上是完整的,证明他被从椅上拉下来时, 体甚至还没有开始腐烂。当然,最明显的证据是椅子不见了!」
黄绢用心听着,思潮起伏:「那麽,这张椅子又到哪里去了呢?」
汉烈米苦笑:「那又有谁知道?这是发生在两千七百多年以前的事!」
黄绢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一个十分模糊的念头。当她才有这个念头之际,根本是不完全的,可是念头却迅速形成。她想到:
要是能找到这椅子,而这张椅子又真的能使君主能随心所欲地扩展他的统治势力的话,那麽,卡尔斯将军如今的野心——要统治阿拉伯世界,简直不算是甚麽了!
她先作了一个手势,还未曾开口,汉烈米又已道:「这里的一切一切,实在太神 了,有太多令人不明白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他的话正合黄绢的心意,她忙高举双手:「既然这样,我有一个提议,或者说,那是我的决定。这里的一切,我们绝不向外界作任何宣布,所有的人,都要宣誓保守 密——」
她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用听来令人不寒而栗的一种声音道:「如果 露了 密,将会受到严厉的制裁,我以真神的名义起誓,制裁一定会执行。」
刹那之间,包括汉烈米在内,所有的人都怔呆着。他们自然知道,黄绢所代表的是一股甚麽力量——虽然考古学家来自世界各国,卡尔斯将军的权力,还没有扩张到这一地步。但是,受卡尔斯将军控制、培植的全世界范围内的恐怖组织,魔爪却可以触到世界上任何角落!
黄绢这时,说得那麽认真,谁都可以明白这是甚麽意思。在沉默中,汉烈米首先表现了他学者应有的倔强:「黄将军,我个人,不受威胁!」
黄绢早料到,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她立时从容地道:「博士,我不是威胁,而是为了学术上的理由。这个历史上的大神 ,是我们发现的,若是在研究还未曾有结果之前,就把点滴的情形 露出去,对各位来说,也是不公平的!」
这一番话,倒立时取得了汉烈米的同意。其馀各考古学家,也先後点了头。
黄绢大声道:「从现在起,除了已进入过这里的人之外,入口处将由军队封锁,不会再有任何人进来。我们所要集中力量研究的,是那张椅子在被人盗走之後,到甚麽地方去了?」
黄绢的这个「研究课题」一提出来,不禁令得人人皱眉。盗墓,照汉烈米的估计,是发生在两千七百多年之前的事了——沙尔贡二世在世的年份,是有史可稽的,他逝世的那年,是公元前七○五年。
要追查一宗两千多年前的盗墓案中,一件赃物的下落,这不是太渺茫了麽?谁有那麽大的本事,可以完成这样的任务?
黄绢看出了各人面有难色:「各位,尽我们的力量吧!」她指着那具骸骨:「至少有一个盗墓者死在这里,可以在他身上找线索!」
汉烈米苦笑:「黄将军,你的要求,我相信世上没有人可以做得到!」
黄绢坚持着:「博士,你还没有开始做,怎麽知道做不到?
不论你需要甚麽样的资助,都没有问题。我看单是这个陵堂,就不知道有多少可供研究之处,建立这陵堂的资料,也有待发掘。
是甚麽人知道了沙尔贡二世权力的来源,而到这里来盗墓的¨¨¨不知有多少问题等待发掘!」
汉烈米叹了一口气,他不能不承认黄绢的话大有道理:「好,我们一定尽力。」
黄绢和他们一一握手,然後,她一回到地面,立时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调动最忠於卡尔斯将军的近卫队两个营,将近一千名装备精良、素经训练的官兵,来守卫这个广场。
而且,她还采取了一个相当卑鄙的措施。不过这个措施,只有卡尔斯将军、她和参与其事的特务人员才知道,汉烈米和曾经进入陵墓的考古学家,全被瞒在鼓里。这个措施是,黄绢派了大量有经验的特务,在暗中监视着汉烈米等考古学家,唯恐他们把密 露出去。
於是整个研究工作,是在极度机密的情形之下进行的。参与工作的考古学家,其实都是遵守着诺言,并未 露有关这座陵墓的任何消息。
研究工作是从多方面、极广泛地展开的,其中有的过程,相当沉闷,只是简略地叙述一下就算了。
例如把两具骸骨,经过碳十四放射试验之後,都确定了年份,正是记载中,沙尔贡二世逝世的那一年。
那把匕首的来历,也经过了详细的考证,证明只有当时君主的近身侍卫才佩戴,而且是君主亲自赏赐的。佩有这匕首的人,有特殊的权力,可以不经过任何手续,杀死他认为会对君主不利的人,这是武士的一种高度的荣耀和权力的象徵。
这是一个相当重大的线索。沙尔贡二世在位的时候,得到这种荣耀的武士,不是很多,在记录之中,几乎都有案可稽。
於是,专家又在楔形文字的记载中去找。在花了一个月的枯燥的翻查之後,从那柄匕首的柄上,宝石排列的图案,找出了这柄匕首拥有者的姓氏,那是属於一个叫德亚的武士所有。德亚武士,是当时最得君主信任的人,他的职位,可能是近卫武士的首脑。
这个发现,是相当令人兴奋的。当发现的报告,呈到了黄绢那里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想到,这个德亚武士,他的地位相当於中国在君主时代,大内高手的首领。那是长期和帝王接近的一个职位,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
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所拥有的,应该是随身佩戴的匕首,怎麽会在一个衣着上看来地位十分卑微的人的胸间,而这个人,又怎麽会死在帝王的陵墓之中?
黄绢在接到了报告之後,立时和汉烈米商量这个问题。汉烈米摇着头:「我不知道,黄将军,我是一个考古学家,不是一个幻想小说作家。」
黄绢表示了她的不满:「博士,考古学家,有时也需要推理头脑来辅助的!」
汉烈米回答:「是,但是推理,也必须多少有事实来作支持,不能凭空臆测的!」
黄绢心中暗骂了一声「书呆子」。但是由於有太多的地方,要依靠汉烈米的专业知识,所以她忍下了怒意:「我作一个假设,请你判断一下,是不是可以成立。」
汉烈米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黄绢一想到自己的假设,神情却十分兴奋:「我的假设是,当时,君主把一件 密,叫记录者刻写在泥版上,所以,我们才有了那块刻满了小字的泥版,对不对?」
汉烈米点头:「是,这是记录高度机密的传统方式。」
黄绢神情更兴奋:「你说过,为了怕记录师 露这个最高机密,他在事後,必然会被处死?」
「是,有很多这样的记载。」
黄绢吸了一口气:「君主是不是有可能,派德亚武士,去执行杀死记录师的任务?」
汉烈米沉吟了一下:「有可能,这种任务,通常都是由君主最信任的人去执行的。嗯¨¨¨黄将军,你想说明甚麽?你认为在陵墓中的另一具骸骨,就是德亚武士?」
黄绢大摇其头:「当然不是,那具骸骨,是死在德亚武士的匕首之下的。德亚武士杀了这个人,这个人,据我的推断,就是那个记录师!」
汉烈米怔了一怔:「不会吧,德亚武士如果奉命去杀记录师,应该是当时就发生的事,不会延迟到在君主死了之後!」
黄绢笑了起来:「博士,你的头脑太直接了,不会转弯。」
汉烈米望着黄绢,仍是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
黄绢作了一下手势,以加强语气:「这是我的假设:德亚奉命去杀记录师,记录师知道自己性命难保,就向德亚武士, 露了有关这张来自天庭,由天神带下来的椅子的 密。」
汉烈米 了一口口水,盯着黄绢,黄绢在等着他的回答。他的神情,突然变得十分异样,在未曾说甚麽之前,先叫了一声:
「等一等!」
然後,他侧着头,想了片刻,才又道:「这位德亚武士後来到了何处,做了一些甚麽事,并没有明确的记载。但是,在沙尔贡二世死了之後,亚述帝国的国势,迅速衰落,快得令人难以想像。没有多少年,连首都尼尼微,也被一支军队攻陷了,那支军队,是由一位叫堤亚的将军率领的。」
黄绢的双眼发亮:「你是说,那个领军攻陷了亚述帝国首都的将军,有可能就是那个德亚武士?」
汉烈米忽然苦笑了一下:「我受你的影响,也开始幻想起来了。但是,姓氏的发音如此接近,他们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是存在的。」
黄绢兴奋得不由自主地搓着手:「那我的假设,就更有可能成立了。我的假设是,德亚武士在记录师的口中,得知这个 密之後,就暂时没有下手杀那个记录师,因为他有了一个 密念头——他长期在君主的身边,知道作为一个大帝国的君主,是多麽令人向往的事,他忽然之间,起了野心——这全然是人的正常心理。他知道,君主的权力,既然是来自那张椅子,如果他能得到那张椅子的话,他也可以成为权势倾天下的君主。博士,你想想,任何人在得知这个 密之後,都会想要得到这张椅子的,对不对?」
黄绢一口气地讲着,兴奋令得她的脸颊泛出一股红晕来,使她看来十分动人。
汉烈米怔怔地望着她,声音有点惘然:「或许,权力的野心,会使一个武士那样想。可是,像你,那麽美丽的一位女性,为甚麽也有同样的野心呢?」
黄绢绝未料到汉烈米忽然之间,会冒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她感到有点尴尬,但是她立时据实回答:「博士,几年之前,我已经进入了权力的圈子之中。这个圈子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只要一进入,就无法退出来,只有不断地深入进去!」
汉烈米叹了一声:「寄望於一张近叁千年前曾出现过的椅子,不是太渺茫了吗?」
黄绢沉默了半晌,才道:「博士,权力圈子中的种种,你是不能了解的,任何再虚妄的事,再卑鄙的事,再没有人性的事,只要可以使权力巩固,可以使权力扩大,都有人去做。历史上有太多这样的记载了,为了权力,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间,可以自相残杀,可以做任何事!我只不过想探索那张椅子的来龙去脉,这绝不算是过分,对不对?」
汉烈米缓缓地摇着头:「你说得对,权力圈子中的事,我是无法了解的。」
黄绢笑了一下,她的笑容十分妩媚:「再来讨论当时可能发生的事。德亚武士在知道了这个 密之後,当然想谋夺那张椅子。」
汉烈米点头,表示同意。黄绢又道:「可是,他一定未能得手。因为沙尔贡二世知道自己的权力,来自那张椅子,当他有生之日,自然不会被人谋夺了去。就算地位特殊,深得他信任的德亚武士,也无法如愿。」
汉烈米用心听着。黄绢的分析,十分合理,也很引人入胜,在听着黄绢的假设之际,汉烈米也在想着另一个问题——在沙尔贡二世生前,那张椅子,是放在王宫的甚麽地方呢?
一定有一张这样的椅子存在——这张椅子是不是有那种灵异的力量,或许还可以怀疑,但是有过这样的一张椅子,那是毫无疑问的事。
这张椅子,是不是就是沙尔贡二世的宫殿中的宝座?那是一张镶满了黄金和宝石的皇帝宝座,在沙尔贡二世王宫的壁画之中,有多处地方出现过这张宝座。
沙尔贡王宫,是在十九世纪中叶就被考古家发现的,整座宫殿被发掘出来时,还相当完整。尤其是大小宫殿的壁上,都有着浅刻的壁画,记载着君主的宫廷生活、狩猎行动和军事行动等等,自然在刻画中,也曾出现君主的宝座。
是不是那张椅子,就是宝座?如果不是,那麽,这张椅子,是不是也曾在壁画中出现过?
汉烈米一想到这里,整个人直跳了起来!他这种突如其来的行动,把黄绢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但是她立时在汉烈米的神情上可以知道,这位考古大师,一定是在突然之间,想到些甚麽了。
所以,黄绢并不去打扰他,只是看着汉烈米扑向一个大书架去。
黄绢在接到了报告之後,是立时到考古队的工作地点去找汉烈米的,所以他们是在汉烈米的工作室中见面。汉烈米这时的行动,真是「摸」向那个书架的,他很快就从书架上,取下几本厚厚的、巨大的画册来,捧着,放在一张桌子上。然後作了一个手势,示意黄绢过来。
黄绢已经看到,那几本又厚又大的画册的封面上,有着「沙尔贡二世王宫壁刻画之临摹」的字样。
汉烈米先把手按在那些画册上:「这是十九世纪中叶,王宫被发现之後,当时考古学家的心血结晶。他们把王宫每一个角落上,所刻的壁画,全都临摹了下来。有的完整,有的残缺不齐—
—」
黄绢在这时候,已经知道汉烈米的目的了。她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欢呼声:「你希望在那些壁画之中,找出那张椅子来!」
汉烈米一挥手,手指相叩,发出了「的」的一声响:「来,我们一起找,别错过任何有椅子的部分!」
画册一共有四册,汉烈米分了两册给黄绢。两个人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看,一看到画中有椅子的,两人就互相研究。
画册中临摹下来的宫殿壁画之中,有椅子的部分,还真不少。出现次数最多的,自然是大殿上的那张宝座。汉烈米指着宝座,用询问的眼色,望向黄绢。
黄绢摇头:「我想不是那宝座。因为若果是,当时德亚武士,可以轻而易举,制造一张同样的,而把宝座换走,不必再等君主死了之後,到陵墓中去偷盗。」
汉烈米同意黄绢的分析:「那麽,这张椅子,就有可能是画中出现过的任何一张!」
黄绢思索着:「也可能根本未在画中出现——我想,德亚一定不知道他应该向那一张椅子下手,所以,除非等君主死了之後,才能确定。沙尔贡二世的葬礼,当然隆重得很,德亚也没有机会下手。当时,人人都不知道,何以君主坚持要坐在他的陵墓之中,只有德亚武士知道。沙尔贡二世一定是在临死之前,才指出了他要坐在那一张椅子上,德亚当时如果在,他也直到那时,才知道他要弄到手的椅子是哪一张!」
汉烈米又找到了两幅画,是君主坐在椅子上的。一幅,看来威武的君主,坐在一张巨大的,看来是用织锦铺面的椅子之上,而另一幅,君主坐在一张样子看来十分奇怪的椅子上。汉烈米盯着那幅画,现出了十分迷惑的神情来,不住地摇着头。
黄绢一看到汉烈米的这种神情,也忙去看那幅画,她却看不出有甚麽特异之处。画上,君主——显然是沙尔贡二世,坐在一张椅子上,没有别的背景。那张椅子的形制,相当奇特,最奇特之处,是那张椅子只有一只椅脚。
独一的一只椅脚,在椅子的正中,看起来相当细,椅子的椅背和扶手,一样高低,是一个半圆形。这样的椅子,看起来绝不会是一张舒服的椅子。
黄绢正想开口问,汉烈米已经叫了起来:「猪!我真是一只猪,我以前竟然没有注意到这张椅子!你看看,这张椅子的形制,绝对和亚述人的文化、生活习惯无关,一定就是这张椅子!」
黄绢的声音,甚至有点发颤:「你肯定?」
汉烈米用力点头:「绝对肯定!一只脚的椅子,在现代是常见的,那要经过力学的计算,古代人做不到。而且,椅脚是用甚麽材料制造的呢?一定要相当坚硬的金属才行,古代没有那麽高明的冶金术——」
他讲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其实,只要一点,就可以肯定这张椅子,就是我们要找的那张了。你看,这张独脚椅子的椅脚,是有一部分插在地上的。」
黄绢「啊」地一声:「对了,那石台上的小圆孔!那个小圆孔,就是要来插椅脚用的——沙尔贡二世的遗体,就坐在这张独脚椅子之上!」
汉烈米点头点得更用力,黄绢又道:「在沙尔贡二世下葬之後不久,德亚武士就和记录师一起偷进了陵墓。假设是:德亚武士得到了那张椅子,但是却把记录师杀死在陵墓之中。」
汉烈米想了一想,在同意黄绢的假设之後,又补充了几句:
「两千七百多年之前的一桩丑恶的盗窃和谋杀事件,真相和我们的分析,绝不会相去太远!」
有了这样的分析,而且,也肯定了那张「来自天庭,天神所赐」的椅子的形状,这是令人感到极其兴奋的重大发现。
可是很快地,黄绢就感到,事情实在没有甚麽值得令人兴奋之处。知道了一切,就算假设的经过就是事实,那又有甚麽用?
重要的是,这张椅子以後的下落怎样了?
德亚武士得到了这张椅子,他是不是後来成了有权有势的君主?在他之後,那张椅子,又落在谁的手里?现在,这张椅子在哪里?
当黄绢提出了这一连串的问题之际,汉烈米博士,这个伟大的考古学家的神情,就像是全然未曾温习过书本,而被老师叫上去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一样,张大了口,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黄绢叹了一口气:「博士,我知道是困难,极度地困难,几乎没有可能。但尽量再努力一下,至少,已经有了一个开始了,是不是?」
汉烈米只好神情苦涩地点着头。他果然在努力,又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各种各样的文献、记录、图片之中,企图找寻这张椅子的下落。可是,那毕竟是两千七百多年之前的事了!
要找寻两千七百多年之前失窃的一张椅子的下落,真的,只怕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因为不但需要解开空间的谜,也要解开时间的谜,要在立体之中摸索,而不是在平面上摸索!
汉烈米进一步的研究,可说是一点结果也没有,他已经决定放弃了!
汉烈米在飞机上,向原振侠详细叙述着事情的经过。原振侠在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是,越来越被他的叙述吸引。
原振侠完全可以了解黄绢的心情。黄绢之所以想得到那张「来自天庭,天神所赐」的椅子,是想藉此获得她想要得到的君主的权力。
原振侠当然不相信,一张椅子会有这种灵异的力量。所以,汉烈米一再强调:「我对你讲的一切,全是极度机密。黄将军特许我告诉你,可是你千万别再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原振侠并不觉得事情真是如何严重,他甚至开玩笑似地说:
「是不是也像古代的记录师那样,由於我已经知道了 密,要把我杀了,好使 密不外 ?」
汉烈米苦笑了一下:「原医生,你的话,一点也不幽默!」
原振侠又替自己和汉烈米斟了酒,然後说:「我一点也看不出为甚麽要我去?我去了又有甚麽用?我对於考古学,可以说一无所知!」
汉烈米沉吟了一下,才道:「在我已决定放弃的那天晚上,又有了些新的发现。」
原振侠打趣地问:「找到那张椅子了?」
汉烈米却认真地回答:「可以这样说!」
原振侠陡地一怔,忘了自己是在飞机的机舱之中,一下子陡然站了起来,惊讶莫名:「怎麽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
汉烈米吸了一口气:「找到了椅子的下落,并不是循着两千七百多年前,仅有的线索追寻下去的结果,而是一个十分偶然的机会。」
原振侠重又坐了下来,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失声道:「别告诉我,那张天神所赐的椅子,是在那个古董商南越的手中!」
汉烈米看了原振侠半晌,才叹了一声:「我正是想那样说!
」
原振侠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不是太巧了吗?」
汉烈米瞪着眼:「世上有很多事情,是由於巧合才能继续发展下去的。自然也有更多的事,是由於没有巧合,所以就没有了下文。」
原振侠仍然充满了疑惑,望着汉烈米。汉烈米苦笑了一下:
「由於黄将军保密的措施极严,很引起了学术界的不满。不久之前,在纽约召开了一个会议,一定要我去出席,解释一下这种情形——」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我们考古学家认为,任何考古学上的发现,都是属於全人类的,没有甚麽人可以独占成果。」
原振侠苦笑着:「你试试和任何一位将军去讲你们的观点,除非你手上,也有足够的军事力量!」
汉烈米的神情也十分苦涩:「是啊,配备精良的武装部队,守住了陵墓,所有的经费,又是他们拿出来的,我们考古学家学术上的信念,在强权和金钱之前,简直甚麽也不值!」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世事本来就是这样的,别发牢骚了。
说说是甚麽样的巧合,使你找到了那张天神所赐的椅子的?」
汉烈米又呷了一口酒:「在那次会议上,我约略解释了几句。会议通过了一封抗议性的通电,发给卡尔斯将军,那封通电,自然没有下文。在会议过程中,有好几次私下闲谈的机会,一位姓符的中国学者,像讲笑话一样,讲了他不久之前,参与了一幢古旧建 物中去寻找宝藏的事。当他讲到了经过千辛万苦,只找到了一张椅子时,我整个人都傻掉了!」
他接着,又把如何在那巨宅之中,发现椅子的经过,向原振侠讲了一遍。
汉烈米虽然是在转述这件事的经过,但由於当时,他一听到了在一幢有数百年历史的巨宅,一个处於巨宅内十分隐 的空间之中,发现了一张椅子的那件事之後,有了异样的感觉,所以他立时询问,问得十分详细。
再加上那位姓符的学者,正是巨宅最早主人的後代。在「寻宝」的过程之中,由於他是考古学家,所以也担任着相当重要的角色,对於整个在後来被当作是一出闹剧的寻宝工作的来龙去脉,知道得十分详细。所以把一切经过,全告诉了汉烈米,因而汉烈米的转述,也来得十分详尽。
当时,那位符先生,对汉烈米博士这样着名的考古学权威,会对这件事情感到兴趣,也觉得十分诧异。他在讲述了经过之後,曾问:「博士,想不到你对中国古代的事,也有这样深刻的认识!」
汉烈米有意规避着:「不,我只不过是有兴趣而已。对於你所说,你的祖上,服务於一个想争夺皇位的王子府中那段历史,我就不是很清楚!」
那位符先生心中倒颇以为然——一个考古学家,历史知识再渊博,也不可能对世界各国的历史事件,都一清二楚的,通常来说,都各有各的专门研究范围和课题。宁王朱宸濠起兵造反,在中国历史上,只不过是一件小事,汉烈米的知识再渊博,也不一定会知道其间的详情。
汉烈米当时又问:「符先生,那张被收藏得如此妥密的椅子,你见过没有?」
那位符先生笑道:「当然见过,我还曾把它举起来,远远地抛开去!」
汉烈米在当时,听了这样的话,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凉气,但是他奇特的反应,却未被人注意。
汉烈米接着带点责备地问:「你们,你,难道一点也没有想到,这张椅子被收藏得这样 密,一定是有原因的?」
那位符先生笑道:「谁知道当初造这房子的人,打的是甚麽主意?那张椅子,绝不是甚麽宝物,这可以肯定,可能只是由於当时的某种古怪的信仰,所以才放在那里的。」
汉烈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他又装着不经意的神态,问了那张椅子的形状之後,他几乎已可以肯定那张椅子,就是他所要找的那张了!当然,对於何以亚述帝国沙尔贡二世陵墓中的一张神 椅子,会在中国建於明朝的一所古宅之中发现,他还是一无所知。
经过情形如何,汉烈米博士一无所知,但是他已经绝对可以肯定,这就是他要找的那张椅子!
所以,尽管他竭力掩饰着自己心情的激动,他的声音听来还是有点发颤。以致和他对话的那位符先生关心地问:「博士,你不舒服?」
汉烈米连声道:「不,不,我从来没有那麽好过。请问,这张椅子现在在哪里?」
那位符先生呆了一呆:「那¨¨¨不能确定,整所巨宅,卖给了一个叫南越的古董商人,连宅子中的一切垃圾,一起卖给他的。听说这位古董商人很爱惜古物,可能还在他那里吧!」
汉烈米的心跳得很剧烈。从那张椅子被人从沙尔贡二世的陵墓中偷出去,到现在又有了这张椅子的消息,其间隔了两千七百多年。不论这张椅子现在在甚麽地方,再要找它的下落,总不再是那样虚无飘渺了吧?
他在离开纽约之後,立时和黄绢联络,把自己偶然的发现,告诉了黄绢。
黄绢兴奋莫名,不住地挥着手:「太好了,博士,既然这张灵椅,就在最近出现过,那麽,就由我来找寻它的下落吧!」
汉烈米有如释重负之感,他立时问:「那麽关於沙尔贡二世陵墓的发现,是不是可以公开了?」
黄绢侧着头,想了一想。当她这样的时候,她的一头长发,就像黑色的缎子组成的瀑布一样,轻柔地向下泻着,看来极其动人。
她只想了极短的时间,就摇了摇头:「不,其间还有许多疑问未曾解开,而且关於那张神奇的椅子,我不想另外有人知道!
」
汉烈米博士感到十分失望,喃喃地抱怨了几句。黄绢温柔地道:「博士,那陵墓值得研究之处还极多,它的建造过程,何以没有记载?那张椅子既然是天神所赐,有那麽伟大神奇的力量,何以它的有关资料,如此之少?你有太多的工作要去做!」
黄绢很透彻地了解一个学者的心理——只要不断有可供他研究探索的课题,他就会感到满意。果然,汉烈米没有再说甚麽,去继续他的研究工作了。
而黄绢却已经迅速地开始行动,她先派人,假装买家,到南越那里去买古董。可是乔装买家的人,由於南越的态度特异,连南越的人都没有见到,自然打探不出甚麽消息来。
南越在知道了那张椅子有特殊的怪异之後,也一直守着 密。连他两个最亲信的仆人,也未曾提起过,根本除他之外,没有人知道。
黄绢又作了极为广泛的调查,查清楚了近年来,根本没有一张这样的椅子,在古物买卖市场上出现过。这使她断定,椅子还在南越的手中。
她派出了一队经过严格训练的特工人员。在这群特工人员之中,甚至有几个,是经过严格的日本忍术训练的人。
(日本的恐怖份子组织「赤军」,早已归纳在卡尔斯将军组织领导的全世界恐怖份子大联合之中,黄绢的手下,有日本忍术的高手,不足为奇。)
这一队人员可以说是世界上暗杀、刺探的精英,他们若要谋划暗杀甚麽人,这个人大约是死定了的。黄绢派他们去查那张椅子的下落,可以说是把事情看得重大之极了。
黄绢并且下了命令:「任何人,发现了那样的椅子,都要不择手段把椅子弄到手,用最快的方法交到我的手中。奖赏将出乎成功者的意料之外!」
所以,当那一队特务人员展开工作之後,南越这个古物买卖商人的生命,真比甚麽都没有保障,随时可以死在那些人的千百种杀人方法之下。
可是,不论那队特务人员用甚麽方法,都无法得知,是不是有这样的一张椅子存在。
报告不断送到黄绢那里,直到黄绢肯定,这些人也找不到那张椅子的话,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那张椅子已根本不存在了,二是南越另外有十分妥善的方法,把那张椅子藏了起来。
(在这里,必须加一点说明。由於《灵椅》这个故事,牵涉到的事件、时间、空间太过广泛,所以在叙述上,相当困难。平铺直叙,会使人兴趣大减,所以在叙述的方法上,十分多变,但是那也有缺点。)
(缺点是,一看到这里,人人都会问:这张椅子,前面不是已经说过,南越把它放在原来发现它的那个小空间中,只是用了一幅明代的绣花锦幔把它遮起来而已。那麽,黄绢派出去的搜索队,怎麽会找不到呢?是不是搜索队的成员能力太差?)
(当然不是搜索队的成员能力太差,那几个人,要是藏在屋子中的东西,经过他们搜寻,还找不到的话,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事实上,搜索队所作出的报告之中,有些连南越自己都忘记了放在何处的东西,也列在其中。)
(可是,搜索队又确实未曾发现那张椅子!)
(其中,当然另有奥妙。奥妙何在,下面自然会解释得一清二楚的。)
(自然,可以想像得到的是,黄绢派出去的人,要是发现了那张椅子的话,明抢暗夺,一定会将那张椅子弄到手的。在抢夺的过程之中,南越和他两个仆人,只怕早就进了鬼门关了。要在那麽隐蔽的地方,杀死叁个没有保卫自己力量的人,对那队特务人员来说,简直比踩死叁只蚂蚁,还要容易得多了。)
(即使连南越自己也不知道,有大约一个月的时间,他的一只脚,是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之中的了!)
黄绢在她派出去的特务人员没有发现那张椅子之後,她考虑到,南越一定将这张椅子收起来了。椅子收在何处, 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特务之中,有一个向黄绢建议,把南越绑架了来,用最先进的特务逼供方法,叫他吐实。
这对於掌握了世界恐怖组织,进行恐怖活动的黄绢来说,本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黄绢考虑再叁,还是没有采取这个建议。
(南越这个人的运气真好,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已逃过了凶险莫名的一劫。)
黄绢是怕万一南越因此而死亡的话,那麽好不容易有了那张椅子的下落,又会变得没有法子追寻下去。这张椅子,失踪了两千七百多年,又会有了消息,那实在是一个奇迹。
当黄绢和卡尔斯将军讲起时,卡尔斯将军一口咬定,这种奇迹,已经是天神所显示的力量。这张在记载中,能使君主的权力野心得到满足的灵椅,一定是命运中归他所有的,不必要轻举妄动,破坏这种「神的意愿」。
所以,黄绢决定,还是从和南越打交道着手;所以,才有甚麽国家博物馆成立的事;也所以,才有写给南越,托他购买古物的电文。
黄绢想诱之以利,再慢慢自南越的口中,套出那张椅子的下落来。谁知道南越脾气古怪,根本不为利所动。黄绢在无可奈何之馀,想到了原振侠,要原振侠去接近南越,这就是原振侠两次见南越的来由。
另一方面,为了肯定一下,那张椅子是不是在南越的手中,黄绢又另外玩了一个小小的花样,叫人打了一个电话给南越。
黄绢知道,南越如果有这张椅子在手,而他又严格保守 密的话,那麽他一定是发现了这张椅子有某些灵异之处。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麽,南越一定渴望知道这张椅子的来历。
在推理上,这一点成立的话,就有两种可能:一是南越已经对这张椅子的一切全知道了,二是一无所知。
黄绢的判断是南越一无所知,所以她叫人打电话给南越,告诉他,原振侠有这张椅子的详细资料。那麽,南越就会去找原振侠。
黄绢的判断十分正确,南越在一接到了电话之後,果然前倨後恭,来找原振侠。黄绢本来的计画,是要原振侠和她联络,她一知道南越曾去找过原振侠,便立时要原振侠去看看那张椅子的。
可是就在这时,事情又有了新的、出乎意料之外的变化。这个变化,导致黄绢要汉烈米博士,立即来找原振侠,把原振侠带到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去。
黄绢如何对付南越的种种经过,是连汉烈米都不知道的。那些经过,只是为了叙述的层次结构,所以加在这一部分的。
原振侠当然也不知道那些经过。
事情再接续前面——汉烈米仍然在沙尔贡二世的陵墓之中,从事研究工作。他对考古学有这样的狂热,这些日子来,他根本是住在那个陵堂之中的,他的办公桌,就架搭在那个石台之上。
沙尔贡二世的遗体,已经被从黄金战袍之中,移了出来,安放在一角。
经过研究,沙尔贡二世在世时,身形十分高大,有一百九十二公分高。他曾受过伤,有一次腿骨断折的痕迹,在胸口的肋骨上,也曾受过伤,推测是曾经中过箭,伤痕是锋利的箭镞留下来的。
那件黄金片缀成的战袍,无疑是两河文化中极品中的极品。
每一片金片,都呈椭圆形,同样大小,一共用了一千多片缀成,整件战袍,重达四十叁公斤。
这样沉重的战袍,当然只是为了殉葬而设计的。任何人体力再好,也无法在生前穿了它还能打仗。
(卡尔斯将军在黄绢的陪同之下,就曾 密地在这个陵堂之中,穿起这件黄金战袍来。当他吃力地站起来,想作一个统治全世界的手势之际,就一下子倒在地上,挣扎半晌,爬不起来。)
除此之外,汉烈米动用了大量探测仪器。
汉烈米采用的是声波探测仪,利用声波在不同的物质之内,传播的速度各异,可以探测出岩石之下藏着的异种物体,这种声波探测仪,一般都用在探测石油蕴藏上。由於整个陵墓,都是用岩石 成的,所以应用起来,效果也十分好。
在探测的过程之中,测到了用来砌成这个大陵堂的岩石,厚度都接近一公尺。当时不知是采用了甚麽工艺技术,竟然可以把那麽坚硬的石块,凿成几乎同样大小。
探测工作也在地面之上进行,那石板广场上的四个大圆石墩上,有了使人不可理解的新发现——那些在表面上看来,经过燃烧的痕迹,使得石墩上半部的石质,发生了变化。
这说明,在石墩上的燃烧,曾产生过极高的高温,估计超过摄氏八千度。如果只是在石墩上,进行普通的燃火仪式,是无法产生这样高温的。即使是经年累月的燃火,也不能使石质发生如此的变化。
当汉烈米博士说到在石板广场之旁,那四个大石墩上的这个新发现之际,原振侠不禁皱了皱眉:「我也无法解释在这四个石墩之上,曾进行过甚麽样的燃烧。就是为了这个发现,你才叫我去的?」
汉烈米立时道:「当然不是!」
他在讲了这一句话之後,静了下来,脸上现出了一种十分怪异的神情来。他的那种神情,使原振侠意识到,他的发现,一定极端怪异。但是原振侠仍然想不出,为甚麽一定要他去参与。
汉烈米在静了片刻之後,才道:「原医生,我们需要一位医生,而事情又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黄将军想到了你,我才来找你的。」
原振侠怔了一怔,汉烈米的话,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了相当程度的伤害:「找我,只不过是因为我是一个医生?」
汉烈米摇头:「当然还有别的原因。黄将军说,你对於各种不可思议的事,有超卓的见解,发现的怪异现象,要你设想和解释。」
这几句话,令得原振侠的心中,多少好过了一些。他盯着汉烈米,汉烈米道:「纯粹是偶然的。声波探测仪一直只在探测陵堂的四壁、上下,我忽略了那个石台,就是那个本来放着椅子,君主的遗体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大石台。」
原振侠没有接话,只是用心听着。汉烈米又停了一停,才继续道:「那天晚上,我工作得十分疲倦,下了石台——我是根本睡在那张石台上的。那时,探测工作已停止了,探测仪就放在石台附近,我走过去,顺手拨动了几个掣钮,开着了探测仪,联结探测仪的萤光屏上,突然出现了异常的波纹。这些日子来,我早已看惯了岩石的波纹,所以一出现异样的波形,一下就可以分得出来!」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问道:「出现了异常的波形,那表示甚麽?」
原振侠「嗯」地一声:「那不用问,自然是表示声波探测仪,测到了在这个石台的中心,有着有异於岩石的其他物质!」
汉烈米连连点头:「当然是,这发现很令人兴奋。这座陵墓之中,应该蕴藏着巨大的 密的,现在终於又有了发现!我立时叫醒了探测工作人员,他们也感到十分兴奋。声波探测的原理,你是知道的了?」
汉烈米忽然这样问,原振侠自然只好约略地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声波由於在各种不同的物质之中,行进的速度不同,所以在示波萤光屏上,会有不同的波形显示出来,这就是声波探测的最简单原理。
由於声波在同样的物质之中,速度是固定的,所以显示的波形,也是固定的。例如在岩石中,各种不同成分的岩石,都有各自一定的波形,各种不同的金属,也有各自一定的波形。
所以有经验的专家,一看到了示波萤光屏上出现的波形,就可以知道,在岩石之下,藏着的是甚麽。
如果在石台的石块之中,有大量黄金在,那麽就会现出黄金应有的波形来。就算石台之中,藏着各种不同性质的宝石,专家也可以将波形固定、分析,而得知里面藏有甚麽种类的宝石,其精确程度十分高。
汉烈米又现出那种怪异的神情:「经过了几乎一整夜的研究,竟然不能在显示的波形之中,认出石台之中的是甚麽物质来!
」
原振侠挥着手:「或许是一种十分复杂的合金?」
汉烈米反问:「为甚麽你肯定是金属?」
原振侠不禁哑然:「只不过是猜想,在石台之中,总不成还藏着石块,猜想是金属,比较合理。」
汉烈米缓缓摇着头,原振侠忍不住问:「是甚麽?」
汉烈米道:「不知道!」
汉烈米的这个回答,倒很令原振侠感到意外:「不知道,这是甚麽意思?你不曾把那石台拆开来看看?一拆开来,就能知道了!」
汉烈米的怪异神情更甚,原振侠想了一想,自己的话并没有讲错。石台一定是用大石块砌成的,要将之拆开来,不会是甚麽难事,要就只有一个可能——
原振侠一想到了「这个可能」,震动了一下:「这个石台有多大?」
汉烈米望了原振侠一眼,一副「你终於想到了」的神情:「长十公尺,宽六公尺,高两公尺。」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那石台¨¨¨是一整块的大石?」
汉烈米点头:「不然,你以为我怎麽会忽略了对它的探测?
我想一整块大石中,是不可能藏有甚麽的,但是偏偏就在里面,有着不可知的东西!」
原振侠尽量使自己想像一下,那个成为石台的大石究竟有多麽大。根据汉烈米的形容,这块大石头的体积,达到一百二十立方公尺,它的重量,可能达到叁百吨,这实在是难以想像的事!
当他想到这一点之际,他不由自主道:「那是不可能的!一块接近叁百吨重的大石头,两千七百多年前的人,用甚麽方法来搬运?」
汉烈米瞪了他一眼,像是觉得他这个问题太幼稚:「原医生,关於古人的智慧和能力,我们了解得太少了!众所周知的埃及大金字塔,是如何建成的,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人可以解释得出来!」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不能不承认汉烈米的说法是对的。比起众所周知的埃及大金字塔来,别说一块叁百吨重的大石,就算是整个沙尔贡二世的陵墓,也不算是甚麽了。他道:「在这样的一块大石之中,就算藏着别的物质,也是很平常的事,可能是早就在岩石中的矿藏。」
汉烈米用手,重重在自己的脸上抚摸了一下:「你还是不明白,医生,探测仪探测所得的结果,并不是金属,金属的波,有一定的波形。我曾设想过,那是人类还未曾发现的一种新元素,可是¨¨¨可是¨¨¨」
他讲到这里,脸上的那种古怪的神情更甚:「可是¨¨¨有甚麽元素,会作有韵律的颤动?」
原振侠呆了一呆,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疾声问:「你说甚麽?」
汉烈米神情苦涩:「我在自己问自己,有甚麽元素,是会作有韵律、有规则的颤动的?」
原振侠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是,在那块大石之中,有一些东西,是在作有韵律的跳动的?」
汉烈米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显然这是他也无法接受的事实,但是他还是十分肯定地点着头。
原振侠笑了起来,可是他的笑也十分勉强。因为他知道汉烈米不会向他说谎,可是整件事,却又怪异得无法接受。
他指着汉烈米:「好了,你究竟想说明甚麽,直截了当地说吧!」
汉烈米叹了一声:「医生,我无法说明甚麽,黄将军也无法作出任何解释,所以才想到了你,希望你能作出一种解释,至少,作出一种假设!」
原振侠真的感到迷惑了,他的思绪变得十分混乱:「等一等,我还未曾弄明白你的话。你说大石之中,有一种东西在,那东西,或者是那物质,在作有规律的颤动,或是跳动?」
汉烈米缓缓摇着头:「由於我自己也在极度的迷惑之中,所以我无法向你作进一步的说明。啊¨¨¨快到目的地了,等你进了那座陵墓之後,你或者会领悟的,现在我向你多作解释,也没有用处。」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除了接受汉烈米这样说法之外,也别无他法可想。
飞机在这时,已经在作降落的准备。向下看去,下面是一个小型的机场,停着不少军机,可能是一个军用机场。
当飞机降落,舱门打开,原振侠和汉烈米步出机舱之际,已看到一辆黑色的大房车,疾驶而来。一停下,车门打开,就出来了两个身形十分高大,体格很健壮的女子,向汉烈米行了一个军礼。
汉烈米向她们点了点头,就和原振侠一起进了车子。车子驶向一架军用直升机,他们登上了直升机,那两个女子,看来负着保护他们的责任。
汉烈米低声对原振侠道:「这两位,是举世知名的卡尔斯将军的女护卫。她们所受的训练之严格,写在小说里也不会有人相信!」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卡尔斯将军的女护卫接近一百人,自然也是黄绢的主意。他不表示甚麽,只是向下看着,下面是连绵不断的黄土平原,一直延伸到天际,看起来荒凉而单调。
直升机飞了没有多久,就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石板广场。那广场的石板,在阳光下看来,洁白而有闪光。原振侠也看到了那四个大石墩,同时,也明白了黄绢保守 密,何以会引起世界考古学者的抗议。因为在那广场四周,不但布满了军队,而且,至少有七、八架新型坦克驻扎着!
在这样的防守下,想要接近这个广场,非有一场战争不可!
直升机略一盘旋,就在广场上降落了下来,立时有一辆满载士兵的中型吉普车,疾驶而来。汉烈米向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一起下机,士兵已整齐划一地自车上跳下,迅速列队,向两人举致敬。
汉烈米指着不远处,那是广场中心,石板被移开的部分。在那里,另有二十个士兵荷着 在守着。
原振侠在汉烈米的叙述之中,对这个广场,以及陵墓入口处的情形,已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这时,他站在那个广场之上,亲身经历,毕竟和只听叙述不同,只觉得建 之伟大神 ,简直难以形容。
在那一块一块的石板之下,又蕴藏着不可测知的古代的 密,更使人心头有一种异样的刺激之感。
所以,虽然在十几小时的旅程之中,他几乎没有休息过,但这时,他也丝毫没有疲倦之感,他甚至走在汉烈米的前面。
当他来到入口处之际,守卫的士兵又向他行礼。他略等了一会,和汉烈米一起走下了石板。
当他看到了那个陵堂之际,他才知道,这不能怪汉烈米的形容本事差。事实上,是人类的语言文字,不论你如何运用,都难以形容出这个建 在地下的陵堂的宏伟!
从上向下看去,可以看到陵堂之中,大约有十个人在。那些人也正仰着头在向上看,原振侠甚至认出了其中一个正是黄绢。
可是从上面看下去,那些在陵堂中的人,给人的感觉,是如此之渺小。那是陵堂建 宏伟所造成的一种对比印象,可能是建造这座陵堂的古代设计师故意的设计。
原振侠心中立时想到的是,就算伟大如沙尔贡二世,坐在石台上,置身於这样的陵堂中,从这个角度看来,他也同样会给人以十分渺小之感。
这是不是古代的艺术家,故意作出这样的设计,来表示对权位的一种抗议呢?
原振侠所想到的问题,不容易有确切的答案。但是在人类的历史上,各种各样的野心家,沉湎於权力的争夺之同时,各种各样的艺术家和文学家,也在致力於对野心家反抗和鄙视,这一点倒是有定论的。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已看到,黄绢在向他挥着手。
所有的人都在那石台附近,那石台从上面看下去,还不怎样,越往下走,越觉得一块大得那样的石头,真有点不可思议。
原振侠走完了石级,踏足在陵堂的地上,他迳自向黄绢走了过去,心头思潮起伏。
黄绢看来一点也没有甚麽紧张,她伸出手来,听来有点客气:「你来了?」
原振侠和她握着手,他要竭力克制着,才使自己的声音不致於发抖:「你好!」
他说了两个字之後,立时转变了话题:「这里有一点怪事发生?汉烈米博士说得不是很详细,究竟是甚麽事?」
黄绢缩回了手,指向那块大石:「在这块大石之中,有着¨¨¨有着¨¨¨」
显然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所以她又指向一组萤光屏。
萤光屏一共有六幅,有的大、有的小。
原振侠一眼就看出,在发现了那块大石的内部有怪异之後,一定已增设了除了声波探测仪以外的其他各种探测设备,因为各个不同的萤光屏上,显示的波纹并不一样。
有一幅萤光屏,一看就知道是利用X光,想看到石头内部的情形。可是显示在萤光屏上的,却只是一片灰白。
原振侠盯着那些萤光屏——虽然波形不一,但那是不同方法探测的结果,而相同的是,那些波纹,都在作有韵律的、有规则的跳动。
这种波形的跳动,难怪汉烈米解释不清楚。这时,原振侠看着,他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是在注视着医学上的脑电图,或是心电图。整个情形就是这样,波形在跳动着,每一次相隔的时间也是相同的!
原振侠真正呆住了,这种情形,其实是说明了一种情形:这块大石是有生命的!或者说,在大石之中的东西,是有生命的!
但是,那又怎麽可能呢?石头是没有生命的,在石头之中,也不会有有生命的东西,这是人类智识范畴之内的事。
可是从波形的显示看来,不但是有生命,而且这样的跳动,还不是一个微弱的生命,而是强有力的生命!
原振侠怔呆着,过了好一会,黄绢和汉烈米才一起问:「怎麽样?」
原振侠的喉际有点发乾,所以他的声音听来有点哑:「看起来¨¨¨看起来¨¨¨倒像是这块大石之间,有着一颗心脏,在不断跳动!」
原振侠的这种话,如果在别的场合之下说出来,一定会引起哄堂大笑。但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所有的人,互望着,没有人有轻率的神情现出来。
一个头顶半秃的中年人沉声问:「照你的意见,那是甚麽形式的生命?」
原振侠深深吸着气:「我不敢说,可是各位,一定是长时期从事探测工作的了?」
几个人都点头,原振侠又问:「请问,如果是一株巨大的古树,那是有生命的,在试用各种探测仪器的过程之中,会不会有这样的波形显示出来?」
原振侠的问题,在足足沉默了一分钟之後,才有人陆续回答:「不会!」
那半秃的中年人补充道:「植物生命,在各种探测仪的萤光屏上所显示的波纹,另有规律。精密的探测,甚至可以测出植物细胞输送水分时的运动,但¨¨¨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一种运动。
」
原振侠摊了摊手,向汉烈米和黄绢望去:「那麽,至少可以排除植物生命了。」
各人都点着头,也都明白了原振侠的意思。他不能肯定那是甚麽性质的生命,就先排除不可能的。在所有不可能的因素都被排除之後,剩馀下来的,自然是可能的因素了,这是逻辑上的简易法则。
原振侠又道:「是不是,有某种性质特别活跃的矿物,或者说,是性质非常不稳定的元素,会现出这种波形来?譬如说,放射性元素,有几种是十分不稳定的,几乎每秒钟都在发生变化。
」
原振侠的话才一出口,就有好几个人一起摇头:「如果是不稳定的放射性元素,一定有辐射量的显示,可是所有指示辐射量的记录都是零。」
原振侠喃喃地说了一句:「又排除了一种可能性,这块大石,各位可能凭感觉感到在震动?」
黄绢道:「当然没有!」
原振侠向汉烈米望去:「博士,那似乎只有两个可能了。第一个可能是,这块石头是活的,石头本身,就是一个生命¨¨¨」
陵堂之中静了下来,刹那之间,静得有点异样,几乎人人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道:「这是无法接受的!」
原振侠作着手势:「我也只是提出可能,事实上,令我自己也不能接受。而第二个可能是,在这块大石中,有着一个生命存在。」
又是好一会沉默,汉烈米道:「还是不能接受。」
黄绢忽然笑了一下:「有一位先生,曾经记述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灵魂,因为某种原因,被困在一块木炭之中,会不会在这块大石之中,是——」
她显然觉得再讲下去实在太荒诞了,而且也是对考古学的大不敬,所以她就住了口。
汉烈米博士却并不在意,他大动作地摇着手:「别告诉我沙尔贡二世的灵魂,在这块大石之中!」
黄绢来回踱了几步,有了决定:「把大石剖开来,就可以知道在里面的是甚麽了!」
原振侠忙道:「那¨¨¨不是好办法?」
黄绢一昂首:「你还有甚麽更好的办法?」
原振侠道:「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是,我知道那不是好办法!」
黄绢低下头一会:「为甚麽呢?」
原振侠停了片刻:「在我的感觉上,这种探测到的跳动,像是¨¨¨人体的心脏跳动。我们不会为了¨¨¨要弄清楚人体心脏结构,而把人体剖开来的,是不是?」
黄绢立时道:「照你这样说法,医学上应该没有解剖学了!
」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解剖学只解剖死人,不解剖——」
黄绢一抬手,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解剖活的生物——中学生在生物实验室中,就已经开始解剖活的青蛙、活的兔子,而且,你又怎能担保,对科学有求知欲的科学家,没有解剖过活人?」
原振侠感到身子一阵发热,他显得十分激动:「如果有这样的科学家,他不是对科学有求知欲,他不是刽子手就是疯子!」
黄绢呆了一下,声音变得轻柔:「别去讨论那些。这块大石,就算是一个生命,把它剖开来,也并不造成甚麽不道德。」
原振侠盯着那块大石,过了好一会,他才自言自语道:「你怎麽决定都行,我不明白,为甚麽你要把我从万里之外叫来?」
黄绢在这时候,突然用了一句中国话:「我还有许多别的事要对你说。」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没有再说甚麽。汉烈米博士绕着那块大石,不断地转着圈子:「两千七百多年前的陵墓之中,居然有生命存在,所有考古学的教材,都可以彻底改写了!」
黄绢扬了扬手,神情在突然之间,变得十分严肃:「各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极度的 密,卡尔斯将军不会容忍任何密 露。解剖这块大石的工作,会由卡尔斯将军属下的工兵部队担任。」
原振侠仍然望着那些有波形显示出来的萤光屏,他可以肯定,波形变化的韵律,是生命的韵律。可是那究竟是甚麽形式的一种生命,怎麽会和一块大石结合在一起?
他在黄绢和那些专家商议着,如何进行把那块大石剖开来的工程之际,慢慢踱步到了那件黄金缀成的战袍之前。
虽然经历了两千七百多年,可是仍然金色灿然,而且镂金工艺是那麽完美,令得他不由自主赞叹:「这¨¨¨件战袍,只怕是世上所有古物之中最名贵的了!」
黄绢的声音就在他的身後响起:「不,最有价值的,应该是那张椅子!」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黄绢一定站得离他极近,近到了他几乎可以感觉到黄绢的体温。这令得他的身子发热,不由自主地低叹了一声。
他虽然未曾出声,可是黄绢还是敏感地想到了他在想些甚麽,向後面略微退开了一些。原振侠刚才因为紧张而捏着的双手,这时才缓缓松了开来。
他并不转身,用一种十分镇定的语调说:「关於那椅子的事,博士已向我详细说了!」
黄绢的声音十分低沉:「我一定要得到那张椅子!」
原振侠缓慢地吸着气:「你所拥有的东西,已经太多了!」
黄绢闷哼了一声:「只有笨人,才会认为自己拥有太多,聪明人是永远不会满足的!」
原振侠在心中又叹了几口气,他竭力遏制着自己心头的厌恶感:「你不是为自己要那张椅子,是为那个畸人!」
黄绢「咯咯」地笑了起来:「原,我喜欢你嫉妒,但那不是君子的行径!」
原振侠陡然转过身来,盯着黄绢。黄绢昂然站着,神态十分高贵优雅,那是足以令得任何男人都会为之气窒的一个美女。
原振侠望着她,或许是由於她面对着那件黄金战袍的缘故,在她本来澄澈明亮的双眼之中,闪耀着一片异样的金光。
原振侠忙移动了一下脚步,黄绢跟着他,半转了身过来。她双眼之中的那种金光消失了,但是原振侠的心中却更失望,甚至有一阵无可避免的刺痛——他在黄绢的双眼之中,接触不到美丽,所看到的,只是追求权力的一种贪欲。这种贪欲,令她美丽的双眼,看起来,甚至是一片浑浊,无法凝视。
原振侠偏过头去,黄绢笑了一下:「根据你和南越的几次接触,你能不能判断,那张椅子,是不是在他手里?他藏在甚麽地方?」
南越把那张椅子藏在甚麽地方,原振侠自然不知道。而黄绢居然连那张椅子是不是在南越那里,都无法知道,原振侠感到十分诧异。
他倒是可以肯定椅子在南越手上,因为南越曾以为他拥有椅子的资料,而来找过他。
原振侠几乎要把南越来找他的那件事说出来了,可是他还没有开口,黄绢已经道:「如果椅子在他那里,我叫人打了一个电话给他,说你有那椅子的资料,他应该来找你的!」
原振侠心中又感到了一下刺痛——又是狡狯的手段,实在太多权术,太多狡狯了!
也就在那一刹间,他突然改变了主意,用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的,自然而然的口吻回答:「没有,他没有来找我,我想那张椅子,根本不在他那里!」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非但没有因为说谎而脸红,而且还直视着黄绢。
原振侠并不是擅长於说谎的人,但这时候,他却欺骗了黄绢,欺骗了他内心深处深爱着的黄绢。
原振侠当时只想到了一点:黄绢是为卡尔斯将军在寻找那张椅子的,他不能让这个畸形的狂人,有无限制扩展权力的力量!
本来,原振侠绝不相信一张椅子会有这种神奇的力量。他也奇怪,何以像黄绢这样的聪明人,竟会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但是,他到了这座陵墓之中之後,心中自然而然,受了古代宏伟建 的影响,而且,那块大石还有那麽奇异的现象显示出来。环境有时会给人心理一种压力,使人趋向神 ,人进了宏伟的庙宇或教堂之中,特别容易倾心宗教,就是这个原因。
原振侠对那张椅子的一切,可以说仍然一无所知,但是他想到的是,不能让黄绢得到那张椅子!他没有力量把黄绢从追求权力的深渊之中拉出来,至少也不能把她更推下去!
就是因为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的想法,所以他才决定,不把南越来找过他的事告诉黄绢。
黄绢现出失望而焦急的神情来,来回踱了几步:「那麽,这张椅子上哪儿去了?」
原振侠装成不经意:「谁知道,或许是和那所大宅中的废物垃圾,一起抛掉了!」
黄绢像是被人重重踩了一脚一样,愤怒地叫了起来:「不会,绝不会!南越这个古董商人,应该知道那张椅子的价值!」
原振侠冷笑一下:「不一定,就算知道了,他如果不想做君主,对他来说,也没有甚麽用!」
黄绢似怒非怒地望着原振侠,忽然道:「我们出去走走?这里充满了古代的神 ,是散步的好地方!」
原振侠低下头:「如果可以远离那些士兵,的确是好。」
黄绢发出一阵动听的笑声,向外走去。原振侠望着她款摆的细腰,飞扬的长发,身不由主地跟在她的後面。
一离开了陵墓,黄绢便登上了一辆吉普车,原振侠坐在她的身边,车子向前疾驶而出。
这时,正是日落时分,残阳如血,天际一大片血红的晚霞。
极目望去,黄土平原延绵伸展着,一直和天际的边缘相连。
原振侠在车子一停下之後,立时跳了下来,俯身拾了一把泥土,又让泥土自他的指缝之中滑落下来。
这一大片黄土平原,曾经孕育了人类古代文明,是极度辉煌的人类文明的发源地。
黄绢默默地走过来,靠在他的身边。风吹起了她的长发,拂在原振侠的脸上,原振侠也不躲避。
天色迅速黑了下来,当天际的晚霞,转成了一种看来凄艳莫名的深紫色时,两人谁也不开口。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黄绢才幽幽地叹了一声:「我以为你很了解我,原来我错了!」
原振侠声音乾涩:「对也好,错也好,有甚麽改变?有甚麽不同?」
黄绢踢着泥块:「对,不会有甚麽不同。」
然後,两人又静了下来,眼看着上弦月在天际显现出来。
这时,原振侠的心头一片茫然。他不知道黄绢这时在想甚麽,但至少可以知道,黄绢也极其享受这种宁静的相聚。
他和黄绢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之极了。黄绢是这样手握大权的一个人,而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医生,身分截然不同,本来是绝无可能出现像如今这样的场面的,可是居然出现了!
是不是最主要的是,他是男人,黄绢是女人?还是黄绢的内心深处,对他还是有着爱意?
当原振侠想到了这一点时,他几乎忍不住,要在黄绢的耳际轻轻地问:「你是不是爱我?」
不过,他当然没有问出口。他不再是初恋的中学生了,他知道,问了之後,不会有任何结果。
黄绢挺了挺身子,向前慢慢地走着,原振侠跟在她的身边。
黄绢在走出了不远之後,才低声道:「你不觉得这个古代的陵墓,充满了神 ?」
原振侠点头:「是的,据汉烈米说,找不到任何有关陵墓建造的资料。」
黄绢道:「是啊,这样大规模的工程,绝不是叁年五载可以造得起来的,也绝不能 密进行,何以竟然会没有记载?」
原振侠用十分平静的声音道:「当皇帝不想让一件事,在历史上留下记载之际,他有许多方法可以达到目的。最简单的办法是,把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全都杀掉!」
他说的是人类历史上卑鄙残酷的一面,是人类文明上的污点。可是黄绢听了,却一点也没有震惊的表示,只是略扬了扬眉:
「那的确是最简单的方法!」
原振侠心中苦笑了一下。黄绢当然是明白这种方法的,或者,她曾经使用过这种方法!
他感到无话可说,两个人走出了不很远,又转身走回车子。
黄绢自言自语地说:「那块大石中,会有甚麽东西?」
原振侠仍然不出声,因为那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要弄明白那块大石之中,究竟有些甚麽东西,工程还真不简单。
要剖开一块大石,可以有很多方法。最原始的自然是使用人力,把石头一下一下锯开来,这种方法早已不用了。
比较先进的是「水刀」,利用高压,将水射向石块,可以使石块碎裂开来。
而更先进的,是使用裂石的化学剂,可以最快、最安全地把大石随心所欲地剖解。
汉烈米采取的就是这个方法,裂石专家带着一应器材,在叁天之後赶到。
在这叁天时间内,原振侠一直和汉烈米在一起。自从那天晚上,黄绢和他散了一会步之後就离开了,再也没有来过。
汉烈米自然力邀原振侠留下来,原振侠也确然留了下来。可是他真不敢肯定,自己是对考古工作有了兴趣,是这座神 的帝王陵墓吸引了他,还是他的心中另有 密的愿望,希望黄绢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在这叁天之中,汉烈米和原振侠交换了不少意见。原振侠对这座陵墓,没有文字记载这一点,提出了他的看法,和汉烈米讨论过。
他道:「中国的秦始皇墓,你是知道的了?」
汉烈米立时又兴奋了起来:「当然知道!最近的发现说,这个皇帝的陵墓,在地下的面积,竟达到五十六点二五平方公里那麽大,真是不可思议!这可以说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座陵墓了!」
原振侠摊了摊手:「要在五十六平方公里的地下,遍建通道、陵室,以及各种用途的坑室,需要多少人力物力?需要多少时间?只怕秦始皇一开始做皇帝,陵墓工程也开始了。可是这样的一个大工程,历史上有关的记载,也是少之又少!」
汉烈米点头:「是啊,而且当时在中国,文字已经发展得十分充分,可以记录任何事件了!」
原振侠道:「帝王对自己的陵墓,都十分重视,怕被後世的人发掘。他们都知道,自己的权力,随着生命的消失,不会再存在。所以,对於他们的葬身之所,就一直要严守 密。」
汉烈米大表赞成:「对!尤其对沙尔贡二世来说,他甚至在死後,还想保持权力,自然会把陵墓建造过程之中,曾经参与的人——」
他讲到这里,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和原振侠相对无言。那自然是他们两人,都想到了当时为了保守 密,一定曾有过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之故。
叁天的时间,汉烈米也做了不少工作。他先测得那座石台的高度是两公尺,但还有一公尺,是埋在地底的,那也就是说,石块比预计的还要大得多,重量甚至超过五百吨。
化学剂裂石的专家,本来想要把整个石台起出来,再进行裂石工程的。但是要去找那麽巨大的起重机,就是绝大的困难,有了起重机,也无法运进这个陵堂来,所以只好作罢。
专家在大石上,先画出了许多格子,准备照画好的格子,把大石剖开来。
然後,专家又清洗大石,用的也是化学剂。大石的表面,本来呈现一种相当洁白的色泽,才一开始用化学剂去清洗,化学剂一喷了上去,所有在旁看着的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了惊呼声来!
化学剂是很普通的洗石剂,作用是可以把石头表面轻微腐蚀一下,使得石头表面的积尘清除。很多用石块建成的大厦,就是用这种化学剂来喷洗,使之翻新的。
可是这时,石块表面,曾被化学剂喷上去的地方,却发生了异常的变化。化学剂一和石面接触,立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和泛起泡沫来。而且可以看得出,石块的表面,迅速地被蚀了下去!
汉烈米首先大叫道:「停止!停止!」
裂石专家在这样的情形下,显得极度不知所措,立即停止了喷射。大石表面上,已有一大块蚀去将近叁公分,现出一个浅浅的坑来。
汉烈米、原振侠一起奔过去看,残剩的化学剂还在冒着泡沫。原振侠出声叫了起来:「天!这座石台,有一层外皮!」
汉烈米的脸色,甚至变成了惨白色,那是由於极度的兴奋而产生的。因为他看到,在石台的「外皮」被化学剂蚀去了之後,显露出来的部分,是一模一样的岩石,已经谁都可以看到,在石上,有巨大的楔形文字刻着。在已显露出来的部分,可以看到叁、四个字,每一个文字的大小,足有一平方公尺!
裂石专家的脸色也白得可以——在这之前,他做了不少工作来检查这块大石,也就石头的质地,发表了不少伟论,可是他竟然未曾发觉,整座石台是有着一层「外皮」的。
「外皮」相当薄,只有叁公分,而且,十分容易被腐蚀。显然不是岩石,而倒像是一种甚麽涂料,涂在石台外面,只不过看起来和岩石完全一模一样而已。
这对於一个专家来说,自然是一种羞辱。他的双眼睁得极大,挣扎了半晌,才道:「不可能!不可能!」
汉烈米则已经大叫一声,转过身来,扑向专家,把他紧紧抱了起来。
裂石专家大吃一惊,急急为自己的地位争辩:「古代人不知用甚麽方法,把我¨¨¨骗了过去!」
汉烈米的脸色,已转成异样的红色,他用尽了气力在叫嚷:
「不但把你骗了过去,把我也骗了!可是你做得好,你做得好,你做得太好了!」
他兴奋地挥舞着双手,又冲过去抱原振侠,然後又叫嚷:「继续用那种化学剂,把石头的表皮全都弄走,我看 密就快显露了!」
裂石专家吁了一口气,连忙又继续喷化学剂。半小时之後,发现事情和想像的略有不同——石台只是在向上的一面有一层「外皮」,其馀的四面并没有这层「外皮」,向下的一面,由於埋在地下,自然不得而知。
「外皮」在外形上看来,简直是一模一样的,连裂石专家也无法分辨出来。整个平台的向上一面,都刻着巨大的楔形文字。
由於刻在石台上的文字是如此巨大,因此,站得近是无法阅读的。汉烈米和几个考古学家,一起奔上了石阶,站在入口处,居高临下,向下看来,才能看得清楚。原振侠不会读楔形文字,所以他没有跟上去,只是抬头向上望去。
汉烈米和考古学家们,一定一下子就看懂了那些文字,因为他们人人的神情都是一样的——瞪着眼,张大口,一副惊诧莫名的神情。
所有在陵堂中的人,都抬起头向上看着,一时之间,静得出奇。
原振侠首先打破沉寂:「上面刻了些甚麽?」
汉烈米吞 口水的声音,连在下面的原振侠,都可以听得到。他没有立时回答,只是一步一步,慢慢地自石阶上走了下来,那几个考古学家,跟在他的後面,几个人的脚步,都显得十分沉重。
到了石台的附近,汉烈米仍然不出声,双手捧着头。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工程人员,探测人员请先撤退,这里的一切,暂不进行!」
裂石专家道:「我可以立刻开始工作!」
汉烈米看来十分疲倦地挥了挥手道:「暂时停止,请离开这里!」
汉烈米是总指挥,他一再下令要各人离开,各人当然服从。
不到十分钟,陵堂中只剩下了五个人——汉烈米、原振侠和叁个考古学家。汉烈米又道:「通知黄将军,等她来决定!」
原振侠指着石台的表面:「上面刻着甚麽?是一种咒语?」
古代的帝王陵墓,常常留有神 的咒语,惩罚擅自进去的人。埃及有很多金字塔,就有这样的咒语,所以原振侠才会这样问。
汉烈米又吞了一口口水:「我不知道是不是咒语,但至少可以肯定,是一个警告。」
汉烈米这样说的时候,向另外叁个考古学家望去,叁位学者神情严肃,一起点头。其中一个沉声道:「可以说是严重警告!
」
原振侠来到了石台边上,把手按在石台上。汉烈米陡然神情紧张地作了一下手势:「原,最好¨¨¨离它远一些!别碰¨¨¨它!」
原振侠吃了一惊,缩回手来:「那警告¨¨¨说连碰都不能碰吗?」
汉烈米摇头:「不,上面的话,其实很简单。」
他顿了一顿,才把石台上所刻的楔形文字,译读了出来:「当这些文字显露时,不论是任何人,作为已经超过了天神订下的界限。立刻离开,再也别碰天神的宝座,否则将有难以估料的巨大灾祸,这种巨大的灾祸,是任何人任何力量所不能抗拒的。」
汉烈米读得十分缓慢,当他读完了之後,他摊开了双手。原振侠忙问:「天神的宝座?那是甚麽意思,这石台,是天神的宝座?」
对於原振侠这个问题,汉烈米和叁个考古学家,都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汉烈米才道:「我也不明白,这块大石¨¨¨这座石台真是怪异透顶!这一段警告¨¨¨像是刻上去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会有人把石台的表面那一层『外皮』弄去一样。」
原振侠道:「如果有甚麽人,要剖解、弄碎这座石台的话,当然会先从上面着手。而那层『外皮』又十分容易被毁,所以,总可以看到这段警告的。」
汉烈米盯着石台:「看到的人,就一定会被这段警告吓倒的吗?」
那叁个考古学家,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如果像我那样,根本看不懂楔形文字,自然不会理会!
」
汉烈米的右手无目的地挥动着,显得他的思绪十分紊乱,他陡然道:「不论如何,一定要把这块大石剖开来看看!」
汉烈米显然是下定了决心之後,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的。而在第二天,黄绢赶到之後,汉烈米在讨论会上,仍然坚决地这样主张。
黄绢的神情很犹豫,她向原振侠望去。原振侠考虑了一会,才道:「我不是专家,这座石台的怪异现象,我也无从解释,我只是从想像的角度,表示我自己的意见!」
汉烈米喃喃地道:「的确要依靠想像!」
原振侠续道:「既然在这里,有我们不能理解的事,而且,已经有明明白白的警告,如果我们继续下去,会有巨大的灾祸,那可能是不可测的巨灾。所以,我主张还是放弃行动算了!」
汉烈米陡然叫了起来:「这,太没有科学研究精神了!」
原振侠摇着头说:「博士,科学研究精神,绝不等於轻举妄动!」
汉烈米仍然坚持:「我不相信把一块大石弄开来看看,会造成甚麽恶果。」
原振侠叹了一声:「博士,我不是要和你争辩,在这块大石之中,有我们不明白是甚麽的东西在,它不是一块普通的大石,是——」
那座石台不是一块普通的大石,这是可以肯定的了,然而它是甚麽呢?原振侠却又说不出来。
所以他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在他身边的黄绢,突然接上了口:「它是天神的宝座,石台上明白地刻着,它是天神的宝座!」
汉烈米闷哼了一声:「没有人再比从事考古工作的人,更明白古代文字的含义。古代文字的表达能力不强,又惯作夸张的用语。天神的宝座,可以作多方面的解释,最好的解释是,这座石台,是用来作为某一种神的宝座的,就像许多希腊、埃及的庙宇,被称为天神的宫殿一样。」
汉烈米的解释,在学术上,当然是成立的,而且也是最易被人接受的解释。除此之外,「天神」还能作甚麽别的解释呢?
所以,一时之间,各人都静了下来。汉烈米继续道:「当然,是不是继续进行下去,等黄将军决定!」
黄绢神情犹豫,她保持了片刻沉默之後,忽然转了话题:「我早已说过,这个陵墓,可以研究的地方极多。那石台有一层表皮,又怎知其他石块的表面没有?如果有的话,可能有更多的文字刻在石块上,可以给我们有所适从,所以——」
汉烈米有点不耐烦:「将军,你的意思是,暂时不去剖解那座石台?」
黄绢点头:「是的,等我们知道得再多一些,再来动手。」
汉烈米顶了一句:「如果没有新发现了呢?」
黄绢扬眉:「博士,在石台表面的文字未曾发现之前,你也曾说不会有新发现了!」
汉烈米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他才道:「好,我们去研究陵墓每一块石头的表面,看看是不是可以剥下表皮,但如果真的没有发现了,那又怎样?」
黄绢没有直接答覆,只是道:「到时,我自然会决定该怎麽做!」
这次讨论,可以说在并不融洽的气氛之下结束。等参与讨论的其他考古学家离开之後,黄绢留下了汉烈米和原振侠,她道:
「我有一种感觉,或者,只是我的想像。我觉得,这座石台,和那张不知下落的椅子,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
汉烈米道:「当然!」
他一面说,一面指着石台上的那个圆孔:「椅子的唯一椅脚,就是插在那座石台上的。」
黄绢绕着石台,缓缓转了一圈:「椅子是天神所赐,石台是天神的宝座,两者都和天神有关。」
汉烈米挥了一下手:「古代文字中的天神——」
黄绢的声音有点严厉:「别低估了古代文字的形容能力,天神就是天神,来自天上的神!」
汉烈米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他们不明白何以黄绢如此激动,如此固执。可是,随即,他们就明白了——黄绢自始至终,都相信那张椅子的神奇能力,可以令得卡尔斯将军的权力,随心所欲地扩张。
原振侠忍不住闷哼一声:「祝你成功!」
黄绢指着石台:「天神已经展示过神迹,沙尔贡二世在世时的权力,就是证明!」
汉烈米和原振侠同时叹了一口气,汉烈米摊了摊手:「好,你是老板,随便你怎麽说。」
黄绢指着陵堂的四周围:「博士,有很多 密等你去发掘,这个陵堂之中蕴藏的 密,我相信是无穷无尽的!」
汉烈米喃喃地说了一句:「但愿如此!」
黄绢又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勉强笑了一下:「这里没有我的事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我想我还是回去做我本份工作的好。」
黄绢想了一想:「有南越的消息,请你和我联络一下。我想那张椅子,至少他是知道下落的!」
原振侠不置可否,含糊答应了一下。黄绢掠了掠长发,原振侠实在无法设想她心中在想些甚麽,她又道:「你要离开,我可以派飞机送你。」
原振侠点头:「请你安排,我想立刻就走。」
汉烈米过来,紧握原振侠的手:「虽然最後我们意见不同,但是我实在很高兴认识你。我想请你,如果终於要剖开这块大石时,你能够在场!」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好的,我¨¨¨尽可能赶来!」
他和汉烈米还有一些话要说,可是碍着黄绢在一旁,说了又不方便,所以就住了口。黄绢没有再说甚麽,只是道:「我叫他们立即去安排,安排好了,会有人来通知你,再见了!」
她向原振侠伸出手来,原振侠和她握着手,两人都有点不想放开手的样子。过了好一会,才放开了手,黄绢向石级走去,原振侠陪在她的身边。当他们两人一起走上石级之际,原振侠沉声问:「你是不是在承受着甚麽压力,逼你非找到那张椅子不可?
」
黄绢倏地扬眉:「你对我现在的地位估计太低了,他,只不过是站出来的一个傀儡,我才是幕後的主人!」
原振侠感到了一股寒意——黄绢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卡尔斯将军而言。他实在有点不了解,何以黄绢的野心可以这样无穷无尽、永无止境!
黄绢的神情,却像是对刚才那种答覆,还不感到满意,她又补充着:「近年来,我致力於组织世界各地的反政府力量,你不能想像取得了多大的成绩。我要把势力一直扩张开来,不是局限在落後的阿拉伯世界!所以,我需要那张椅子!」
原振侠实在已不想再说甚麽了,这是他这次和黄绢在一起,第二次有这样的感觉。
可是,当他向黄绢望去,看到黄绢美丽的脸庞上所现出来的那种神情,十足是一个贫家少女,想要一件漂亮的衣服来装饰自己一样。他不禁想到,人的贪念,无分大小,实际上是一样的。
对於没有的东西,总是想要,要了还想要,不会有满足的一天!
一个贫家少女,渴望得到一件漂亮的衣服,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一有了这件衣服,就会满足。但等她得到了之後,她又会想要更多!
黄绢现在,还有甚麽是没有的呢?任何人看起来,她都应该满足了,可是只有她自己感到不满足!
这时,他们两人已快走到石级的尽头了,原振侠叹了一声:
「那椅子的一切,不一定是真实的!」
黄绢笑了一下:「就算是不真实的,我去弄了来,又有甚麽损失?」
原振侠也笑了一下,他停下了脚步。黄绢继续向前走去,当她走出出口之时,她回过头来,又望了原振侠一下,才翩然走了出去。
原振侠在石级上伫立了很久,上面士兵行敬礼的声音,隐隐传来。当他转过身来时,看到汉烈米也走了上来,原振侠和他一起在石级上坐了下来,俯视着整个宏伟之极的陵堂。
石台上刻着的巨大的字迹,从这个角度看来十分清楚,奇异的楔形文字,造成了一种十分诡异的形象。
汉烈米紧闭上眼睛一会,才睁开眼来,他的神态看来极其疲倦:「医生,我感到在这里的一切,已经逸出了考古学的范围了!」
原振侠缓缓点着头:「我早就有这样的感觉。博士,你看这块大石,一整块那麽巨大的石头,现代的采石技术,可以做得到麽?」
汉烈米双眉蹙得极紧:「更何况,这块大石的中心部分,还有着生命的韵律!」
原振侠想了一会,才道:「古代文字中的天神,虽然十分虚幻,但是也不能排除真有天神存在的可能。很多人类的古代文明,只有用曾有高度文明的外星人到过地球,才能解释。」
汉烈米「嗯」地一声:「有此一说,那些外星人,就是古代人心目中的天神——」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指着那石台:「你的意思是,这个石台,是外星人留下来的?你如果真要作这样的假设,倒还有一点可支持你的说法。广场四周的那四个巨大的石墩,曾受过高达数千度高温的灼烧,照你的想法,就有可能是一艘巨大的外星太空船,利用这里起飞和降落,灼烧是太空船的喷射燃料所造成的!」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以为这样说只是开玩笑,那你就错了,我真的这样想。」
汉烈米望了原振侠半晌,才道:「那麽,我们可以达成一个协议,我还是从考古学的角度去处理,你从幻想的角度去尽量设想。」
原振侠和汉烈米大力握着手:「这块大石,暂时还是相信上面的警告比较好。」
汉烈米有点调皮地眨着眼:「甚至在它上面钻一个小洞,达到它的中心部分也不可以?」
原振侠的心中陡然一动——对於这个石台,他当然不是没有好奇心,石头中间,究竟有着甚麽?钻一个小孔去探测,应该也是办法。
可是他还是摇了摇头:「博士,当我们一无所知的时候,还是相信警告的好。」
汉烈米喃喃地道:「可是在甚麽时候,我们才可以知道得多一些呢?」
这个问题,原振侠也无法回答。
原振侠的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设想。他注视着石台表面的那个圆形的小孔,他的想法是:如果得到了那张椅子,把那张椅子放进那小孔去,会有甚麽事情发生呢?
他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所以他只是沉默着。汉烈米又道:「砌成陵堂的大石块上,真还有可能蕴藏着 密?」
他说到这里,陡然站了起来,向石级下直冲了下去。在地上,取起一个铁锤来,奔向一边,用手中的铁锤,向着石块用力敲着,敲得石屑四飞。不一会,就敲出了一个小小的凹痕来。
原振侠一面阻止着他,一面也向下奔了下去。
汉烈米这时,情绪可能激动之极。原振侠还没有奔到地上,他已经转过身来,奔向那石台,在奔过去之际,他高举着手中的铁锤。
原振侠大叫:「住手!」
可是汉烈米的动作极快,原振侠才一叫出口,他手中的铁锤,已经向着石台的一角,重重挥击了下去。
那铁锤有相当长的柄,锤头部分不是很大,但是却是专门设计来给考古学者或地质学家用来敲击岩石之用的。
而且,任何再巨大的石块,只要是呈立方形的话,石角部分,总是极容易因为敲击而碎裂的。
这时,情形也没有例外,铁锤一敲上去,「啪」地一下响,石台的一角,便被敲裂了下来。
那被敲下的一角石头,不会比一只拳头更大,被敲得飞了开去,落地之後,还滚动出了相当远。
汉烈米在敲下了那个石角之後,整个人立时僵立着不动,原振侠也怔住了。
在那一刹间,汉烈米心中在想甚麽,原振侠不知道,他自己则感到了极度的震惊——石上所刻的警告,甚至不让任何人再接近,否则就会有巨大的灾祸,可是这时,汉烈米却敲下了它的一角来!
不是任何力量所能阻止的灾祸,是不是立即就要爆发了?在那一刹间,简直像是连空气都已经凝结了一样,原振侠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然後,僵立着不动的汉烈米,开始转动着他的身子。当他的身子在转动之际,骨头发出「格格」声来。他好不容易转过身,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和他互望着,两个人都不出声。
有好几分钟之久,原振侠才从极度的紧张之中,渐渐松弛了下来。当他不再那麽紧张之际,他突然感到了极其可笑!
刚才为甚麽那麽紧张,那麽害怕?不但是他,连汉烈米也是。那当然是由於内心深处,已经接受了刻在大石上的警告,以为敲下了石台的一角来,真的会有巨大的灾祸产生之故。
可是,现在看起来,好像还没有甚麽灾祸产生的现象。想起刚才那种全身僵硬的惊恐,不是太可笑了麽?
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不过他们的面部肌肉还是很僵硬,笑声也很乾涩勉强。
汉烈米道:「看来,我并没有闯祸!」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是啊,没有地动山摇,天崩地裂,甚至於一点动静都没有!」
两人说着,又「嘿嘿」乾笑了几声。就在这时,有人在入口处大声叫:「原医生,飞往机场的直升机来了,随时可以登机。
」
原振侠答应了一声,汉烈米放下手中的铁锤:「工作压力太大,会令人情绪上不平衡。我知道刚才我这样做,一点好处也没有,但还是忍不住!」
他略停了一停,又道:「不过至少我们知道,这石台倒也不是那麽神圣不可侵犯!」
他一面说着,一面打着哈哈,伸手在石台的表面之上,用力拍打了两下。
看他的情形,在拍打了两下之後,是还准备再拍打下去的。
可是突然之间,他的手扬了起来之後,就僵在半空之中了。
同时,他的双眼瞪得极大,盯着石台的表面,神情惊讶,恐惧到了极点!
原振侠忙也望向石台表面,因为若不是汉烈米发现了甚麽,他不会现出这样的神情来的。
可是原振侠看出去,却一点也没有甚麽异样之处,他忙叫道:「博士,你怎麽啦?看到了甚麽?」
汉烈米扬起的手,突然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之际,他整个人都给人以一种僵凝的感觉。直到原振侠连声追问,他才陡然震动了一下,扬起的手也放了下来,急急地道:「没有甚麽,没有甚麽!」
他一面说着,一面脚步踉跄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墙前,双手交叉着,按在墙上,把额头顶在手背上。
他的行动如此怪异,原振侠又大声追问——他可以肯定,在刚才那一刹间,汉烈米一定是看到了甚麽。
可是汉烈米只是伏在墙上,背部在抽动。原振侠来到了他的身後,伸手想去把他的身子扳过来,汉烈米却已自己转过来:「没有甚麽,或许,是我自以为闯了祸,心情太紧张,所引起的幻觉。」
原振侠立时道:「你看到了甚麽?」
汉烈米的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说:「只是一种幻觉罢了!」
原振侠有点恼怒:「甚麽样的幻觉?」
汉烈米还是不回答,指着上面的出入口:「直升机已经在等你了,快去吧!」
原振侠闷哼一声:「刚才我们还有过协议,一起研究这里的一切的!」
汉烈米道:「是啊,难道我违反了协议?」
原振侠指着石台:「刚才,你看到了甚麽?」
汉烈米叹了一声:「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固执的人!好,告诉你,刚才我幻觉到,在石台的表面上,有一些难以形容的形象,像是云团一样的东西出现,色彩十分鲜明。你没有看到,是不是?我一定是太疲倦,也太紧张了!」
原振侠盯着他,想证明他所说的是不是实话。汉烈米看来一副十分诚恳的样子,原振侠只好接受了他的说法,那可能是他一时眼花了。
汉烈米像是甚麽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反而有点兴高采烈:「来,我陪你去搭直升机。我想,我也需要休息一下了。」
原振侠和他,一起走出了陵墓。一直到直升机起飞,原振侠还看到汉烈米在广场上,不住向他挥着手。
直升机升空之後,原振侠再度自空中观察那个广场,和广场四角的那四个巨大的石墩。
从空中看下来,这样的建设,说是巨大的、有四只脚的太空船降落和起飞的场所,倒也不是全无可能的事!
当直升机越飞越高之际,那个石板广场也在迅速变小,只剩下了手掌大小的一块。
原振侠闭上了眼睛,一切奇幻的事,不能像是那个石板广场一样消失。他想到了黄绢对「天神」的固执信念,自然也想到,她会不择手段,去把那张椅子弄到手。如果那张椅子在南越手中的话,那麽南越的生命,真是危险之极!
在接下来漫长的飞行中,原振侠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原振侠这时,还不知道黄绢已派出过许多特务去进行这件事,但是他知道,黄绢既然掌握着世界性的恐怖活动,当她不择手段的时候,就会极其可怕。
所以,当他回到了他居住的城市,还没出机场,立时就打电话给南越。接听电话的不是南越本人,但是原振侠一说出了名字,电话就由南越来接听。
南越的声音听来很焦切:「原医生,这几天,我每天都在找你!你到哪里去了?我要见你!」
原振侠道:「我也要见你。」
南越道:「我立刻来看你!」
原振侠立时道:「不,不要在我这里,也不要在你那里,另外找一个地方¨¨¨你知道有一个图书馆,叫小宝图书馆?」
南越「嗯」了一声:「听说过,是在郊外的?为甚麽要到那里去见面?」
原振侠道:「见面之後,自然会告诉你。还有,绝不可以把你的行踪告诉任何人,绝对不能!」
由於原振侠的声音,十分严肃,南越也受了感染,连声道:
「是!是!」
放下了电话,原振侠慢慢地离开了机场大厦。他预料会有人跟踪他,可是他留意了一下,却并没有甚麽发现,可能是黄绢相信他不会欺骗她。
原振侠不禁苦笑了一下。他欺骗了黄绢,如果黄绢知道了,会怎麽样?
他知道黄绢一直以为,他是不会对她作任何反抗的。当一个女人自己建立了这样的一种信心之後,她的一切行动就会十分自信。而当她明白了这种信心是不可靠之际,自然打击也特别沉重!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事实上,他对於自己为甚麽要欺骗黄绢,还是十分模糊的。要不是相信真有一张那麽灵异的椅子,他根本不必骗人,可是他又真不相信椅子会有甚麽神奇的力量,他却又这样做了,究竟是为了甚麽?
是潜意识中对黄绢的不满?是心底深处,不甘心做黄绢的俘虏,想要摆脱感情奴隶的地位?在他紊乱的思绪之中,他整理不出任何头绪来。
到达小宝图书馆的时候,南越还没有来。原振侠和职员已经十分熟稔,他吩咐了职员几句,走进了一个藏书室。
图书馆中,如常一样的寂静。原振侠在书籍排列的架子前,慢慢地走着,不时抽出一本书来翻看。
在这一列书架上,全是明、清两代的笔记、小说、野史一类的书籍。原振侠顺手翻阅的,都是明朝的,和宁王朱宸濠有关的一些。从记载中看来,这位王爷,如果不是野心勃勃想做皇帝的话,倒是一个十分出色的幻想家,因为他几乎对任何不可思议的事都深信不疑。
有一则记载,说他相信有可以在天空飞行的「天船」,曾有一个人,对他说「天船」的故事,说了叁天叁夜。在这叁天叁夜之中,他不见任何人,甚至是他最宠爱的姬妾,都被他赶出来。
当他听了那个人关於「天船」的叙述之後,他立即接受了真有「天船」这种东西,於是下令建造,派那个人为总监,花了叁个月的时间,造了一艘美仑美奂,看起来华丽无比的「天船」。
但当然,无法飞得上天,於是那个人就说,「天船」不能飞起来,是因为少了一样重要的东西。
这位王爷也相信了,「赠以黄金百斤,嘱其人寻找能令天船升天之法」。结果,「其人一去不复返」。
记载的作者,多半十分道学,在记载了这样的事情之後,总要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例如甚麽「轻信妖言,焉能不败」,「有更甚者,宁王一律照信无疑」,把朱宸濠写得看来像是最容易受骗的白痴一样。
可是原振侠在看了这种记述之後,倒有不同的想法。他觉得这个生活在明朝的王爷,一定是一个想像力十分丰富的人,所以才能在当时的环境之中,相信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是相当难能可贵的情形,也正由於这样,所以也特别多「奇才异能之士」,投入宁王府之中。
像那则有关「天船」的记载,从现在的眼光来看,自然不值甚麽,普通的飞机,直升机等飞行工具,都是「天船」。
但是在当时,那却是十分新奇大胆的设想。那个向宁王说了叁天叁夜有关「天船」的人,有可能是骗子,也有可能是一个超越了时代的发明家。
原振侠翻阅了一本又一本,大约半小时之後,职员带着南越走了进来。南越一见到原振侠,就十分激动,一下握住了他的手。
南越由於激动,在握住了原振侠的手之後,张大了口,一时之间,竟然发不出声音来。原振侠忙低声道:「南先生,你上次来找我的时候,我真的甚麽也不知道。但现在,我至少知道了那张椅子的一些来历。」
南越更激动,把原振侠的手抓得更紧,颤声道:「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
南越道:「我一定会告诉你,不过,你先要据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南越一副无助的样子,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问:「那张椅子,是不是在你那里?」
南越呆了一呆,他大约呆了半分钟左右,才给了肯定的答覆:「是!」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拉着他,到藏书室的一个角落上,坐了下来。那个角落,是供拣到了自己合意的书的人,坐下来阅读之用的,座位十分舒适。
这时,藏书室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很难再在这个大都市之中,找到更静寂的谈话之所了。
当原振侠点燃了一支烟之後,就把那张椅子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他说得十分详细,凡是他知道的每一个细节,他都没有隐瞒,而且,他还加上自己的意见。
南越用心听着。当原振侠开始叙述之际,他反倒显得十分安静,皱着眉,并没有发出甚麽问题,只是用心听着。
原振侠足足花了两小时左右,才把所有的细节告诉了南越。
南越紧抿着嘴,仰起了头,将头搁在椅背上,瞪着眼,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看样子,他正在沉思,但原振侠也无法知道他在想些甚麽。
过了好一会,南越仍然一动不动。原振侠用十分诚恳的声音道:「南先生,我把这一切经过全告诉你,原因是因为我知道一个强大的势力,正不惜一切代价,想得到那张椅子!」
南越直到这时,才喃喃地道:「我不会放手!」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这个势力,可以轻而易举发动一场战争,颠覆一个国家的现有政权,你是绝对无法与之对抗的!」
南越缓缓低下头来,盯着原振侠:「你的意思,是劝我把那张椅子交出来?」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你错了,我的意思恰好相反。我不想¨¨¨那张椅子落在那个野心集团的手中,虽然我并不相信,那椅子有这种灵异的力量!」
南越乾笑了一下,在这时,原振侠发现这个古董商人,实在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他道:「你这样说,不是自相矛盾麽?既然你不相信那椅子有甚麽神奇力量,就算给野心集团得了去,又有甚麽关系?」
原振侠叹了一声:「你可能不了解,这张椅子,有着极其奇特的历史背景,它是如何来的,甚至有着灵异的传说。我不相信,但有人会相信,当一个野心家相信椅子有灵异的力量时,他的野心就会得到一种信心的支持,本来不敢做的,就会放胆去做!
」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卡尔斯将军,如今在世界上搅风搅雨,已经接近疯狂状态了。如果他的野心再得到信心的支持,再作胆大妄为的扩张,那世上不知道要添多少灾难!」
南越的声音听来仍然很乾涩:「医生,想不到你有这样悲天悯人的思想!」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当然还有私人的原因,他不想黄绢在无底的深渊之中,再进一层!
不过,他没有把这一点讲出来,他又道:「而且,你保有这样的一张椅子,对你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反而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原振侠并不是在虚言恫吓,他知道卡尔斯将军和黄绢的行事作风,所以他说得十分认真。
南越的眉心打着结,望着原振侠,原振侠用力挥了一下手:
「所以我的意见,是将这张椅子, 密地彻底毁去,让它在世界上消失!」
南越又昂起头来(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是他特别喜欢昂起头):「把它毁掉?」
原振侠俯身向前:「相信我,留着它,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南越现出十分为难的神情来,口唇掀动着,几次欲言又止。
原振侠心中陡然一凛,南越的这种神情,分明是在表示他有许多事隐瞒着!他隐瞒着的是甚麽事?有关那张椅子的?
南越在犹豫了好一会之後,才道:「原医生,你把一切全都告诉了我,我很感激你。那张椅子¨¨¨我这样急切想得到有关它的一切资料,是¨¨¨因为它¨¨¨越来¨¨¨越怪了!」
原振侠陡地一呆,甚麽叫「越来越怪」?一定是本来就怪,现在更怪了,那才能说「越来越怪」。那麽,这张椅子原来有甚麽怪呢?
许多疑问涌了上来,原振侠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问才好。
南越沉声道:「我会让你知道一切,首先,是不是要研究一下,那张椅子,何以会在那所巨宅的一个密室之中?」
原振侠立时道:「这慢慢再研究吧,先告诉我,那椅子有甚麽怪?」
南越盯着原振侠:「你信不信都好,开始的时候,它只是会动¨¨¨会摇¨¨¨」
原振侠的思绪一片混乱,他打断了南越的话:「等一等,会动会摇,那是甚麽意思?它是一张摇椅?好像不对吧!」
南越深深吸着气,把那张椅子会摇晃的情形,详细告诉了原振侠:「我用尽了方法,也无法知道它是怎麽摇动的。」
南越曾用过种种方法,想弄明白那张椅子是怎麽摇动的。他用的方法极多,一开始的时候,已经提及过。
原振侠听了之後,略想了一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坐在那张椅子上久了,会有摇晃的感觉?」
南越分辩道:「不是感觉,是真的摇动。」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人体的平衡器官,是在耳朵内的半规管。半规管中的液体,如果有一点异变,就会使人有摇动,甚至天旋地转的感觉。」
南越摇着头道:「不是感觉,是那张椅子,真的在摇动,真的!」
原振侠不想再争下去:「好,你说开始的时候,它摇动,现在更怪了,它怎麽样?跳舞了?」
他看出南越的神情十分紧张,而且他始终不相信,一张有着一个坚硬椅脚的椅子会摇动,所以他想令得南越轻松一点,才故意这样说的。
可是南越却一点也没有觉得好笑的样子,他吞了一口口水:
「不,它¨¨¨说话!」
原振侠一听,陡然跳了起来,也顾不得小宝图书馆之中,要遵守静默的规定,大声叫起来:「甚麽?」
南越的神情本来就紧张,被原振侠这样大声一叫,他也直跳了起来:「你¨¨¨这样大声干甚麽?你¨¨¨声音轻一点好不好?」
原振侠也感到自己失态,可是刚才,他实在没有法子控制自己。他甚至可以接受再荒谬的事,可是一张椅子会说话,只怕再也不会有比这个更不可被接受的事情了!那真是太荒谬了!
在南越的低声哀求下,原振侠总算坐了下来。他叹了一声:
「南先生,我们是在讨论一件十分严肃的事,和你的安危有极大的关系,希望你不要开玩笑!」
南越发起急来,举起了手:「我和你开玩笑?」
他在一急之下,甚至讲话也粗俗了起来:「妈的,我要是和你开玩笑,我是乌龟王八蛋,不是人!」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好,那麽请你解释,一张椅子会讲话,那是甚麽意思?」
南越又昂起了头,望着天花板,神情很是犹豫,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好。
原振侠又问:「别告诉我这张椅子开口,或者有别的发声器官!椅子会讲话,它用甚麽语言?两千多年前的亚述语,还是明朝时候的中国江西话?还是——」
原振侠还要继续讲下去,可是南越已经以极激动的神情,双手紧握着拳,用力挥着,几乎是在低声吼叫:「住口!」
原振侠冷笑了一下,不再说下去,只是望着南越。南越的鼻孔迅速翕张着,急速地喘了一会气,才略微恢复了平静:「我会讲给你听的。」
原振侠等着,过了好久,南越才道:「它摇动的情形,我已经向你说过了。」
原振侠点头,南越又道:「它说话¨¨¨就是近几天的事,你还记得那天你在散步,我来找你?」
原振侠又点头。那天,就是汉烈米找他的那天,不过是叁天之前的事。
南越用手抹了抹脸,又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重重捏着鼻子的上端。通常,这样的动作,可以令得人的精神集中一些。
他道:「我那麽急来找你,是由於接到了一个电话——」
原振侠挥着手:「这经过我已经知道了,我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过你曾来找过我。不然,你住的那所古宅,可能已经遭到火箭的袭击!」
南越苦笑了一下:「如果它只是摇动,我还不会那麽焦急想知道它的来历,可是,就在接到那个电话之前——」
那天,南越照样又坐在那张椅子之上。当他想到昨天和那个年轻医生相见的情形时,他心中感到十分疑惑:那医生(他甚至忘记了原振侠的名字)对椅子感到兴趣,是甚麽意思呢?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世上有一张这样奇特的椅子?
南越想了一会,无法得出结论——那年轻医生愤然离去,那表示他不是真为那张怪椅子而来的。
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又感到那张椅子在摇晃。南越的心中虽然觉得奇异莫名,但由於次数多了,他也不再那麽骇异,反倒有点习惯了。
他放松自己的身子,任由椅子摇摆着。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种十分奇异的声音。当他才一听到那种声音之际,他根本不知道那是甚麽声音,可是他却可以肯定,声音是这张椅子发出来的。
这种情形,就像是坐在一张旧的木椅或竹椅之上,旧椅子发出声音来。坐在椅子上的人,很容易就可以肯定,声音是由椅子发出来的。
南越怔了一怔,这张椅子,看起来是一个整体,不应该有甚麽声音发出来的。然而,那声音还在持续,开始是一阵「搭搭」
声,像是在按动甚麽键盘发出的声响一样,接着,南越突然听到了一句话:「他们发现了一个大 密!」
南越真正是清楚地听到了这样一句话的。而且,他也可以在那一刹间肯定,这句话,和那种「搭搭」的声响一样,是从那张椅子上发出来的!
在那一刹间,南越并没有想到椅子会发出声音来的别的可能,他只是在感觉上,感到那张椅子,忽然会讲话了!
一张椅子再怪,怪到了能不明情由地摇晃,已经是怪到极点了吧,可是,一张椅子会讲话,这真是超乎人类想像力之外的事了!
在一听到了这句话之後,南越整个人直跳了起来,一面跳起来,一面他也不由自主问了一句:「你说甚麽?」
那句话,其实他是听清楚了的。他还这样问,那只不过是由於他的惊骇实在太甚之故。
他跳了下来,立时转身,盯着那张椅子。
椅子还是椅子,一动不动地在那里。南越盯着那张椅子,遍体生寒,冷汗像是许多条冰冷的虫一样,在他背脊上蠕蠕爬动,那令得他不由自主发着抖。
他的声音发颤:「刚才¨¨¨是你在说话?」
他在说了一句之後,立时感到对着一张椅子说话,是绝无意义的事。所以,他又抬起头来:「刚才¨¨¨是谁在说话?」
他的问题,并没有回答,四周围静得出奇,只有他自己的喘息声。
南越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自己告诉自己:这里没有人说过话,刚才那句话,一定是自己集中力量在想甚麽,才以为听到了有人这样说的。
可是他立时苦笑,那句话,他记得十分清楚:「他们发现了一个大 密!」他连这句话是甚麽意思都不明白,又怎麽会去想它?
南越僵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恢复了活动的能力。他向那椅子走近了一步,声音苦涩:「他们发现了一个大 密,那是甚麽意思?」
他仍然没有得到回答,这使他立时想到了一点:是不是要坐在那张椅子之上,才能听到它讲话呢?
经过了刚才那种极度的震骇之後,南越真有点不敢再去坐那张椅子——椅子会讲话,会不会突然之间,张大了口把他吞下去?
幻想一张椅子会把人吞下去,那是十分荒谬的,但是一张椅子会讲话,又何尝不荒谬?
南越犹豫了相当久,才又慢慢坐上了那张椅子,心跳得十分剧烈。他尽量使自己集中精神,口中不断喃喃地道:「他们发现了一个大 密,那是甚麽意思?」
当他这样做了近十分钟之後,他又听到了语声:「希望他们别再进一步去探索究竟!」
即使是第二次,南越仍然震惊得像兔子一样,又自那张椅子上跳了下来,盯着那张椅子看着。
前後两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可以肯定,是从那张椅子上发出来的声音!
他全然不知道那两句话是甚麽意思,极度的震骇和疑惑,几乎已超过了他精神所能负担的范围。他脚步踉跄地跨出了那个空间,来到了书房中,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电话是黄绢安排的,一个自称领事馆的人,告诉他,原振侠有一张怪椅子的资料。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南越自然立即去找原振侠了。
在南越述及那张椅子怎样「讲话」之际,原振侠用心听着。
南越即使在叙述,他的脸色也白得惊人,可知当时他的惊恐是如何之甚。而原振侠本身,在一听到椅子会「讲话」之际,也曾直跳了起来。
不过这时,他已作了一下分析,不像刚才那麽惊讶。他向南越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别太紧张。
南越瞪大了眼睛,望着原振侠。原振侠道:「南先生,你的经历,其实不能说是『一张椅子在讲话』。」
南越的眼瞪得更大:「那麽,是甚麽?」
原振侠道:「这种情形,只能说,你听到了语声,语声可能是由一张椅子发出来的。」
南越闷哼了一声:「那有甚麽不同?」
原振侠耐着性子:「大不相同,照情形来看,就有好几种可能。其一是椅子上有着甚麽发音装置,譬如说一个小型的扬声器,就可以有声音发出来了。而照你的说法,椅子在讲话,那麽,就变成了这张椅子本身会讲话,这是不可思议的!」
南越听了之後,半晌不出声,显然是在郑重考虑原振侠所说的话。但是在几分钟之後,他却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仍然觉得,应该是那张椅子在讲话!」
南越坚持这一点,这倒令得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他无可奈何:「好,椅子在讲话,那两句话是——」
原振侠才说到这里,心中陡地一动。南越刚才在叙述的时候,重复了那两句话几次,但是由於「椅子会讲话」这件事本身太异特了,所以原振侠反倒对讲话的内容,未曾加以特别的注意。
这时,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陡然想了起来,这两句话是有特殊意义的。照时间来推算,第一句话「他们发现了一个大 密」
说的时候,正好和汉烈米无意之中,发现那个大石中心,有着异样的反射波形的时间,是相吻合的。
刹时之间,原振侠的思绪,乱到了极点!
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的一座古墓之中,考古家偶然发现了一块大石之中,蕴藏着甚麽不可测的 密,远在几万里之外的一张椅子,怎麽会知道?
虽然这张椅子,原来极可能是放在那个石台之上的(插在石台上的一个小圆孔中的),算是两者之间,有过某种联系。但是这种联系,也已经中断了两千七百多年了!
就算两者之间,还有着联系,一张椅子,怎麽会有感觉,会知道发生了甚麽事,而且还会讲出来!
这时,原振侠思绪紊乱,一点头绪也抓不住,神情变得十分怪异。南越望着他,骇然问:「原医生,你¨¨¨怎麽了?」
原振侠挥着手,只是示意南越别打扰他。他又想到了第二句话:「希望他们别再进一步去探索究竟!」这一句话,和刻在大石上的警告,又是吻合的!
而刻在大石上的警告,是在大石的表皮,被化学药品蚀去了之後才显露出来的。何以那张椅子,会早知道了呢?
关於那个大石台的事,原振侠并没有向南越提起过,因为他觉得那和这张椅子无关。可是如今看来,石台和椅子之间,显然是有关联的,而且那不是普通的关联,而是十分奇妙、怪异之极的关联!
由於一开始未曾提及那石台的事,所以这时,原振侠不知如何向南越解释才好。南越满脸疑惑地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缓缓吁了一口气:「这¨¨¨这张椅子,真有点古怪!」
南越的声音,兴奋得有点发颤:「岂止有点古怪,简直古怪之极了!原医生,我看这张椅子,是稀世奇宝,我绝不会将之毁去!」
原振侠又吁了一口气:「南先生,我要去看看那张椅子。」
南越的身子震动了一下,现出了十分犹豫的神情来。
他已经认定了那张椅子是稀世异宝,心中自然而然,不是很舍得让人家去看它。原振侠看了这种情形,冷笑了一下,忍不住切切实实地警告他:「南先生,这张椅子越是异宝,你就越是危险了!」
南越喃喃地道:「没¨¨¨没有王法了吗?」
原振侠「哼」地一声:「你真是太不知死活了!你以为现在谋夺这张椅子的是甚麽宵小强盗?那是整个阿拉伯集团的势力,全世界的恐怖活动,都是由他们指挥的,发动一场战争,都在所不计!王法?苏联军队打进了阿富汗,日日在杀阿富汗人,有王法吗?」
原振侠越说越是激动,一口气说完,几乎要重重打南越两个耳光,把他打得清醒些!
南越被原振侠的这番话,说得不断眨着眼。他是不是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原振侠也无法知道。
过了一会,他才道:「这¨¨¨只有你我才知道,你不说¨¨¨谁知道这张椅子的下落?」
原振侠道:「就算我不说,这张椅子曾在古宅出现过,是人人知道的,一定会从你那里先查——」
原振侠说到这里,心中又凛了一凛:奇怪,黄绢应该早已派人来查了,为甚麽她还不能肯定椅子的下落?
原振侠自然不知道,黄绢早派出了极能干的人来查过,只不过因为另有原因,所以才不能肯定这张椅子现在在甚麽地方!
原振侠心中奇怪了一下,没有再想下去。南越的神情阴晴不定,又考虑了好一会,才道:「好¨¨¨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不过,我绝不肯¨¨¨毁掉它!」
原振侠心中暗骂了一声:难道你也想做皇帝?
原振侠只是心中在这样想,并没有讲出口来,可是南越却已经道:「我倒并不想做甚麽君主,可是那张椅子要是有力量,可以令君主的权力得到随心所欲的扩张,它就一定还有别的灵异能力!」
原振侠陡然吸了一口气:「你¨¨¨相信,那张椅子确然有这样的灵异能力?」
南越昂起了头:「是你告诉我的!」
原振侠苦笑:「我告诉你的,只不过是刻在泥版上的楔形文字那麽说!」
南越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能责备我愚昧。你想想,现在已有那麽大势力的人,当然不会是笨人,他们只看到古代文字的记载,就已经相信了,我是确实知道那张椅子有怪异之处的,怎麽会不相信?」
原振侠听得南越这样说,只好苦笑。真的,怎麽能怪南越确信了椅子有特异的能力呢?他是确切知道那椅子的怪异的!
原振侠叹了一声,缓缓摇着头:「你希望那椅子能给你甚麽?你又不想当君主——」
南越一下子就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人的欲望,千千万万,除了做君主之外,还想健康长寿,还想富甲天下,还想长生不老,还想事事如意,还想男欢女爱,各有各的欲望,而且没有止境!」
原振侠的心情十分苦涩,因为南越所说的,全是真实的情形,是根本不能反驳的。他只好道:「并没有记载说,那张椅子可以满足人的欲求!」
南越急速地眨着眼睛:「你怎麽知道它不能?它能满足君主的欲求,为甚麽又不能满足一个古董商人的欲求?」
原振侠有点冒火,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好,就算它能满足你的欲求,你要甚麽?」
南越不断眨着眼,可是没有回答。就在这时候,有一个人走了过来,道:「振侠,这算是甚麽问题?真要是有甚麽力量能满足欲求的话,一个人所要的欲望,不知凡几,没有人可以一下子答得出这个问题来的!」
那人突然出现,原振侠和南越都吓了一跳。南越立时用充满了敌意的神情盯着那人,原振侠却早已看到,来人是苏耀西,小宝图书馆的负责人,他的好朋友。
原振侠一面和苏耀西招手,一面道:「是啊,我不应该这样问。」
南越紧张得拉住了原振侠的衣袖,原振侠向苏耀西苦笑了一下:「我和这位先生,在谈论一件十分 密的事,他在紧张你听到了多少!」
苏耀西摊开了双手:「就是一句,你问这位先生想要甚麽的那一句!」
南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可是还是十分疑惑。苏耀西向他笑了一下:「放心,我对於探听人家的 密,不是很有兴趣,因为我自己的 密已经够多了!」
南越的神情十分尴尬,苏耀西拍着原振侠的肩头:「我刚才来的时候,听职员说你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你。你对明朝的历史有兴趣?职员说你在找这一方面的书。」
原振侠叹了一声:「明史那麽浩繁,我有兴趣的,只不过是其中宁王造反的那一小节!」
原振侠只是随口一说,可是他这句话一出口,苏耀西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来,望定了原振侠。他的这种神态,令原振侠也觉得怪异,忙问:「怎麽了?我说错了甚麽?」
苏耀西摇头,神情还是很怪异:「不是,你是怎麽知道我们这里,有这样一批孤本的?」
原振侠一时之间,还真弄不明白苏耀西这样说是甚麽意思。
可是在一旁的南越,毕生从事古物买卖,对「孤本」这样的名词,有着特异的职业上的敏感,他忙道:「孤本?甚麽意思?可是和宁王造反有关?」
苏耀西看来并不想回答南越的问题,只是仍然望着原振侠。
原振侠摇头:「我不知道你有甚麽孤本,也不以为你藏的那些孤本有甚麽用处。」
「孤本」,用在书籍上,是一个专门名词。表示这本书早已失了流传,只剩下仅传的一本,就可以叫作孤本,原振侠自然不会对之有甚麽兴趣。
苏耀西笑了一下:「或许是我太敏感了。那一批书,全是手抄的,来源很值得一说,是几十年前,小宝图书馆才创办的时候,从几个住在一所据说是明朝时建造的巨宅之中的少年手中买来的!」
苏耀西这几句话一出口,原振侠也不禁呆了一呆。南越在一旁,更是「咕嘟」一声,大大地吞下了一口口水!
苏耀西接着道:「那些书的纸张都极其残破,去年我曾翻了一翻,上面大多数记载着明朝江西宁王府中发生的事,甚至有帐簿——」
苏耀西才讲到这里,南越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样,陡然一伸手,抓住了苏耀西的衣袖,哑着声音叫:「卖给我!卖给我!」
南越这种长相的人,不会给人以甚麽好的表面印象,这时他的行动又如此怪异,要不是看在原振侠的份上,苏耀西早已把他赶出去了。
这时,苏耀西挣脱了他的手,神情还是忍不住厌恶:「对不起,小宝图书馆的藏书,是不出卖的!」
他在这样讲了之後,还面对着南越,加重语气:「而且,也绝不随便出借!」
南越碰了一个大钉子,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哀求的眼光,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缓缓地道:「如果我要借来看看呢?」
苏耀西「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实在感到好笑,所以连他自己,一时之间,也忘了图书馆的规则。他一面笑着,一面道:「振侠,这是甚麽话?你要看,随便你看多久!十年八年,只管慢慢研究!」
原振侠还未来得及道谢,在一旁的南越已经长长吁了一口气,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苏耀西又道:「不过那一批书,已经十分残旧了,必须在温度和湿度都适当的地方翻阅,而且要十分小心,才不会进一步的损坏——」
原振侠明白了他的意思:「当然,我会在图书馆的恒温室中看它们。」
苏耀西已向外走去,向原振侠挥着手:「我会吩咐下去,恒温室二十四小时为你开放!」
他走了出去,南越颤声道:「还等甚麽?快去看那批书!唉,真可恶,要不是几十年之前,这批书叫人卖了,我买了宅子,那些书自然是我的了!」
原振侠想了一想,道:「南先生,你以为在那些书中可以找到甚麽?」
南越又吞了一口口水:「我已经可以肯定,造这所巨宅的人,是当年宁王府的一个总管。他在宁王还未曾起兵之前,就偷走了宁王府许多宝物,一直向南逃,逃到了这个当时极度荒凉的小岛之上。」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南越的神情,又兴奋又神 :「你想想,那张椅子是在他巨宅中那麽 密之处发现的,一定是他当年偷到手的最宝贵的东西。既然那些书中,有许多关於宁王府的记载,我们一定可以从那些记载之中,进一步获得这张椅子的资料!」
南越的分析十分有道理,原振侠「嗯」地一声道:「有可能的!」
南越双手握着拳:「甚麽有可能——只要这批记载,不是散佚太甚的话,一定可以找得到!那批记载,记的全是宁王府中发生的事,我估计是王府总管的手记,那是极有价值的文献!」
原振侠道:「苏馆长答应了给我看,我随时可以看。」
南越忙道:「让我和你一起看¨¨¨我¨¨¨比你懂得更多,让我一起看!」
原振侠答应得十分爽快,道:「好,不过,我要先去看看那张怪异的椅子!」
南越搓着手,望着原振侠,把原振侠当成是一个小孩子一样地哄着:「何必来来去去呢?先看了资料,对那张椅子如果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再去看那张椅子,那不是更好吗?」
原振侠却一点也不为所动,只是摇着头。南越有点恼怒:「为甚麽?」
原振侠摊了摊手:「我已把这张椅子的最早来历告诉了你,我觉得应该轮到你为我做点甚麽。也就是说,该我得到点甚麽了!」
南越叫了起来:「我也告诉了你那张椅子的怪事!」
原振侠笑了一下:「老实说,我是怕你得到了进一步的资料之後,不肯给我看那张椅子了!」
南越立时举起手来发誓:「要是我有这样的意思,叫我死在那张椅子上,快去看那些记载吧!」
南越发了这样的重誓,而且他的神情又这样诚恳,原振侠毕竟不是很善於和人讨价还价,坚持自己利益的那类人,何况,他虽然急於要去看那张椅子,同样也急於去看那些记载——事情那麽巧,那大宅中的一批记载,会在图书馆之中,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原振侠终於点了点头,便和南越一起走向图书馆中的恒温室。
恒温室的温度,永远维持在摄氏二十度,相对湿度是百分之五十五。在这样的温度和湿度中,书籍纸张,可以得到妥善的保存。
所以,放在恒温室中的,全是极罕见的名贵善本或孤本。
当职员领着他们进了恒温室,南越看到书架上一函一函的中国善本书之际,他这个识货的人,已经双眼发直了。
他四面看看,由衷地道:「我一辈子看到过的古籍,加起来也没有这里多!」
职员谦虚地道:「我们图书馆由於经费是无限制的,所以收购起书籍,比较方便一些。」
南越不住发出赞叹声,可是一直到他来到了一只相当高大的、镶着螺钿的紫檀木柜子之前,他才真正呆住了。他自喉间发出十分怪异的声音:「天!天!这是明朝工艺大师祝立叁的杰作,这柜子,天¨¨¨我想这是世界上仅存的一件了!天!」
他一面叫着天,一面用手轻柔地抚摸着那只柜子。看起来,他对於古物真是有十分深厚的感情。
那职员道:「根据记录,这柜子,和柜中的那些手抄本,是同时买进来的。」
职员说着,打开柜门:「可惜的是,那些手抄本,实在太残旧了,被虫蛀得不像样子。我们已经尽力补救,总算未曾再蛀下去。」
柜门一打开,原振侠向柜子内一看,也不禁呆住了。而南越则涨红了脸,狠狠地说着:「世界上最可恶的就是蠹虫!」
蠹虫就是银鱼,也就是专门蛀蚀纸张(尤其是中国传统纸张)的一种小昆虫。
这种小昆虫,会在纸张上钻出曲曲折折的「隧道」。它们就以纸屑为粮食,在那些「隧道」之中生长繁殖,直到厚厚的一叠纸,完全变成了一堆碎纸,甚至一堆纸屑为止。
这时,柜门打开之後,柜子内是许多格抽屉。职员顺手拉开一个抽屉来,原振侠和南越所看到的,已经只能说是一堆碎纸而已!
那是被蠹虫蛀蚀了一大半去的纸张。在剩下的部分中,不错,都有着文字,而且一看就知道,这些文字,是用上好的墨所写下来的,因为隔了那麽多年,仍然可以看出墨光深黑,一点也不模糊!
可是蛀成了那样,文字已经全然不能连贯。而且,如何一页一页来翻阅呢?一经翻动,那些纸,只怕全会成为纸屑了!
原振侠不敢伸手去翻揭,只是看着面上的那些纸。可以看到上面写着「支银¨¨¨两」,「付讫¨¨¨」等字样,那可能是一叠支付的帐簿。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望向那职员:「全部都是这种样子?」
要是全部都是这样子的话,那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那职员道:「有一部分比较好一点,有一些最好,那些是被放在一只银盒子里的,可能多少有防蛀作用,可以读得通。我曾经看过一下,那一部分,全是记载着宁王府中,购买来的各种奇珍异宝,或是人家贡献来的宝物的,可以说包罗万有。」
原振侠已经想问:有没有关於一张椅子的记载?但南越像是知道他想问甚麽一样,就在这时轻轻碰了他一下,不让他发问。
然後南越问职员:「请问,那一部分记载在哪一个抽屉?」
那职员拉开了柜子底部的一个抽屉,抽屉中,是一只和抽屉一样大小的银盒子,盒子盖上,镌着「异宝录」叁个篆字。
南越一看就道:「这叁个字是宁王亲笔题的,我研究过他的笔迹!」
那职员道:「真不简单,当年宁王府中的东西,怎麽会流落到这里来的?」
南越道:「被王府总管偷了出来,又被总管的不肖子孙卖了出来!」
原振侠轻轻揭开了盒盖,吁了一口气。盒中的册籍,也蛀得很厉害,但总算纸张还是纸张,不至於变成碎纸。他道:「我们会十分小心翻阅,你请便吧!」
那职员走了出去,南越压低了声音:「天,这里每一张纸,就算是碎纸,经过裱糊整理之後,也都是宝物!」
原振侠不禁又起了一阵厌恶之感:「你已经有了稀世异宝了,还羡慕这些?」
南越怔了一怔,神情有点忸怩:「宝物,总是越多越好的。
」
原振侠揭开了写着「异宝录」的封面,接连几页,是一篇洋洋 的文章,字迹十之八九可以辨认。文章是宁王朱宸濠自己写的,全文引述自然没有意义,大意是说天下之大,奇珍异宝之多,不可胜数,唯珍宝皆有数、缘,唯有德者可以居之。他宁王朱宸濠,天皇贵胄,天命所归,所以才可以拥有那麽多珍宝云云。
从这篇自吹自擂的文字中看来,宁王朱宸濠早已野心勃勃,想做皇帝了。
南越抢着要来翻揭,但原振侠却把他推了开去,因为虽然纸张还完整,但要是不小心,还是十分容易损坏的。
原振侠自然不想有甚麽损坏,他小心翼翼的翻着。接下来,便是记载着得到各种各样珍宝的经过,例如「和阗来客,献径尺羊脂白玉盘一双」等等。
也有的记载,却不知是真是假。径尺的羊脂白玉盘,自然是罕见之极,但不是没有,可是有一则关於珍珠的记载,就玄得很:
「百粤合浦来客,献珍珠百颗,每颗浑圆洁白,色泽形状,世所罕见,径叁分,尤可贵者,有夜明母珠一颗。夜明珠世间奇珍也,母珠亦世间奇珍也,今夜明母珠合而为一,敢称举世无双。客在王前示夜明母珠之奇,时值午夜,窗门密封,固漆黑如胶,而此珠一出,荧然若星,映人须发皆银。置於盘中,恒留盘之中央,再倾以他珠百颗,他珠皆绕母珠而转,终聚於母珠之旁,井然有序,若母珠有胶漆然。客曰:此夜明母珠者,万珠之母,天下凡珠皆来归附,诚大祥大吉之物。王闻而大悦,赐赠黄金千斤,并许来人,世代领有合浦产珠之海域¨¨¨」
这样的一则记载,不是玄妙得很吗?
这样的记载,在明人小品中,也可以看到风格接近的杂记,可知当时这一种文风相当盛。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朱宸濠这时,只不过是封地在江西的一个王爷,他有甚麽权力,可以许诺一个人世代拥有一片海域呢?
当然在那时候,他已经有了造反、做皇帝的野心了。
而且,那颗夜明母珠,又有把上百颗珍珠聚在周围的能力,很合乎一个想做皇帝的野心家,希望「天下来归」的心理,所以他才会赐上黄金千斤之多!
在原振侠看来,这段记载,就算是百分之百的实录,其中也大有问题。因为根据记载看来,利用了某些特殊的道具,一个手法高超的魔术家,就可以弄出这样的玄虚来了。
例如,利用某些能在暗中发光的物质,如 ,来造成「夜光」的效果,又利用磁铁的原理,造成「聚珠」的效果等等。
这自然不必深究了。可以肯定的是,宁王的造反心理,民间看得相当明白,所以常有人来献上一些代表「祥瑞」的宝物,宁王都一律厚赐。
一页一页揭过去,都没有发现有一张椅子的记录,原振侠和南越两人都有点失望。到了只剩下几页时,突然,一页上只有叁个字:「灵椅记」。
一看到这叁个字,连原振侠也一下子就认出,那和封面的「异宝录」叁个字,是同一个人写的。也就是说,那是宁王朱宸濠所写的!
两人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互望了一眼。南越兴奋紧张得身子发起抖来,声音也在发抖:「在¨¨¨在这里了!灵椅记¨¨¨在这里了!」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手,也把不住有点微微发抖,他小心地把那一页揭过去。
〈灵椅记〉是一篇文章,一共有六页之多,大约有叁千多字,原振侠和南越迅速地读着。文章写得极好,词情并茂,把当时发生的事情,记述得十分生动,而且所记的,毫无疑问,就是那张椅子。文章记的,是这张椅子如何进入宁王府的经过。
(这篇文章的梗概,下面自然会详细介绍。)
看了这篇文章之後,椅子是如何到了宁王府的经过,再明白也没有。而且,对这张「灵椅」的灵异和它的一些历史,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这张灵椅,如何会在那所巨宅之中,也可想而知。自然是那个姓符的总管,在卷逃之际带走的。
那个总管也知道这张灵椅有它的灵异之处,是非同小可的宝物,可是又对它存有极大的忌惮。所以才在巨宅之中,弄了一间几乎不能被发现的密室,把这张灵椅放在其间。
那总管以为再也不会有人发现这张灵椅了,却不料宝藏的传说,加上先进的科技,使得灵椅重见天日!
看完了那一篇记载之後,原振侠和南越两人,呆立了许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麽,自然最好是趁他们呆立无语之际,介绍一下那篇记载的内容了。记载是用文言文记下来的,在此把它译成白话文,自然,无关紧要之处就略去了,只拣重要的说。
公元一五一九年正月初六,南昌府的百姓才过了年,又在准备元宵的灯饰,城里一片喜气洋溢。
南昌是宁王府的所在地,宁王已有意在举事成功之後,就定南昌为一国的首都,所以早已刻意经营。在一般百姓的心中,也以南昌的繁华为荣。
宁王府气派轩宏,美仑美奂,那是不必说的了。除了未在门檐上公然装上飞龙,一切也和皇宫的体制,差不了多少了。
那一日清早,王府的卫兵,照例自两边角门鱼贯而出。袍甲鲜明,步伐整齐,刀枪映日生光。
走出来的卫兵,接替了夜班的卫兵。两班卫兵的首领,在交接之际,夜班的首领对日班的首领道:「那边有一个人,说是有天下第一异宝献给王爷,他来的时候,正是叁更,我就叫他等着,你可以着他进去。」
日班卫兵首领一听,就循他所指看去。
日班卫兵首领看到的,是一个肤色黝黑,深目高鼻的胡人,多半是波斯胡人。波斯胡人以贩卖珠宝着名,王爷又喜欢搜罗奇珍异宝,所以王府的卫兵,以前也见过波斯胡人。
在那波斯胡人的身边,是用布覆住的一件相当大的东西,卫兵也看不出那是甚麽。
日班卫兵首领,拍手令那波斯胡人走过来,问了几句,就把他带进了王府之中。
王爷才起来,兴致又好,正在花园之中,和几个奇才异能之士在谈论天下大势。一听到又有人来献宝,立命晋见。
卫兵首领带着波斯胡人进去,波斯胡人一直把那个形状看来十分奇特的东西,带在身边。见了王爷之後,波斯胡人居然懂得行跪拜礼,这令得王爷大是心悦,於是,一面捋着长髯,一面发问。
(这场面,倒有点像舞台剧!)
王爷问:「你是来献宝的麽?我这里奇珍异宝已经很多了,若不是甚麽特异的物件,免了献丑,可到外面等着,发放盘缠算了。」
(宁王一定相当豪爽,就算是「献丑」,也有盘缠可拿!)
波斯胡人神色十分庄严,一言不发,先把那包东西,重重在地上一顿,那东西竟直立在地上。
(这一段描写,十分生动。那张椅子是单脚的,地点又是在花园的泥地上,那波斯胡人重重一顿之下,椅子的单脚,插进了泥地之中,自然就站直了。)
波斯胡人接着,又以十分严肃的神情,把包在外面的布拉开。刹时之间,连宁王在内,所有的人都大笑了起来。因为显露出来的,看来是一张形状十分丑陋,甚至不能坐的椅子。
这样的一件东西,当然不能算是甚麽奇珍异宝。宁王也不生气,一面笑着,一面挥着手,令那波斯胡人把东西带走。
那波斯胡人却在这时,十分恼怒,甚至忘记了礼仪,把脸涨得通红,大声道:「王爷,世人都说你能识宝,原来不是,我来错了!」
宁王反问:「你这算是甚麽宝物?去!去!去!」
当宁王这样下令之际,卫士已上来,架住了波斯胡人,要把他拉出去。
这时候,一个方士道:「王爷,很多宝物,外观毫不起眼,且听这胡人如何说!」
(宁王不但喜欢搜罗珍宝,也爱奇才异能之士,这个方士是来王府投靠的其中之一。)
宁王一听那方士这样说,觉得十分有理。便命卫士松开那波斯胡人,着他说出这椅子为何可以算是宝物来。
那波斯胡人却望着众人,欲语又止。宁王笑道:「但言不妨,这里都是我的亲信。」
波斯胡人於是道:「这是一张天神所赐的灵椅,天神从天庭把它带下来之後,已有许多君主坐过,所以这又是君主之椅。坐了上去,君主权力,就得以随心所欲,这灵椅是君主所能拥有的最珍贵的宝物!」
宁王当时一听,就怦然心动。但是另一个王爷的亲信,却陡然叱喝:「胡言乱语,莫非是北边来的奸细吗?」
(宁王要造反,在北京的明武宗,自然也有所闻,也曾派人来探听过,所以那亲信这一问是必然的。)
那亲信一喝,宁王也省觉,立时也问:「哪有这样的宝物?
」
那波斯胡人十分激愤:「王爷,我说了没有用,我把这椅子留在王府叁天,王爷你找一间密室,在地上凿一个恰如椅脚相同的洞,放直椅子,不要有任何人在旁,坐上去。叁天之後,如果王爷觉得椅子有灵异之处,我再进一步来说这椅子的好处,若然没有灵异之象,我也没有面目再来见王爷。」
波斯胡人这一番话,倒也令得宁王心动,就点头答应。
那波斯胡人又道:「王爷别看轻这椅子,这是从土耳其鄂斯曼大君巴查则特处来的!」
「土耳其鄂斯曼大君巴查则特」云云,宁王闻所未闻。但当时在场的,有一个博学多才的异人,立时应声道:「是,巴查则特大君,曾於本朝太祖洪武二十四年,大败东罗马军,又曾於洪武二十九年,大破极西叁方,叁大国家联军,该叁国为匈牙利、法兰西、德意志。」
波斯胡人一听,大是叹服,道:「王爷身边,有这样见识广博的异人,天下无人能及!」
王爷也大是高兴,可是那异人面色一沉,又道:「可是,巴查则特大君,於建文四年,被蒙古帖木儿所擒,败得一败涂地,这又怎麽说?」
波斯胡人从容不迫道:「帖木儿知道大君有这张灵椅,所以才无往不利,便命人将灵椅偷去,所以大君才会溃败。」
那异人没有再说甚麽,波斯胡人也告辞离去。
宁王就命人在密室之中,安放椅子,自己独自一人,不要任何人陪侍。
两天之後,波斯胡人还没有来,宁王已下令,在南昌城中,寻找这波斯胡人,有要事与之相商。
要找这波斯胡人,自然不是难事,一找就到。找到他的人是王府的总管,总管带着他,漏夜进了王府。
(宁王在两天之後,就急着要找那波斯胡人,自然是他知道了椅子真有灵异之处。可是,记载上却没有提及,那究竟是甚麽灵异。)
波斯胡人一进入王府,王爷热烈欢迎,欢迎程度之热烈,令得在一旁的人,都大为诧异。因为王爷平日虽然以礼贤下士着名,但是也从来未曾看到他对人这样恭敬地欢迎过。
波斯胡人被迎进了王爷只招待得力亲信的一个书斋之中。王爷首先道:「灵椅虽然灵异,不过希望能把它进一步的灵异之处显示。」
波斯胡人於是侃侃而谈,谈这张椅子,到了谁的手中,谁就能登上君主的宝座。自从亚述帝国的君主之後,一共有案可稽的,是有十个君主曾拥有过它。也曾有好几百年的时间,它下落不明,流落民间不知何处,然後又突然出现。
这一番话,把宁王听得如痴如醉,深信天命所归,他将成为大明朝的皇帝了。他的亲信,自然也纷纷向他道贺,令得宁王大是兴奋。
然後,那波斯胡人又道:「这张灵椅,固然有这种灵异的力量,但还是美中不足。因为灵椅原来是和一块巨大的天外飞石有密切联系的。如果灵椅放在那天外飞石上面,那麽,君主的权力,简直可以随心所欲。」
宁王听了之後,更是怦然心动,先许了波斯胡人为「国师」
,然後,又给了波斯胡人许多许多金银珠宝——多的程度,一定极其惊人,甚至没有详细的数字,在记载中只说:「几倾王之所有。」
那是说,几乎把王爷所有的珠宝金银,都给了那波斯胡人了!
(对一个密谋要造反,想做皇帝的野心家来说,金银珠宝,实在是不算甚麽的。他需要的是权力,那灵椅既然能给他权力,他倾其所有来交换,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
於是,那波斯胡人,用了叁辆大马车,把王爷的赏赐带走了。而王爷感到十分满意,天赐灵椅,那简直已等於是皇帝的龙椅了!
终於「起事之议,叁日後议定矣」。也就是说,如何举兵,在得了灵椅後五日才正式决定的。
明朝宁王朱宸濠起兵造反,并没有成功。皇帝派了王守仁去平乱,一举成功,宁王被擒,杀了头,这是史有明文的事实。
原振侠和南越,在看完了这段记载之後,呆了好久好久,原振侠才道:「事实上,灵椅并未能帮助宁王,他的造反失败了!
」
南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因为灵椅被人偷走的缘故。
」
原振侠「啊」地一声——是的,灵椅被偷走了,所以宁王的皇帝梦就做不成。偷走灵椅的,是王府的总管,那总管,是最先找到波斯胡人的。
在那总管把波斯胡人又带进王府之前,他是不是已经先从波斯胡人那里,知道了灵椅的一切呢?当然有可能!
更有可能的是,总管知道的,可能比王爷知道的更多。因为他可以以总管的身分,警告波斯胡人,在王爷面前,甚麽可以说,甚麽不应该说,波斯胡人自然会听从他的安排。
可是,总管为甚麽要偷走那张椅子呢?
这已经是不可稽考的往事了,但是推测起来,也不外两个原因。
一、总管自己想做皇帝。
这个原因的可能性不高,王爷和皇帝之间的距离比较近,身为王爷,进一步想做皇帝,这是自然的事。王府总管的地位极低,一个地位卑微的人,再做梦,也不会梦想自己会有资格做皇帝的。
二、符总管早已偷盗了王爷的许多珍藏,早已准备逃走的,所以,他就不希望宁王能做皇帝。
要是宁王做了皇帝,权力和势力都是无限制的,任凭他逃到天涯海角,皇帝都有能力把他抓回来,明正典刑。
所以,他不希望宁王成功。宁王造反只要一败,非死不可,他究竟盗走了王府中多少财物,也就永远不会有人追究了。
这个可能性最大——符总管当年逃走的时候,将灵椅也带了走,目的并不是想自己在灵椅上得到甚麽好处。他的目的是破坏,是不想宁王得了灵椅之助,而登上皇帝的宝座!
也正由於这一点,所以他逃到了荒岛之上後,造了巨宅,就把灵椅密封在一个小空间中。他知道那是非同小可的宝物,但自己又用不上,又对之有一种恐惧神 之感,所以才想把它藏起来,从此不再被人发现。
这一藏,果然又藏了四百多年!
原振侠把自己的设想,向南越说了一遍,想听听南越的意见如何。
南越沉吟了半晌,才道:「四百多年之前发生的事,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实在无法确知,你的设想,已经够合情合理的了。
」
原振侠看出南越有点精神恍惚,他又道:「不知当时在经过了两天之後,宁王知道了灵椅的甚麽灵异,也是晃动和会讲话?
」
南越喃喃地道:「恐怕还不止,因为他是一个有资格做君主的人,灵椅所给予的,和给普通的人不同¨¨¨那¨¨¨记载中提及的『天外飞石』,是不是就是沙尔贡二世陵堂中的那个石台?」
原振侠连想也没有想:「当然是。」
南越口唇掀动着,想说甚麽而没有说出来,原振侠沉声道:
「我知道你在想甚麽,你是在想,把灵椅放在石台上,会怎麽样?」
南越身子震动了一下,面上的肌肉牵动着,并没有回答。原振侠冷笑:「不论怎样,我绝不信有甚麽力量,可以使一个古董商人变成皇帝的!」
南越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可是他却没有说甚麽。
原振侠无法确知他心中究竟在想些甚麽。又看了一下柜子中其馀的资料,看起来,在残破不全的碎纸中,已经没有他们需要知道的东西了,他催道:「好了,要找的找到了,该去看看那张灵椅了!」
南越转过身去,点头答应。两人一起走了出去,这时,夜已很深了。
从图书馆到南越的那所巨宅,路程相当远。一路上,原振侠提了叁次:「那灵椅对你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那个王府总管,当年得了之後,就把它封藏了起来,那是他的聪明。如今,灵椅非但不能给你有任何好处,还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听我的话,把它毁掉算了!」
前两次,南越都没有回答,到了最後一次,南越突然道:「好!可是灵椅不知道是甚麽东西制造的,十分坚硬,要毁掉它,不是容易的事!」
原振侠道:「那还不容易,用水泥把它包起来,抛到海底去,就谁也找不到它了!」
南越想了一想:「也好。」
原振侠本来以为南越一定不肯答应的,自己不知道还要费多少唇舌,如今南越居然答应了,那使他感到十分高兴。
他们没有再说甚麽,车子一直向前驶着,在接近巨宅的路口停了下来。然後,他们一起在黑暗之中,向那所巨宅走去。
在巨宅门口,南越用钥匙开了门。他两个仆人已经睡了,那麽大的一所宅子,四处都是黑沉沉、静悄悄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之感。
南越带着原振侠向内走,一直走到了他的书斋之中,他才着亮了灯。
原振侠打量着书斋中的布置,所有的布置都是明朝或明朝以前的古物,所以置身其间,使人有极强烈的时光倒流之感。
南越指着一幅挂着的绣幔:「灵椅,就在这幅绣幔的後面。
」
原振侠不由自主,心跳加剧。一直到这时为止,他对那张灵椅的来龙去脉,已经再清楚也没有了,可是,灵椅究竟是甚麽东西,他却还是说不上来。
当然,如果他肯接受灵椅是天神自天庭上带下来,赐给人间君主的东西,那就甚麽问题也没有了。
可是,这种说法,原振侠认为是神话,是传说,不是事实。
所以,他实在无法确知灵椅究竟是甚麽!
那麽怪异的,在人类历史之中曾起过神 作用的东西,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这多少令得他有点紧张。
他来到了绣幔之前,吸了一口气,伸手撩起了那幅绣幔来。
绣幔一撩开,他就看到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空间。可是他却只看到,那小空间的地上,有一个小圆孔,并没有看到甚麽灵椅!
原振侠陡然一怔,而就在那一刹间,他的後脑之上,突然挨了一下重击!
那一下重击,令得他眼前一阵发黑,双手没有目的地向前抓了一下,恰好抓住了那幅明朝的绣幔。在那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中,他还能急速地想着——自己要昏过去了,那是由於後脑突然受了袭击,袭击自己的,自然是南越!
原振侠甚至还滑稽地想到:南越用来袭击的,不知是甚麽东西?是唐伯虎用过的铜纸镇,还是祝枝山用过的那一方端砚?
他当然不会得到答案,事实上,他连转过头来看一看的机会都没有。当他的双手,才抓住了那幅绣幔之际,身子一晃,便已倒了下去。
当他倒下去之际,连把那幅绣幔扯裂了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就昏了过去!
在他的身後,南越的手中,还拿着一只铜香炉——原振侠料错了,南越用来重重打了他後脑一下的,不是铜纸镇,也不是砚台,而是一只宣化铜香炉,那是世上有名的明朝古董!
原振侠的身手十分灵敏,而且警觉也一直很高,要在背後偷袭他,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可是南越的偷袭,实在太出於意料之外了!
不论原振侠怎麽想,都想不到南越会卑鄙到在背後偷袭,而且一下子就打中了他後脑的要害——他全然不曾提防!
再加上,当南越动手的时候,他正撩开了绣幔,一心想要看看那张灵椅,而又甚麽也未曾看到,正在极度愕然之际,自然更不提防!
当原振侠倒地之後,南越的手中,还拿着那只宣化香炉。他的脸色苍白,身子也在不住发着抖,这样子对付另一个人,南越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有勇气做到这一点的!
他喘着气,跨过了原振侠倒在地上的身子,匆匆忙忙,抛开了手中的香炉,踏过了本来是他最心爱的那幅绣幔,跨进了那个空间。
在这里,有一点是必须注意的——原振侠没有看到那张灵椅,在原振侠眼中看出来,甚麽都没有。但是,当绣幔一撩开之际,南越就看到那张灵椅在。
南越不但看到那张灵椅在,而且还清清楚楚,听到灵椅在讲话:「快把他打昏过去,不然,就会被他弄到海底去了!」
南越虽然有背信的想法,可是把原振侠打昏过去,在听到那句话之前,他连想都未曾想到过。但在一听到了那句话之後,他一下子就拿起了香炉,重重敲在原振侠的後脑之上!
当他跨进了那个空间之後,他双手抓住了那张椅子,将之举了起来——椅子不是很重,南越足可以把它举起来。然後,他转身,又跨过了倒在地上的原振侠,一直举着那椅子,出了书斋。
原振侠的健康状况十分好,虽然重击令得他昏了过去,但是在二十分钟之後,他就开始醒了过来。
当重击突然而来之际,他连疼痛的感觉也没有。直到这时,他才感到了後脑被击处传来了一阵剧痛,再接着,他就睁开了眼来。
当他睁开眼,伸手按住了後脑被击处,手心上有碰到浓稠鲜血感觉之际,他已经完全想起了发生了甚麽事。
那令得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愤怒的声音,一跃而起,叫道:「南越,你给我滚出来!」
他一面叫,一面把书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原振侠当然是有理由愤怒的,他把一切经过全都告诉了南越,南越却用那麽卑鄙的手段来对付他!
但是原振侠立时知道,自己在这时发怒,是没有用的,因为南越显然已经不在了!
原振侠喘着气,先撕破了衣服,把後脑的伤处扎了起来。当他反手在绑扎着布条之际,他一直盯视着那个小空间在看着——
没有椅子,里面是空的。
这时,里面当然没有椅子,因为椅子已经被南越拿走了。可是,当南越还没有把椅子拿走的时候,为甚麽原振侠也看不到那张椅子呢?为甚麽,黄绢派出来的那麽干练的特工人员,他们在暗中对这所巨宅的每一处进行搜索,也没有发现那椅子呢?
灵椅,有着神 的灵异力量,可以使要对它不利的人看不到它!
当时,原振侠自然不知道,一直要到後来,事态逐步发展,他才明白。
当时,原振侠肯定南越已经离去,他首先想到的是:南越答应把灵椅毁灭是假的,他早有预谋,把自己打昏过去之後,他就带着那张灵椅躲起来。那张灵椅,根本不在巨宅之中!
原振侠这时的想法,只想对了一半。
他重重顿了一下脚,他绝对可以肯定,灵椅在南越手中,对南越来说,会构成极度的凶险。但是这时,在极度的愤怒情绪之下,他却一点不为南越着急,反而有点幸灾乐祸,因为南越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对付了他,应该有点报应!
原振侠自然不希望灵椅落到卡尔斯将军手中,可是如果他已经尽了力,事情在他的力量不能控制的情形之下,有了意外,他也无法可施。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不但愤怒,而且懊丧之极!
他并没有在那巨宅之中停留。摸着黑,他总算离开了那巨宅,又从黑暗的小路上,回到了车子里。
当他发动车子之际,他心中又在想:自己的遭遇,是一个最好的教训——别相信任何人!
他驾着车,并没有回到住所,而是先到了医院,请他的同事,把他後脑的伤处消毒并重新包扎。同事取笑他:「争风吃醋,和人打架了?」
原振侠只是苦笑,连说话的心情都没有。
离开了医院之後,原振侠才驾车回家,车子是租来的,明天一早还得去归还。本来和他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忽然之间扯上身来,会弄得他如此烦恼和狼狈,这多半就是「造化弄人」的写照。
一张会摇动,会讲话,有着那麽神 悠久历史的椅子¨¨¨这一切,全令得原振侠有头昏脑胀之感。他在推门进自己住所之时,神思恍惚,连脚步也有点不稳。
当他进了住所,关上了门之後,不由自主,背靠在门上,喘着气。就在这时,像是身在梦幻中一样,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极其轻柔动听的声音响起来:「怎麽了?觉得不舒服?」
原振侠在听到了那声音之後,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後脑所受的那下打击太沉重了,竟令得他听到了黄绢的声音!
可是,就在原振侠这样想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那又令得他震动了一下,他并没有亮着电灯,如何会突然有光亮出现的?
他眯着眼,向前看去。黄绢修长的身形,在才一映入他眼之际,还是相当模糊的,但是立即变得十分清晰。
一点也不错,是黄绢,站在他的面前,离得他极近。使他不但可以闻到自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清淡的幽香,而且气息可闻!
原振侠把眼睛睁得老大。意外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接连而来,从他和南越的对话,图书馆中看到了记载,後脑挨了重击,现在又是黄绢的突然出现。一连串的意外,一个接一个冲了过来,这令得原振侠再次发出了一下呻吟声。
而黄绢也在这时,失声叫了起来:「你¨¨¨受了伤!你应该在六小时之前到的,你到哪里去了?一直在跟人打架?伤得怎麽样?」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黄绢在责问他,但是他也可以听出,黄绢在语气之中对他的那份关怀。那令得他十分激动,他仍然背靠在门上,张开了双臂,在等着黄绢投进他的怀中。
黄绢只犹豫了极短的时间,就靠向原振侠,原振侠立时抱住了她,轻抚着她的长发。两人偎依在一起,一时之间,谁也不想讲话。
原振侠虽然没有出声,可是心中却在大叫:抛开权位,不要再去追寻甚麽灵椅,就这样靠在我身边,永远靠着,你会在平静之中得到快乐!
原振侠没有把心中的话叫出来的原因,是他知道,叫出来,随便他叫得多麽撕心裂肺、声嘶力竭,都是没有用的!
原振侠急速地吸着气,就在这时,靠在他身前的黄绢,头向後略仰,道:「汉烈米博士疯了!」
原振侠陡然一怔,後脑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一时之间,他还不明白「汉烈米博士疯了」是甚麽意思,黄绢又已道:「他要见你,看来他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原振侠这时,只感到心头一阵剧痛,他喃喃地道:「是他要见我,不是你要见我?」
黄绢把他推开了一些,凝视着他,用十分冷淡,但也十分坚决的声调说:「我们实在已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你不必对我¨¨¨再有任何幻想?」
原振侠的心情更苦涩:「可是,你为甚麽又总是在我面前出现?」
黄绢半侧过身去,长长的睫毛急速地颤动着,看起来,她的心境也十分矛盾。原振侠伸手,在柔软的长发上轻轻抚摸着。黄绢在开始时,一动也不动,但接着,她就後退了一步,避开了原振侠的手。
她也不再避开原振侠的眼光,看起来,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感到自己不能和原振侠再在感情上纠缠下去。正如她刚才所说的,她和原振侠,实际上是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之中的!
她沉着声:「汉烈米企图用强烈的炸药,把整座陵墓全都炸毁,他整个人都变成了疯子!」
原振侠双手捧着头,呆了一会。他也明白了黄绢所说的那一点,那使他的身心都感到一股异样的疲倦。
虽然他对汉烈米博士很有好感,他还是道:「那似乎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不是?」
黄绢有点怒意:「可是,你曾和他如此接近,难道你不想听听,还有甚麽意外的发展?」
原振侠作了个无可无不可的手势,他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令得黄绢更加生气,但是她却还是抑制着怒意:「在你走了之後不久——」
在原振侠走了之後不久,汉烈米显得十分暴躁不安,他把所有人都赶离陵墓,又吩咐警卫严加看守,不准任何人进去。
然後,再要负责警戒的军官,替他运五百公斤烈性炸药来。
那军官一面答应着,一面自然立刻用最快的方法,通知了黄绢。
黄绢在接到了报告之後,真正吃了一惊——五百公斤烈性炸药,足以毁坏一切了!她不知道汉烈米要作甚麽,下令照汉烈米的吩咐,供应他所需的一切,但是如果汉烈米要引爆那五百公斤烈性炸药,就绝不能使他达到目的!
这个命令是十分容易实行的,要引爆烈性炸药,需要相当繁复的手续,一定要通过雷管来引爆。军官接到了命令之後,就照汉烈米的吩咐,给了他五百公斤烈性炸药和二十支雷管,只不过所有的雷管,都拆除了其中作为起爆药的过氧化铅,使得所有的雷管,根本失去了引爆的作用。
汉烈米在得到了供应之後,他的行动就一直有人在暗中监视,而且立即报告给黄绢知道。
他把五百公斤炸药,分成了二十份,分布在陵墓的各处,在炸药上插上雷管,再把引爆线联结在一起。
他的这种行动,任何人都知道他的目的是甚麽了——他要把整座陵墓炸毁!
而他把炸药布置得那麽均匀,五百公斤烈性炸药在同时引爆,那不但可以把整个陵墓炸毁,也足以把陵墓上的那个大广场上的石板,全都炸得飞向半空而碎裂,使这里的一切,在一刹那之间化为乌有!
当黄绢接到这样的报告之际,她实在无法相信——汉烈米是这样狂热的一个考古学家,对任何古物的破坏,对他来说,都是不能容忍的恶行!
可是如今,他却要亲手彻底毁灭人类在考古学上最大的发现。
黄绢是兼程赶去的,当她赶到时,迎接她的军官道:「一切装置都弄妥了,可是看博士的样子,似乎不能决定在甚麽时候下手。」
黄绢闷哼一声:「他不是不让人接近麽,你又怎麽知道他在干甚麽?」
那军官道:「在送炸药和装备进去的时候,我命人暗中布置了多枚电视摄像管在里面,所以可以看到他在做甚麽事!」
黄绢跟着军官,进入了一辆卡车的车厢。那车厢中有着相当完善的各种电子设备,有四幅萤光屏,可以从四个不同的角度,看到那陵堂中的情形。
四幅萤光屏上,都有着汉烈米,汉烈米蹲在引爆装置之前,右手按在一个按钮上。
萤光屏上看起来,汉烈米在发着抖,双眼直勾勾地向前看着,盯着那块大石。在大石四周,至少有一百公斤的炸药在。
黄绢一看到这种情形,就不由自主叫了起来:「天,他疯了!要是真的炸了起来,他自己会变得甚麽也不剩下!」
军官道:「不但是他,连我们这里,也会波及!」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他一定是疯了!我不信他真的会——」
就在这时,她就看到汉烈米陡然站了起来,用力按下了引爆的按钮。虽然黄绢明知道爆炸不会发生,但是在那一刹间,她还是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
爆炸当然没有发生,汉烈米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一样,站立着不动。
接着,他冲向一堆炸药,把雷管拔了出来,看了一下,重重摔了开去,转身向外便奔。
在电视萤光屏上,看到他奔上了石级,他一定是发觉受了骗,正在向外冲来。黄绢连忙跳下了卡车,卡车停的地点,离那个广场不是很远。
黄绢才一下车,就看到汉烈米已经冲了出来,挥着手,发出极度愤怒的吼叫声:「滚出来,躲起来的人全给我滚出来!」
黄绢立时大踏步向前走去,冷冷地道:「没有人要躲起来,博士,你为甚麽要把这里的一切全都毁去?」
汉烈米一看到黄绢,就向她直冲了过来,样子完全是在疯狂的状态之中。黄绢毫不退缩迎上去,几个军官急忙跟在黄绢的身後,已经把佩 拔在手中。
黄绢和汉烈米在广场的边缘上相遇,汉烈米一伸手,极度失态地抓向黄绢胸前的衣服。黄绢翻手一拍,将他的手拍了开去。
汉烈米大声责问:「是你!是你破坏了我的行动!」
黄绢的声音更冷峻:「是我阻止了你的破坏行动!」
刹那之间,汉烈米的神情更是激动之极,他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你阻止不了,阻止不了!我一定要令这里的一切,全都毁灭——」
当他叫到这里时,他双手扬起,向着黄绢直扑了过来。黄绢向後一退,但没有退开,汉烈米的双手,已然紧紧掐住了黄绢的脖子。
一切来得那麽突然,黄绢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汉烈米扭曲了的脸离得她那麽近,她感到呼吸紧迫,张大了口想叫,又叫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 声响起!
声一共响了叁下,黄绢只感到灼热的鲜血迸溅开来, 得她一头一脸。同时,也听到了汉烈米撕心裂肺的呼叫声。
黄绢甚至连视线也被血溅得模糊了。
一个世界着名的学者,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行凶,这真是太出人意表了!
当她感到汉烈米的手已经松开了她的颈子之际,她又後退了几步,抹去脸上的血。她看到汉烈米就在她的身前,他一共中了叁 ,两 中在他双臂上,一 中在他的肩头,中 处,鲜血在不断地涌出来。
可是他还是活着,还举起了中了 的手臂来,伸手指着黄绢,发出一种十分可怕的声音,叫着:「对了,你就是这个样子,满头满脸都是血,就是这样子!」
接着,他急速地喘起气来,但仍然在叫着:「你自己喜欢这样,你那个卡尔斯喜欢这样,不能让别人也这样!」
黄绢又骂又怒:「你是一个疯子!」
汉烈米在嘶叫:「我不是疯子,你才是,卡尔斯才是!你们才是疯子!」
几个军官已经把汉烈米抓了起来,黄绢喘着气:「把他送到医院去!」
汉烈米在剧烈挣扎,但还是被人推上了车子,疾驶了开去。
黄绢转身走向一辆车子,她陡然在车子的倒後镜中,看到了自己一脸的血污,样子十分可怕!
那当然不是她的血,可是一脸的血污,看起来真是怵目惊心。她也想起了汉烈米的那两句话,她不明白那是甚麽意思。
一小时之後,黄绢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她进了病房,去看汉烈米。汉烈米睁着双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从头到尾,他只说了一句话:「叫原振侠来见我!」
黄绢在听了几十遍之後,没有说甚麽,就离开了病房。她知道,除非自己亲自去走一遭,否则,原振侠是不会来的。
原振侠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发着颤。汉烈米博士为甚麽要将沙尔贡二世的陵墓彻底毁去,真正的原因他不知道,可是他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那和自己要把那张灵椅毁去的目的是一样的!
这种超乎人类想像和知识范畴之外的事物,会带来甚麽结果,全然没有人知道。最好的处理方法,是根本不让它们再存在下去!
他勉力镇定心神:「为了汉烈米要见我,你才来的?」
黄绢掠了掠长发,想了一下才道:「不是,我觉得汉烈米已经洞悉了陵墓中的 密,可是他绝不会对我讲,他要见你,一定会对你讲!」她顿了一顿:「我要你把他的所知,转述给我!」
原振侠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一会——沙尔贡二世陵墓的密,说穿了,就是如何使帝王君主的权力,可以得到随心所欲扩张的 密。
原振侠更可以肯定,汉烈米要毁掉一切,目的是不希望这个密 露出去。
他陡然之间,感到了一阵冲动,疾声问:「汉烈米在中 之後,指着你说的那两句话,是甚麽意思,你懂不懂?」
黄绢现出十分厌恶的神情来,直截地道:「不懂!」
原振侠冷笑了一下:「我倒可以略作解释,你追求权力,一直追求下去,到最後,难免头破血流,那是你的事!可是就在你追求权力的过程之中,有多少人先要流血?」
黄绢冷冷地道:「这种话,一点也不新鲜,对我,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原振侠凝视着她,还想说些甚麽,她已抢先道:「汉烈米一定要向你倾诉他心中的 密,你去不去?」
原振侠道:「我去!」
他答覆得那麽爽快,倒大大出乎黄绢的意料之外。
原振侠立时又道:「我去,不是为了听他向我诉说 密,而是去听听一位好朋友的愿望。要是他有甚麽愿望不能达到的话,我可以尽力帮助他去达成!」
黄绢的神情十分难看。原振侠这样讲,两人之间的敌对地位可是她立即想到,只要原振侠肯去就好了。就算原振侠不肯向她转述汉烈米的 密,她也有的是法子,可以在他们交谈之际偷听得到。
所以,她一挥手:「走吧!」
原振侠走过去,打开了门,他也心急想见到汉烈米。门一打开,外面有四、五个彪形大汉在,这种场面,原振侠早已习惯了。
黄绢跟着走了出来,一个大汉连忙趋向前,向黄绢低声说了几句。黄绢现出极高兴的神情来,转头道:「他们已找到了那个古董商人,和那张椅子!」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他在心中暗骂:南越这个混蛋,他以为自己的警告是虚言恫吓,竟然出手袭击自己,现在,他可以说是自食其果了!
而那张椅子,终於落到了黄绢的手中!黄绢说「找到了」,自然是轻描淡写,南越一定已经落在他们手里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恭喜你!」
黄绢又用阿拉伯语,下了一连串命令,原振侠不是很听得懂,只知道黄绢要她手下把南越带走。
利用外交特权,黄绢要胡作非为起来,带走一个人,那简直是一件小事了。
当原振侠登上专机之际,他却没有看到南越,可能南越是在後面的机舱中。因为他看到,在起飞之後,过了很久,黄绢才从後舱走过来,神情十分冷峻。
黄绢一来,就道:「那卖古董的,甚麽都对我说了,那张椅子现在属於我了!」
原振侠闭上眼睛,一声不出。他看不见黄绢的神情,但是黄绢像箭一样的冷笑声,却不断传进他的耳中。
黄绢一面冷笑,一面道:「你要把灵椅毁去?原来你也知道了那麽多,可是一点也不告诉我!」
原振侠只是缓缓地吸气,在他听来,黄绢的声音越来越是狂妄。虽然她的声音还是那麽清脆动听,但一时之间,原振侠有一个错觉,竟然分不出黄绢的声音和卡尔斯将军有甚麽不同来。
黄绢在说着:「这张灵椅,一定有特殊的能力,你早已知道这一点的。它能令权力永固,能令权力扩张,能令理想实现,能令——」
原振侠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接了上去:「能令人变成疯子,能令疯子更加疯狂!」
黄绢又发出了一下冷笑:「你等着瞧吧,卡尔斯将军的理想,可以藉着神异的力量而实现!」
原振侠陡然睁开眼来,黄绢是一副扬扬自得的神情。可是在感觉上,原振侠却感到,从来也未曾面对过一个令他有如此强烈憎恶感的女性过!
这是黄绢吗?是他所爱的,那麽美丽动人的黄绢吗?他一再问自己,可是这个如此简单的问题,却得不到答案。当然在他面前的是黄绢,可是又不是!
黄绢也瞪视着原振侠,她在继续着:「这是无可抗拒的!人类的历史,因此会改变,也可以说,人类的历史就是照这个规律发展下去。卡尔斯将军和我,会成为全人类的统治者,全世界的人都等着我们把他们从罪恶之中解救出来,现在,这一点可以达到了!」
原振侠尽量抑制着一种极度要作呕的感觉,冷冷地道:「将军,作为一个医生,我可以绝对肯定,你的精神状态,是一个十足的疯子!」
黄绢哈哈大笑了起来:「疯子?历史上所有想征服全人类的伟人,全是疯子吗?」
原振侠的回答,来得又快又肯定:「是!全是可怜可悲的疯子!」
黄绢止住了笑,沉着脸望向原振侠。原振侠又冷笑道:「远到亚历山大大帝,近到响应马克思号召的,疯子绝不会成功的!
」
黄绢伸出手来,直指着原振侠:「我会,我和卡尔斯会!历史是人创造的,我就是创造历史的人!」
原振侠终於忍不住了,一张口,剧烈地呕吐了起来,一直吐到吐出的全是清水为止。
黄绢在原振侠开始呕吐时就已经离开,进入了後舱。在整个飞行途程中,原振侠没有再见过她。
飞机一着陆,原振侠就由两个军官陪着,到了医院,见到了汉烈米。
汉烈米的情形十分差——虽然他中了叁 ,但伤势不能算是太严重,可是他的精神极差,原振侠见了他,几乎认不出他来。
除了他深陷下去的双眼,仍然带着那股固执的神采之外,整个人都脱了形!
他一看到了原振侠,就紧紧握住了原振侠的手,颤声道:「原,那张椅子¨¨¨那张椅子¨¨¨」
原振侠的心中极难过,他道:「那张椅子,已经落在黄将军手中了!」
汉烈米陡然震动了一下,整个人几乎从病床上弹跳了起来。
接着,他的声音更加发颤:「那¨¨¨千万不能¨¨¨原,千万不能让他们¨¨¨把那张椅子,放在那块大石上!」
原振侠苦笑,抬头看了那个面目冷森的护士一眼。他自然明白,在这里的每一句话,都立刻会传进黄绢的耳中。他沉声道:
「别再说了,这里没有 密!」
可是汉烈米的情形,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看得出,他已经处於一种昏迷的狂呓之中。他不断重复那句话之後,又道:「更不能叫卡尔斯和黄绢坐上去!」
原振侠摇着头:「太迟了,我没有力量可以制止他们。你为甚麽要毁灭整个陵墓?你一定曾感到甚麽,是不是?你感到了一些甚麽?」
汉烈米的神态,像是平静了一些。隔了好一会,他才道:「原¨¨¨那真是来自天庭的,原来属於天神的东西。」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别发呓语了!」
汉烈米叹了一声:「原,天庭和天神,只不过是一个名词!
」他双眼向上翻,又困难地扬起一只手来,指向上:「你明白了?」
原振侠有点明白,可是他还是缓缓摇着头:「请你作进一步说明。」
汉烈米又沉默了片刻:「你记得我在击碎那个石台之後的情形?」
原振侠道:「是,我肯定你那时,看到了甚麽。」
汉烈米摇着头:「不,我其实甚麽也没有看到,只不过在那一刹间,我感到¨¨¨感到¨¨¨唉,我应该怎麽说才好?你有没有经历过,在一刹那之间,忽然知道了许多许多事,就像这些事,原来就是你脑中的记忆一样?」
原振侠想了一想:「我可以理解这种情形¨¨¨在人类如今的医学来说,还无法解释这种情形。再精细的解剖学,也无法找到人的思想究竟在何处,只不过可以知道思想是由哪些细胞活动而产生。所以,像你经历的这种情形,还是只能靠想像来解释。
」
汉烈米迟疑着,现出十分迷惘的神情来:「我一直在疑惑,那是不是我的幻觉,可是当时的感觉,又是如此强烈和深刻,所以我才决定了要去做¨¨¨要把一切全毁灭。一直到现在,我还不能肯定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对,你有甚麽想像的解释?」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因为那毕竟是相当难以解释的事。
汉烈米又急促地道:「如果我当时的感觉,全是实在的,那麽我失败了一次,还要做第二次,一直到成功为止!」
他急速地喘起气来,喘了一会,才又道:「真¨¨¨可怕¨¨¨我拚了命,也要去做!」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暂时按捺住了好奇心,不去问他当时感觉到了甚麽。他道:「我的解释是,如果有一种强势的思想电波,侵入了人的脑部,就可以使人在极短的时间内,知道很多事了!」
汉烈米迷惘地道:「我不是很明白。」
原振侠作着手势:「人知道事情,是通过了不断对外界的接触而累积起来的。通过阅读和听闻等等的途径,在脑部积聚成记忆,然後,再根据记忆,加上自己的理解,就有创新的意念出来。这情形,就和我们如今把资料输入电脑,使电脑有记忆一样。
但是人脑的组织比电脑复杂了不知道多少,电脑只能接受输入的资料,不会有创新的意念。」
原振侠顿了一顿:「你那种感觉,就好像把许多资料,一下子就输进了电脑之中一样。人和人之间,是无法用这种方法来交换知识的。」
汉烈米点了点头,仍保持着沉默。原振侠又道:「这种直接由思想和思想之间的交通,是不受时间限制的。我们现在,通过语言文字,使一个人接受基本微积分教育,可能需时一年或更久,但通过思想直接交流的方法,可能只要百分之一秒!」
汉烈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问:「当时,我在击碎了那块大石的一角之际,我¨¨¨我怔呆了多久?」
原振侠回想着当时的情形:「不能肯定,当时,我想起了石台上所刻的警告,以为大祸将临,所以吓呆了。那段时间,不会很长¨¨¨不会超过叁分钟!」
汉烈米苦笑了一下:「那麽久!那真是可以使我感到很多事了!」
原振侠缓缓地,终於把他早已想问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在那一刹间,你究竟感觉到了甚麽?」
汉烈米闭上眼睛一会,才又睁开眼来:「我一击碎了石台的一角,就感到了一股极度的震撼,彷佛在那一刹间,遭到了电击一样,全身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眼前也甚麽都看不见了,不,不是甚麽都看不见,而是无论我怎麽努力看出去,我所看到的只是一片深蓝,一片无穷无尽的深蓝。接着,我就听到了一下暴喝声!
「那种暴喝声简直如同迅雷一样,令得我心神皆为之震动。
那声音在喝着:『你太大胆了,竟然敢破坏来自天庭的神迹!』
「那时,我神智还十分清醒。虽然我知道有甚麽极其奇异的事发生了,可是我发誓,我的神智还是清醒的,我记得我自己立时大声回答:『甚麽天庭来的神迹,你在胡说八道甚麽?』原,你当时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
原振侠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听到¨¨¨可能那只是你在想。对方『听』到了你的声音?」
汉烈米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原振侠道:「那证明你和对方,是用思想交流的方式在沟通。」
汉烈米静了片刻:「大约是我一叫喊,立即就得到了对方的回响,声音仍是那样令人心神俱震:『你要是再胡作非为,巨大的灾祸就会降临在你的身上!快去找我的另一部分来!』
「我实在不知道那声音这样说是甚麽意思,就反问:『甚麽叫你的另一部分?甚麽部分?你是甚麽人?你¨¨¨你是甚麽?
你就是那块大石,你究竟是甚麽¨¨¨我要把你剖开来!』」
汉烈米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喘息起来,可是他又作了一个手势,不让原振侠发问。
接着,他又道:「那声音更响亮,简直令得我昏眩,它道:
『你不能知道我是甚麽,我是来自天庭的,你们对天庭知道多少?我怎麽向你解释?我可以令你们中有权势的人随心所欲,我是天神派来的,天神通过我,来统治你们。我的另一部分和我结合,就有无比的力量,就有你们人类不可抗拒的力量,就可以使人类听命於一个人,而这个人听命於天神!』」
汉烈米讲到这里,又急速喘起气来。原振侠只感到了一股寒意,他道:「另一部分¨¨¨那另一部分,就是那张椅子!」
汉烈米睁大了眼,望着原振侠。原振侠又道:「在以前,中国的帝王君主,自称天子,说是受命於天,天是通过了他来统治人类。」
汉烈米发起颤来:「这¨¨¨只不过是一种假托。难道真的¨¨¨有一种力量,使得一个人可以统治人类?」
原振侠思绪十分紊乱,他道:「可是人类的历史上,不是有着数不完的千千万万人,受一个人统治的例子吗?这个人,何以能成为至高无上,权力集中的君主?实实在在,君主和普通人一样,只不过都是一个人!」
汉烈米也喃喃道:「权力的宝座,一个人在权力的宝座上,就能够为所欲为,驱使亿万人去服从他!」
原振侠用力挥了一下手:「权力的宝座¨¨¨这是文学上的修辞,实际上,就是那张椅子,那张¨¨¨来自天庭的椅子!」
汉烈米现出十分怪异的神情来道:「那¨¨¨也只不过是一种象徵吧?人类历史上有许多君主,未必每一个都坐过这张椅子的!」
原振侠苦笑:「可是,历史上所有的君主之中,有多少个是称心遂意的?别以为做了君主,就一定十分快乐,权力扩张的野心是无限的,我相信所有君主的痛苦,和普通人是一样的,不能满足!」
汉烈米叹了一声:「那石台¨¨¨和椅子的结合,就可以使一个君主,得到满足?」
原振侠继续苦笑:「我不知道,我未曾有过那种感觉,你应该比我清楚!」
汉烈米挣扎着想起来,但是又颓然倒下去:「是,那声音告诉我,椅子放在石台上,坐了上去,就会由天庭给予无比的力量,使他成为人间权力最高的一个人,一个由天庭派来的统治人类的使者!」
原振侠想了片刻道:「这,可以阐释为那座石台、那张椅子,是一种组合,这种组合,是可以和太空之中某种力量发生联系的。」
汉烈米点头,道:「我也是那样想,所谓『天庭』,当然是指某一处所在而言,而『天神』,就是居住在这个所在的一种生命。这种生命有超级的力量,只要通过一个人,就可以统治全人类!」
原振侠双手托着头,呆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汉烈米瞪着他,显然是不明白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还有甚麽好笑的。
可是原振侠却笑了又笑,直到汉烈米忍不住喝止他,他才道:「真的好笑,我忽然想到,那个人,当他成为人间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之际,他一定自以为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一个人了,是至高无上的君主,统治着全人类。可是实际上,他却只不过是一个工具,某种力量只不过是通过他来统治人类而已。他是工具,是奴隶,比被他统治的人还不如。被他统治的人,还能反抗,而他却连反抗的念头都不会有,沾沾自喜,心甘情愿,一直做着奴隶,这不是很好笑麽?」
汉烈米听了,先是怔了一怔,但是接着,他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就在他们的笑声中,病房的门,「砰」地一声,重重打了开来。随着门的打开,黄绢像是一阵风一样,卷了进来。
汉烈米和原振侠两人都怔了一怔,黄绢满面怒容,指着他们:「一点也不好笑,你的话,一点也不好笑!至高无上的君主—
—」
原振侠立时道:「只不过是某种不可测力量的工具!」
黄绢厉声道:「可是,他还是全人类的统治者!」
原振侠反应更快:「不,是来自太空的某种力量在统治人类,不是他,他是一个傀儡!」
黄绢用力挥了一下手:「卡尔斯将军将成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主!」
原振侠耸了耸肩:「外来的力量,总要选择一个傀儡的。是卡尔斯也好,是你也好,张叁李四、阿狗阿猫,并无分别。」
黄绢怒道:「胡说!只有原来已经是有权位的人,坐上了那张椅子,权力才能随心所欲扩大。普通人就算坐上了那椅子,也一样没有用!」
原振侠听了,又由衷地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道:「当然,那种力量很懂得如何去选择它们的工具。已经有了一定权力的人,权力追求的无穷欲望,早已使得他们的心灵受到了腐蚀,在权力追求的过程中,早已丧失了人性,甚麽样灭绝人性的事全可以做得出来。普通人,还真没有那麽容易就成为权力的俘虏!」
原振侠越说越是激昂,汉烈米的双手移动虽然有困难,可是他还是用力在鼓着掌。
黄绢的脸色铁青,原振侠凝视着她,叹息地道:「看看你自己,自从卷进了权力的漩涡之中,变成了甚麽样子!」
黄绢冷笑一声:「我好得很,不用你来关心!」
她讲了那句话之後,顿了一顿,又道:「很多谢你们两人的讨论,使我对灵椅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很对,我同意你们的假设,那石台和那椅子是一个组合,是不知在甚麽年代,由外太空某处,被送到地球上来的,是一种有给予权力力量的装置。」
汉烈米喃喃地道:「或许,有可能正是有了这个装置,人类才知道权力这回事——部落社会因之形成,本来是平等的人之中,分出了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从此之後,人类自由自在的生活便结束了!」
原振侠并不看黄绢,像是在自顾自地说着:「可是人类的本性是追求自由自在的,历史上无数次的反抗,证明了这一点。」
黄绢用力挥着手:「整个装置被分散了那麽多年,直到现在才重组在一起。我还可以告诉你们,椅子一直在南越的那所巨宅之中,可是它有着神奇的力量,能够使得对它不利的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原振侠淡然道:「听来虽然神奇,但是它既然有和人思想直接交流的能力,要利用它的某种放射力量,影响一下人的视觉神经,使人视而不见,也就不算是甚麽怪异的事情了。」
他停了一下,又道:「卡尔斯将军已经启程了?甚麽时候会坐到那张椅子上去?」
黄绢看了看手表:「快了,大约一小时之後。」
汉烈米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绝望,他几乎是在嘶叫着:「阻止¨¨¨阻止¨¨¨他!」
原振侠长长叹了一声,事到如今,他有甚麽能力阻止?那一套装置——石台和一张椅子,照他的设想,是外太空某种力量通过它来控制人类的装置。
这种装置,对某些地球人来说,是梦寐以求的,那张椅子,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宝座!
可是,也正如汉烈米刚才所说,人类社会的结构,起了变化,从原始社会变成了部落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形成了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是不是就是由於这套来自外太空,是某一种外星人想藉此控制人类的装置的影响呢?
而时至今日,这套装置的主人,可以说是极成功的。就算现在,这套装置被毁去,权力的欲望,也已经根深柢固地存在於人类的思想之中了!
卡尔斯将军就是一个例子——对卡尔斯将军来说,有这套装置,和没有这套装置,有甚麽分别?他还不是一样,要运用一切一切疯狂的手段,去扩充他的权力欲?
当权力欲已成了人类思想的一部分时,沙尔贡二世也好,巴查则特大君也好,宁王朱宸濠也好,卡尔斯将军也好,他们就一定会不顾一切,去追求权力的扩张,每一个都认为自己有资格统治全人类!
想到这里,原振侠不由自主,深深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迟了!」
汉烈米更焦切:「迟了?那是甚麽意思?」
原振侠把刚才所想的,讲了出来,又道:「太迟了,如果是这套装置才到地球来的时候,就把它毁掉,那还来得及。如今已过了几千年,有它和没有它,实在是一样的。那套装置所能给予人类的力量,早已成为某些人的天性之一了!」
他讲到这里,向黄绢望了过去:「我的分析,或许很令你失望,但那是实在的情形!」
黄绢「哼」地一声:「那张椅子会摇动,会使人感到它在说话,有着极其灵异的功能!」
原振侠点头:「自然,它的制造者,在科学上,一定比我们进步了不知道多少,人类再过几万年,也可能比不上它们。不过,我相信它能影响人类的,不过是在人类的思想之中,注入狂热的权力追求欲。你和卡尔斯,早就有了这种欲望,还有甚麽用?
」
黄绢怒道:「历史上有不少君主,靠着它而 赫一时!」
原振侠道:「当然,那时,人类的思想简单。当大多数人思想简单的时候,少数有强烈权力欲的人,自然容易得逞。但现在,世界上每一个角落,都有像卡尔斯和你这样的人,互相牵制争夺,主观欲望再强,也没有太大作用了!」
黄绢连声冷笑:「走着瞧吧!」
她一个转身,向外走去,重重关上了门。
汉烈米又焦急又惘然地问:「怎麽办?」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我相信我的判断不错,那套装置曾对古人起作用,当它已成功地灌输了权力欲给人类之後,现在根本已不起作用了!我们可以¨¨¨」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然後,重复了黄绢刚才的一句话:
「走着瞧吧!」
一个月之後,世界上最轰动的消息,是卡尔斯将军发动了他对邻国的战争,可是却失败了。
卡尔斯将军也企图召开一个多国的会议,讨论合并为一个大国,要成为世界上第叁个超级大国,而由他来统治。
可是这个会议计画一提出来,就未被人接受——那些小国的统治者,正如原振侠的分析,也早就知道了权力是怎麽一回事,扩张唯恐不及,怎肯放弃?
卡尔斯大怒之下,又对那些小国发动攻击,组织颠覆。可是卡尔斯的行动,一一失败,反倒使他更加孤立了。
从这种情形来看,原振侠的分析是对的。那套来自外太空的装置,能给予人类的,是权力的野心和欲望。在人类已普遍有了这种野心欲望之际,装置的作用已经等於零。
可是,如果人类的野心、欲望、侵占、掠夺,要一个人去统治亿万人,这种思想,如果是由这套装置带来的话,那麽,外星某种高级生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看看有记录的人类史,为了权力的争夺,演出了多少惨剧?
一直到今天,几乎所有人类大规模悲剧的根源,还是由此而形成的!
叁个月後,原振侠又收到了一盒录影带,放出来一看,画面上是黄绢。
黄绢一直没有出声,只是沉思,甚至不怎麽变换姿势。原振侠耐心地看着,一直到十分钟之後,黄绢才讲了一句话:「你说对了!」
汉烈米伤愈了之後,没有再继续沙尔贡二世陵墓的考古工作,只发表了一篇文章,约略地提了一下古代君主追求权力的梦,使他们采取了奇异的葬礼形式。
而南越在不久以後,也回到了他的那所旧宅,依然做他的「古旧物品买卖」的生意。
他好几次想和原振侠接触,可是原振侠十分鄙薄他的为人,每一次都严词拒绝,不和他来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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