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大片水洼子,在薄暮时分看来,更是苍茫。水洼子的水并不深,所以一眼望去,全是丈许高下的芦苇,这时已是深秋,芦苇的尖端,都扬着洁白的芦花,一阵风过,芦苇‘刷刷’地摆动看,芦花飘扬了开来,就像是一场大雪一样。
那大水洼就是出名的文安洼,紧靠看文安建的,就是文安县的县城。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一群群水鸟,投进了芦苇丛中,可是,有一大群水鸟,却聒噪着,从芦苇丛中,飞了出来,接着,便是一阵橹声,一只小船,从水洼中,慢慢地摇了出来,靠近岸边。
那小船上有一个人和一匹马,那马骨架高大,看来像是一匹好马,但是却实在瘦得可怜,一根根肋骨,全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样的马,一看就知道是经过长途跋涉,背着主人走了不知多少远路的了。
那人,是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满面风尘,神态看来很疲倦,一下又一下摇着橹,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船慢慢地接近岸,等到离岸还有一丈五六之际,那汉子抛出了一股长绳,紧接着,身子拔起,已从船上,一跃上岸,他在岸上,拉着绳子。
船终于被他拉得靠了岸,他低声吆喝着,那马儿四蹄腾起,也离船上了岸。一上了岸,抬头就可以看到文安县的县城,约在半里开外处。
县城内外,炊烟四起,那汉子牵着马,呆望了半晌,叹了一声,翻身上马,慢世向前走去。
他一上了岸,就只是抬头看了看前面黑压压的县城,并没有再打量别的,是以他也未曾发现,在岸上不远处的一株大树底下,坐着四个人。
那四个人都是一色的玄青劲装,一脸的精悍之色。
他们自那汉子一跃上岸起,视线就未曾离开过他,那汉子骑着马,慢慢地向前走着,那四个人的目光,便也跟着转动,等到那汉子在树前经过之际,四个人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叫道:“朋友,请慢走!”
那汉子呆了一呆,抬起头来,四面看了一下,才看到叫他的人,是在树下,这四个人也都已站了起来。
那汉子在马上拱了拱手道:“四位是叫我么?”
在他拱手之际,那四个人又互望了一眼,目光停在那汉子的双拳之上。那汉子身形高大,可是他的双拳,却更是大得出奇,每一根指节筋,都高高凸起,看来就像是两只铁一样!
四个黑衣汉子之中,走出一个人来,也拱了拱手,道:“正是,敢问阁下,是从哪里来?”
那汉子见问,叹了一声,道:“今天一早,我就离开了子牙镇,渡过了四十里水洼,才到此地!”
那黑衣人又问道:“阁下到文安城去,有何贵干?”
那汉子皱了皱眉,像是很不耐烦,但是他还是回答了那人的问题道:“我要去见见劳总镖头。”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平淡,那句话,其实也极其普通,可是他话才一出口,那四个黑衣人的神色,尽皆陡地一震,喝道:“是他了!”
马上的那汉子,还根本不知道他们四人这样呼喝是什么意思,只见其中一人,着她便滚。
在他滚动之际,精光霍霍,已然掣了一柄短刀在手。
他的动作,十分之快,接连两滚,已滚到了马腹之下,精光闪动,鲜血迸溅,马儿惨嘶,人儿惊叫,那黑衣人已滚出了马腹,一跃而起。
那简直就是在一眨眼之间,所发生的事,那马儿的两条前腿,已被齐膝砍了下来,马儿向下一倒,断腿乱蹬,那么大的马身,也在不住发着抖。
马一倒地,那人自然不能再在马上存身,他发出了一下惊怒交集的呼叫声,身子一挺站了起来。
他刚一站起,砍断了马儿双腿的黑衣人,又挥动着短刀,滚了过来。那汉子反手一拳,打在马头之上,马儿倒地之后,还在不断哀嘶,但是那汉子一拳打了下去,‘噗’地一声之后就没有了声息。
那掣刀的疾滚而至,刀光霍霍,又向那汉子的双腿砍来,那汉子身形拔起,避开了两刀,大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在此害我?”
随着他的问话,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另外三个黑衣人,对那汉子的回答,便是各自兵刃出鞘!
那汉子一面问,一面斜斜向旁掠出,背靠大树而立。
四个黑衣人也立时赶了过来,将他围住,其中一个瘦瘦削削的汉子,冷冷地道:“阁下不是要去找劳总镖头么?我们就是清远镖局的人。”
那汉子望着地上的死马,心中实是十分愤怒,但从他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正在竭力抑制着自己。他乾笑一声,道:“我要去见劳总镖头,却无恶意。”
那瘦削汉子手中的长剑,轻轻一晃,剑尖荡起了一个圆圈,那一个圆圈还在眼前闪耀,他长剑‘刷’地一声,已电也似疾,向前刺来。
那汉子突然一侧身,长剑堪堪在他的左边掠过,刺进了他身后的树中,那汉子‘呼’地一拳,同右打去,乍一看来,他那一拳并没有什么作用。
因为在他的右边,虽然有人,但是那人还离得他有七八尺之远,他打出那一拳之际,身形也未曾动,除非他的手臂有七八尺长,否则是绝打不中对方的。
是以当他打出那一拳之际,发剑刺他的人,也不禁呆了一呆,立时趁势将剑自树身中拔了起来。
劫不料他才一将剑拔出来,那汉子的手臂,突然弯了一弯,本来是一拳声向右面的!这一来,便变成击向左面了,他拳还未到,那人已然觉出劲风扑面,他心知不妙,立时回剑再向前攻来。6可是那汉子的拳势快绝,‘砰’地一拳,正击中那人的小臂之上,随着那‘砰’地一响,骨折之声,清晰可闻,那人大叫着,手臂骨既已折断,自然不能再提得住长剑,‘呛’一声响,剑落在地上。
那人托着断臂,痛得额上的汗珠,豆也似大,涔涔而下。
那汉子足尖一挑,将长剑挑了起来,接在手中,其余三人,看到了这等情形,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那汉子劫叹了一声道:“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又是镖局中人,为何一见面就要害我?”
那四个黑衣人都瞪视着那汉子,一句话不说。
那汉子扬了扬拳,道:“刚才我那一拳。可以击你面门,也可以击你胸口,都可以取你性命,但是我只理击了你的手臂,你也该知道好歹了!”
那断了臂骨的汉子,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冷汗更是下得多。
那汉子道:“现在我也不为己甚,你们赔我一匹好马,这就算了,但赔我的马可得是好的!”
他这句话一出口,另三个黑衣人一齐叫了起来。
可是那臂骨折断的人却立时喝道:“你们不是它的敌手,我们走!”
他话一说完,转身便向前掠了开去,那三人还在犹豫,那汉子却已喝道:“不行,没有赔我马,你们怎能走?”
那三人本就不想走,再经那汉子一呼喝,那使短刀的一声怪叫,身子看她便滚,又攻了过来。
他身子滚动之势,十分快疾,一眨眼间,已来到了那汉子的身前,短刀‘嗖’地砍向前来。
那汉子怪叫道:“好,还想来和我动手,看打!”他一个‘打’字才出口,身形已疾拔而起,短刀一刀砍空,那汉子的身形已然向下沉来。
在他身形下沉之际,他‘呼’地一拳,已然打出。
那黑衣人一刀不中,身子已要向上挺耸起来。
但是那汉子连人带拳,打了下来,来势真像是饿鹰搏兔一样,‘噗’地一声,一拳已打在那人的后肩之上。8那人立时怪叫着,在地上滚动起来,这一次他又在地上滚动,绝不是使什么地趟刀法,而是肩头上中了那汉子的一拳,痛彻心肺,忍不住在地上打滚!
那汉子抬起头来,向另外两个黑衣人望去,冷冷地道:“怎么样,是赔我的马,还是再打架?”
当他向那两个黑衣人望去之际,那两个黑衣人,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那断臂黑衣人忍着痛,道:“你要赔马,可敢跟我们到镖局去?”
那汉子扬了扬两道浓眉,像是眼前四个人,果真是清远镖局的人这一点,很使他觉得奇怪。
他随即点了点头,道:“相烦四位带路。”
那使地趟刀的,也已忍看病,站了起来,他一手按在肩头上,一面对那汉子,怒目而视。
那汉子道:“我这一拳,只用了一成力,若是我用得力道大些,你那一条膀子就废了!”
他一面说,一面突然反手一拳,向身后的大树打去。
只听得‘噗’地一声响,他那一拳,击在树身上,树上的落叶,纷纷落下,他的拳头,已有大半陷在树身之内,他立时缩回了手臂。
在树身上。清清楚楚一个有两寸来深的拳印!
那汉子身后的那株树,乃是远年的老榆树,木质何等坚硬。却也被他一拳打得深陷了下去,他拳上的功夫之高,实在是鸳世骇俗,令人咋舌的了。
那四个黑衣人之中,虽然仍有两个,未曾受伤,但是看到了这等情形,却是再也不敢动手了!
那臂骨断折的人,好像是四人之首,他勉强笑着,道:“多谢阁下拳下留情,请阁下先行!”
那汉子‘哈哈’一笑,道:“你们放心,我岂是背后伤人的无耻之徒,就请带路,不必罗嗦。”
四个黑衣人叉互望了一眼,一起转过身,向前匆匆走了出去,那汉于不急不徐跟在他们后面。
不多久,便已然进了城,他们进城时,城门已然半掩,天色也已经全黑了下来,街道两旁的店,早已挂上了灯笼,大街上一家大赌馆前,更插了好几个大火把。
一路上,不少人向那四个黑衣人打招呼,称呼黑衣人倒全是叫‘镖头’的。可是那四个黑衣人却只是低头疾行,途人都知道出了事,全将目光集中在那汉子的身上。
不一会转过了一条街,便是一个好大的广场。
在广场的对面,是一列褐色的砖墙,墙自左至右,写着‘清远镖局’四个大字。在镖局门口,斜斜挂着两面锦旗,在镖局门口的灯笼映照之下,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左一面旗上,绣着一个‘劳’字,在那‘劳’字之下,是一柄新月形的弯刀。
而右首那两大锦旗上,则绣着一个‘史’字。
在那个‘史’字之下,则出一对交叉的判官笔。
一到了广场之前,那四个黑衣人的去势更快,先进了镖局,他们四人进了镖局,只听得局内响起了一阵喧哗之声,等到那汉子走到镖局大门口时,又有七八个黑衣汉子,从里面抢了出来。
那汉子略停了一停,那七八个人,都对他怒目而视。
然而那汉子的神色,却十分平淡,他拢着手,也不硬向前走去,双方就僵持在门口。
但是他们也并没有僵持多久,便听得里面一迭声地传道:“史镖头有请来客!”
一声声响声,传了出来,那七八人,便闪了开来。
那汉子从容不迫,在充满敌意的眼光之中,向前缓缓走了进去;他一进门,那七八人,就跟在他的后面,大门内是老大的一个天井,天井过去,才是石阶,石阶上是一排亮熄,那自然是大厅了。
那汉子才一踏上石阶,便有两个中年人迎了出来。
那两个中年人,目光精湛,一望便知道是人历江湖之人,他们一面打量着那汉子,一面道:“史镖头已在厅堂相候,阁下讲进。”11他们两人闪了开来,那汉子一步便跨了进去。
清远镖局,扬威江湖,也不是三年五载的事了,一踏进大厅,就可以觉出这一点来,若不是数十载的苦心经营,一家镖局,焉能有这样的规模。
从这个大厅看来,那倒不像是一个镖局,而像是王公大臣的华厦!大听中灯火通明,正中放着两张大交椅,两廊站满了人,少说也有三五十个。
左边的那张交椅空着,而右边的交椅上,却坐着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少妇,那少妇容颜如画,极其妩媚,但是眉宇之间。却也透着一股英气。
那汉子一看到那么美丽的一个少妇,不禁呆了一呆。
在他发怔间,那少妇却已站了起来道:“在下史翠兰,敢问尊驾高性大名?”
那汉子皱了皱眉。他立时想起镖局门口的那两面大锦旗,一面,绣着一个‘劳’字,自然是代表清远镖局总镖头,新月神刀劳天行的。
而另一面旗上,绣着一个‘史’字,那自然是代表另一个在清远镖局之中,地位仅次于劳天行的一个高手。而那汉子再也想不到,那人竟会是一个二十六七岁,那么美丽、婀娜的一个少妇!
那汉子缓缓地道:“在下是无名小卒,不值一提。”
史翠兰道:“尊驾本来说是要来见劳总镖头,难道见了劳总镖头,也是这样子说法么?”
史翠兰的词锋,咄咄逼人,那汉子道:“史镖头责问得对,在下姓胡。名千钧,乃是流落江湖之人,是以不能少了一匹马儿,这才跟了前来的。”
史翠兰的脸上,仍然挂着十分动人的微笑。她道:“清远镖局中,别的没有,马还是有的,别说是一匹,要十匹都有。”
胡千钧道:“就请史镖头命人将马牵来。”
史翠兰凝视着胡千钧,缓缓地道:“你不是说有事要见劳总镖头么?他适好不在,尊驾有什么指教,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胡千钧苦笑一下道:“现在不必再提起了。”
史翠兰沉声道:“胡朋友,我们是开镖局的,有江湖朋友,找上门来,我们能尽力的,定当尽力,但是像尊驾那样,言词闪烁,却令人起疑!”
胡千钧‘呵呵’笑了起来,道:“史镖头好利的词锋。说来惭愧。在下从关外来,一路上听得人说清远镖局,在下又无处栖身,本来是想投到清远镖局来,混一口饭吃,现在自然作罢了|”胡千钧话一讲完,史翠兰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疑惑的神色,但是她却立即恢复了正常。
她笑着,道:“胡朋友有那么好的身手,张、樊两位镖头,一出手就吃了亏,怎会潦倒?”
胡千钧苦笑着,道:“那别提了,请赐良马一匹,在下这就告辞!”
史翠兰微笑着道:“明人面前,不打暗语,我已说过,只要我们办得到的,一定照办。”
胡千钧道:“真的只要良马一匹,别无所求!”
史翠兰转过头去道:“在马厩中,找一匹好马来!”
史翠兰的话才一出口,立时便有四五人同声答应,转身走了出去,史翠兰道:“请坐!”
胡千钧也不客气,就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史翠兰望着胡千钧大得异乎寻常的大手,和指节骨隆起的手指,她道:“我提一个人,不知胡朋友可认识?”
胡千钧看来是急于想离去,是以他只是慢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史翠兰接着道:“那人在关外极有名,是黑龙庄庄主,黑龙季保荫,尊驾认识么?”
胡千钧一听,陡地站了起来,但是他一站起之后,便立时又缓缓地坐了下来道:“认识。”
史翠砌又道:“你从关外来,应该知道他的近况?”
胡千钧突然又乾笑了起来,他搓着手道:“是的,他在五天之前,被我一拳打死了!”
刚才,史翠兰提起黑龙庄主,见胡千钧突然跳了起来,但此际,却是史翠兰听了胡千钧的话,霍地站了起来,他的神色,又惊又怒。史翠兰一站起,大厅中的气氛,登时为之紧张起来。
胡千钧也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了。史翠兰也是在一站起之后,立时坐了下来。
但是那种妩媚的笑容,却已在他的脸上消失了,她问道:“你何以要杀他?”
胡千钧缓缓地道:“他强抢了一个牧民的女儿,那牧民寻短见时,被我遇到,我赴黑龙庄去要人,动起手来,拳脚可不带眼睛,自是难免的了!”
史翠兰‘嘿嘿’冷笑起来道:“倒看不出,你还是一个行侠仗义的大侠。”
胡千钧也沉声道:“大侠可不敢当,但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本是江湖中人的本份!”
胡千钧一面在说着,一面也在向四面不断打量着。
他看到侍立在两廊中的人,已经向前逼近了三四步。
而且,那三五十人的手,都已经放在兵刃的柄上,看来只等史翠兰一声令下,便要动手了!
胡千钧吸了一口气道:“史镖头,敢问黑龙庄主,是你的什么人?”
史翠兰神情恼怒道:“你是才从深山中钻出来的?”
胡千钧摇头道:“自然不是,但是江湖上的事,我却也不是十分清楚,尚请指教。”
史翠兰一字一顿说道:“他是我的大师兄。”
胡千钧一听,神色也变了一变,他站了起来,道:“我看马已牵到门口了,在下这就告辞了!”
史翠兰冷冷地说道:“阁下就想那样子走了不成!”
胡千钧叹了一声道:“史镖头,黑龙庄主在关外,可称无恶不作,这种武林败类,若是撞在史镖头的手中,史镖头,你肯不肯不杀他?”
史翠兰冷笑道:“随你怎么说。我能只信你一人的话么?你想走,除非我这一对判官笔肯?”
她一个‘肯’字才出口,双笔一振,‘铮’地一声飨,双手已各握了一支判官笔在手。
那一对判官笔,连柄都是精钢打就的,发着蓝殷殷的光彩,她一掣了笔在手,立时双笔相碰,是以才发出‘铮’地一下响。溅出了一串火星。
她右臂向前略伸,判官笔已直指胡千钧道:“你快亮兵刃!”
胡千钧又叹了一声,道:“算了算了,算我倒楣,我马也不要了,就此告辞!”
他连望也不向史翠兰望上一眼,转身向外便走。
可是,他才走出一步,已有七八个人,一起涌了上来。
胡千钧立时站定了身子,他甫一站定,立时真气一提,‘飕’地向上拔身而起,这一拔,拔得十分之高,他伸手抓住了一根横梁,身子倒翻了起来,双足向屋顶的瓦面,用力两脚出!
只听得‘哗啦啦’一下响,被他双足,下了百十块瓦片来。屋顶之上,立时出现了一个大洞。
他双手在梁上一按,头上脚下,便自洞中窜了出去。
这一切,可以说全是电光石火之间所发生的事,变故来得如此之快,大厅中的那些镖头。
尽皆目瞪口呆,只有史翠兰,立时发出了一声娇叱,身子也斜斜向上,拔了起来,自洞中穿出去。
史翠兰和胡千钧,几乎是同时窜上屋顶,相差的时间极微,胡千钧当然不可能走远。
是以,史翠兰才一跃上屋顶,胡千钧‘呼’地一拳,已然疾击而出。史翠兰也不避让,一摆判官笔,便迎向胡千钧的那一拳,想逼胡千钧撤招。
却不料胡千钧也不撤招,那一拳仍直打过来。
双方的出手,都如此之快,一拳打在判官笔上,所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判官笔击在一块十分坚硬的石头之上一样,胡千钧的变招极快,他一拳击在判官笔,判官笔向上,突然扬了一扬。
而胡千钧也趁那一刹问的机会,手腕一翻,五指已牢牢握住判官笔,顺手向怀中一带!
史翠兰若是舍得弃笔,再打下去,形势或会不同。
但是史翠兰怎肯一上来就失了判官笔?是以她也用力向怀中一带,可是胡千钧发力在先,两人各一用力,史翠兰被拉得向前,跌出了一步。
史翠兰的武功,自然不弱,她一步跌出,左手的判官笔,已然向胡千钧的下领,疾刺而出。
判官笔的尖端,极其锋利,那一笔,若是刺中了下领,那是非死不可的了,胡千钧心中也不禁大怒,一声怪吼,右手向旁一移,史翠兰右手的判官笔,不由自主,同左移去,‘铮’地一声,双笔交迸。而胡千钧的身形一闪,已然顺着瓦面,向下滑下去。当史翠兰的一对判官笔相交之际,史翠兰只觉得双臂一阵发麻,几乎难以再握得住它们!
胡千钧自瓦面上疾滚而下,落在天井之中,可是两扇大门,已被牢牢关住,在天井中围满了人!
胡千钧在向下滚来之际,并未看清下面情形。
而当他站定了身子时。才发现自己已陷入了重围之中。他只是略停了一停,立时身子转动,‘呼呼呼呼’,连发了四拳,身子向前,疾冲而出。
他向前冲出的势子,如此之猛,简直就像是疯虎出柙一样,在他前面的几个人,都骇然后退。
胡千钧抢到了门口,一拳击向门栓,那门栓乃是手臂粗细的一根枣木,但是胡千钧拿到处,‘啪’地一声,断成了两截,飞到了半空之中。
胡千钧一刻也不停留,拳一发出,脚也踢出,‘砰’地一声,将门踢开,他也立时向外闯去。
可是,他才走出了一步,便看到一匹马,疾冲了过来,马远未到,马上那人,已然掠起,倏起倏落,落在胡千钧的身前,盯住了胡千钧。
那人身形并不高,可是极其扎实,在他的腰际。悬着一柄几乎和镰刀一样的一柄弯刀。
胡千钧立时道:“可是劳总镖头么?”
史翠兰这时,也赶了出来叫道:“总镖头,截住他!”
胡千钧勉强一笑,道:“劳总镖头来了,那再好也没有,我们可以将话来说说明白。”
史翠兰不住冷笑,胡千钧还未再开口,劳天行也乾笑着说道:“请到镖局中说话如何?”
胡千钧道:“好!”
史翠兰的身子,立时闪了开去,劳天行和胡千钧两人,并肩走向大厅,一进大厅。劳天行便抬头向屋顶上的那个大洞,望了一眼,皱了皱眉。
胡千钧立时道:“我不想和贵局中人动手,是以别无去路,只好穿屋而逃了,得罪,得罪!”
劳天行乾笑若,道:“阁下这一来,清远镖局的人,可难以行走了!”
胡千钧的心中,陡地一惊,劳天行在讲这句话的时候,虽然在笑着,但是他脸上的神色,却已十分难看。
而且,胡千钧是久历江湖的人,如何会不知道这句话之中,所包含的严重意味。
劳天行等于是在说,他,胡千钧那样在镖局中闹了一场,如果能由他随意离去的话,那么,清远镖局的威名,便大受损害,镖局也就开不下去了!
胡千钧紧皱着眉,他绝不希望卷入任何江湖上的纠缠之中,否则,以他的武功而论,也决不致一人一马,落魄江湖,要去镖局中去找事情做。
可是,就算他不愿意,事情也还是紧逼到他头上来了!
胡千钧在关外打死了黑龙庄庄主季保荫,也是因为实因季保荫欺压良民,逼得他忍无可忍这才出手的,他怎么也料不到史翠兰会是黑龙庄主的师妹!
这时,胡千钧也紧皱着眉,他抱了抱拳,道:“劳总镖头,清远镖局威名远镇,小可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不论怎样,对贵局的令名,皆无损害之处!”
胡千钧的话,可以说是讲得委婉之极,他实在不想生事,因为他天生就不是一个喜欢生事的人。
可是,胡千钧却未曾料到,吃镖局这行饭的人,最重更的就是‘威名’,威名盛了,镖车走在道上,就算有黑道中人,想要动手,也必然有所忌惮,那么,镖局所保的镖,自然也不致于失去。
而如果有人大闹清远镖局的事,一传了开去,威名一失,说不定一趟镖,会遇到好几次麻烦!
再加上劳天行本身,也绝不是度量大的人,是以胡千钧的话,虽然说得委婉,但是劳天行还是扬着头,冷冷地道:“阁下自称无名小卒,未免太自谦了,但若是无名小卒,那更加对镖局有损!”
胡千钧苦笑着,道:“那么,依总镖头之见当如何?”
劳天行冷冷地望走了胡千钧道:“依我之见么?文安城中,来往客商,江湖朋友极多,胡朋友你闹了镖局,只有委屈你一下,铁加颈,锁在镖局的大门之前,也好让过往人等看一看!”
劳天行面色阴沉,缓缓地说出了那样的一番话来!
胡千钧的面色,不禁倏青倏白,他心中实在是恼怒之极,他望着劳天行腰际的那柄弯刀,徐徐地道:“劳总镖头,这样做,不是太过份了些么?”
劳天行‘嘿嘿’冷笑起来,伸手在腰际弯刀之上,‘铮’地一弹,道:“阁下不愿意,大可再在屋顶上穿一个洞,闯出清远镖局去的!”
胡千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末曾和劳天行交过手,自然不知道劳天行的底子,究竟如何。
但是,只要是学武之士,就算明知自己不是对方的敌手,在那样的情形下,也必然会翻脸动手的。可是胡千钧却在吸了一口气之后,苦笑着,道:“不知劳总镖头,要将我锁在门前,多少时候?”
劳天行听得胡千钧那样反问,心中陡地呆了一呆。
一时之间,他还只当胡千钧说的是反话,因为他提出来的条件,是如何苛刻,就算是一个小毛贼,被人家捉住了,锁在门前,也必然会引为奇耻大辱的!
劳天行自然也不知道胡千钧的底细。但是在他赶到之时,胡千钧正从史翠兰的一双判官笔之下逃出来!如果不是他赶到,迎头截住,胡千钧也已走远了!
由此可知,胡千钧的武功也不会太弱,又怎会接受自己的条件?劳天行根本是一上来就准备动手的,这时,他听得胡千钧那样反问,也只当胡千钧是在故意调侃自己,是以他一呆之后,冷冷地道:“三天!”
胡千钧缓缓扬起头来,长叹了一声道:“劳总镖头。请吩咐贵局中人,拿铁来我遵命就是!”
胡千钧这句话一出口,劳天行和史翠兰两人,不禁都睁大了眼睛,他们实在是难以相信!
胡千钧竟会答应那样屈辱的条件,愿意铁加颈,在镖局之前,示众三日,那实在是人不可思议了!
劳天行和史翠兰两人,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充满了疑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们自然料不到胡千钧的心意,因为他们所想的,和一般学武的人所想的并无不同,他们所想的,只是争强斗胜,从来也不懂得忍让。
但是胡千钧却懂得忍让,他不但懂得忍让,而且处处忍让,当他才一听得劳天行提出那样的条件之际,他脸上倏红倏白,那自然是他的心中,恼怒之极口但是,他劫也立时想到,自己若是动起手来,或者可以逃得出去,但清远镖局的令名,必然受损,以后,镖车走在道上,就容易出事了!
镖车一出事,镖局中人,自然难免死伤,清远镖局中镖头盈百,谁无父母妻小,他又何忍害得人家家破人亡?比较起来,他自己示众三天,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是以他才答应下来的。
可是,这清远镖局上下,可以说没有一人,能够明白胡千钧的那种胸怀!劳天行和史翠兰,还会怀疑他别有所图,其他人,只当是清远镖局威名远播,胡千钧不敢生事,是以才不得不低头了!
胡千钧自然可以在众人的神色中看出这一点来,但是他根本不想去说明辩白,他只求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可以无愧于心就够,何必求别人的了解?
当下,只听得劳天行一声断喝,道:“拿铁来!”
立时便有两名镖头,吆喝着走进来,胡千钧仍然站着,他高大的身形,在大厅中显得十分突出,但是看来也有一股异样的落寞之感,彷佛他根本不是这个世界中的人。
不久,两个镖头,便抱着一大盘手臂粗细的铁,走了出来,那盘铁自然是太沉重了,他们搬不动,所以只好拖了出来,铁在青砖的地面上拖过,发出‘铮铮’的声响,留下了一道深痕。
劳天行后退了一步,自镖头的手中,接过了铁来。
史翠兰在一旁立时道:“总镖头,小心些!”
劳天行全神贯注,胡千钧却苦笑了一下,道:“史镖头,小可既已答应了,决不会使诈,倒可以放心。”
史翠兰的脸上,红了一红,只是对胡千钧怒目而视,并没有再说什么,劳天行拿起铁来,双臂一振,‘呼’地一挥,铁发出‘呛郎郎’一阵响,已向胡千钧的头上,当头罩了下来。
胡千钧仍然站立着不动,他的脸上,也十分平静,像是他完全应该接受那样的惩罚一样。
铁一套到了胡千钧的头上,劳天行的动作极快,立时又从另一个镖头的手中,接过了一柄锁来,‘拍’地将铁扣住,道:“到大门口去!”
胡千钧缓缓地向外走去,穿过了天井,铁拖在地上,‘锵锵’地响着,在他的身后,跟着许多镖局中的高手,一直到了大门外,铁又被牢牢地扣在一根石柱上,那石柱,本来是用来控马的。
几乎是胡千钧才一走出来,镖局的门外,便围满了着热闹的人,人人都向胡千钧指指点点,没有人知道胡千钧是为什么被锁起来的,可是七嘴八舌,都当胡千钧是被镖局捉到的小毛贼。
胡千钧闭上了眼睛,秋天的阳光,晒在他的脸上,也有点烫热,他不去看那些人,他只是在想,三天,那很快就会过去的。只不过是三天的时间而已!
他身子能够移动的范围,大概不超过三尺,他也索性靠着石柱,站立着不动,他倒并不觉得铁的沉重,沉重的只是在他心头的那股重压。
那股重压,是他在江湖上流荡了那么多年,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江湖上的一切,实在是太险恶了,太没有是非了,人和人之间,除了拳头刀枪相见之外,根本没有互相了解的机会!
他忍让着,他不想和人去争斗,结果,他就得受羞辱,而当他忍无可忍的时候,他最后还是不免要出手,在关外,他何尝未曾被季保荫苦苦哀求,何尝不是饱受季保荫的凌辱,但结果又怎样呢?
他苦笑了起来,他感到自己只是忍让,还是不够,最好自己生下来就是瞎子,聋子,看不到也听不见人世间的不平事,那或者就可以不和任何人起冲突了!
他苦涩的笑容,和他满是风尘的脸配合起来,有一股莫名的凄苦之感。然而,围在他前面的那么多人,有多少是在心中,会有那样的感觉的?
胡千钧被锁在石柱上之后,劳天行向史翠兰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起回到了镖局中,劳天行立时问:“史镖头,这姓胡的,究竟是怎么来的?”
史翠兰压低了声音,道:“冀东三凶,早在两个月,便曾说要对咱们镖局不利,你也知道的了?”
劳天行的神色严肃道:“不错,但是他们三人,是我们手下败将,倒也不必将他们放在心上。”
史翠兰双眉一扬,道:“总镖头,常言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去年冀东三凶劫镖,大凶天煞计独,被你断下了左臂,三凶妖巫施娇娇,被我判官笔,刺瞎了左目,如今他们敢卷土重来,自然必有所恃!”
劳天行显然心计不如史翠兰细。听得史翠兰那样说,他的神色,也变得十分严重,道:
“莫不是他们已请到了什么厉害的帮手,前来生事?”
史翠兰道:“我看多半是那样,是以连日来,我都命镖局的弟兄,在各处通道守候,察看可疑的人物,这姓胡的单人匹马,渡过了文安洼。四个弟兄起疑,喝问他到何处去,他一开口就说找劳总镖头!”
劳天行‘哼’地一声,道:“原来是那样,那就不冤枉他了!”
史翠兰又道:“而且,他还打伤了我们两个兄弟!”
劳天行‘噢’地一声,道:“但是他何以又肯让我们锁在镖局门口?现在他绝无法脱身,岂不是弄巧反拙了?这却令人难解。”
史翠兰道:“他自称在关外,杀了我师兄季保荫,他若有那样的武功如何肯让人锁在门外?”
劳天行陡地一惊,沉声说道:“如此说来,岂不是——”史翠兰冷笑一声,道:“自然是夜长梦多,我看不如早些将他除去,以免后患!”
劳天行向外望了一眼,他虽然已到了大厅之中,但是向外望去,仍然可以看到,镖局的门口围了一大群人,他道:“众目睽睽之下,如何下手?”
史翠兰道:“可以叫几个镖局中的兄弟去折辱他,他如果一出手,立时下手,是他先出手,众目共睹,官府自然地无话可说,总镖头你说如何?”
劳天行点头道:“不错,镖局中这几天,正寄着一单价值巨万的红货,翼东三凶或者就在动那批红货的脑筋,我们自然是先下手为强的好!”
他们两人一起穿过了大堂,向内走去。
在镖局门外,围着看胡千钧的人,越来越多,更有一群顽童,拾起了石头,向胡千钧抛了过来。
石块抛在胡千钧的身上,胡千钧是练功夫的人,顽童能有多大力道,他自然不觉得疼痛,是以他运眼也懒得睁开来,顽童也就更加得意哗笑。
不一会,镖局中,走出了三个雄纠纠的大汉来,其中一个,大踏步来到了胡千钧的身前。
胡千钧觉出有人来到了他的身前,可是他仍然不睁开眼来。那人一到了胡千钧的身前,扬起手,‘呼’地一掌,便向胡千钧的脸上掴来。
胡千钧虽然闭着眼,但是那镖头的一掌,呼呼风生。十分有力,他万无觉察不到之理!
他连忙向旁一偏头,可是他的颈际,却被沉重的铁锁着,一偏头间,并不能隔开多少,只听得‘叭’地一声响,已然被掴了个正着!那一掌的力道,还着实不轻,他的脸上,立即现出了一个手印来。
胡千钧陡地睁开眼来,他所捱的那一掌,实在太重,他睁开眼来时,眼前兀自金星飞舞不已。
胡千钧喘了一口气,他还未曾出声,那镖头已然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臭贼,在文安洼旁,伤了我兄弟的,可就是你么?”
胡千钧定了定神才道:“我才一上岸,四个人就想取我性命,我却是不能不出手,倘祈见谅。”
那镖头是存心来生事的,况且他的兄弟,确然在文安洼之旁,被胡千钧一拳打断了臂骨,他如何肯就此干休,只听得他冷笑道:“原来你有那么大的本领,却何以被人锁了起来当贼办?”
胡千钧叹道:“阁下是镖局的总镖头吧,何苦与我过不去?我绝不想与你们为难,你们又不是坏人,要不然,我也不会被锁在镖局门口了。”
那镖头厉声道:“放屁,你是什么东西,自己明白!”他一面说,一面又再扬起手,又待向胡千钧的脸上掴来。胡千钧的颈被铁箍着,但他的双手,却是可以活动的,那镖头手才扬起,胡千钧也陡地一伸手。突然之间,已将那镖头的手腕抓住!
那镖头未曾料到胡千钧的出手,如此之快,他陡地一惊,立时怪叫了起来,道:“臭贼出手伤人了!”他一面叫,一面左手一翻,已拔了一柄匕首在手,精光一闪,已然向胡千钧的胸前刺到。
胡千钧人被锁,避无可避,但是他已然握住了那镖头的手腕,却也不致于被对方刺中。
就在精光一闪,匕首刺到之际,他手臂向外一扬,那镖头被他拉得向外直跌了出去,那一下自然刺了空,胡千钧一松,那镖头外跌之势收不住,又跌出了三五步,才算是勉强站定了身子。
这一来,他不禁又羞又怒,怪叫了起来,另外两人一抖手,各掣了一柄单刀在手,胡千钧沉声道:“我不想和你们动手,但如你们起了歹意,想来害我,那可就难说了!”
胡千钧虽然被锁着,但是当他说那几句话时,却另有一股慑人的力量,令得那两人呆了一呆。
才被胡千钧推出的那镖头,这时却怪叫着,向前冲来,他的手中,早已握了一柄明晃晃的钢刀,一冲到胡千钧身前,‘呼’地一刀,当头砍下。
胡千钧一伸手,这一次,他并不握向对方的手腕,却只用两只手指。便已将刀身,紧紧挟住。
他沉声道:“阁下出刀之前,可会想过,光天化日之下杀了人,官府焉能不加追究?阁下还可浪荡江湖,你家中的老小,难道也跟你在一起?”
那镍头本来是怒气冲冲,向前冲来,看来是非一刀将胡千钧砍死不可的,在胡千钧抓住了他刀身之际,他也不过是吃惊而已,但一听得胡千钧那样说,他却陡地呆了一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胡千钧又道:“我是个不想无故与人争斗的人,你还是放过了我吧!”
胡千钧一松手,那镖头的身子,立时向后退出去。
他实在有点发怔,他一直只知道,武功不好的,被自己所杀,碰到武功比自己高的,当然是自己倒楣。可是如今,被锁在石柱上的那大汉,武功分明在自己之上,何以他竟不愿施展他的武功?
道是他从来也末曾遇到过的事,是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胡千钧望着他,脸上抑是充满了诚意,那镖头的口唇动了动,可是却也未曾说出话来。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阵吆喝声,自大街那头,传了过来,有人在大声叫道:“让开!让开!”
随着叫嚷声,便是一阵辚辚的车声,和马嘶声,围在镖局前面的人,纷纷退了开去,让出一条通道来,只见四匹骏马,拉着一轩马车,驰了进来。
那马车装饰得十分华丽,乌木的车身上,全都用银丝盘出图画来,文安城不算是一个大地方,那样华丽的马车,更是难得一见,众人的视线。一时之间,全集中在那辆车子之上,车一停,自车座上跳下两个健仆,青衣小帽,一望而知是富有人家的仆。
这时,存心来找胡千钧生事的那三个镖头,也感到难以下手,正返到了镖局门口,一看到了那辆马车,他们便停了下来,只见那两个健仆,来到门前,向他们一拱手道:“家主人要见劳总镖头,他老人家可在么?”
那镖头看到来人如此气势,自然不敢怠慢,忙道:“贵主人是——”那两个健仆满面笑容道:“沧州严百万——”那三个镖头在文安城清远镖局内办事,如何会未曾听过沧州严百万的大名?那严百万乃是大河以北,方圆半里之内,数一数二的大富豪!
他们三人一起‘啊’地一声,两个人已返身奔了进去,剩下的那个镖头,也忙道:“贵管家请稍候!”
那两个健仆的声音,十分响亮,‘沧州严百万’五字,围在镖局前的那些人,全都听到。
一时之间,更是人人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各人都望住了车子,想看看严百万这个大财主,究竟是什么模样,锁在石柱上的胡千钧倒被冷落了。
胡千钧又闭上了眼睛,他只听得镖局之中,一迭连声地叫了出来道:“有请严大官人!”
那两个健仆来到了车门口,拉开了车门,只听得车中,传来了一下咳嗽声。
胡千钧本来是闭着眼睛的,周围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与他没有关连的。
可是一厅到了那下咳嗽声,胡千钧的心中,却陡地一动,突然睁开眼来。因为他感到那一下咳嗽声,听来十分耳热,但他却根本未曾见过严百万!
当他睁开眼来时,那两个健仆,已在车门之旁,放上了踏脚,一个五十上下。
穿着团花钝袍的中年人,已经弯着腰,从车中向外,走了出来。
那中年人的行动十分迟缓,看来十足是养尊处优的模样。他小心翼翼,踏在踏脚上,下了车。
当他下车之后,他直了直身子,那时,劳天行已带着七八个镖头,迎了出来,劳天行满面堆笑,道:“严大官人却是那阵风请来的,小地方蓬荜生辉!”
严大官人笑着,看来十分雍容,道:“这位是劳总镖头么?总镖头名震江湖,严某人来,有一件事拜托,拜托。”
劳天行笑着,道:“严大官人请进里面坐,慢慢再说,定当效劳!”
严百万和劳天行客气着,严百万伸手间,自他的腕上,现出一只碧也似绿,粗如手指的翡翠镯子来。
劳天行吃的是保镖饭,珍珠宝贝,过目的自然不少,他一眼便看出,别的不说,单是这只镯子,就至少值一万银子,严百万竟戴着它随便上路,可知这次找上门来的,一定是一件大买卖了!
劳天行看到那只镯子之际,那样想法,可是胡千钧也看到了那镯子,胡千钧一看到了那镯子之后,他心头登时抨抨乱跳了起来。失声叫道:“劳总镖头!”
劳天行突然听得胡千钧一叫,停了一停,同胡千钧瞪来,连严百万也停了下来,同胡千钧望了一眼,劳天行连忙道:“严大官人请!”
严百万的目光,在胡千钧的身上,转了一转,道:“敢问劳总镖头,这位汉子却是什么人?”
劳天行一声冷笑,道:“江湖上有的是不知好歹不自量的人,这想来镖局生事,是我饶他不死,他自愿锁在镖局门前,以儆后来的妄人!”
严百万频频点头,道:“原来如此,贵局威名远播,果然非同小可,我算是找对人家了!”
劳天行满心欢喜,已然陪着严百万,进了镖局大门。
胡千钧伸长了头,望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又叫道:“劳总镖头!”
这一声,劳天行不知是真未曾听到,还是假装听不到,只听得他的笑声,传了出来,未听他回答。
胡千钧还想再叫第三声时,两个镖头已恶狠狠地抢到了他的身前,厉声道:“你鬼叫作甚?”
胡千钧忙道:“我和两位说,也是一样,两位快去告诉总镖头,这严百万,不是好人”
胡千钧的声音十分低沉,而且,他的话才一出口,那两个镖头,已然大声轰笑了起来,两人的笑声,将他的语音,几乎完全盖了过去。
但饶是如此,严百万赶车的那车夫,还是立即转过头,向胡千钧望了过来。那车夫看来,年纪十分大,满面皱纹,可是当他向胡千钧望来之际,他的目光,却异样尖锐,也异样凶狠。
只不过除了胡千钧一个人之外,谁也未曾加以注意!
那两个镖头一面笑,一面道:“臭贼,难道你倒反是好人?哈哈,别笑掉了人的大牙了,趁早闭嘴!”
胡千钧着急道:“两位,这事情非同小可,他是——”然而那两个镖头。根本不再听胡千钧的话,一个转身,便走了开去,胡千钧顿着足,围在镖局外的人也散开了些,胡千钧只见那车夫下了车,就着鞭子,缓缓地向着他,走了过来,来到了近前,道:“阁下——”胡千钧望定了那车夫,沉声道:“你别理会我是谁,不论你怎么装扮,我都认出你来了。”
那车夫不动声色,只是笑着,在他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更多,他徐徐地道:“我只是严百万的事夫,还会是什么人,你说笑了!”
胡千钧一字一顿,道:“鬼猴儿王奇王三节,你未免太委屈自己了,你们可是想打清远镖局的主意?”
那车夫话一说完,就转过身去,当胡千钧那样讲的时候,他略呆了一呆,但也并未曾转过身来。
他慢慢地向镖局大门口走去,几个镖头迎了上来,将他迎进了镖局中,胡千钧转头望着镖局,连叹了几声,他知道,清远镖局,已危在旦夕了~清远镖局迎进去的严百万,那一下咳嗽,那一只镯子,这全是黑道上出了名的高手,著名的心狠手辣的大盗,天北一霸咚明魂的标志。
胡千钧曾见过咚明魂一次,咚明魂和现在的严百万,在外貌上并不相同,可是那镯子,胡千钧却也认得出来的。
像天北一霸咚明魂那样的大盗,到清远镖局来,打着沧州严百万的晃子,他会安着什么好心?
清远镖局的劳总镖头,将胡千钧锁在门口,可是胡千钧一想到这一点,心中仍然焦急无匹!
镖局门口,一字排开,仍有四名镖头站着,胡千钧略想了一想,又叫道:“列位镖头,随便请过来一位,我有紧要的话要说!”
在镖局门口的那四个镖头,一起向胡千钧望来,其中一个道:“这小子还在大呼小叫,待我过去,给点苦头他吃吃,也好令得做安静些。”
那镖头说着,便大踏步向前走来,胡千钧心中一喜,心想只要他肯走过来,自己就可以告诉他了。
却不料那镖头只走了一步便已被另一人拉住。
那拉住他的镖头道:“二哥,别去煮他,这的武功很高,说不定他是另有田谋,走前去岂不遭殃?”
那本来要向前走来的镖头一听,立时不再向前走来。
胡千钧又叫道:“你们只管过来,我绝无异心,我有极重要的事告诉你们,事关清远镖局的命运!”
可是,一任胡千钧叫着,门口的那四个镖头,却再也不理睬,他们只是自顾自在说笑着。
胡千钧急得只手捏住了拳,他粗大的指节骨中,发出了一阵‘格格’的声罕来。没有过了多久,只听得镖局之中,又叫起了一阵热闹的喧哗声来。
随着那阵人声,四名镖头,首先从镖局门口抢出来。
接若,便看到劳天行、史翠兰两人,陪着严百万,也走了出来。劳天行和史翠而两人,正满面笑容,劳天行的脸上,更现出十分谦恭的神色来,一面走着,一面道:“歧员外只管放心,一定逗命照办!”
在他们的后面,则跟着那车夫,一行人出了镖局,来到了那辆车子之旁,眼着严百万已要登车而去了。
胡千钧在这时侯,陡地舌绽春雷,大喝了一声响道:“咚明魂,你假冒严百万,安的什么心?”
胡千钧的击音,极其雄浑,他这‘咚明魂’三字,才一出口,所有的人,便已吓了老大一跳!
因为天北一霸侈明魂,乃是黑道上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的高手,虽然侈明魂还未曾找过清远镖局的麻烦,但只要是吃镖局饭的人,没有人不听到了‘咚明魂’三字,而可以不感到吃惊的!
所有的人中,史翠兰性子最烈,反应也最快,胡千钧话还未曾叫完,她双臂一振,一对精钢判官笔,便已掣在手中。双笔相碰,发出了‘铮’地一声响来,疾声问道:“咚明魂?
在哪里?”
劳天行也‘腾’地向外退出了一步,手按在弯刀柄上。
而严百万本来,已然要跨上车去的,在那一刹间,他也陡地僵住了,在他身后的车夫,脸上更现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神色来,看来十分古怪。
胡千钧勉力振动手臂,随着他手臂的振动,铁‘呛呛’乱响,他伸手向严百万一指道:
“就是他!”
严百万四面望着,看来十分惶急道:“他说什么?”
人人都为这个名字而震惊,未曾去细察,是由什么人叫出咚明魂的名字来的,直到这时,史翠兰和劳天行两人,才知道叫的人是胡千钧!
史翠兰立时大怒,只听得她一声娇叱,身子陡地一转,‘刷’地一声,已然窜到了胡千钧的身前。
她一到了胡千钧的身前,判官笔‘刷’地已向前剌出!
那一下攻击,对胡千钧来说,实是突如其来,胡干钧仓皇间一举手臂,铁抖了起来,向判官笔迎了上去,锋锐的笔尖,‘铮’地一声。刺在铁上,顺势一滑,却已刺进了胡千钧的肩头。
胡千钧本来,是可以避得过去的,但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他却难以躲避,肩头一被刺中,他发出了一声怪叫,史翠兰早已收笔后退!
史翠兰退开了两步,判官笔仍指着胡千钧,余怒未息!
胡千钧肩头之上,鲜血汨汨而下,但是他却连看也不看自己的伤口一眼,仍然叫道:
“那严百万是假冒的,他,他是天北一霸佟明魂!那车夫是鬼猴儿王奇!”
可是史翠兰却厉声道:“你再在此大呼小叫,我便剜去了你的舌头,看你还能有什么胡说八道!”
胡千钧陡地吸了一口气,楞了下来。他明白了,就算他叫破喉咙,也没有用的,清远镖局的人,根本不相信他的话,胡千钧的心中,不禁一阵难过。
令他难过的倒还不是清远镖局的人不信他的话,而是位知道镖局为什么不信他的话的原因!
他被清远镖局锁在门口,镖局中的每一个人,就都以为他一定将镖局恨之切骨,这似乎是人的天性,有仇一定要报,在他们想来,一个被镖局锁在门外的人,还会关心镖局的命运,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为了一点小事就怀怨,怀了怨一定要报仇,这是铁定不移的法则。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着那样的一个法则,那么,还有谁来相信他的话?
胡千钧低下头去,他看到了肩头上的伤口,伤口很深,血还在流着,胡千钧感到了一阵阵的疼痛,但是他却只是低着头,不再出一点声音。他听得严百万在问:“这人刚才在说些什么?”
他也听得劳天行在陪着笑道:“严员外莫怪,这人是个癫汉,要不然,我们怎会将他锁在门外!”
严百万好像还很有兴趣,他道:“这汉子刚才说我是假冒的,他说的那个什么魂,却是什么人?”劳天行仍然笑着,道:“那佟明魂是一个江洋大盗。”
严百万像是吃了一惊道:“那样说来,我那五万金子,岂不是……已有人注意了?”
劳天行忙道:“严员外只管放心,包在镖局身上!”
严百万没有再说什么,好像是已经登上了车子,因为胡千钧随即听到了得得的蹄声,辚辚的车声。接着,胡千钧便已听到有脚步声,来到了他的身前。
他仍然低着头,只听得劳天行狠狠地骂道:“臭贼子,你若是再胡言乱语,我不放过你!”
胡千钧略抬了抬头,他本来迸想对劳天行说,那是真的,这个严百万,是假冒的,是咚明魂!
可是,当他一抬头来,看到了劳天行那副凶厉的神色之际,他要讲的话,便又了下去。
劳天行‘哼’地一声,愤然转过身道:“史镖头,你立时就带着几个弟兄,去走一道。”
史翠兰答应着道:“是。严员外的事,如果办好了,以后传了开去,远近富户,都会来找我们了!”劳天行‘呵呵’笑着,由镖头拥着,走进镖局去了!
镖局的门口,登时冷清了起来,而天色也渐渐黑了。
又过了不久,只见史翠兰一马当先,带肴十来个镖头,全骑着骏马,疾驰而去。
胡千钧苦笑着,心知史翠兰是被佟明魂骗走的,胡千钧不知道佟明魂安排了什么妙计,但他也多少听到了一些。
佟明魂曾提及‘五万两金子’,多半是怕假冒严百万,要清远镖局保五万两金子,清远镖局有大买卖上门,自然一口答应,于是史翠兰就带着人走了!
史翠兰这一去,自然凶多吉少,她一定会在半途中伏!
而在杀了史翠兰之后,佟明魂又会来对付劳天行,到时,清远镖局,就危如覆巢之卵了!
夜色更浓,深秋的夜,夜风吹来,已使人感到阵阵凉意,他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他慢慢地扯下衣服,扎了肩头的伤口,镖局门口更冷清了,大门已关上,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晃,那两面旗子,被风吹得‘刷刷’地作响。
胡千钧急得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如果可以挣脱,那或者还能在半路上,帮助史翠兰。可是那铁如此之粗,胡千钧如何能够将之挣得断?
夜越来越深了,天才入黑的时候,在镖局空地前的街道上,还有人打着灯笼走过,但是随着夜深,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胡千钧一个人在外面。
胡千钧心中所想到的,不是他自己如何能够脱身,他是在想,史翠兰是不是已经中伏,中伏之后的结果又怎样?那是一桩他看得明明白白的阴谋,清远镖局就要遭殃了,而他却无能为力!
对于胡千钧这样侠义心肠的人来说,那实在是最痛苦不过的事情了!他开始用力地挣动铁,在深秋的夜晚,铁不断发出‘呛郎郎’的声音来。
可是,不论他如何用力挣,儿臂粗细的铁,却仍然牢牢地扣住了他,使他离不开那石柱?
他挣了足有两盏茶时,突然之问他停了下来。
因为在那一刹间,他看到对面街上,有一条人影,疾窜了过来。那条人影的来势极快,。
窜过来之际,在那人的身边,有闪亮的精光闪了一闪。
胡千钧的心中,陡地一凛,那一闪精光,一定是一柄极其锋利的尖刀所发出来的!那是一个夜行人!胡千钧沉声喝道:“什么人,快出声!”
胡千钧一喝,那人影‘飕’地掠到了胡千钧面前。
他站在胡千钧面前,只有五六尺处,扬起头来,映着镖局大门口悬着的灯笼,所发出的摇曳不定的光芒,胡千钧立时看清了那是什么人!
而当他一看清了那人是谁时,他陡地吸了一口凉气!
那人就是日间,严百万的‘车夫’!只不过这时,他的面上,带着一种十分奇诡的神情,令人一望,便心头生寒,那是鬼猴儿王奇!黑道上知名的高手!
胡千钧在吸了一口气之后,立时道:“王朋友,果然是你,我总算未曾认错你!”
王奇‘架架’怪笑着,道:“你眼力倒不错,只可惜清远镖局中的人,并不肯听你的话!”
胡千钧一听得王奇那样说,心中又是一阵难过,像是王奇手中的尖刀已然刺中了他的心中一样!
王奇顿了一顿,又奸笑了起来道:“而且,你以后也不会向清远镖局的人,再多罗嗦了!”
胡千钧沉声道:“那倒未必,我还是一样要说的!”
王奇的脸上,突然现出狞厉之极的神色来,道:“你不能说了!”他一个‘了’字才出口,手腕突然一翻,他手中那柄两尺来长,雪也似亮的尖刀。‘刷’地一声,已向胡千钧当胸刺来,刀势快到了极点。
胡千钧大叫一声,手臂一振,铁扬起,迎了上去。
只听得‘铮’地一声,铁和尖刀相碰,迸出了一串火星来,胡千钧趁机拳头向前一伸,打出了一拳。如果不是他的手上扣着铁,他连手臂也伸不直的话,那一拳一定已打中鬼喉儿王奇了!
但这时,胡千钧一拳打出,铁震动,王奇身子略向后一仰,就避了开去,王奇腾地后退了一步,身形一矮,一刀又向胡千钧的腹际刺到。
胡千钧再是一声大喝,他身子猛地扭了一扭。那柄尖刀,带起一股寒风,‘飕’地一声,紧贴着他的腰际,向前掠了过去,刀尖刺在石柱上。
王奇出刀的力道,当真重得可以,一刀刺中了石柱,火星四冒,石屑乱迸,石柱上被剌出一道深深的刻痕来!
而胡千钧左腿一横,已一脚扫出!
胡千钧的一避,一退,几乎是同时发出的,鬼喉儿王奇的身形,已算得灵巧,他一刀不中,身形已立时倒翻了起来,可是他才一翻出,胡千钧的一腿已然扫到,‘砰’地一声,正踢在王奇的腰际!
那一脚踢中,鬼猴儿王奇的身子,立时如同断线风筝也似,向外直跌了出去,胡千钧扯直了喉咙叫道:“清远镖局,快出来捉贼,快来人!”
胡千钧刚才和王奇动手之际。所发出的那两下大叫,本来早已将镖局中人惊动。但是值夜的镖头,人人皆知镖局门外锁着人,也都认出是胡千钧的声音,是以懒得出来看,及至胡千钧大叫有贼,镖局的大门,才‘蓬’地打开,三个人跳了出来。
可是,等那三人跳出来之际,鬼猴儿王奇。早已就势着地一滚,滚到了一个阴暗的角落之中。
那三个人跳出了镖局,四面一看,不见有人,气势汹汹,奔到了胡千钧的面前,喝道:
“人在哪里?”
胡千钧是眼看着王奇向前滚去的,忙道:“在那边!”
那三个人忙向胡千钧指的方向奔去,但是他们立时奔了回来。破口大骂道:“臭贼子,没地来消遣老爷,不叫你吃些苦头,你还不肯老实!”
胡千钧怪叫起来道:“真有人,是鬼猴儿王奇,就是他,日间扮成了嵌百万的车夫!”
胡千钧在扰攘间。镖局又奔出了好几个人来。
一时之间,空地之上,人声喧哗,七八个人围住了胡千钧,千贼万贼地骂,但是他们却也知道胡千钧厉害,是以没有人敢离得他近些。
正熙攘间,只见镖局中又有人走了出来,当前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劳天行,劳天行披着一件外衣,想是睡梦中被人吵醒的,怒气冲冲,大踏步向前走了来,一面在喝道:“半夜三更,吵些什么?”
几个镖头,立时向劳天行走了过去,数说胡千钧的不是,劳天行立时向胡千钧望来,只听他‘哼’地一坚,道:“将这双臂断了下来!”
胡千钧陡地一呆,就在这时,忽然听得一阵急骤之极的马蹄声,自远而近,迅速传了过来。
那马蹄声分明是向看清远镖局而来的,是以一时间,人人都抬起了头,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马蹄声来得真疾,众人才一抬起头来,便看到一队马,马上的人,个个伏在马背上,正疾驰而来,转眼之间,马已踏上了青石板铺出的空地之上,蹄声听来,也格外急骤,而且,各人也已看出,奔在最前面的一人,是个女子,正是史翠兰。
在史翠兰身后的十余骑,也正是史翠兰带去的镖头。
劳天行陡地一呆,连忙向前迎了上去,叫道:“史镖头,有了什么——”他向前掠去,马儿向前冲来,两下势子,都极其迅疾,劳天行在转眼之间,便已到了马前。
而就在那时,伏在马上的史翠兰,陡地直起身子来。
她穿着史翠兰的衣服,骑着史翠兰的马,可是,她却绝不是史翠兰,她也是一个女人,可是却奇丑无比,只见她血盆也似的大口,突然一张,疾喝一声:“着!”
随着她那一声怪喝,她一手拉着绳,一手抖动,已然抛出了一只金丝虎爪,虎爪向着劳天行的面前,疾抓了下来,她怪眼圆睁,左目已眇,只有右目,在闪闪生着凶光,实是妖鬼不及其狞恶!
劳天行当那女子一直起身子来时,大叫了一声,道:“施娇娇!”
他一面叫,一面身子向后,疾退而出,可是他退得虽快,只不过使金丝虎爪,抓不中他的面门而已,在他身形一退间,那只和人手一样大小,连着一根金,五指锐利,有着倒钩的金丝虎爪,还是抓进他的肩头之中,马上那女人怪叫不绝,双腿用力一夹,健马仍然向前,旋风也似,卷了出去。
健马向前冲出,被虎爪抓中了肩头的劳天行,立时被拖倒在地,在石板上翻滚着,被拖向前而去。
劳天行在江湖上名头极响。本身也极有真材实学,可是他刚才,只当伏在马上,疾奔了回来的是史翠兰,再想不到那会是翼东三凶的妖巫施娇娇!
他全然未曾防备,施娇娇猝然发爪,劳天行空有一身武功,却是一点也施展不出,这时一被拖了出去,痛得他号叫不已,想要翻身跃起,也是在所不能!
这一切,原是电光石火问的事,其余的马匹,也早已卷到了空地之上,劳天行一中爪,其余的镖头,知道不妙,可是马上的十来人,也早已跃了下来,才一落下马背,兵刃便已纷纷出鞘。
那些镖头,仓皇应战,在马上那些人刚一落地之际,就被砍翻了五七个,其余的人。更无斗志,人人想向镖局之内逃去,可是一逃,阵脚更乱了!
十二三人中,只有两个人,能够逃到了大门口的。
而当他们逃到大门口时,施娇娇的健马,也冲到了门口,她策马直向大门之中,冲了进去,‘砰’地一声响,一直在地上被拖向前去的劳天行,重重地撞在另一扇门上,只听得他怪叫一声,双手握住了金丝虎爪的金,用力一拉!
劳天行的武功,究竟非同凡响,他一拉之下,‘拍’地一声,金竟被他硬生生拉斯,他人也一跃而起,向旁退出了一步,那虎爪仍然陷在他的肩头,秋风虽劲,可是他额上的汗珠却也是如雨而下~而施娇娇已经策马冲进了天井,跟在她身后的十余人,也一涌而进,两个才奔到大门口的镖头,如何敌得过那么多的如狼似虎,有备而来的强徒?
他们连跨进大门的机会都没有,身子便添了七八处伤口,倒在血泊之中。只听得施娇娇破锣也似的声音,自镖局之中,响了起来,道:“见人就杀,见金银就抢!”
在秋夜中听来,妖巫施娇娇的叫声,实是令人毛发直竖!
胡千钧眼看着这一切,在刹那间发生,他双手紧紧捏着拳,指节间‘格格’直叫。
就在那时,空地上一个受了重伤的镖头,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的手中,还执着一柄十分锋利的宣化斧,他站走了才子,鲜血自他的腰际如泉涌出。
胡千钧一见这等情形,急叫道:“快将斧给我!”那镖头居然还能听得到胡千钧的叫嚷,转过了身来。
可是,当他转过身来之际,他却已经支持不住了,他的身子,向着胡千钧。直跌了下来。
在他仆跌在地之际,手一松,那柄利斧,在青石板上,向前滑了过来,滑到了离胡千钧身前,只有四五尺处,便停了下来,胡千钧忙伸手,想去拾那柄利斧,可是他却拾不到,他忙又伸出脚去,但仍然差了两三寸,无法碰到那柄斧头。
这时侯,镖局之中,刀剑相碰的铮铮声,吆喝声,惨叫声,不绝于耳。胡千钧却还是呆若木鸡地站着。
胡千钧抬起了头来叫道:“劳总镖头,你——”他本来是想叫劳天行拾起斧头来,替他砍断铁的,可是,他才叫了一声,劳天行便发出了一声怪叫,整个人跳了起来,‘砰’地一声响,撞在那半扇大门上,将那扇大门,撞得‘呼’地向前,飞了出去。
门一向内飞出,劳天行便像是疯了一样,扑了进去!
胡千钧急得顿足,清远镖局这一下,可算全砸了!
躺在广场上的,已有十二三人,被史翠兰带走的镖头,也有十二三人,镖局中还有多少人能抵抗的?劳天行扑了进去,又何济于事?他想到这里,突然大叫了起来,道:“不行!”
他绝不能袖手旁观,他一定要打这场抱不平!他竭力将足尖向前伸出去,伸出去,伸得他全身的骨骼,在‘格格’地作响,他的足尖,离那柄斧头,渐渐近了,一寸,半寸,他终于碰到了那柄斧,他小心地用足将利斧慢慢地勾近来!
然后,他足尖一挑,将利斧挑了起来,一伸手握住了斧柄,立时一斧,同铁上砍了出去。
‘铮’地一声响,利斧砍在铁上,铁在石柱上,留下了一个凹痕,断了开来,胡千钧又是一斧,又将铁砍断,仍有一团铁,连着那柄锁,在他的颈上,但是他的身子,却已可以自由活动了!
他握着那柄利斧,大踏步向前,走了出去,才一走进镖局大门,他使呆住了。
天井中,人厅上,足足躺着二十具体,只有劳天行一人,还在浴血动手,他的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重创@和他在动手的是三个人,一忙是触臂汉子,一个是油头粉脸,免崽子一样的人,一个就是妖巫施娇娇,那三个人,显然已占了极度的上风!
其余的人,正在将一口一口的箱子,自内院中搬出来,打开箱子,将值钱的东西取出来,将不值钱的东西,抛在地上。劳天行发出一下又一下的怪叫声,可是和他动手的三人,却不住地笑着。
胡千钧也看到了鬼猴儿王奇,和天外一霸佟明魂。
佟明魂正在指挥着强徒,快些将箱中不值钱的东西抛去,又有两个强徒,自内院中曳出了两个妇人,一刀一个,将那两个妇人砍死在地上。
胡千钧看得血脉贲张,他两步便跨进了天井,一脚踏进了大听,便发出了一下惊天动地的巨喝!
那一下巨喝,令得大厅中所有的人,都呆了一呆!
和劳天行动手的那三个人,正是冀东三凶,也突然收起了兵刃,劳天行身子一晃,用手中的单刀,支住了地,勉力地站走了身子,不致跌倒。
他出来的时候,是从睡梦中惊醒,被着一件外衣,就走了出来的,是以连他的那柄弯刀也没有带!
胡千钧站在大厅门口。满面怒容,喝道:“好强盗,杀人越货,还有天理么?”
妖巫施娇娇发出一声狼嗥也似的怪叫,仗着柳叶刀,就待跳过来。但是佟明魂却立时一摆手,道:“慢!”
只见他一俯身,自他脚下,堆满了金银的箱子之中,取出了两只老大的金元宝来,在手中掂了掂,道:“朋友,见者有份,这是你的!”
他双手一扬,‘呼呼’两声,两只金元宝,已向着胡千钧,飞了过来,胡千钧大喝着,左拳已呼地击出。
那两只金元宝。每只足有一百两重,侣明魂扬手将之抛出,向前飞来的势子,也是十分劲疾。
但是胡千钧的一双铁拳,却是横练的外门功夫,他拳才一击出,‘砰’地一声响,便击在一只金元宝上,那只金元宝立时反震了出去,撞在另一只金元宝上,又是‘叭’地一声响。
两只金元宝,一起向外飞了出去,撞在柱上,陷进了柱中。
妖巫施娇娇又发出了一声怒吼,佟明魂却一声冷笑道:“怎么,可是还嫌少么?”
胡千钧厉声道:“放屁。你当我是何等样人?我要你们个个难讨公道!再不能横行!”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已大踏步地,向大厅中走进去。
胡千钧一走进大厅,在他前面约两个强徒,本来正在翻搜箱子的。立时仓皇向后,退了开去。
可是胡千钧的出手,快捷无比,左手突然一伸,已然将左面的那一人,当胸揪住,他右手的那人,扬起箱子,同胡千钧抛来,胡千钧右手一挥,利斧抛出,利斧穿过了箱底,向前飞去,恰好砍在那名强徒的面门之上,那强徒惨嗥倒地!
被胡千钧当胸揪住的那匪徒,身子用力挣扎着,双手挥舞,可是他的心口被胡千钧制住,全身力道一点也使不出来,双手挥舞,也是软弱得无力。
胡千钧一声大喝,道:“人人住手,将箱笼送回去!”
大厅上发生了事,正在到处搜索的,也都知道了。一时之间,佟明魂带来的人,全都集中到了大厅上,也人人都不出声,望定了佟明魂。
整个大厅上,可以听得到的,只有劳天行浓重的喘息声,劳天行用刀支着身子,勉力维持若他身子的平衡,总算还不致于跌倒在地上。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脸上倒有一大半,全是血污。
当胡千钧发出了那一声大喝之际,翼东三凶以及其余所有的人,都望定了咚明魂,显是要他拿主意,但是劳天行,却抬头向胡千钧望了过来。
在劳天行满是血污的脸上,现出了一股极其迷悯的神色来,他实是不明白,何以胡千钧在砍断了铁之后,竟然会帮着他,来对付佟明魂!
因为胡千钧被锁在清远镖局门口,就是他劳天行下的手,难道胡千钧竟不将这件事引为奇耻大辱?难道胡千钧他,竟不是武林中的人?劳天行的口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佟明魂在胡千钧的一声大喝之后,呆了片刻,才冷笑道:“原来阁下想要独吞,那胃口也未免太大一些了!”
胡千钧浓眉向上一扬,又喝道:“胡说,清远镖局中的金银,不是客商寄存,就是一众镖头,过着刀头上舔血的日子,用性命换来的,你们这些盗贼,却起了贪财之心,难道天下人人都和你们一样么?”
施娇娇实在忍不住,尖声叫道:“咚大哥!”
佟明魂一直是摆着手,不令施娇娇出手的,但是这一次,施娇娇一叫,佟明魂立时点了点头。
施娇妈的出手也真快,佟明魂才一点头,她身形已然掠起,手中的柳叶刀,荡起一股银光,‘飕’地一声,已然向胡千钧疾攻了过来。
胡千钧也早已看出,眼前的情形,绝不是凭着三言两语,便能将这批强盗,打发出去的,是以他也早已有了准备,施娇娇旋风也似,攻了过来,胡千钧左臂一振,那被他抓住了胸口的强徒,已向前直跌了出去!
那强徒乃是迎着施娇娇跌出去的,他身不由主,向前跌出,眼前只见银光闪耀,心知不妙,大叫道:“施三姑,是我!”
施娇娇也知道向他跌来的,不是胡千钧,而是自己人,可是,她那一刀去势何等之猛,如何收得住?
那人这一下凌厉无匹的呼叫声,兀自在大厅之中荡漾,便已然听到了‘’地一声响,施娇妈的柳叶刀,早已砍进了那人的脖子,鲜血泉涌,那人的一颗头倒到了一边,可是身子还是在向前冲去。
紧接着,又是‘砰’地一声响,那人撞在施娇娇的身上。
施娇娇的那一刀,下得实在太快,刀一下,那人便立时断了气,可是也由于死得太快,是以那人自然而然的反抗,双掌一起扬了起来。
当那人撞在施娇娇的身上之际,他其实已经死了。然而,他疾扬而起约两掌,还是挟着劲风,击了下来。
妖巫施娇娇的武功,本来极高,可是她此际,一刀攻向前去,未曾攻中胡千钧,反倒砍死了一个自己人,心中便不免大是慌乱,再加地做梦也想不到,那人分明已然死了,还会有那么大的力道!
当她被那人撞中之际,她踉跄向后,退出了一步。紧接着,那人两掌拍到,施娇娇目瞪口呆,‘砰砰’两声响,那两掌正击在他的胸口!
那两掌,是那个人,临死之前,所发出来的,力道之强,竟如排山倒海一样,施娇娇发出了一下狼嗥也似的怪叫声来,陡地后退了两步,口中鲜血狂喷!
这一切,本是电光石火,一刹那之间的事情!
而胡千钧在一将那人推出之际,便早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是以他连看也不向施娇娇处看上一跟,一将那人推出,身形一转,身子纵起,‘呼’地一拳,已经向站在大厅中间的佟明魂攻出!
他在攻出那一拳之际,是身形耸动,连人一起扑了过去的,是以势子更是猛烈!就在他攻到一半之际,又听得一声暴喝,一个彪形大汉,抡起了海碗大小的铜,斜刺里窜了过来,铜迎着胡千钧的那一拳,挟着劲风,直砸了过来。
那铜看来十分沉重,使的那汉子,腰粗膀圆,也是力大无穷,眼看拳、将要相撞了!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人人都是当胡千钧一定会收回拳去,另行发招的,那使的大汉,也打定了主意,一等胡千钧收拳,便立时趁机进攻!
可是,接下来的,却是出人意表之外,胡千钧非但不收拳,拳头反倒向前,疾伸而出!
当他的拳头向前伸出之际,他的指节骨上,发出一阵‘格格’的声响来,转眼之间,‘砰’地一声响,拳头正打在那柄铜之上,只听得那使的大汉,突然之间,发出了一下怪叫声来。紧接着,只见他手中的铜,反震了起来,‘噗’地一声响,陷进了他的脑门之中,足有一大半!
而胡千钧的左手,顺手一拨,已将那大汉拨了开去。那大汉一被拨开,仆倒在地,立时就声息全无了。
那大汉倒地身死之际,也恰是施娇娇后退,口喷鲜血之时,在施娇娇的身前,则又是一个颈际鲜血泉涌的死人,胡千钧闯进大厅来,只不过是一眨眼工夫,便已大展虎威,毙了三个强徒!
胡千钧一拨开了那使的大汉,身子一纵,又是一步跨出,已来到了侈明魂的身前。佟明魂一扬手道:“各位兄弟,先将他围住了再说!”
大厅中还有十来名强徒立时但成了一个圆圈。
冀东三凶中,那兔崽子一般的人,扶过了施娇娇,令她倚着柱,劳天行这时,也已勉力退到了柱旁,喘息着,所有的强徒,当他已是死了一样,连望也不向他望上一眼,注意力都集中在胡千钧的身上。
劳天行只觉的舌焦口蔽,他伸出舌头,舔了一舔,舔到的却全是又咸又腥的鲜血。这时,他只希望胡千钧能够将佟明魂这一干人,都杀个乾净。
胡千钧也知道他已被人团团围住,但是他却并不回头向后看,双目神光炯炯,望定了佟明魂。
侈明魂也真不愧是一等一的黑道高手,在那样的情形下,他脸上却一点也没有惊惶的神色。
他居然还微笑着道:“阁下的武功真不错,若能与我们合作。倒是无往不利,不知阁下之意如何?”他说来十分轻描淡写,倒像是胡千钧根本和他,没有什么敌意一样,胡千钧闷声一哼,道:“看拳!”
他双手一起捏着拳,双拳互击,发出了‘砰’地一声响,光从那下声响听来,倒不像是双拳相碰,而像是两块石头,重重击在一起一样,差的只是没有溅出火花来而已。
他双拳一击,右拳已‘砰’地直捣而出,攻向佟明魂的胸口。
佟明魂的出手也真快,看来,他只是闲闲地站着,像是一点准备也没有,然而,胡千钧一拳攻出,他手腕一翻,‘嗤’地一声,手中已多了一柄,足有八寸来长,雪也似亮,锋利无匹的匕首!
那柄匕首一出手,便向着胡千钧的右拳刺了过来!
胡千钧的铁拳功夫,极其了得,能将来势沉重的铜,便生生地击了回去,但是,对于如此锋锐的匕首,他却是无法抵挡的,是以他右拳立时向下一沉,左拳又已打出,打的乃是佟明魂的右臂。
他这一拳,若是能打中佟明魂,那么佟明魂的臂骨自然立时断折,再也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了!
可是,就在他一拳打出之际,佟明魂左腕又是一翻,精光再闪,在他的左手之中,又多了一柄同样的匕首,仍是对着胡千钧的拳头,刺了过来。
胡千钧吃了一惊,左拳是一沉,咚明魂发出一声怪叫,双臂一振,两柄匕首,荡起了两股精光,‘飕飕有声’,已迳向胡千钧的面门攻到。
胡千钧的身子,只得突然向后,退了开去,他一退,背后金刃嘶空之声大作,刹那间,少说也有四五柄兵刃,向他一齐夹攻了过来。
胡千钧并不转过身来,他听风辨影,听出有一柄长大的兵刃,来势最疾,他反手一拳堆出,‘砰’地一声响,只听得一下骨折之击。他五指松开,顺势一抓,已将一柄大砍刀,夺了过来。
他一套刀在手,向后横扫一刀,将背后的四人一齐挡开去。
那时候,佟明魂的双匕首,又已攻到。
但胡千钧的大砍刀,却也高高抡起,直上直下,砍了下来。
胡千钧那一刀,看来就像是莽汉破柴一样,一点也说不上有什么招式来,但是却拙中有巧,逼得佟明魂非向后退了开去不可!
佟明魂身形一晃,后退了一步,佟明魂一退,胡千钧立时又抡起大砍刀,又是一刀砍下。
那一刀,和刚才的一刀,还是一样,侈明魂又只好再后退,胡千钧立时又逼向前去,第三刀又已砍出。
佟明魂的心中,不禁大惊,他手中的双匕首,招式堪称神出鬼没,出招如风,而且,兵刃是一分短,一分险,他两柄匕首,只有八寸长,施展起来,令人眼花撩乱,实是纵横江湖,罕遇敌手。
可是此际,胡千钧只是抡着大刀,直上直下地砍下来,招式笨拙之极。然而却大开大阖,恰好将他那一柄小巧机灵的武功,完全制住!
侈明魂也看出,自己非被对方逼得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为止,可是当对方的大砍刀,挟着呼呼的劲风砍了下来之际,他除了后退之外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只好怪叫道:“你们呆著作甚?”
侮明魂不叫,翼东三凶中的大凶天煞计独,二凶粉煞伊眉,早已一步一步在接近胡千钧。
等到佟明魂一叫,二凶粉煞伊眉,倏地向前欺来,他手中的兵刃,乃是一根极细的尖针。
那尖针约有两尺长,握在手中,时硬时软,他一欺向前来,尖针便已疾刺而出,那针十分之细,在向前剌出之时,竟连一点声响也没有。
而这种细针极其歹毒,专攻人要穴,此际,伊眉的那一针,便是攻向了胡千钧的‘灵台穴’的。
伊眉向前攻来,胡千钧看不到,但是在胡千钧对面的佟明魂,却是看得到的,他心中大喜,连忙身形一闪,在电光石火之间,向后连退了两步。
也就在此际,劳天行也看出了胡千钧身在危境之中,他声嘶力竭,大叫道:“胡侠土小心!”
就在劳天行出声一叫间,胡千钧左拳已然反击而出。他手臂长,出拳又快,就在伊眉手中的尖针,离他背后,只不过两寸间,他那反手一拳,已‘砰’地一声叫,击在伊眉右臂臂弯之上。
只听得‘咯’地一声响,伊眉的臂骨,立时断折。他臂骨一断,手臂的前半截,便软垂了下来,自然再也不能刺中胡千钧,而胡千钧右手大砍刀一抡,绕着他自己的身子,抡了一个圆圈,‘飕’地一声,刀锋过处,将伊眉的双腿,一起断下!胡千钧连停都不停,一步跨向前去!
当他一步再跨向前去之际,他的刀又已扬起,仍然一刀,直上直下,向佟明魂砍了下来!
这其间的经过,当真是疾逾电光石火,大凶天煞计独,虽然是穷凶极恶之人,但是眼看着二凶伊眉,只不过比自己攻早了一步,便落得那样的下场,也不禁呆若木鸡,冷汗直淋,如何还敢再动手?
而当胡千钧再度抡超大砍刀砍下来之际,佟明魂的情形,却是一点也没有改善,仍然和刚才一样,他只好再向后退出了一步。而那一退,他已退到了墙前,再想要后退,也是在所不能了!
但是胡千钧却并不停手,大刀又再度向下砍!
佟明魂退无可退,他明知对方的大刀,下落之势,极其沉猛,但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也只好怪叫一声,交叉扬起匕首,向上格挡上去。
只听得‘铮’地一声响,他那两柄匕首。居然将胡千钧的大砍刀,凌空架住!
但是,胡千钧手中的刀,却在一寸一寸,向下沉了下去!
佟明魂额上的青筋,根根绽起,汗水如雨而下,奋力抵御,但是他的手臂,却在不断地向下缩,终于,胡千钧的刀尖,已经离他的头顶,只有寸许了!
佟明魂自知,对方的刀尖只要再向下沉两三寸,他的脑袋,一定要被砍中,劈了开来了!
他急得心胆俱寒,喘着气道:“朋友……高抬贵手!”
胡千钧喝道:“放下你的匕首!”
佟明魂手中的匕首,是硬生生将胡千钧的大刀架住,使他的大刀不能向下砍来的,此际,胡千钧却令他抛弃手中的匕首,佟明魂不禁大惊失色。
他虽然是黑道上一等一的高手,但是面临生死的大关,他也不禁声音发起颤来道:
“你……那你是决心取我性命的了?”
胡千钧道:“我叫你放下匕首,只是不想杀伤你的!”
在他们说话间,胡千钧的大砍刀,仍然在向下压着,又压下了寸许,佟明魂心知自己若不肯弃去匕首,也捱不了多久,听对方的话,反倒是弃了匕首还可以有几分的侥幸一样,是以他突然一松手。
他双手一松,‘当当’雨声响,那两柄匕首,便已落到了地上,而被他用尽气力架住的大砍刀,也倏地向下,沉了下来,,佟明魂在那一刹间,闭住了眼,只当自己已然是死定的了,可是,大砍刀在向下一沉间,胡千钧手腕略翻刀身已翻得了打横。
是以,向佟明魂头顶上压了下来的,不是刀锋,而是刀身。
佟明魂感到头顶上一股重压,再睁开眼来时,方知自己是在鬼门关之前转了一转,并未曾身死!
他喘着气,胡千钧已遭:“佟明魂,你走了之后,还来不来?”
佟明魂苦笑着道:“若是再来,便是猪狗。”
胡千钧又缓缓地道:“你们伤了清远镖局这许多人,本不该饶你们——”胡千钧的话还没有讲完,劳天行已经喘着气,叫了起来,道:“别饶他们,胡侠士,不能放过他们!”
胡千钧长叹了一声,四面看了一眼,当他的眼光,在那些强徒的身上扫过之际,那些人都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胡千钧缓缓地道:“劳总镖头,他们也没有占了什么便宜,死的死,伤的伤,唉!”
劳天行还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可是他的身上受了好几处伤,实在难以再支持下去了,他手臂一扬,话还未曾说出来,身子向前一裁便已跌倒在地。
胡千钧皱了皱眉,又转回头来,道:“佟明魂,你将史镖头他们一行人,怎么样了?”
佟明魂面上神色,青白不定道:“他们……他们中了伏,死伤过半,但还有七八个人,被绑住了……在离县城不远处的一个破庙之中。”
胡千钧扬声叫道:“清远镖局,还有人在么?快出来!”
他大声叫了几声,才见有七八个镖头,从内宅中走了出来,这七八个镖头,有的带了伤,有的满面全是尘埃蛛丝,想是刚才佟明魂带着强徒冲进来时,他们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不敢应敌。
这七八个镖头,一到了大厅之上,看到了大厅上的情形,精神不禁一振,有两个抢到了劳天行的身边,将劳天行扶了起来,其余的人,则用奇讶的眼光,望定了胡千钧,劳天行道:
“你们……快出县城去,史镖头他们,在城外的破庙之中。”
那七八个镖头答应着,便向外奔了出去,不一会,便听到蹄声得得,想是他们已出城去了。
胡千钧手中的大砍刀,仍然压在佟明魂的头顶上。
佟明魂不敢动,那六七个强徒,也是面色青白,呆立着,不知如何才好。胡千钧沉声道:
“你们自己,找绳子将自己绑起来,听到没有!”
佟明魂骇然道:“朋友,这……却是为了什么?”胡千钧道:“你们纠众行凶,其罪难逃,我不杀你们,但是官法难逃自然要将你们送官究冶。”
那些人,连佟明魂在内,一听得胡千钧那样说法,不禁尽皆面无人色,需知他们全是出了名的江洋大盗,邻近几间官府,不知下了多少海埔文书,画形图影,在追缉他们,一到官府,便性命难保!
佟明魂勉强苦笑着,道:“朋友,这未免过份些吧!”
胡千钧‘哼’地一声道:“杀人抢掠,罪不可逭,怎叫过份,总不成清远镖局的人全白死了!”
佟明魂面色铁青,但是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是以只好闷哼一声道:“你们各人,听他的吩咐,全将人绑了!”
那六七个匪徒面面相觑,但既然是佟明魂这样吩咐了下来,他们也是无可奈何,其中有两个人,一面答应着,一面突然转了身,向镖局之外扑去。
可是,他们才一向前窜出,胡千钧抬起脚来,便向脚边的一具体踢去,那体被胡千钧一脚踢得向前疾飞而出,‘砰’地一声,撞在那两人身上。
其中一人的头颅,还恰好和那死人的头撞在一起,只听得头骨迸裂之声,那人的头顶,被撞得凹下了一大块,身子软了下来,眼看活不成了,另一人被撞在臂上,重重向前,仆跌了出去。
他一跌下,面门正好撞在门槛上,撞得他满面是血,倒在地上呻吟,再也难以站得起来。
这些强徒,谁又甘心自己绑缚,听凭镖局将他们送到官府去究办?是以人人无不想逃走,那两个人,只不过是先走了一步而已。可是那两人却连镖局的门!都未曾出,便已然一死一伤!
还有几个人,看到了胡千钧那样神威,如何还敢动?
胡千钧再是一声大喝,这几个人,连忙各自抽下腰带,你缚我,我绑你,都绑了起来。
这时,内宅中叉有几个镖头,走了出来,胡千钧命他们将佟明魂也绑了起来。
这才道:“快去报知官府!”
大厅中的人,不是面无人色,便是倒在血泊之中,只有胡千钧一个人,神威凛凛地站着。
是以,胡千钧一说话,自有一股叫人不能不从的气概,两个镖局中的趟子手,笑应着便待向外走去,但他们还末出门,劳天行便叫道:“且慢!”
两个趟子手听得是总镖头的叫声,自然停了下来。
劳天行以刀支着地,慢慢向胡千钧走了过来,他身子摇晃着,随时可以跌倒,但是位还是支撑着,来到了胡千钧的面前,道:“胡侠士,我有几句话说。”胡千钧呆了一呆道:
“劳总镖头,有什么指教?”劳天行苦笑着道:“胡侠士,清远镖局栽啦!”
劳天行在说那句话的时候,语音极其凄苦,令人听了,心头也有一股重压,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胡千钧沉声道:“劳总镖头、你虽然受了伤,但可以调养得好,史镖头也快回来了,镖局中的财物又未失,唯然折了不少弟兄,但是佟明魂处心积虑,一无所获,清远镖局却可以威名远播!”
胡千钧虽说是在安慰着劳天行,但是所说的却也是实情。不料劳天行一听,‘嘿嘿’苦笑了起来道:“胡侠士,威名远播的是你不是清远镖局!”
胡千钧呆了一呆,但是在刹那之间,他还是明白了劳天行的意思,而当他明白了劳天行的意思之后,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站着了发呆!劳天行继续道:“胡侠士,你杀了那么多人,立时声名会不胫而走。成为大英雄大侠士了!”
胡千钧苦笑了一下道:“天下哪有以杀人成名的英雄?就算真有那样的英雄,不提也罢!”
劳天行像是根本末曾听到胡千钧的话一样,只是自顾自地道:“清远镖局是你救的,以后,江湖上人人知有你,谁还会将清远镖局放在心上?”
胡千钧又呆了一呆道:“在下生性淡泊,除了好管闲事之外,名利倒淡薄得很,决计不会将这件事去到处宣扬的,劳总镖头请放心就是。”
胡千钧在说那几句话时,他的心头实在沉重之极!
他刚才在闯进大厅来,面对着那么多声势汹汹的匪徒之际,他岂有必胜的把握?他也是冒着性命危险来相搏的,当其时,他何曾想到自己会因此而成为大英雄?他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然而,当他制服了佟明魂一干人之后,劳天行不是对他感激流涕,担心的却只是清远镖局的名头,被他盖了过去,从此难以在江湖上立足!
胡千钧的心中,思潮汹涌,但是他的话,语言却还是十分平淡,在他想来,他既然已那样说了,劳天行一定该满足了。
但是劳天行还是摇着头道:“胡侠士,我——”他讲到这里,身子突然一晃向前直跌了下来。
他就在胡千钧的身前,他一跌,胡千钧自然伸手去扶他。可是就在胡千钧一伸手去扶他之际,他的身子,陡地一挺,手中的刀,疾扬了起来,直搠向胡千钧的腰际。那一刀来势,极其凶狠!
胡千钧陡地一呆,刀尖已经搠进了他的腰际寸许!
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利间,胡千钧简直不知道发坐了什么事,但是他的腰际一阵剧痛,他身子便自然而然,向前一俯,而在一俯之际。他已经一拳向前打出,那一拳,正打在劳天行的胸口上!
‘蓬’地一声响,劳天行的身子,向外直跌了出去。
他的身子,撞在一根大柱上,他口中的鲜血狂喷,跌了下来,他口唇抖动着,看来像是还想讲些什么,但是,只不过在他的喉间发出了一阵‘咯咯’声,接着,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他已死去了。
胡千钧用力按着腰际的伤口,鲜血自他的指缝中迸出。
在那刹间,胡千钧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迸,他腰际的剧痛,令得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弯了下来,他眼前一片模糊,几乎什么也看不到。而在那时,佟明魂等几个人,已一齐向外逃了出去。胡千钧掩住伤口的手上,迅速地染满了鲜血,浓稠的鲜血,还在大滴大滴地落下来,落在地上的青砖上,溅了开来,又被青砖吸进去。
他想直起腰来,可是那痛楚实在太剧烈了,令得他不能直起身子来,他所能做到的,只是勉力维持着身子不致跌倒。
一直到门外又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胡千钧的神智,才从极度的昏乱中,清醒了些,他勉力直起身子来。
他一直起了身,就看到倒毙在地上的劳天行。
在那一刹间,他简直无法回忆起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无法想起劳天行是为什么会死的!
他只记得自己是如何拚命地执起了那柄利斧,如何用力砍断了铁,如何闯了进来,重创匪徒,踢走了佟明魂,他也记得劳天行声声呼他为‘胡侠士’。可是,接下来的事,究竟是在什么情形下发生的?
他想不起为什么自己替清远镖局解了大危,却还会有那样的结果。镖局的大堂中,烛火十分明亮,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也令得他的心中,格外烦乱。在烛火的照映下,地上的鲜血,看来格外地缸。
而被佟明魂带来的人,自内堂中抢掠出来的珠宝,有的还在箱中,有的散乱在地上,到处都是,有的还在血泊之中,一个强盗仆倒在地上,但是他的手中,还抓着一锭黄澄澄的金子。
金珠宝石。在烛光下闪闪生光,因为腰际极度的疼痛,胡千钧又慢慢地弯下腰去。而当他渐渐弯下腰去之时,他的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金珠宝石的光辉,在他的眼前,幻成了一圈又一圈各种色彩的光芒,他紧紧咬着牙,忍受着。
马蹄声传到最近时,像是有数十柄铁,一起向他头顶上敲下来一样,马蹄声突然停止了!
在马蹄声突然停止之际,胡千钧又旋地抬起头来。
他看到人影闪动,火光腾跃,一个一个人,掠进了大重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正是史翠兰。
史翠兰的面色铁青,头发散乱,在他的手中,居然还提着那一对判官笔。在他的身后,跟着十七八个镖头,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极其难看。
胡千钧慢慢挺直了身子,当他的身子挺直之际,他腰际的伤口,鲜血出得更多,也更加剧痛。
他终于站直了身子。
史翠兰是直冲了进来的,但是她一进了大厅,便突然停了下来,他的视线,凝止在劳天行的体上,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铁青,看来简直不像是个生人。
她一步一步向前是来,走向劳天行的体,等到她来到了体边上时,她才一字一顿,问道:
“是谁杀了总镖头?”
他的声音极其尖利,尖利得使胡千钧几乎要掩住双耳,但是胡千钧却仍然僵立着,一动不动。
大厅中有几个镖头,当劳天行突然在胡千钧的身前,向外跌出来,跌倒在地上之时,一直只是呆若木鸡地站着,直到此际,史翠兰一问,他们才从极度的惊骇之中,醒了过来,道:
“是他!”
当他们那样说的时候,他们一齐伸手指向胡千钧!
胡千钧的身子挺得更直,史翠兰霍地转过身来,自他的双眼之中,喷出愤怒之极的神色来!
胡千钧口唇哆嗦着,正要向史翠兰解释几句。
但是,他却一点声音也未曾发出来。在那一刹间,他已完全记起了劳天行死前所说过的话!
那也使他明白,这时候,不论他说什么,都是不会有用处的了,史翠兰决不会放过他的!
他喋血除邪,苦战得胜,赶走了佟明魂,保全了清远镖局的财产,劳天行尚且不肯放过他,何况这时候劳天行是死在他的手下了,他解释又有何用?
他仍然挺立着,史翠兰慢慢地向他,逼近了一步。然后,只听得史翠兰发出了一下只有野兽才能发出的呼叫声,手中的判官笔突然翻了起来,‘飕’地一声响,便已向胡千钧的喉咙,疾刺而至!
史翠兰进了大厅之后,他的动作都极其缓慢。
可是此际,那判官笔的一刺,去势却是凌厉之极!
胡千钧也发出了一下闷吼声来,他那一下闷吼声,听来也不像是人声,而只有跌进了陷阱之中,而且已受了伤的野兽,才会发出那样骇人的,绝望的声音来。
随着那一下闷吼声,他身形疾转,陡地向旁一例!‘嗤’地一声向,史翠兰手中的判官笔,在他的身边掠了过去,史翠兰向前冲出来的势子实在太劲疾,是以一笔刺空,势子收不住,人仍然向前疾冲了出去。
而胡千钧那一闪,闪得十分及时,但是当他避开了史翠兰的一击之后,他却再站立不稳了。
他的身子,突然向前仆跌了下去,他的心中恨到了极点,恨没有人能够明白他的心意,他重重地一拳,击向地上,只听得‘噗’地一声响,他的拳头,几乎陷进了地上所铺的大块青砖之中!
他打出那一拳时,只是因为他的心中实在太愤恨难平了。他却没有料到。一拳打下去,那一拳的反震之力,将他的身子,震得向上直弹了起来!
他刚一弹起,史翠兰也已倏地转过身来。判官笔已向胡千钧的后心,刺了过来。胡千钧猛地一扭身,又是‘呼’地一拳,向前直打了出去。
在他打出那一拳之际,他根本看不清什么了!
腰际的剧痛,像是有一块烧红了的铁,不断地在炙烙着他,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使得他额上的汗珠,比豆还大,向下滴了下来,遮住了他的视线。
但是,他还是可以看到自己向前打出去的那拳头。
那是一只握得极紧,指节骨恨根隆起的拳头,这只拳头,曾打了不知多少不平,但是现在,他却是为自己的生命,在作几乎没有希望的挣扎!
他一拳打出,只听得‘铮’地一声响,正打在史翠兰那一支判官笔,史翠兰只觉得虎口一热,五指不由自主一松,判官笔已脱手向上飞起。
史翠兰腾地向后,退了一步,胡千钧的第二拳。又已打到,史翠兰身形一侧,尖叫道:
“你们全在干什么?”
胡千钧逼开了史翠兰,那时,他只想到一点:如果再不走,那一定会死在清远镖局的大堂中了!
是以,他一看到前面已没有人拦阻了去路,他又是一声怪叫,身子向外直撞了出去。当他向外撞去之际,他依稀看到有两个人扑了上来。
那两个人和他迅速接近。胡千钧已完全不能还手,他只觉得当自己和那两人接得最近时,肩头上和大腿上,又是一阵剧痛,但是他仍然向外冲了出去,是以他的身子,撞在那两个人的身上。
‘砰砰’雨声响,那两个镖头被他撞得向外,直飞了出去。而他也已经冲出了大厅的门!
他一出门。一股夜风迎面吹来,令得他精神一振。
他冲出来的势子慈在太惊人了。以致停在大堂之前的十几匹骏马,也一起惊嘶了起来。
胡千钧抓住了一匹白马的马鬃,身子腾空而起。
他才一上了马背,只听得‘呼’地一声响,一柄长剑,自门中飞了出来,插在马颈上。
那马儿的身子立时向下倒去,胡千钧也滚跌在地。但是胡千钧立时向前爬着,又爬到了另一匹马前,那马抬腿向前踢来,胡千钧抱住了马蹄,身子一挺,再度抓住了马鬃,又翻上了马背。
他伏在马背上,用力一脚向马腹踢去,那马儿受了痛,四蹄扬起,向前直奔了出去。
等到胡千钧奔出去时,史翠兰赶了出来,她怪叫一盘道:“留十个人在局里收拾,其余的人全跟我来,这伤得十分重,走不远的!”
她飞身上马,跟在她后面的,有六七个人,他们策马向前奔出之际,还可以听到胡千钧的马儿,在前面疾驰时发出的声音,但当他们也策马飞驰之际,他们的马蹄声便将胡千钧的马蹄声盖了过去。
胡千钧却听到了后面传来的,雷霆也似的蹄声,他知道史翠兰已在后面,率众追上来了!
他绝不能给人追上,绝不能,一追上,他就活不成了,他拚命地踢着马腹,他身上的几处伤口,痛得他要紧紧地咬住了牙关,才能抵受。
他终于奔出了街头,奔到了荒野,那地方,离城墙已经不远了,他也再也没有能力策马前进了,他身子越滑越侧,终于,自马背上跌了下来。
马儿仍然向前奔着,胡千钧在地上滚着,滚到了一个小土丘的旁边,他向小土丘爬去。
他爬进了小土丘内的灌木丛中,他仍然向前爬着,灌木的短枝,勾刮着他的伤口,痛得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终于翻过了小土丘向下直滚了下去。
他跌进草丛之中,已经枯黄的野草,将他全都裹住。他睁开了眼,秋夜明亮的星星在闪耀着。
他双手握着拳,拳在地上撑着,想要撑起身子来。
但是每当他动一动。他身上的剧痛,就令得他冷汗直淋,他终于只好伏在地上,他喘着气,他听到那一阵马蹄声,在渐渐地向远去,越来越远了。
他略松了一口气,史翠兰已走远了,找不到他了。
他低头,就着星月微光,看到他自己身上的伤口,他苦笑着,他渡过了文安洼,只盼能在清远镖局中谋一份职,哪怕是人家不着重他的武功,他做一个趟子手,也是心甘情愿,可以默默忍受的。
然而现在,他却全身浴血,倒在这里!
他慢慢地运着气,过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他才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间泥屋。
这时,他没有别的希望,只希望自己能够捱得到那小泥屋中,他如果能得到休息,那就可以慢慢地养伤了。他不需要人来照料他,他已经习惯了!
他在地上拾起了一枝枯枝,支撑着,慢慢向前走去。那小屋看来,只有三五十步远近而已。
但是,虽然只有三五十步,却像是永远走不到一样!
他每向前走出一步,那间泥屋就像是不断在他的眼前晃动一样,当他来到近前,看到那间泥屋之中,有灯光透出来时,他已没有了考虑的余地了!
他来到了门前,身子向前一仆,‘砰’地撞开了门,他人也跌了进去,他仆倒在地上。
脸贴在清凉的砖面上,一动也不能动,只是喘着气。
当他伏在地上的时候,他看不到屋中的任何情形。但是,由于他的险贴在地上,他的耳朵,也紧贴着地面,他却可以听到,有脚步声在向他传来。
他听得出,向他走来的。不止一个人,而且,他还听到了椅子移动的声音,那几个向他走来的人,本来自然都是坐在椅子上,见他撞开门,跌了进来,才离开了椅子,向他走了过来。
他仍然伏在地上,他已连最后的一分气力也用尽了!
他看不到向他走过来的是什么人,但是,他却迅速地看到,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两只脚,那是已经有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那两只脚上,穿着鹿皮靴子,而在靴子上,全是斑驳的血愤。
那些血债,有的已经凝成了褐色的斑块,但是有的,却还未曾凝透,还是刺目的鲜红色。
胡千钧一看到那样的情形,心便陡地向下沉了一沉。
如果这时,他还有多少气力的话,他一定一跃而起了,但是,他却一点力道也没有,所以他只好伏着。接着,胡千钧便听得有人问道:“这家伙是谁?”
在胡千钧面前的一双脚,右脚向上一挑,踢在胡千钧的身上,将胡千钧的身子,向上翻了一翻,变得脸儿向上,胡千钧已然可以看到,在他身边的是四个人。
当他看到他身边是四个人时。那四个人自然也看到了他,只见那四个人的脸上,都现出极其骇然的神色来,一起向后退了开去,但立时又围了上来。
胡千钧的视线仍然很模糊,然而,当那四个人,重又来到了他的身边,而且俯下身来看他之际,他却也看到了离得他最近的那一张脸,是佟明魂。
佟明魂脸上,开始时还有着几分讶异的神色。
但是,他的双眼之中。却已有闪闪的凶光现了出来,他的嘴角开始牵动,现出了一个狞笑来。
他立时站直了身子,伸脚踏在胡千钧的胸口上,来回地搓动着,胡千钧的身子十分长大,但这时,他却无力反抗,身子随着搓动而左右地摇摆着。
佟明魂后退了一步,发出了一阵难听之极的笑声来,他抬起了头道:“真是巧事啊,各位!”
另外三个人一齐应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佟明魂笑着道:“他受了伤,你们看不出来么?”
有人答道:“自然看得出了,可是他……他武功十分高,却又是什么人伤了他的?真是奇怪。”
胡千钧睁大了眼睛,他看到佟明魂突然皱起了双眉。接着,他便听得佟明魂发出了一下欢啸,道:“各位,我们现在,最好去做什么事,你们可曾想到?”
屋子中静下来,并没有人回答佟明魂的问题。
佟明魂却立时道:“我们现在,再到清远镖局去!”
胡千钧躺在地上,并没有什么人向他攻击,但是,他的心口却像是有一柄利剑直刺了下来一样!
佟明魂真是黑道上一等一的高手,若是换了别人,刚从清远镖局中惨败逃出来,是再世不会想到回去的了,可是他却立即想到再回清远镖局去!
如果他回到清远镖局,劳天行已死,史翠兰在率众搜寻胡千钧,镖局中只有几个镖头,再也不提防他会卷土重来,他是一定可以顺利得手的了!
胡千钧想到了这一点,心中的难过,实是无与伦比!
佟明魂一声长笑,右脚已然抬了起来,‘砰’地一脚,踢在胡千钧的腰际,那一脚,正踢中在他被劳天行一刀刺中的伤口上,疼得胡千钧的眼前,一阵发黑,身子向上飞了起来,又撞在一张桌子上。
他已不能感到身子撞到了桌子上的痛苦,因为他腰际中了一脚之后,便已痛得昏了过去。
他长大的身躯,压向那张桌子,‘砰’地一声响,将那张桌子,压坍了一半,他人又骨碌碌地滚了下来,跌在地上,立时有人问道:“他死了么?”
佟明魂一声冷笑,道:“自然不会,但是一时间也醒不了,我得留着他,慢慢来消遣!”
有人迟疑地问道:“刚才咚大哥说再到……”
佟明魂道:“自然。本来我们已经得手了,全是这王八蛋来生事,才落败而走的,现在他也受了伤,镖局中人非死即伤,我们还不去拣这些便宜?”
他一面说,一面已向前疾凉了出去,屋中的四五个人,也忙跟在他的后面,一起冲了出去。
胡千钧躺在地上,他身上的几处伤口,仍向外淌着血,他像是一个死人一样,只有从他胸口的起伏来着,才可以看出他未曾死,只是昏了过去。
他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醒了过来,他看到了一团摇曳的,昏黄色的光芒,那是柱上的一盏油灯。接着,他又看到了在他的身没,一张被压坍的桌子。
他也立即想起了他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了!侈明魂等人还没有回来。佟明魂是在他打死劳天行,而他也受伤之际,仓皇逃出了清远镖局的。
当时,胡千钧因为伤口的剧痛,并不知道他们一共逃脱了多少人,但是他们当时,全都被绑住了双手,自己能够逃脱,已然不易,自然再不能救受了重伤的人了。刚才,胡千钧只看到天煞计独。
由此可知,施娇娇和伊眉仍在清远镖局,自然,他们也早已死在清远镖局的镖头之手了。
可是只佟明魂一人,清远镖局便不是敌手了!
胡千钧睁大了眼,他看到一只灰黄色的黄蛾,在绕着灯火飞扑着,他只想站起来离开了这屋子。
他知道,佟明魂在得手之后,还会赶回来对付他,他必需在佟明魂赶回来之前,离开这里。
他勉力支撑着,他用的力道是如此之甚,以致他全身骨骼,都发出了一阵‘格格’的声响来。
而他的下唇,因为他自己的聚咬,而在隐隐出血。可是,他仍然没有力道撑起身子来,他只能慢慢抬起头来,而当他的头,抬高了尺许之后,他全身的力道,都用尽了,他突然一松,头重重地撞在地上,又昏了过去。
当他再度醒来之际,他的耳际,只听得一阵又一阵‘刷刷刷’、‘刷刷刷’的声响,他无法知道那是什么声响,他只觉得身上每一处地方,都传来火炙一样,难忍的疼痛,他几乎要号叫了起来。因为那痛入骨髓的奇痛,实在太难忍了!
但是,他仍然强忍着,未曾出声,他慢慢地睁开眼来。
他的眼脸,一定被鲜血凝住了,是以要睁开眼来,也变得十分困难,当他终于睁开眼来时,他立时知道那一阵‘刷刷刷’的声响是什么了。
他所看到的,是一片已然枯黄的芦苇,和无数摇曳着的,银白色的芦花,他是在文安洼之中!
他身在一艘船,那船上还有五六十人,都用竹篙在撑着船,他也看到。佟明魂坐在船头上。
船上有很多箱笼,佟明魂正坐在其中的一只箱子之前,伸手进去,将一串一串的珍珠,自箱中抄出来,又顺着他的指尖,向下滑了下去。
胡千钧立时闭上了眼睛,他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佟明魂已经得手了!
侈明魂不但抢了情远镖局,而且还来得及将他带走!
现在,佟明魂正在远走高飞,他已逃进了文安洼之中,二百里水连天,天连水的水洼子,他现在已是稳如泰山,再也不怕有人能找得到他的了!
胡千钧开了眼睛一会,才又睁开眼来,日头正照在他的脸上,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胡千钧虽然身上疼痛极其难忍,但是他却看到伤口的血已止了。
他慢慢地紧捏着拳头,他躺在船中心,紧贴着船底,他可以听到芦苇枝在船底擦过的声音。
他慢慢地聚着气力,他不能做到别的,但是却也有足够的力道,一拳击向船底,将船底击穿。
那样的话,水就会涌进来船就会沉进水洼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和佟明魂以及那几个强徒同归于尽,但是水洼底下,全是淤泥,他总可以使得佟明魂他们,得不到他们抢掠来的金银!
这时,胡千钧全然未曾考虑到他自己的生死问题。
如果船沉了,那么他当然活不成了,但是他却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自己落在佟明魂的手中,将会遭到比死更可怕的折磨!
胡千钧慢慢地扬起拳,但是他却并没有击下那一拳!
他的手指,松了开来,又轻轻放了下来。
在那一刹间,他想到了清远镖局,也想到了只要他有一口气在,就得设法对忖佟明魂这帮强徒,而不是自己求一个快捷了当的死,就可以完事的。
船上没有什么人注意他,胡千钧又渐渐闭了眼,他看到船只穿过侬密的芦苇,一直向前撑着。、又过了半个时辰,他看到小船在渐渐接近一艘早已停泊在芦苇中的大船,那几个歹徒,伸出了竹篙,搭住了大舶的船舷,小船迅速地靠近去。
佟明魂站了起来,道:“好了,我们躲在这里,谁也找不到我们,过得三五个月,我们就可以离开文安洼,各自去快乐逍遥了,你们看,这许多金银!”
那几个歹徒兴高采烈,抬起箱子,向大船走去。
佟明魂来到了胡千钧的身边,伸脚在胡千钧的太阳穴上,轻轻踢了一脚,喝道:“你也该醒了!”
胡千钧五指倏地一翻,向佟明魂的足踝疾抓而出。
可是这时,他身受重伤,动作总不免慢了许多,他手才扬起,佟明魂一缩脚,‘哈哈’一笑,道:“好家伙,居然还想和我动手,站起来!”
佟明魂一面说,一面身子一俯,拉住了胡千钧颈际的铁,用力向上一拉,将他的身子直拉了起来。
胡千钧的颈际,一直带着铁,当他被佟明魂那样地址起身子来之际,他只感到了一阵窒息。
佟明魂手臂抖动,道:“先请你到大船上去歇歇!”
他手臂一抖间,五指一松,胡千钧的身子,向上直飞了起来,重重地跌在大船的甲板之上。
胡千钧才一落在甲板上,计独便已一步赶了土来,踏住了胡千钧的头,佟明魂厉声道:
“小心踏死了他!”
计独怒吼道:“这种人还留着他来作什么?”
佟明魂笑道:“我们要避上三五个月风头,不将他来消遣,却凭什么打发时光,到我们要走时,自然不会放过他的。”
计独道:“除非答应由我杀他,不然我这就踏死地!”
佟明魂身形一晃,已上了船道:“计老大,我说放开他,难道我说的话,竟不算数了么?”
计独仍然怒道:“我们三人,有两人死在他手”计独的话还未曾讲完,侈明魂突然扬手,五指如钩,已向计独的头顶之上,疾抓了下来。
计独一声怪叫,头向外侧了一侧,但是却未能避开那一抓,他一只手连忙抓住了佟明魂的手腕,想将佟明魂的手拉开去,但是佟明魂的五指,在渐渐收紧,只听得格格连声,鲜血自计独的七窍中渗了出来。
计独张大了口,他可能想讲些什么,但是鲜血自他的口中不断涌出,他只在喉间发出了一阵‘咕咕噜噜’的声音,不消多久便一点声息也没有了。
这时,还有四个歹徒,全都呆若木鸡,望着佟明魂。
佟明魂转过头来,在他的脸上,现出狞厉之极的神色来道:“你们全看到了没有?这便是不听我的话所有的结果,你们全看得清楚一些!”
那四个歹徒一齐战战兢兢道:“看……看清楚了!”
佟明魂一声冷笑,‘砰’地一拳,击在计独的胸前,同时,右手五指一松,计独的身子,飞出了船舷,‘噗通’跌进了水中,水中冒起了一串水泡,计触的身子,已向水底下直沉了下去。
在那一刹间,胡千钧的心中,不禁产坐了一线希望!因为他已看出,另外四个歹徒,一定也活不长的了,因为佟明魂一定要独吞这一大批金银的!
佟明魂的一只脚,仍然踏在胡千钧的胸口,胡千钧只觉得心口发甜,气血翻涌,一点力道也使不出来。他又听得佟明魂吩咐道:“拿浸了油的牛筋来!”
那四个强徒立时答应着,争先恐后,奔进船舱去。
胡千钧这时,已经在半昏迷状态之中,全然不知道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觉得身子被提了起来,手腕上和足踝上,好像传来了一阵剧痛。
但是,那种感觉,对胡千钧而言,却全像是十分遥远一样,他感到自己似乎是在半空之中飘飘荡荡,终于,什么也不知道了。而等到叉有了知觉之际,他感到了一股凉意,他慢慢地睁开眼来。
在月色下,惊芦映起一片白,天色又黑了,他还在文安洼中,除了文安洼,哪里也不会有那么多芦苇。
他身上又传来了一阵剧痛,但是那阵剧痛,反令得他清醒了些,令他奇怪的是,他竟然站着。
但是他立即弄清楚了,他并不是站着,而是手、脚一起被绑在船尾的橹架之上,他用力挣了挣,手腕一阵痛,他勉力转过头去,看到手腕上紧紧缚着的是浸了油的牛筋,纵使他未曾受伤,也挣它不断!
胡千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秋风凉浸浸地,有几片芦花随着秋风,向他的脸上,拂了过来。
胡千钧可以看到,船舱上还有灯火,有一个人正粗着嗓子在哼淫亵的小调,另有一人,大着舌头在道:“咚大哥……我们得在这里住多久?”
佟明魂冷冷的盘音,也从船舱中传了出来,道:“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你性急么?”
那人怕是酒喝得差不多了,是以讲起话来,断断续续,不是十分连贯,道:“我倒不是心急,只是船上没有粉头,这三个月的时光可难熬得很!”
佟明魂冷笑道:“那好办,你出来,我有办法。”佟明魂人随声出,从船舱中走了出来。
胡千钧连忙闭上了眼睛,只见一个强徒身子摇晃,也跟在后面,还有三个人,在舱中向外探头探脑地看着。
那强徒才一走出来,佟明魂突然转身,倏地出手,便向他的咽喉之上抓去。咚明魂出手快绝,那强徒已有七八分醉,恨本未曾有任何提防。
及至佟明魂五指,如同铁钳也似,钳住了他的喉咙,那强徒陡地睁大了眼,看来酒也醒了,他双手乱挥乱舞,可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只见佟明魂约五指,越收越紧,发出一阵‘格格’的声留来。那强徒的脸色,由红而紫,简直变成了紫姜色,双眼怒凸,样子可怕到了极点。
前后还不到一盏茶时,佟明魂手一松,‘咕咚’一声响,那强徒已跌倒在地,早已气绝了!
在舱口的那三个人,看得目瞪口呆,簌簌地发着抖!
佟明魂冷笑一声,道:“阴司之中,粉头可多着哩!”
那三人你望我,我望你,面色青白,佟明魂缓缓转过头,向他们三人望去,三人不由自主,一起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佟明魂道:“你们三人如何?”
那三人忙道:“我们……我们但凭咚大哥的吩咐。”
佟明魂道:“那还好些,我们有的是金银,还愁下半世不快活么?将这的体抛到水中去!”
那三人一起出了船舱,他们的身子在不住发着抖,其中一个,才一出来,便‘噗’地跌了一交。
佟明魂立时冷笑道:“看你们胆小成那样,日后分了金银上路,你也必然会露出马脚来的!”
那人惊至面无人色,忙道:“不,不,我不会的!”
佟明魂却自顾自道:“你露了行藏,却累了大家!”
那人双腿一出,扑地跪下道:“咚大哥,你行行好,我上有八十老娘,你千万不能……”
那人话未曾讲完,佟明魂已喝道:“似你这般脓包,迟早出事,不如早些了结,免致后患!”
那人像是自知必无幸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突然一挺身站了起来,大叫道:
“咚大哥,你——”可是,他那一句话未曾叫完,佟明魂已突然出手,五指如钧,向他当胸抓了过来。那人大叫一声,也不趋避,右手一扬,食、中二指,向佟明魂双眼疾插而下!
跟着佟明魂来行凶的那些强人,本也是黑道上穷凶极恶的人,佟明魂一心以为自己武功高,一出手便可以致对方于死命,一时之间,却未曾料到,对方在临死之际,豁了出去,居然也会行此绝招!
这时,佟明魂约五指,已将那强徒胸口,牢牢抓住!
但也就在此际,那强徒的双指,也已戳到,佟明魂急忙一偏头,他躲得虽快,但是双方的距离十分近,却也难以避得过去,那人本来是叟指插他双眼,佟明魂头向左一偏,偏开了三寸,左眼已然避开,可是右眼,却被那人的手指,直插了进去!
只听得‘波’地一声响,那人的一只手指,插进了佟明魂的右眼之中,佟明魂在那刹间,实在是痛彻心肺,他五指陡地一紧,一阵‘格格’声,已将那人胸前的肋骨,抓断了五六根之多。
紧接着,只见他左手一翻,手中已多了一柄雪亮的匕首,霍地向上扬起,自下而上,削向那人的手腕。精光一闪,那人发出了一下闷哼,身子向后退去,手腕已被削断,断口之处,血如泉涌。
佟明魂虽然削断了那人的手腕,但因为那人的一只手指,插进佟明魂的眼中,插得极深,是以虽然整只手部被齐腕切了下来,但是断手仍留在佟明魂的脸上。
佟明魂大叫一声,手臂一振,他手中的匕首,突然电射而出,在一旁的另外两个强人,看到忽然之间,事情有了那样的变化,实是目瞪口呆!
而就在此际,匕首突然飞到,那两人中的一个,身子突然向上一挺,那匕首齐齐正正、插中了他的咽喉之中,那人手掩在咽喉上。连退了几步。
当他退到了胡千钧的身前时,身子向后一倒,已然死去,他临死之前,虽然握住了那柄匕首的柄,但是却已没有力道将那柄匕首拔出来了!
他的体倒撞在胡千钧的身上之后,才断了气,是以他靠着胡千钧,身子并没有倒在甲板之上。
佟明魂在飞出匕首之后,才握住了那断手,向外一拉,将手指自他的眼窝之中,拔了出来。
随着手指被拉出,一股鲜血,立时涌了出来。
佟明魂的神态,本就狞恶,这时,他一只眼睛,只剩了乌溜溜的一个深洞,血如泉涌,看来更是鬼怪不如其可怖,他将断手往甲板上一抛,用力一脚,踏了上去,只听得一阵‘格格’,手指骨尽被踏断。
那断手的强徒,退到了舱口,还想转身逃进舱去。
但是,他身子还未曾转过去,佟明魂发出了一下惊天动地的大叫声。手伸处已拉住了他的头发。
佟明魂将那人直拉了过来,重重地摔在甲板之上。他伸脚踏住了那人的面门,却睁着一只怪眼,同那硕果仅存的那个强人,望了过来。
那强人的面色,在月色看来,简直比芦花更白!
他勉强在他苍白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来说道:“侈大哥……我唯命是从你不必思疑我!”
佟明魂‘桀桀’怪笑了起来,也不知是他心情激动,还是他眼中剧痛,他一面笑,一面身子在发着抖,他尖声道:“你放心,我一个也不会留!”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脚下在渐渐地加重力道。
只见那被他踏住了脸的那强徒,另一半脸,在慢慢陷进甲板之中,他的眼珠先被踏爆了出来,接着,七窍之中,鲜血泉涌,可是他却还未曾死。
胡千钧不由自主,喘起气来,他虽然多年闯荡江湖,也不是未曾见过争斗残杀,但是像那样踏住了一个人的头,将那人慢慢踏死,他却也是第一次看到!
他抬起头来,那咽喉中了匕首死去的人,就靠在他的身前,咽喉中的匕首,顺着匕首的柄,在滴着血。胡千钧一看到这样的情形,心中便陡地一动。
他立时用力伸过头去,当他在伸过头去之际,那死人的身子,摇了一摇,胡千钧忙用力斜了斜肩头,仍将之扶住,他一张口,已咬住了那柄匕首!
当他咬住了那匕首的柄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直钻入他的肺俯之中,那是人血的腥味!
在那刹间,胡千钧五脏翻腾,几乎要呕吐了起来。但是他却竭力忍着,他定了定神,咬住了匕首柄,将匕首慢慢向外拉出来,同时,他翻着眼,向前着着。
只见佟明魂的脚底,突然一搓,那被他踏在脚下的强徒,头芦骨已全被踏碎,自然死于非命了!
另一个强徒手在腰际一抹,‘呛郎郎’一声响,*已抖了一条三钢鞭在手,在月光下看来,一十七节,每节三面锋,锋锐得在闪闪生米的钢鞭,泛起了一片蓝殷殷的光芒来,那人道:“佟大哥,既是那样,那么,我自也没有束手待毙之理!”
佟明魂怪笑着道:“自然,若你能趁我受伤,杀了我,满船的金银,也全是你一个人了!”
那人后退了一步,手中的钢鞭轻轻抖了一抖。
佟明魂被插瞎了一只眼睛,那人可以说是占了上风,但是佟明魂威名远播,那人虽然被逼动手,可是他的心中,也十分害怕,紧张得在发抖!
胡千钧看到佟明魂和那强人,谁也未曾庄意他,是以他又松了一口气,竭力转过头去,等到他的头转到了不能再转时,他突然松开了牙齿。
那柄被他咬住的匕首,在他一松口间,便落了下去。
那柄匕首如果落到地上,那么胡千钧就没有希望了。
那柄匕首落了下去之后,却落在他的手腕之上,和木架之间,胡千钧咬着牙,用力将手腕向前逼去,锋利的匕首,割破了他的手腕,但是他还是向后逼着,直到他听到了一下轻微的‘拍’地一声。
胡千钧的心中,一阵狂喜,那是牛筋已被割断了一股所发出来的声音!他用背脊压住了那柄匕首,匕首割进了他的背肉之中,他的双手勉力向上抬起,终于又是‘拍’地一声,再割断了一股牛筋。
这时,船身在剧烈地摇晃着,因为佟明魂和那强人,已经动起了手来。
佟明魂究竟是才受重创,是以他的行动,说什么也没有未受创前那么灵活,一动手,肩头上又被钢鞭拉过,划出了一道尺许来长的口子。
那强徒手中的钢鞭,‘呼呼’舞动,只是守住了门口,并不急于进攻,佟明魂绕着他左右盘旋,两人的脚步,都十分沉重,踏在甲板上,发出‘蓬蓬’的音响来,听来实在是惊心动魄。
在芦苇丛中,本来有一大群水鸭子栖息着,这时也被船上惊天动地的声响,惊得振翅飞了起来。
而胡千钧已逼断了第三段午筋,他双手已可松动了!
佟明魂渐渐向前逼去,只见他突然之间,身子一侧,在甲板上一个打滚,那强徒一见有机可趁,‘呼’地一鞭,向下直砸了下来。佟明魂身子一滚,滚了开去,那一鞭正好砸在甲板之上。
甲板的木板,又坚实又厚,但是那人的这一鞭,砸得实在太大力,‘叭’地一声过处,竟砸穿了甲板!
那人连忙一握手臂,待将沉向甲板的钢鞭,拉了出来,可是就在此际,佟明魂手按在甲板上,双脚已然一起向上飞起,‘砰’地一声,在那人的面门之上!
刹那之间,只见那人的面门上鲜血迸溅,那人惨嗥着,身子向后疾退而出,但是他还是握着钢鞭不放,在他身形后退之际,将钢鞭自甲板的裂缝中拉了出来。
佟明魂双脚中了那人的面门,身子一挺跃起。
那强徒的武功也极高,只见他面上血肉模糊,可能根本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但是他手中的钢鞭,仍然在乱挥乱舞,势子十分之猛烈。
佟明魂才一跃起,鞭梢便‘呼’地一声,掠到了他的面前,几乎已被扫中,咚明魂身形一矮,钢鞭贴着他的头顶,呼啸扫了过去,佟明魂反手一探,已抓住了那人的右腕,那人怪叫一望,一鞭反砸而至!
终明魂在出手去抓那人的手腕之际,早已料到,自己一抓中了对方的手臂,对方一定会反砸钢鞭,来攻自己的背部,是以做才一抓中对方的手腕,立即一松手,身子也疾向外,滚了开去。
那人一鞭反砸,本来是砸向佟明魂背部的,他那时,实在已什么也看不清了,但是手腕被人抓住,却是可以知道的,由此也可知侈明魂是在身前,是以他才回鞭来攻佟明魂的,哪里料得到佟明魂突然松开了手?
佟明魂一向外滚开,他那一鞭,‘呼’地扫空,变得向他自己的面门上,直砸了下来!
等到他觉出不妙,想要收住势子时,如何还来得及?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叭’地一声响,他的三钢鞭,齐齐正正,砸在他自己的前额之上!
那一鞭的力道极沉,一砸中了他自己的前额,几乎没有将他的头颅,齐中一起剖了开来。
那人身子向后倒,骨碌碌地滚进了船舱之中。
佟明魂自甲板上站了起来,喘着气,发出一阵又一阵鬼魅也似的笑声来。胡千钧听得身子在不由自主地发着颤,他已经割断了四股牛筋,在他忍痛挣扎下,他双手已可以自由地活动了!
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拳,仍然放在身后,身子挺立着。
佟明魂笑了好久,才霍地转过身来,他看到胡千钧睁大着眼,他先是用一只眼,凶光闪闪地望着胡千钧,然后,慢慢地向胡千钧走了过来。
胡千钧的拳越握越紧,握得连他自己的指骨也生痛。
佟明魂来到他的身前道:“好,轮到你了!”
胡千钧道:“不。佟明魂,我看轮到你了!”
胡千钧的话才出口,手已扬起,‘呼’。地一拳,铁也似的拳头,已向前打出。
那一拳是来得如此突然,胡千钧离得佟明魂又近,电光石火之间,‘噗’地一声响,一拳正击在佟明魂的胸口上,佟明魂陡地向后,退出了一步。
他在退出了一步之后,还能低头向他的胸口看去。
他的胸口,陷进去了一大片,而鲜血也在那刹间,自他的口中,涌了出来,他抬起头来,一张口,鲜血更是狂涌而出,他‘咯咯’地笑着,笑声和着鲜血在打滚,发出像漱口一样的声音来。
他望着胡千钧,在他的鼻孔中,也有浓稠的鲜血涌了出来。他一只眼睛是乌溜溜的深洞,而另一只眼睛,则睁得老大,眼珠像是要突了出来一样。
胡千钧立时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佟明魂。但是胡千钧也知道,自己已经避得退了一步!
佟明魂临死之前的情形,已经印进了他的脑中!
他今后这一辈子,只怕再世不会忘记佟明魂惨死前的情形了!他知道佟明魂绝活不成,因为他知道他的铁拳,是如何地有力。当他闭上眼睛之后不久,他听得‘咕咚’一声响,那是佟明魂跌在甲板上的声音。
在那一刹间,胡千钧突然感到了极度的疲倦!
他的身子慢慢向下滑来,他也不及去割断足踝上的牛筋,就伏在甲板上,喘着气,他不知伏了多久,才又抬起头来,自甲板上拾起了那柄匕首,割断了脚上的牛筋,跌跌撞痘,走进了船舱中。
船舱中烛火明亮,他端起酒壶来,连喝了三口酒。然后,他抹了抹嘴。找到了一些创药,涂抹在身上,又扯开了衣服。将身上几处大伤口扎好,又回到了船尾,拉开了锚,摇着橹,向前摇去。
船身‘刷刷’地擦着芦苇,令得芦花一蓬又一蓬飞了起来,落在甲板上,就被甲板上还未乾的鲜血吸住,芦花也迅速地变成了刺目的红色。
胡千钧抬头看着天,从天上的星星,辨别着方向。他要将船摇回文安县城去,因为船上,全是清远镖局的金珠宝贝,他用力地摇着,虽然每一下摇动,他全身的骨节都像要散了开来一样。
船在向前缓缓地前进,穿出了浓密的芦苇丛,在清冷的月色下,可以看到微泛波光的水面了!
胡千钧也看到,远处有不少灯火,在闪耀着,还隐隐有人声传了过来。胡千钧仍然向前摇去。
他渐渐地接近灯火,接近人声了,他抬起手臂来,抹了抹汗,汗水渗进了他的伤口中,又令他感到一阵剧痛。两艘小船,正飞快地向他摇来。
胡千钧停下了橹,倚在橹架上喘着气,小船上挑着灯笼,他已看清了,在一艘小船上的,正是史翠兰。小船离大船还有丈许远近,史翠兰便已一跃而上。胡千钧的声音很嘶哑,他叫道:“史镖头,侈明魂和强徒全死了,清远镖局的财宝全在船上!”
史翠兰望着甲板上的体,也望着混身是伤的胡千钧。
她怔怔地站着,她在那刹间,甚至不明白发坐了什么事,直到两个捕头模样的人,也跃上了船来,史翠兰才道:“你,你是想到文安县城去?”
胡千钧点头道:“是。”
史翠兰又问道:“你到县城去,却是想作什么?”胡千钧望着史翠兰道:“我想将这一船金银珠宝,送还给清远镖局,那是清远镖局的东西!”
史翠兰的身子,在微微发着抖,他的口唇也侈嗦着,她过了好一会,才迸出了一句话来,道:“那么……你为了什么,你究竟想要什么?”
胡千钧实在是疲倦极了,他甚至疲倦得连再讲话的气力也没有了,他缓慢地说道:“史镖头,我……不想要什么,但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要一匹马,我还要赶路,而我的马……死在贵局镖头之手。”
史翠兰的身子,抖得更剧烈,在他的眼中,迸出了泪水来,但她显然不愿给胡千钧看到她在流泪,是以她立时转过了头,望着闪光的水波。
那两个捕头一上了船,就进了舱中,这时已走了出来,齐声道:“史镖头贼赃全在舱中,你可要去点点数,看看是不是少了什么,再好追查。”
史翠兰缓缓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知道什么也不会少的,这些东西,全是胡侠士拚着命,替我们找回来的,胡侠士——”史翠兰转过身去,来到了胡千钧的身前,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还未曾开口,胡千钧已道:“史镖头,千万别那么说,劳总镖头,就是因为不喜欢我击退了侈明魂,是以才……暗算我的。”
史翠兰柔声道:“胡侠士,我不会的,胡侠士,你可肯留在清远镖局之中,帮帮我的忙?”
胡千钧的眼中,闪起了一丝难得的光采来。但是那丝光采,却是一闪即逝。他摇了摇头道:“我确然还要到贵局去,我颈上的铁,锁还未开。”
史翠兰不由自主,伸手握住了胡千钧的手臂,她充满了希望,道:“然后,你肯留下来么?”
胡千钧笑着,道:“史镖头,劳总镖头,总是死在我拳下的,我怎能再留在清远镖局之中?”
史翠兰松开了手,低低地叹了一声,胡千钧向前走出了两步,在甲板之上,蹲了下来。
这时,又已有不少差役,镖头,都上了船,每一个人都知道胡千钧杀了咚明魂,是以他们都用钦佩的眼光望着胡千钧。然而胡千钧却感到很麻木。
他并不觉得那些人现在望着他的目光,和他被锁在清远镖局的门口时,人家看他的目光,有什么不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再微妙不过的,他还是他——胡千钧一直都是胡千钧,为什么别人对他的观感,前后会有那么大的分别,完全当他是两个人呢?胡千钧找不出答案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船靠了岸。
胡千钧和众人在一起上了岸,史翠兰一直在他的身边,但是他们两人,却一直一句话也没有说。
到了镖局。立时有人替胡千钧打开了颈际铁上的锁。
而史翠兰则牵着一匹骏马,来到了胡千钧的身前。胡千钧接过绳来,在他接过绳的一刹间,他和史翠兰打了一个照面,他看到了史翠兰的一双眼睛,十分明彻深辽,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胡千钧仍然没有说什么,他牵着马向外走去。
他牵过了镖局前的广场。翻身上了马,史翠兰明媚深辽的大眼睛,还像是一直在他眼前晃动着。
马儿越驰越快,胡千钧心中,只想着一件事,他从史翠兰的眼中看出,史翠兰已经完全了解了他,明白了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但是,再向前去,是不是有人还能那样了解他呢?他抬起头来,天色渐渐明了,似乎在街石上。已有一层薄薄的霜花,胡千钧并没有回头的打算,不论江湖风波如何险恶,他仍然要向前去,一直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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