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王府共团聚 定计诛奸臣




  朱祐桢神色慌张的道:
  “这样是否妥当?”
  万家栋命捕快在外面候着,小声道:
  “没有什么不妥呀。”
  朱祐桢道:
  “殿下是真正皇子,并非钦命要犯,将来事发我们会被砍头的!”
  “我们说他是钦命要犯,他就是钦命要犯,处决之后,就一了百了。”
  “我们的良心会不安的。”
  “良心不值百万两白银。”
  “我们会愧对祖先。”
  “祖先不及眼前的荣华富贵实际。”
  “既然无归宗之心,杀哈山克是为了偿债,现在我已经不欠牛家了。”
  “家栋哥,毕竟我们是牛、方二家的人。跟万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擒住方少飞以后,他们就会对我们另眼相看,将来获利最大的,你就算是第一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还不简单,贞儿姑姑断绝了皇上的所有子嗣,日后一旦驾崩,甚至演出逼宫闹剧,你是当然的继位大统的人。”
  “只怕也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傀儡,将来天下还是万家的。”
  “傀儡有什么不好,比一个穷酸御史的儿子,或者山野猎人要强上千百倍。”
  取下方少飞的“九龙刀”,佩在自己的身上,万家栋又道:
  “朱祐桢,人生在世,富贵荣华最重要,别三心二意,你曾答应过我,不论事情如何演变,我们要步调一致,祸福与共,永远是兄弟。”
  朱祐桢本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兼之心理矛盾,举棋不定,怎禁得起野心勃勃的万家栋一再游说,卒告被其所感,欣然答道:
  “好吧,你怎么说就怎么办!”
  万家栋叫两名捕快进来,架着方少飞往外走,贺寡妇傻愣愣的道:
  “捕爷,你们抓错了人了。”
  早先发话的捕快似是一个小头目,道:
  “你说真凶是谁?”
  贺寡妇指着万家栋,道:
  “是他!”
  小头目脸一沉,道:
  “住口!万太师家的孙少爷怎会是杀人凶手,再胡说八道,小心连你也一起抓起来。”
  万家栋目泛凶芒,恶狠狠的瞪着她,加上一句:
  “当心祸从口出!”
  蓦在此刻,猛听方少飞大叫一声:
  “嗨!”
  他的“玄天大法”内力浑厚,运行百骸,威力无边,猛然震撞之下,穴道应声而解。
  余威所及,两名捕快元宝翻身,栽倒在丈许之外。
  变生肘腋,事变突如其来,万家栋方自一惊,手刚摸住刀柄,还没有来得及拔,一股强风已兜体袭到,万家栋举臂格架,完全是本能的反射,招式仅递出一半,立被方少飞的“玄天大法”震得离地飞起来。
  方少飞好快的动作,接踵弹飞而起,就在半空中,夺回“九龙刀”,再补一拳,惨叫一声中,万家栋从上升之势变为急坠,落地后身形一阵摇晃,张嘴喷出一口鲜血,终于支持不住,一屁股坐下去。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方少飞投之以恩,万家栋报之以仇,盛怒之下,怎会给他任何喘的机会,刷的一声,光芒四射,璀璨夺目,“九龙刀”业已在握,照准他的头颅砍下去。
  然而,一转念间,他想到了牛兴夫妇来。
  当年如果不是牛家收留,不知道自己能否有今天。
  为此,牛家付出了血的代价,双双亡命西山。
  而牛大狗则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唯一可以传宗接代的人,也是自己唯一可以报答的对象。
  姑不论万家栋如何阴狠毒辣,诡诈百出,做多少丧心病狂的恶事,方少飞实在不忍心断了牛家这条根,起码他不能死在自己的刀下。
  于是,他咬着牙,忍着痛,收回“九龙刀”,痛苦万分的道:
  “你滚吧,最好永远不要再让我碰见你。”
  贺寡妇与三名捕快早就吓跑了,朱祐桢仍在院子里正感进退两难,闻言忙搀着万家栋,悄然退走。
  不知何时,房顶上又多了一个人,是布笠人,方少飞弹身上房,歉然地说道:
  “对不起,弓先生,我刚才差点杀了牛大狗。”
  出乎意料之外,布笠人说道:
  “其实,你应该杀掉他。”
  “前辈改变主意了。”
  “是他自作孽。”
  方少飞道:
  “他是牛家唯一的根,我实在下不了手。”
  “以他的心性行为,你不杀他,他迟早也会死在别人的手里。”
  “嗯!我看他满脑子功名利禄,一肚子的富贵荣华,已经迷失了自己。”
  “也是万德山大梁不正,管教偏差下的牺牲者。”
  二人越屋而过,迈步前行,方少飞道:
  “弓先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已得到‘九龙刀’。”
  布笠人道:
  “昨天夜里老夫便知道了,是东丐金帮主告诉我的,老夫此来是想告诉你另外一个喜讯。”
  “什么喜讯!”
  “关于纪宫人那边的事。”
  “是不是她老人家已经见到皇上了?”
  “岂止是见到而已,皇上得知自己有一个皇子流落民间时,高兴的不得了,决定马上与你见面,老夫正是为此而来。”
  方少飞忍不住心情一阵激动,道:
  “我们现在就进宫去见驾?”
  布笠人说道:
  “我们到恭亲王府去见驾。”
  “为何要在恭亲王府?”
  布笠人道:
  “自然是为了避开万贞儿的耳目。”
  “连皇上都怕他?”
  布笠人道:
  “妖妇羽毛已丰,不得不有所顾忌。”
  “哦!”
  “另外,彭女侠与少俊的后事老夫已料理完毕。”
  方少飞道:
  “弓先生义薄云天,少飞铭感五内。”
  “见到方夫人的时候,请尽量少提少俊的事。”
  “我娘还不晓得少俊哥已死?”
  “已经知道了,曾多次昏厥,为免再生意外,最好绝口不提。”
  “我知道,刚才万家栋曾提及,妖妇又定下毒计,准备要抓我娘,我真担心那个废弃的酒坊会被他查到。”
  “事实上酒坊已经被雷霆的人查到,万幸老夫事先得到消息,方夫人与林玲母女先一步离开。”
  “她们到哪里去?”
  “都在恭亲王府等你。”
  不错,林玲,林夫人,方夫人都在恭亲王府,他们都齐集在一间花厅里,林玲母女坐在左边,方夫人居右,再过去是恭亲王朱见瑾,宪宗皇帝朱见琛则与纪宫人坐在正当中。
  皇上今天身着便服,神采奕奕,显得特别兴奋,纪宫人则是。
  一袭剪裁合身的宫装,雍容华贵,明丽清新,与在“安乐宫”时所见判若二人。
  他们正在谈论着,问题的焦点,全部集中在方少飞一个人的身上。
  皇上甚是平易近人,一点架子也没有,已当众封纪宫人为贵妃,这时,笑笑道:
  “纪贵妃,你说那孩子像朕,这可是真的?”
  纪贵妃笑容满面的道:
  “皇上亲生的儿子,当然像皇上,问问方夫人当知臣妾之言非虚。”
  朱见琛念儿心切,当真对方夫人说道:
  “纪贵妃说的可是实话?这孩子的容貌与朕相较如何?”
  方夫人连忙扑跪在地,朱见琛摆摆手,道:
  “这是恭亲王府,并非金銮宝殿,一切礼数全免,大家随随便便的谈天说地,不要拘束。”
  “是,陛下!”
  方夫人回归原位,正容说道:
  “娘娘之言句句实话,殿下的容貌身材,举止行动,跟皇上的确十分相像。”
  林玲道:
  “殿下行侠武林,仗义江湖,宅心仁厚,为人刚正,尤其迭逢奇遇,目前已是武林中第一等的高手。”
  你一言,我一语,朱见琛见儿的心情更为迫切,双眼直瞪瞪的瞧着窗门口,说道:
  “可是,这孩子怎么现在还没有来?”
  来字尚未落地,布笠人首先飘然而现,接着方少飞也到了,跨步而入,跪倒在的朱见琛座前丈许处,高呼:
  “儿臣叩见父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见琛招招手,急声说道:
  “快别多礼,过来让朕瞧瞧你。”
  方少飞躬身应诺,举步向前,朱见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个够,直笑得连嘴都合不拢来。连说:
  “这是我的孩子,这的确是朕亲生的儿。”
  这当然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方少飞无可置疑,但陡然间与父母聚在一起,总有如在梦中的感觉,傻乎乎的站在原地,在心底深处问自己:
  “这是真的吗?我是不是在做梦?”
  纪贵妃的感受却是真实的,二十年的苦难总算熬出了头,自己日日夜夜思念的儿子,也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当方少飞跪倒在她的面前时,纪贵妃情绪激动,将方少飞拥入怀中,终至泪下如雨,泣不成声。
  方少飞同样很激动,良久,良久后,才悲不自胜的说道:
  “当儿臣入大内的时候,难怪弓先生会安排我先去‘安乐宫’,你老人家又对我那么好,原来是儿臣的亲生的娘,要是当时我确知自己的身份,拚了这条命不要也要见到父皇。”
  纪贵妃替儿子擦着眼泪,自己的眼泪却流个不停,道:
  “孩子,你哪里知道,整个后宫全部落在万贞儿的掌握之中,为了你的安全,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为了我们母子见一面,弓先生可谓煞费苦心,他可是我们母子的大恩人。”
  方少飞道:
  “听说还有一个假面人,他也是我们的大恩人。”
  纪贵妃说道:
  “没错,他们两位都是武林奇侠,世外高人,没有他们两位仗义相助,你早在二十年前便遭了万贞儿的毒手。”
  布笠人身份如谜,方少飞已习以为常,但布笠人在皇上,纪贵妃,恭亲王的面前,依旧是那一身打扮,不曾以真面目示人,则显得颇不寻常,从而也足以表明,布笠人绝非等闲人物。
  方少飞上前向布笠人以跪拜之礼叩谢,布笠人忙将他拉起来,道:
  “殿下,老夫只是适逢其会,不足言谢,第一个该谢的人应该是抚养你二十年的义母。”
  方夫人当然该谢,为了他们方家几乎损失两个儿子,方御史尚在狱中,方少飞双膝跪地;才磕一个头,方夫人便忙不迭的阻止道:
  “殿下快别这样,这样会折煞老身的。”
  方少飞坚持不肯,叩了三个响头才站起来。
  方夫人道:
  “请殿下上坐,容民妇以大礼参驾。”
  方少飞呆了一呆,道:
  “娘!使不得,这当真会折煞孩儿的,我永远是你老人家的儿子。”
  方夫人缓缓说道:
  “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方少飞以坚定的语气说道:
  “不!养育之恩大如天,做儿子的说什么也不能接受母亲的参拜。”
  母子二人相持不下,纪贵妃笑道:
  “算了,难得他有这一份孝心,你也就别再坚持,哀家代皇上作主,方,林二家抚养照顾皇子有功,除日后另有封赏外,从即刻起,叩拜之礼概免。”
  “谢娘娘恩典!”
  方夫人唯唯应诺,退回原位。
  纪贵妃道:
  “当年我们母子分手时,哀家曾交给假面人半只玉镯,不知此物是否仍在方家?”
  方夫人不但带来半截翠绿色的玉镯,连方少飞当年所穿的部分衣物也一并携来,送至纪贵妃面前。
  纪贵妃取出另外半截玉镯。
  至此,朱见琛,纪翠绫,方少飞再也没有半丝半毫疑虑。
  恭亲王道:
  “皇子迄未命名,请皇兄赐名。”
  朱见琛沉吟一下,-道:
  “赐名祐堂。”
  恭亲王进一步要求道:
  “朝廷不可一日无储君,祐堂又是皇兄仅存的一位皇子,请皇兄册封祐堂为东宫太子。”
  朱见琛早有打算,道:
  “祐堂现在就是东宫太子。”
  东宫太子,就是未来的皇上,纪贵妃喜上加喜,眼中热泪盈眶的道:
  “祐堂,还不快谢谢父皇隆恩。”
  方少飞倒不在乎这些,郑重谢恩后道:
  “儿臣有个不情之请,请父皇成全。”
  朱见琛笑容可掬的说道:
  “祐堂,有什么事,你尽管直说就是,不必有所顾忌。”
  方少飞字斟句酌的道:
  “儿臣在想,为了方便行事,更为了父皇及朝廷的安危,此事暂不宜向外宣布,儿臣亦仍以方少飞自称,免被万贞儿父女得知后狗急跳墙,遽生哗变。”
  布笠人随声附和道:
  “陛下,万德山父女结党营私,经营有年,已结成一股不可轻忽的恶势力,皇上父子团聚殿下册封太子的事一旦泄漏,万贞儿确有狗急跳墙的可能。”
  朱见琛迟疑一下,道:
  “好吧,就照祐堂的意思,暂且密而不宣。”
  方少飞说道:
  “义父方正,对儿臣恩重如山,林大人同样忠君报国,不畏险阻,不幸被万贞儿父女罗织罪名,身系囹圄,请父皇作主。”
  朱见琛闻言先是一声长叹,面有歉色,目光从方夫人、林夫人脸上一一扫过,缓缓说道:
  “朕一时不察,被万贞儿巧言所惑,以致误国误人,甚觉愧疚,方、林两位大人,忠心义胆,敢言直谏,乃国之栋梁,朕亦知之甚稔,但为防节外生枝,目前仍以暂羁刑部大牢为宜,朕当密令刑部,妥为护卫,不会让他们再受到半点委屈的。”
  恭亲王朱见瑾道:
  “皇兄所言极是,事到如今,此举不失为权宜之计,倘若将方正,林田甫贸然无罪开释,一定会让万德山生疑,滋生事端。”
  方少飞愤愤不平的道:
  “万贞儿父女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不知道陷害了多少忠臣义士,造成了多少冤狱枉魂,难道天下苍生就活该倒霉,就该无限期的忍受煎熬与苦难?”
  言来慷慨激昂,义愤填膺,言外之意无疑在指责皇上昏庸误国,害人害己。
  纪贵妃,方夫人等人齐皆大惊失色,生怕激怒皇上,纷纷起身,欲为太子缓颊,不料,朱见琛却笑脸相迎,坦然接受,一点也没有生气的迹象。
  须知朱见琛并不是一位昏君,只是生性略嫌软弱,没有一定的主见,偏偏遇上一个貌美如花,能盲善道,又工于心计,野心勃勃的万贞儿,在她有计划的蒙蔽左右下,远君子而近小人,断绝了方正,林田甫等人的沟通渠道,根本不了解实际状况。
  现在既明白一切,顿觉昨非而今是,怎会为太子的直言所恼,闻言郑重其事的说道:
  “朕当然不能坐视他们父女继续为非作歹,让苍生受苦世人受难,一定要伸正义,除奸邪。”
  方少飞精神一振,道:
  “那就请父皇马上颁下旨意,将万德山,万贞儿,王立,雷霆等几个穷凶极恶的元凶主犯赐死,以平众怒。”
  朱见琛道:
  “雷霆等人恶性重大,罪在必死,但此非其时。”
  方少飞一怔,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要等到那一天?”
  恭亲王道:
  “万德山,万贞儿狼子野心,历经多年经营策划,羽毛已丰,目前东西二厂,锦衣卫,乃至大内禁卫,悉在他们掌握之中,他们的目标,并不以现状为满足,尚有进一步谋我大明江山的企图,如骤然将他等赐死,抗不从命乃意料中事,怕只怕情急生变,涂炭生灵,对皇上有所不利。”
  方少飞道:
  “这个万家栋亦曾透露,万家确有图谋我朱明江山的野心与计划,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再任由他们坐大。”
  恭亲王道:
  “事实上当皇兄得知事实真相,你得到‘九龙刀’的同时,就是全面反击行动的开始。”
  方少飞迫不及待的问道:
  “如何进行?”
  宪宗皇帝朱见琛道:
  “朕意以为,原则上应将打击面尽量缩小,将损害减至最少,以免祸连无辜,动摇朝廷根本。”
  方少飞道:
  “这儿臣同意,真正的罪魁祸首,仅仅是他们那一小撮人,余皆追名逐利的小人,或亡命之徒,不足为虑,父皇圣德,不欲妄加刀斧,固为仁者所当为,但树不倒猢狲焉散,还是要付诸实际行动才行,必须要有具体的步骤与方法才好。”
  恭亲王望了布笠人一眼,道:
  “这事弓先生筹思已久,早有成竹在胸。”
  不待方少飞开口,布笠人便自动说道:
  “皇上圣明,殿下妙谕,为免大肆杀戮,动摇国本,老夫筹得一计在此。”
  林玲焦急的说:
  “什么妙计?”
  布笠人道:
  “姑且定名为‘树身自腐之计’。”
  “请弓先生说的详细一点。”
  “老夫在想,如果能够在他们的核心内部点燃一把火,树身一毁,猢狲自散,严惩祸首,轻办从犯,正符合皇上仁心圣德。”
  “弓先生,点火要有火种,要有内应。”
  “醉侠卜常醒,牌仙包布书,铁掌游龙吴元俊就是最好的内应。”
  “火种呢?”
  “血手魔君与快刀王立的不和正是一个火种。”
  方少飞闻言大喜道:
  “谁来点火?”
  布笠人说道:
  “张敏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方少飞说道:
  “此人唯利是图,恐怕靠不住。”
  “正因为他唯利是图,才易于掌握驱使。”
  “我是担心他会将消息出卖,弄巧成拙。”
  “请殿下勿须过虑,老夫会随时在他左右监督。”
  “那么,弓先生,你究竟打算如何进行?”
  布笠人说道:
  “此事必须因势利导,见机而为,急不得,一有眉目,自当随时奉告。”
  恭亲王喜形于色的道:
  “快刀王立与血手魔君雷霆,无疑是万贞儿左右手,只要扳掉了一个,最好是两个人都扳倒,就等于成功了一半,能够兵不血刃,让他们自腐自毁实乃上上之策。”
  方少飞道:
  “万德山身居要津,乃当朝太师,万贞儿更贵为皇妃,没有父皇圣命,谁敢轻易动他们,父皇可否颁一道密旨,赐儿臣先斩后奏,以利便宜行事?”
  朱见琛不假思索,马上爽快的说道:
  “可以,从现在起,皇儿即拥有先斩后奏之权,不单是万家父女,凡不守官箴,为祸百姓的文武百官,皆可代朕处断。”
  这一点、非常重要,盖方正,林田甫过去亦曾直言劝谏,历陈万家父女的诸多恶迹,奈何朱见琛惑于万贞儿的花言巧语,总是无动于衷,今闻皇上亲口颁下密旨,总算尘埃落定,大家这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大可放手去干,不必再有任何忌惮。
  皇上父子,纪贵妃母子得以团聚,实乃一大喜事,就像平常百姓家一样,有说不完的离情,道不尽的别意,恭亲王早已备下盛宴,就在王府内,大家围坐一起,闲话家常,其乐融融,席间,方少飞为顾及义母与两位老人家,暂时留在了恭亲王府。
  纪翠绫贵为太子生母,不敢也不应该再回“安乐宫”,恭亲王府遂成为她临时安身之所。
  布笠人最是忙碌不过,他未参予晚宴,诸事一毕,便匆匆告辞而去。
  他身份如谜,行踪亦如谜,没有人知道他去那里。
  却有人看到,快刀王立独自一个人,大摇大摆的走进五福楼去,直接来到龙风厅。
  近来,他是五福楼的常客,差不多三天两头都会来龙凤厅喝闷酒,时间久了,根本用不到点菜,屁股还没有坐热,掌柜的便亲自将他喜欢的菜食送了上来。
  掌柜的挂着一脸的谄媚,道:
  “王大人,还是老样吗?”
  快刀王立头也没抬,冷泠道:
  “再加一副杯筷,四个菜。”
  “王老有客?”
  “嗯!张管事来的时候请他直接到龙凤厅来。”
  掌柜的颔首应是,躬身退下,恰巧在柜台边遇上太监张敏,道:
  “张管事今天好口福。”
  张敏的三角眼一瞪,没好气的道:
  “什么意思?”
  掌柜的道:
  “上午是孙少爷请客,晚上又是王大人——”
  张敏打断他的话,道:
  “你少说两句没有人会把你当哑巴。”
  掌柜的马屁拍不成,碰了一鼻子的灰,讪讪然道:
  “是,王老在龙凤厅候驾。”
  张敏没再言语,跨步走进龙凤厅,待酒菜杯筷上齐后才说道:
  “王大人,是不是一个人喝闷酒喝腻了,想找小弟来陪陪酒?”
  快刀王立斟了两个满杯,与张敏照了杯底,拿着筷子,却不去夹菜,轻敲着桌面,道:
  “是有一件事想跟张兄琢磨。”
  张敏一边斟酒,一边说道:
  “小弟在洗耳恭听。”
  “刚不久,我得到一个消息,‘九龙刀’重现江湖。”
  “唔,张某亦有个耳闻,消息好像是从孙少爷口中传闻。”
  “张兄可知道,‘九龙刀’落在何人之手?”
  “据说是方少飞。”
  “老夫正是为此事找你。”
  张敏道:
  “王大人可是想要抢夺‘九龙刀’?”
  “这是上策,不过,方小子已非昔日可比,成功的胜算不大,我宁愿用其他更简单的方法。”
  “乞道其详?”
  “可以买。”
  “买?王大人准备出多少钱?”
  “他要多少就给多少。”
  “‘九龙刀’乃无价之宝,小弟看,王大人纵然倾其所有,方少飞也不得肯卖。”
  “还可以租刀。”
  “租?打算租多少天。”
  “快则一日,慢则三天。”
  “恐怕行不通吧,三岁小孩也会怕中圈套,上恶当。”
  “可以借。”
  “可以运用各种关系。”
  “可惜大人身边没有一个跟方少飞有关系的人。”
  “有!”
  “谁?”
  快刀王立没有立即答话,再敬张敏一杯酒,吃了一口菜,眯着眼睛,露出狐狸般的笑容,说:
  “张兄就是最适当的人选。”张敏骇然一惊,吃到嘴里的菜差点给吓得吐出来,神色慌张的道:
  “王大人,这个玩笑开不得,小弟与方少飞八百竿子也打不到一起。”
  “张兄,见真人不说假话,日前方少飞曾夜闯大内,你就是领路的人,老夫亲眼目睹。”
  “这——这——”张敏傻了眼,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别紧张,如果王某告密,你早就没命了。”
  “谢王大人高抬贵手。”
  “客气,王某需借用大力。”
  “实不相瞒,那只是一笔买卖,由布笠人居间转介。”
  “你现在也可再去找布笠人。”
  “带一个人混进紫禁城,事情单纯易办,‘九龙刀’则非同小可,小弟恐力有未逮。”
  “你没有尝试过怎么晓得办不到?”
  张敏被人抓住小辫子,不答应不行,答应吧又恐无法达成任务,急中生智,被他想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好法子,说道:
  “王大人欲得九龙刀,想必是欲与雷霆再决一雌雄,张某好像听血手魔君曾经说过,他情愿不用‘擎天剑’,与王大人再战一场。”
  王立连干三杯,断然说道:
  “不!不!不!”
  “这是为何?”
  “老夫是败在‘擎天剑’下!一定要用‘九龙刀’斗垮雷老儿的‘擎天剑’,才算扳回颜面。”
  “万一弄不到手怎么办?”
  “你一定要尽力!”
  “王大人的事,就是我的事,敢不尽力,奈何这刀在别人手里,作不了主。”
  “张兄,请记住,可以买,可以租,可以借,甚至可以偷,不惜任何代价,不择任何手段,只要能取得‘九龙刀’就成了。”
  “这小弟完全了解。”
  “了解就好,老夫知道你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一定不负所托,方小儿一旦首肯,就请代我知会一下雷老儿,叫他选一个黄道吉日,准备应战。”
  武林中人个个视名利如命,官场中的武林人物犹有过之,快刀王立仍是恨不能马上就与雷霆刀剑相对,身为主人的他,反而赶着客人走,一顿晚餐就算草草收场。
  张敏走了,快刀王立也走了,五福楼却及时又来了两位贵客。
  来人一个脸黑如炭,一个肤白胜雪,黑脸的老头双腿已断,腋下撑着两根铁杖,整个身子被架空在铁杖上,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黑煞龙飞与白煞铁虎兄弟。
  这时正值晚膳时分,五福楼座无虚席,双煞眼见龙凤厅是空的,随即一头闯进去。
  一名小二随后跟进来,道:
  “两位请外边坐,这里是专们招待贵宾的。”
  白煞闻言大怒,骈指如剑,一张寸许厚的檀木桌面,立即被他戳了一个大洞,尚未收走的碗盘,震得砰砰乱跳,汤菜横流。
  铁虎大马金刀的道:
  “小杂种!你是说老子不够资格进龙凤厅!”
  小二吓得魂飞魄散的说道:
  “够!够!”
  黑煞龙飞一铁杖扫翻了满桌的碗盘,一屁股坐下来,说道:
  “够就快将你们拿手的好菜好酒端上来,吃的好,老子重重有赏,吃的不好,当心砸烂五福楼的招牌。”
  小二连声应是,连大声也不敢吭一声,缩头缩尾的溜了出去。
  酒菜是由掌柜的亲自送来,致歉的话说了一箩筐,最后道:
  “小伙计有眼不识泰山,诸多冒犯,两位大爷大量海涵,这一顿饭算小老儿免费招待,请慢用。”
  双煞面目狰狞,令人望而生畏,掌柜的也不敢久留,话一说完,便即告退。
  二人久别重逢,今天一大早才在城郊不期而遇,白煞一面吃喝一面说道:
  “大哥,今天一整天我们都在谈过去的事,对于未来,不知大哥可有何打算?”
  黑煞龙飞不假思索的说道:
  “首先自然是报仇,憋了二十年了,一定要杀个痛快。”
  “这不难,那西仙白芙蓉听说正在北京。”
  “愚兄得到消息,北毒石天那个老小子,前一阵子曾与万贞儿勾勾搭搭?”
  “有这回事,目前好像又退烧了。”
  “管他退不退烧,只要他人在北京,就不能轻易放过他,万贞儿胆敢袒护,就连她一起干。”
  “事实上万贞儿本来就留不得,她也是学得‘玄天真经’上功夫中的一人。”
  “二弟,还有谁?”
  龙飞道:
  “布笠人、方少飞、血手魔君雷霆。”
  “方少飞,布笠人走狗运,等于是捡便宜,那万贞儿和雷霆是如何学得?”
  “据传是乃师衡山老人所传授。”
  “这个老不死的生死下落如何?”
  “小弟正在访查中。”
  “愚兄上午已经说过,方少飞与布笠人,在代表咱们兄弟换经的时候,动了手脚,以致你我所学皆不甚齐全,找到这两个杂碎,不将他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
  “大哥,幸而所有的经文我们俱已分别背熟,假以时日,不难贯通全经。”
  “二弟之盲不差,杀了西仙,北毒,布笠人,方少飞,万贞儿,雷霆,甚至连南僧,东丐也一起解决后,咱们再觅地钻研,届时放眼武林,走马江湖,将是我们兄弟独霸的局面,再也没有人敢出面一争短长。”
  言来意气风发,煞有介事,似乎整个武林已在他的掌握之中,接着是一阵哈哈大笑。
  白煞铁虎跟着也纵声大笑起来,声震屋宇,狂妄已极。
  天上无云,有月,月明如洗。
  地上无露,有霜,夜凉如水。
  白家,白家三进院子里的楼上,是张亚男的香闺,香闺外面的阳台上,置一香案,摆着不少瓜果馐馔,张亚男一身淡雅,满面肃容,手里捧着三支上好的沉香,正在祭拜天地,祷告上苍。
  只听她喃喃自语道:
  “苍天在上,小女子张亚男在下,敬备瓜果时馐,祭拜诸神,切盼一方土地。过往神明,能念我一片真诚,促我父张峻山速来与女儿相会,以慰孝思而圆天伦。”
  小心翼翼的将香插好后又道:
  “人皆有父,惟我独无,我思念父亲二十年,已心力交瘁,了无生趣,假如此香燃尽,我父仍未现身,小女子亦不欲独留人世,决意了此残生。”
  言毕,扑跪在地,正经八百的行了三跪九叩的跪拜大礼。
  她好像不是在闹着玩,返回屋里,取出一条事先准备好的白色丝巾,搬了一个凳子,将丝巾悬在梁上。
  也不知道她是从那里学来的,对“上吊”还挺内行的,打了一个死结,将脖子套进去,试一下长短高度,认为恰到好处时,才又回到原来的地方跪下。
  张亚男昂首望天,一脸企翘,神情肃穆,态度虔诚,任何人见了都会为她的孝恩所感,屋外风大,香火燃速甚快,这时已燃去一半。
  月明如洗,夜凉如水,一切依旧,四下里一片沉寂,并未因张亚男的孝心而出现奇迹。
  香火又燃去了一寸,仅仅剩下四寸不到。
  霍然,夜空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亚男,亚男!”
  张亚男游目四望,闻其声,不见其人,道:
  “是少飞哥吗?”
  “是我,方少飞。”
  “在那儿?”
  “就在附近。”
  “干嘛?”
  “知你西山誓言必践,特来相伴。”
  “别过来,免得坏了我的事。”
  “放心,我隐身暗中。”
  沉默片刻,香火又燃去寸许,二人又开始第二回合的谈话。
  方少飞道:
  “亚男,你真的相信怪力乱神之说?”
  “鬼才相信。”
  “那又何必如此郑重其事。”
  “呆瓜,是做给我爹看的。”
  “你认为布笠人就是张前辈?”
  “我宁可信其是。”
  “弓先生曾亲口否认。”
  “那是因为对家母不满;”
  “你觉得弓先生会不会来?”
  “应该不会使我失望。”
  方少飞道:
  “万一判断错误,他没有来怎么办?”
  “只好重打锣鼓,重结网。”
  “我是担心你会不会——”
  “傻蛋,我怎么会忍心撇下你一个人走。”
  禁不住一阵甜情密意袭上心头,虽然仅仅这么一句话,却使方少飞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香火还剩下一寸多。
  “少飞哥,你到周围去看。可有什么动静?”
  “好!我这就去。”
  不一时,方少飞的话传过来了:
  “亚男,外面静悄悄地只看到一只猫。”
  “没有人吗?”
  “没有。”
  “唉?”
  张亚男的聪明,在江湖上是有名的,连寻父也用计谋,但眼见自己的心思要付之东流,却再也乐不起来,沉重的叹息一声,没再言语。
  人也跟着换了一副凄凄惨惨的面孔,两眼直勾勾的死盯着香火头,一动不动。
  香火终于燃到尽头。
  张亚男呼地站了起来,面邑凝重。目注苍天,喃喃自语“苍天既然绝我张亚男,小女子只好以一死相报。”
  双掌合十,再施一礼后,便转身入室,登上板凳。
  不仅此也,真的将脖子套进去,将板凳一脚踢开。
  方少飞吓一跳,以为她临时变卦,真的要寻死,当即长身而出。
  另一个人比他更快,从对面的楼头上一泻而下,凌空蹈虚,踏月而行,正是正宗的“一苇渡江”身法,方少飞的眼皮子仅只一眨,那人已进入香闺,将张亚男轻轻放下。
  不是布笠人!
  不是任何熟识的人!
  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来人身材魁梧,气宇轩昂,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威武中别有一番书生气息,儒雅中自有一股慑人的豪情,看上去年龄约在五十上下。
  张亚男呆呆地望着他,说道:
  “你是——你——”
  来人慈祥的笑道:
  “你要找的人。”
  “你真的是我爹?”
  “这种事怎可随便冒充。”
  张亚男呆了,傻了,也乐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从头上直看到脚下,从神态眼神中,从细微末节之处,在对方的身上,找到了她自己的影子,从而也肯定,眼前的这位长者,果然是自己的生身爹——八斗秀士张峻山·。
  “爹!”
  二十年来朝思暮想,现在终于成为事实,张亚男一头投进父亲的怀抱里,千言万语,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仅仅叫了一声爹便接不下去了。
  在父亲宽厚的膀臂里温暖了一会儿,张亚男激动的情绪始稍见平复,抬起头来,看着父亲,缓缓说道:
  “爹!你老人家就是弓先生吧?”
  八斗秀士摇摇头,没有说话。
  “那你们总该认识吧?”
  “不认识。”
  “奇怪,那你老人家怎会知道,做女儿的与爹有约?”
  “傻孩子,打从你搬进此地后,爹每天夜里都来看你,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没有一样能瞒得过为父的,包括你刚才跟方公子的谈话。”
  “既然如此,爹自然也知道,女儿上吊是假!”
  “丫头,你的鬼名堂最多,为父的闻名已久。”
  “不管是真是假,爹还是出现了,总算没有白费。”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为父的怎忍见你再这样苦恼下去。”
  “爹,从今以后,你老人家就别走了,让我们一家团聚。”
  “不!为父的稍待片刻就走。”
  张亚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退后三步,大睁着眼睛,道:
  “爹说什么?还要走?”
  “是的,爹不能不走。”
  “这是为何?”
  “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不提也罢。”
  “爹是怕娘不答应?”
  “为父的自己也不打算留下来。”
  “爹!你老人家可千万不能听信谣言,说娘如何如何,事实上娘是规规矩矩的,只是由于为人过于刚强,得失之心又重,难免遭人非议,恶意中伤。”
  “这个为父的相信。”
  “那还有什么问题?”
  “主要是意见不合。”
  “意见不合?”
  “你娘嗜名如命,好大喜功,为父的偏偏生性淡泊,与人无争,这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张亚男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父亲的面前,泪流满面的道:
  “爹!请看在你苦难女儿的份上,别再走,就留下来吧,别看娘叱咤风云,不可一世,实则同样是异常寂寞,争强斗胜,只不过是为了排遣空虚,娘是个面恶心善的人,自从上一次毁了假面人的墓碑后,女儿看得出,她老人家一直在懊悔、自责!”
  八斗秀士张峻山拉着女儿,眸中老泪盈眶的道:
  “亚男,不要逼为父的,这是不可能的事,快起来。”
  张亚男断然说道:
  “爹不答应,做女儿的永远不起来。”
  张峻山叹息一声,道:
  “傻丫头,就算爹答应,你娘不同意也是枉然。”
  事情总算现出一线曙光,张亚男兴冲冲道:
  “爹答应就好办,我现在就求娘去。”
  爬起身来,掉头就要下楼,那知,西仙白芙蓉已先一步到了楼梯口上,冷冰冰的道:
  “为娘的在此,你不必去了。”
  张亚男一惊,道:
  “娘!”
  白芙蓉根本连正眼都没有瞧她一下,面笼寒霜,声音比冰雪还冷:
  “张峻山,你来干什么?”
  张峻山木然无表情的道:
  “来看看孩子。”
  (潇湘书院图档,7day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