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儒·生平简介

 

    奇儒本名李振贤,是武侠作家里少见的数学系出身,对佛学颇有研究,他的作品风格很独特,幽默风趣而不流於低俗,处处充满禅理,对武学则从另一个角度,另一个方向来描写,自有其意境,最特别的是他选用的兵器,十分别出心裁:如蝉翼刀、天蚕丝、观音泪、弹珠(大舞)、卧刀等。但是後来一心向佛,觉得武侠凶杀之意太重,有违佛法慈悲之念,就不太愿意继续写,三十几岁出家,现在已是佛乘宗第三代法传人李善单导师。 奇儒作品顺序 帝王绝学→柳帝王→武林帝王→帝王撞火(未出)蝉翼刀→大手印→大悲咒→宗师大舞→谈笑出刀→ 砍向达摩的一刀→武出一片天地→大侠的刀砍向大侠 →扣剑独笑→佛儿大舞(未出)快意江湖。

 

 


观音有泪,泪众生苦─—我看奇儒的武侠小说

林保淳

 

  自一代“怪才”古大侠谢世后,李寻欢、小鱼儿、楚香帅、陆小凤等英风侠影,几几乎成为绝响;江湖大业,唯靠黄鹰的沈胜衣、温瑞安的萧秋水,勉维大局;虽然也有李凉以滑稽突梯之笔,别树杨小邪一帜,而影随风从者,多流于滥恶一路,任“韦小宝”式的人物,造下无边风流罪过。一时之间,锈剑瘦马,踽踽江湖,武坛冷落,大师绝笔,爱好武侠的读者,不免为之扼腕叹息。不料,却又有奇儒的苏小魂,异军突起,令观者耳目一新。
  第一次听到奇儒的名字,是从学生的口中。这个陌生的作家,在我架构的武侠小说发展历史中(我常称这是自己的“百晓生兵器谱”)原未入榜,因此,尽管学生极口推赏,我却仅是听之以耳,未曾听之以心,以为不过又是一个泛泛者流,雁过无影,等如没听过这个名字。在很偶然的机缘下,我先睹为快,阅读到他的近作《凝风天下》,一时颇有惊艳的悸动,深深烙下了这个被我遗忽了十年的名字。
  这让我想起两起小事。我与已故的武侠评论先驱唐文标先生,从未通名请谒,但却在武侠租书店里有一面之缘。那时,我还是个学生,只见到一个貌不惊人的西装革履者,面对著成排成列的武侠小说,指指点点,念念有词,好似在细数著自己家里的珍藏一般。我很讶异,这该是个怎样的人呢?后来忍不住相询老板,才知道他就是唐文标,大学教授。唐先生已矣,他那篇精采的论文〈剑侠千年已矣〉,也“已矣”了;但,我始终未能忘却那次深刻的印象,几时,我才能一如他,这般“如数家珍”?
  初会古龙,也是唯一的乍逢,是我初出茅庐,为柏杨先生主编的《文艺年鉴》撰写武侠小说评论时。他以一袭轻便的夏衫,施然而来,带几分“不衫不履”的放犷,头肥,耳大,与当时我风迷的楚留香,简直无法系连在一起。去来匆匆,连通名寒暄都来不及,想来他也不会记得那个少年的我。但我却永远不会忘记,这个“貌寝陋”的武侠宗师,以他顾盼炜如的神采,让我立刻想起中国文学史上最丑的作家——左思。左思以《三都赋》成名,但后世称许的多为《咏史诗》,有几人能正视《三都赋》的价值?古大侠以武侠名家,连一篇“像样”的咏史之作也没有,千百年后,还有谁会齿及?
  古龙是我发愿作武侠研究的背后动力,唐文标则燃起我遍读武侠的冲劲。但面对奇儒,我感到惶惑不安。武侠研究,已经注定会是我后半生的志业了,然而,书海浩瀚,耳目所及有限,加以成心过重,类似奇儒的沧海遗珠,正不知道还有多少!“书有未曾经我读”,将是我未来谨铭心版的名言。奇儒,也是我拾起遗落的第一颗珠子。
  奇儒(一九五九年生),本名李政贤,在一九八八年左右,开始投入武侠小说创作的行列。此时的武坛,在古龙开拓濡染之下,无论人物造型、情节结构、场景安排,均走向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就作品质素而言,古龙在武侠小说上的成就,明显逊于金庸;但如就其开创性与对作家的影响力而言,封笔甚早的金庸,就显然要瞠乎其后了。
  古龙生平绝技,在他侦探式的推理以及迅速变幻的场景,黄鹰在侦探推理上得古龙三味,“大侠沈胜衣”系列及《天蚕变》诸书,深受读者欢迎;温瑞安的“萧秋水系列小说”,虽欲极力跳脱开古龙影响,强调侠气与正义,而且在行文风格上,如诗如画,颇有诗侠的意趣;但场景、结构,甚至是精短而矫捷的段落,还是不脱古龙风味。
  大抵而言,古龙风格,为后学取径处甚多,诸家各取一隅,变化相生,皆有可观。在此,古龙以密集方式塑造偶像人物的“类广告”笔法,也在黄鹰的沈胜衣、温瑞安的萧秋水身上再现。温瑞安在近几年来,不遗余力地推扬少年名作“四大名捕”(无情、铁手、冷血、追命),更几乎就是“武侠广告”。奇儒创作时期,略晚于黄、温二人,除了承袭古龙风格,于推理得其七分(紧凑度不够,理路也略见瑕疵)外,整体场景的跳荡腾跃、变幻莫测,也展现出相当功力。同时,奇儒也很明显地饶有温瑞安的诗情画意(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巧合),例如在他的第一部成名作《蝉翼刀》(此书曾由中视改编为周日八点档连续剧)中,奇儒在插叙天蚕丝、蝉翼刀、红玉双剑前代恩怨情仇的一大段落中,以非常细腻的“文艺式”笔调,藉三个不同的视角,融抒情与叙事为一格,“蝉翼为刀,刀锋所过,如丝、如线、如痕、如隐”,而笔锋所流,也果真“如纱、如雾、如诗、如梦”,在朦胧隐约之中,“想”、“思”之情网,无边无际、缠绵悱恻、哀惋动人处有如宋词长调,其中类似“伊人水瞳眸子,早已无语深情相锁;嘴角一弧淡抹笑意,直是告诉他,便是生死人间,只要梦魂依旧,那又如何”、“泪眼模糊这世界,全然变形。对方的痛楚,牵引自己忍不住的难受;——
  放纵,轰然倒在美丽的过去”、“从九月枫红西湖,开始流转五年情恩”等浓稠宛转的情语、韵语,俯仰可拾。在武侠小说阳刚粗豪、质木少文的世界中,环鬓绰约,摇曳生姿,直教人为之惊艳。尽管,这不免有点卖弄文彩,但却偏能吻合人物的思想与性格,究属难得。武侠小说原就是文纳众体的一种小说类型,可以有金庸的高华艳丽,可以有古龙的直捷朴实,自然也应有奇儒的温柔婉约。我相信,至少奇儒可以走出属于自己的一种风格!
  从《蝉翼刀》一举成名(遗憾我的疏略)后,奇儒一共陆续创作了十三部作品,在这些作品中,奇儒塑造了苏小魂此一新的英雄人物。苏小魂没有李寻欢的愁思哀怨,不如楚留香的风流倜傥,不如陆小凤的无拘潇洒,甚至,“塌鼻子,小眼睛”,也实在貌不惊人,但是,却十足具备了所有侠客应具备的特点,机智精敏、急公好义、武艺高强,皆不在话下。就单一人物的塑造而言,苏小魂较缺乏生动而深刻的描绘,这是颇大的缺憾,而且,奇儒分心形塑了过多的次要角色,如北斗、潜龙、愈傲、大悲和尚等,也分散了苏小魂的魅力;不过,苏小魂上续了前代天蚕丝、红玉双剑、蝉翼刀的情仇,下开了苏佛儿、魏尘绝,乃至于百年之后的诸多英侠,苏小魂始终都是一条主线,隐隐约约地贯串其中,使奇儒的江湖世界,充满了历史感,这与金庸的《射雕三部曲》和古龙不时地在他的小说中提及沈浪、王怜花、李寻欢、小鱼儿的用意相同,有助于开拓专属自己的武林霸图。从这点看来,奇儒事实上是颇具野心的。然而,霸业未成,奇儒居然封刀了,这未免令人遗憾。十年封刀,奇儒东山复起,《凝风天下》能否接续完成?我相当期待。
  十三部作品,说少不少,但事实上也还不足以展示出一个作家的真正能耐(金庸虽也不过十四部,但长篇巨构,气魄宏伟,自当别论),但是,奇儒是颇具潜力的。奇儒让我惊艳之处,在于他的“武”。
  武侠小说既然以武为名,自然不能不于武士深浓著墨。在整个武侠小说发展历史上,金庸是“武学文艺化”的完成者,他以文学的想像,营造了一个缤纷多姿的“武艺世界”,“黯然消魂”之后,武功可以与文学结合,而不必如前辈名家之受拘于实际的武术;古龙于此更进一筹,索性摆脱武打的场面,从“无招胜有招”,到“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将剑道与人道系联为一。武功写到此处,可谓至矣尽矣,足令名家束手了。这也形成了一种压力与限制,新兴的作家,能否在前辈的阴影下,重新开创另一番武学的天地,事实上就是最艰钜的考验,近几年的名家,温瑞安以武术“刚击道”自命,刻意摹写武打场面,融宗教(尤其是藏密)思想于武功;黄易取法司马翎,则冶佛教与道家之说于武学之炉,甚至汇入东洋“魔道”观念,显然都是针对“武”
  字而开辟的新手法,将武学与哲学融合为一,成果相当可观。实际上,奇儒才是这番“武学哲学化”的先驱者,从《蝉翼刀》开始,奇儒就刻意以他自己所学所好的佛、道思想,大量转移于新的武学诠释,苏小魂精擅的“大势至无相般若波罗密神功”,巧妙地将佛学与老庄结合为一,令读者眼界大开。黄易算是新出的名家,温瑞安创作虽早于奇儒,但别立蹊径,则在奇儒之后;这三位作家有无重叠影响,孰优孰逊,颇难判断(奇儒受温瑞安诗化影响则颇明显),但至少英雄所见略同,这也可看出新一代作家的努力趋向。然而,奇儒的开展性,由于得力于他自身对佛学的信仰,却显得格外有意义。
  奇儒是佛教“佛乘宗”的第三代传人,佛学思想的造诣,在武侠小说作家中是很难一见的。佛学要义精深,不易一一陈说,然“慈悲为怀”,则是人所共知的。“慈悲”
  二字,置身于武侠之中,颇见抵迕,毕竟,武侠小说最后的裁断,还是一个“武”字;尽管佛家可以有“除魔卫道”之说自解,“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但血腥杀戮之气过浓,还是难免有违清净慈悲之旨。相信这是奇儒自身极大的矛盾。早年的奇儒,在武侠小说中开创了一些新颖别致的武器,如天蚕丝、蝉翼刀等,均颇见巧思,而唐门暗器“观音泪”更是精心结撰。“观音有泪,泪众生苦”,其施用主在“慈悲”
  (奇儒引《大智度论》加以阐释,意谓观音“利生念切,报恩意重”,故“忧喜苦乐利衰称讥”等“八风”难动,无奈“恒心为第九种风所摇撼”,第九种风即“慈悲”
  ),然而,以一暗器(唐门以用毒知名,已是武侠小说的不易模式),如何能承载起如许之慈悲?奇儒自谓“武侠凶杀之意太重,有违佛法慈悲之念”,因此封笔十年,不再续写,很能显示其心中的矛盾。
  十年间,奇儒一心向佛,弘扬佛乘,封刀绝笔,于此关窍,似是了然了。因此,一个新出的旧名,以圆融的佛性智慧、更臻凝炼的文笔,重新架构了他武侠小说的世界—
  —这就是他的《凝风天下》。
  这一世界,处处是佛家悲悯的情怀,处处是对现世圆融的观照,处处装点出诗情画意;以禅学论武,以禅意抒文,更以人文与自然的水乳交融,寄寓著他的理想。佛家说“众生平等”,自然亦是一“生”,人与自然的和谐,更是一大慈悲。《凝风天下》中龚天下三次现身,无论在诗雨如绵的江南、北冥极地的冰原、狂沙如卷的大漠,都透显出如一的特质,喻示著人文与自然的和谐与互惠,一如温温泉流,湿暖著读者的心灵。“袭天下”者,“恭天下”也,尊重天下众生也。人世之纷扰无定,以强凌弱,无非皆自视其高,卑视众生,一个“恭”字,足以将自己拉至与众生平等的地位,如此尚何忮何求?“观音有泪,泪众生苦”,《凝风天下》,是观音之泪,也是奇儒的佛心与慈悲心。
  “袭天下”是武侠人物中未曾创造过的奇人,奇儒如果善于掌握此一“慈悲”的特点,纵笔挥洒,以更清晰显朗的笔致,烘托出佛学的精义(早期的小说虽说佛理,但往往直引原文,未能阐释明白,颇为可惜),料想也将有武侠小说从所未有的奇事。
  如是,奇儒,将如他的名字之“奇”,为武侠小说打开新的局面!
  ──原文载于中央日报199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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