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松亭之约




  “松亭客栈”在附近域一带极有盛名,经营历史也久,陈设布置也远较其他小店为佳。

  杜天林要了两间上房,便歇息下来。算算时日,那金刀若至终南赴约,恐怕至少也在四五日以后,是以这三日功夫对自己来说,也算是难得的清闲。

  杜天林想起自下山出道以来,终日东奔西走,冒险犯难的生活委实已过得发腻了,有三日功夫好好休息,实在痛快无比。

  他一人躺在房中,运息数周,一方面调息在终南山木屋中受俞平江惑心术影响所消耗的内力,一面自我省察,暗觉内力造诣方面较初出道时又更深了大大一步。

  这便要归功在西疆绝谷之中大忍禅师以灌顶之功助自己打通要脉,此时提气运行,只觉混身百骸通爽无阻,收发自如,吐纳随心所欲,心中不由暗暗高兴。

  过了两日,贺云的精神已恢复了大半,杜天林将与金蛇帮主的约会告知她,也并未追问她与金蛇帮主究有何种关联,贺云除略感惊诧之外,倒也没有什么表示。

  那金蛇帮主并未说明,第三日是早晨或是黄昏,是以杜天林一到清晨,便到楼下大厅之中,找了一个靠窗的雅座,与贺云相对而坐,准备静候金蛇帮主的大驾。

  两人相对而坐,整整一个上午不见人影。

  这时季节正适游山之期,客栈中行客往客住来不觉,杜天林苦笑道:

  “看来咱们两人呆坐此地,别人总以为咱们不解风雅。如此劲秀苍山,不会领略情趣。”

  贺云本就生性好动,但此刻却似极有耐性,反倒劝杜天林说道:“长短也只一日,今日他若不来,想必不会履约,咱们明日便走吧。”

  杜天林连连点头道:“这个自然。只是这两日来我左思右想,仍然想不透那金蛇帮主约我一会的用意究竟何在。”

  贺云淡淡地道:“他总自有打算。金蛇帮主新进崛起江湖,实力强大无比,说不定他看重大哥功力深厚,想要拉大哥进入他们势力之中呢。”

  她这本是信口所说,但杜天林却心中一动,暗暗忖道:“真有此可能。如果真是如此,我不论答应与否,均可乘机询问金蛇帮中目下人力情况。”

  他心意一动,暗暗打定如何询问的措辞。

  整整一个下午又自白费过去,仍无那金蛇帮主的人影。

  杜天林与贺云两人吃罢晚饭,这时大厅中客人极多,已有满座之势,两人也不好意思老是占着一张桌面,于是各自回房。

  杜天林有个感觉,金蛇帮主是断然不会失信的。要来的话便是今日夜晚。

  他回到房中,静坐运息。上次大忍禅师以本身功力灌入杜天林体内,那时便曾说过,只因杜天林与西方绝学有关,是以可以融合不分。

  但杜天林始终没有机会好好体会一下,总是空怀一身内力,对阵之时仍然只能使用自己原有的一部分。这三日功夫对杜天林说来可真是受用不浅,只因他已能将两种接近的内力合而为一,同起同消。至此用于攻敌之时,便等于凭空增强了三份之二的功夫。

  杜天林每逢一次调息,便觉信心增加,他生性好武,有此进展不用说真是欣喜万分。

  杜天林将豆油灯拨小,自己盘膝坐在床边,由最基本的架式开始练起,一层层向上冲,一连三次,但觉真气充沛之极。

  估量一下时刻,已是子夜时分,心想若是那金蛇帮主果真要来便将要出动了。

  这时他凝神贯注,五丈方圆之内便是落叶飞花之声也能清晰辨出。

  约莫过有一盏茶的时分,忽然一个轻微的声响在弹动窗槛,杜天林矍然一惊,心中暗自忖道:“这金蛇帮主一身轻身功夫委实已入化境,他潜上屋顶居然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息,若非弹指扣窗,自己硬是察觉不出。”

  心中思索,身形一长,左手微微一扇,一股柔和的掌风将虚掩着的木窗吹开,身形紧跟着一掠而出。

  这时屋外风声飒然,杜天林一出窗门,只觉脑门顶上劲风微动,心知是有人自上轻拍一掌。

  由掌风的强弱辨别力道,来人这一掌乃是虚虚发出,并非有伤人之意,但却含有戏弄自己的味道。

  杜天林心念一动,斗然真气向下急沉,身形好比一块落石,疾地向下一矮,才矮下数尺左右,双臂齐挥一振,凌空生生又平飞出一丈开外,飘然落在地上。

  他这一式凌空下落再行跨越,完全依靠内力悠长真气精纯,乃是内家功夫的表现,耳边只听一个轻轻的声音赞道:“好功夫!”

  杜天林落在地上,这才有功夫回转头来,只见窗槛屋檐之处轻盈地站着一个青色人影,果然是那金蛇帮主赴约来了。

  杜天林正待开口,那金蛇帮主身形斗然虚空而起,呼地一声笔直向杜天林飞掠而来。

  杜天林怔了一怔,他弄不明白金蛇帮主这一扑掠是何用意,正待侧身闪过,那金蛇帮主已通过上空,口中轻轻说道:“跟我来!”

  杜天林稍一迟疑,心中飞快地想道:“他引我到偏荒之处难道有什么布置不成?”

  这个念头一闪即灭,杜天林仍然一掠身形,紧随着青色人影向前奔去。

  那金蛇帮主绕过“松亭客栈”的大院,直向终南山区而去,杜天林横定心肠,提气猛赶。

  金蛇帮主似乎有意考验杜天林的轻功,在官道上放足前奔,淡淡月光下,远远望去真像是一道青线划过地面。

  杜天林将真气布满全身,放尽全力前奔,始终没有追上距离,但也没有落后,两人一前一后相距约有十丈远近,不到半顿饭功夫,那终南山已然在望。

  金蛇帮主的身形忽然向左一斜,奔到路边一个小小丛林边上,猛地停下足来。

  杜天林经过这一程疾奔,由于始终是全力以赴,不由有些喘息之声,他不愿让金蛇帮主觉察出来,故意冲过头去,然后身形凌空一个大转,在半空中深深吸了一口气登时便平息下来。

  那金蛇帮主望着杜天林走近来,两人相距约有半丈左右,杜天林目光四下掠过,金蛇帮主轻轻一笑道:“看清楚这四周设有埋伏么?”

  杜天林微微一笑道:“阁下言重了。”

  金蛇帮主双目自青巾后射出炯炯之光注视着杜天林,好一会才沉声说道:“杜天林,咱们这可是第几次相见了?”

  杜天林微微一顿,缓然答道:“若说是见面,你见在下三次,在下却连阁下一面也未见过呢!”

  他乃是指青色面巾而言,金蛇帮主哈哈一笑道:“说得不错,说得不错。”

  杜天林开口说道:“今日既承阁下相约至此,想必有所见教,只是在未说之前,在下想提出两个问题请教请教!”

  金蛇帮主嗯了一声道:“你且说来听听。”

  杜天林略一沉思道:“第一次在下在古庙之中适逢贵金蛇帮聚会,在下曾听见‘杜任左’之名,现身之后阁下立刻痛下杀手,重叠拦击,在下侥天之幸得以脱身,敢问这是为何?”

  金蛇帮主冷然一笑道:“江湖上帮会聚集,最忌外人旁窥。”

  杜天林哼了一声道:“并非为了那‘杜任左’之名么?”

  金蛇帮主冷冷一哼,却是一言不发。

  杜天林只道他会回答,是以一直等候,过有半刻功夫,那金蛇帮主冷笑道:“你有两个问题,只说其一,还有一个为何不说?”

  杜天林见他不答,原想再多说几句相激,但转念还是先问第二个问题。

  他略略一顿,缓缓开口问道:“阁下与那贺云贺兄弟,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这一句问出,那金蛇帮主突然哈哈笑道:“贺云没有告诉你么?”

  杜天林摇摇头道:“不曾说过,在下也未问他。”

  金蛇帮主斗然声调一冷,峻声道:“这一个问题非是我不作答,只是你无知晓的必要!”

  杜天林哦了一声道:“阁下此言何解?”

  金蛇帮主冷笑道:“只因我找你此来,便要告诉你姓杜的三件其情!”

  杜天林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反倒要说三件事,微微点头道:“如何?”

  金蛇帮主峻声道:“第一件,自今以后你不能再和贺云同路而行,甚至不许再见一面!”

  杜天林怔了一怔,斗然醒悟原来他以为自己早知贺云为女儿之身而故意加以勾引,他冷笑一声道:“那第二件呢?”

  “第二便是速将那八卦图形交出来,第三则是区区要接收你背上那柄金刀!”

  杜天林听他一共说出三件事情,却没有一句好话,尤其是后两项,分明是丝毫未将自己放在眼中,他生性原本谨慎敦厚,但对金蛇帮主一再恃强狂横之态早已看之不顺,这时但觉胸中怒火中烧,大怒道:“早知便是如此三件事情,杜某早就掉头而去,谁有此等耐性,一再听阁下满嘴废话连篇?”

  他这几句话说得相当难听,果然那金蛇帮主料不到他会一怒之下出言不逊,一时之间只觉面上暗然无光,继之而来的则是恼羞成怒。

  他望着杜天林大吼一声道:“你敢对我如此说话?”

  杜天林狂笑一声道:“有何不敢,杜某第一次见你,虽是敌对相拼,但心中对你功夫高强仍然存有敬佩之心,第二次相见,只觉处处骄狂,言出咄咄,便生恶感,今日再见,只得摇头暗叹而不值一谈!”

  金蛇帮主被他连说两番,想是他生来极少为人所骂,一时之间好像被骂呆了似的,双目望着杜天林,想要找出言语反击,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杜天林恶言出口,心中略略感到舒畅,他狠狠盯了金蛇帮主一眼,冷笑道:“话不投机,再说无益,杜某告辞了。”

  他说完此话,反过身来便待离去。

  金蛇帮主斗然尖声大吼道:“慢着!”

  杜天林收回足步,冷冷答道:“还有什么无理之言么?”

  金蛇帮主像是怒极反笑,哈哈一声道:“见你满面怒色,目中血红,只道你有多少话要说,不料草草说了两次便临时住口,我还想听听你到底有多少话要说.一次说完便一次了结—一”

  杜天林呼地转过身来,心中暗忖道:“此刻若是不说,他便以为我害怕于他,大丈夫既已说出口,岂可临时收止?”

  他心念一转,口中冷冷说道:“常言道:‘才高量大’,阁下身为一帮之主,杜某原以为若非具有异常之量,终难以御人,岂知阁下恃强气扬,量小骄狂,便是寻常女子也较你量大。”

  金蛇帮主斗然大吼一声道:“女子之量便狭小么?”

  杜天林脱口答道:“一般说来的是不错。”

  他还来不及转念之际,金蛇帮主斗然一步跨了上来,左手一扬,右手直拍而出,口中吼道:“杜天林你是找打挨了。”

  杜天林见他突起出招,他口中虽是百股开骂,但对于此人一身功力却不得不感钦佩,是以慌忙之间先行后退三步。

  他这一后退腾出缓手之机,一口真气直冲而上,一上头来便是十成十的内家真力。

  杜天林内功造诣已至相当深厚之境,右手方抬,已是一鼓劲风直逼而出,问时间他身子向后一弓,猛然再后退一步,完全采取稳扎稳打之势。

  金蛇帮主见杜天林动手之间极为滞重,便知他已发出极深的内家真力,口中冷笑一声,左掌斗然斜切而出,发出一股回旋之劲,便将杜天林的内力掇向一边。

  但他却忽略了最大的一点,杜天林所发的内力乃是绵劲,打算阻敌较久,自己匀手则易。

  这种内家绵手功夫,原为南北太极门的最大长处,但白回龙浸淫内功一生,便是走的深长之路,这种绵劲在他久练之下,已超出太极门之上,而且最大的优点,乃在于出手快捷,不易为人察觉所发之力含有绵长之劲。

  是以杜天林虽在急切间一拍而出,已暗蕴绵力,金蛇帮主曾与杜天林一度交锋,心知杜天林功力较已为逊,是以一上来便暗存轻敌之心,居然被杜天林骗过,没有察觉内功之中夹有绵劲,这一点便是杜天林自身也自始料所不及。

  金蛇帮主左掌一切,以为消去了杜天林的内劲,立即欺身直入,斗觉心口一空,一股暗劲袭体而生,想要倒退已是不及,不由得低低闷哼一声,但他自恃功力深长,猛力吸了一口真气,便待能恢复过来。

  那知他三日以前,恃强不服,曾以全力与灰衣对掌相抗,占下风受了内伤,虽经两日调息已然复原,却不料这一下为杜天林暗劲所伤,再度触及经脉,真气一提,但觉胸前一阵剧痛,忍不住散开气来,弯俯下腰。

  杜天林却根本不知他已陷入如此困境,他后退了两步,正好匀过手来,巨大真力一齐冲入右臂,他一抬眼正见金蛇帮主俯腰停身,只道他有什么极为利害的反击功夫,心情紧张之下,大吼一声,先自一掌直削而出。

  这一掌他乃放弃固守之势,纯操强取硬攻,是以掌势去之甚缓。

  打至一半距离,杜天林发觉金蛇帮主神色有异,只见他双手抚胸缓缓坐倒在地上。

  杜天林大吃一惊,还来不及思念情况如何,但手中掌势已然发出难收。

  到他发觉金蛇帮主已完全失去抵抗能力之际,掌势已递满八分,便是再深的功力,也难以撤回。

  杜天林急切之间,斗然大吼一声,猛力将掌势向上升起,企图在方位高低偏差之下能避开金蛇帮主。

  这乃是杜天林天生侠义之心,须知对阵之时,这种突生变化乃是求胜者毕生难求的机会。

  况且杜天林与金蛇帮主相对,明明白白是处于下风的局面,但杜天林眼见金蛇帮主骤失反抗之力,便立刻采取紧急行动。

  他这一掌实已尽了全力,是以发出也难控制,总算他及时勉力施为,巨大的内力呼地一声自那金蛇帮主右肩上不及五寸处汹涌而过,没有击中人身。

  但那巨大的气流带过一阵强风,呼地一声生生将金蛇帮主罩在头顶上的青巾一吹而去,只剩下那一方覆面青布仍牢牢地遮在面上。

  杜天林震惊了一刻,好容易才松下了一口气,印入眼帘的第一个景象,乃是万难令人置信的。

  只见那金蛇帮主顶上一片青丝散了下来,原来竟是一个女子!

  巨大的惊震使得杜天林完全陷入呆怔之中。

  金蛇帮主居然是一个女子,难怪在第一次遇见金蛇帮主时,便感觉到他的嗓音有些故意做作,以后听得熟悉便不觉得,不过这女子故意逼哑喉音装为男人之声委实有相当的技巧。

  这时金蛇帮主似已完全失知觉,斜斜坐倒在地上,杜天林平息一下惊乱的心神,缓缓走上前去。

  长长的头发直披而下,落在青色面巾两侧,杜天林低声呼道:“姑……姑娘……”

  他想到这女子究竟年有多大自己根本下知,称为姑娘也未必妥当,一直走到那女子身前不及两步之处,这才发觉她已昏迷过去。

  杜天林满怀疑念,他不明白为何这女子会突然昏迷过去,他考虑了好一会,终于忍耐不住,缓缓俯下身去,用手将女子覆面的青巾揭了开来。果然不出所料,青布之后乃是一张年纪轻轻的面孔,容光美丽,简直不可方物,只是此刻双眉紧皱,真是一付人儿犹怜的绝色容貌。

  杜天林看得不由呆住了,如此美丽的女子,如此青春年华,竟然身怀不世绝技,错非自己亲目所见,实是万难相信。

  杜天林看着看着,只觉这女子的面貌依稀有些面熟。

  足足过了有半盏茶功夫,杜天林的情绪才算平静下来,他的思想不停转动,想到自己一再与金蛇帮众冲突接触,个个均是身怀古怪功夫的奇人,当时自己暗思这般高手个个均有一方霸主之能,却甘愿屈于人下,这为首之人真不知是何许奇人怪手,万万不料竟为一个妙龄美貌少女,杜天林转念忖道:“看来她长年累月以青巾覆面,装作男子口音,便是金蛇帮中重要人物恐也从未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这女子功力绝世,主持如此庞大组织的古今少见。”

  杜天林望着那女子,心念一转忖道:“方才我口出不逊。骂她量小犹不及女子。又道女子度量天生狭窄,原来是我言中要处,难怪她立刻要怒极而动手了。”

  想到这里,不由莞尔暗笑,自己一再暗奇这金蛇帮主以如此身份处事之际却每每咄咄逼人,原来竟是女儿之身,那么这女子生性量狭之说,果然有几分道理了。

  他前思后想,这时阵阵夜风侵体而生,杜天林纷杂的思路逐渐平息下来,他的目光忍不住又落在那女子的面孔之上。

  那女子双眉紧皱,胸前起伏不定,正是为了内伤闭气的模样,这时杜天林开始暗暗生疑,想不透这女子身怀如此绝世神功,怎会突然受了内伤倒地。

  他未料到乃是由于她先前一日受灰衣强大内力击伤,经脉之间犹未痊愈,却在轻敌之下,受自己无意之中绵长内力一击而引发伤势。

  忽然那女子樱唇微启,长长吐了一口气。

  杜天林心中猛地一震,自己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心中大起恐慌之感,仿佛害怕那女子醒转过来,自己便不知如何应对。

  正自犹疑之间,那女子双目一睁,两道目光正好注视着杜天林。

  杜天林只觉面上斗然通红起来,呐呐地道:“姑……姑娘,你……”

  那女子目中射出惊震之色,急抬右手一摸自己青布面巾,发觉已经失落,登时呆在地上,似乎对于自己的身份面目暴露在对方目光之下,手足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杜天林只觉心中直跳,便是勉强凑出话来也是不成,那女子喘了一口气道:“杜天林,你……你过来。”

  这时杜天林距她不过两步远近,半蹲在地上,闻她此言,连忙凑身上前。却见那女子斗然之间左手急起一挥,对准杜天林右颊便是一个巴掌。

  杜天林吃了一惊,本能之间身体向后一仰,那女子虽是平躺地上,掌势出之如飞,杜天林仰体向后犹自不能躲过这一拍之危,右手呼地向上横架,便要将她这一掌封出门外。

  那知那女子来势虽疾,却是虚忽无定,杜天林一封便知自己招式落空,只见那女子左手凌空一颤,也不收回攻势,便自点向杜天林手肘以下各处穴道,奇准无比。

  杜天林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想不到这女子的变招迅速如斯,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以攻为守,不再躲避自己的右臂,右掌急探而出,直点那女子肩头。

  这等打法如在对手过招之时不失为硬攻强手,但杜天林此时占了行动的绝大优势,运用此招,实是那女子招式奇奥,自己躲闪不过,万般无奈之法。

  他心想那女子内伤犹存,自己这一指点去,只要逼退她的攻势,也不可运实力道点实对方而致伤人。

  岂知那女子对自己点去之势理也不理,仿佛存了拼命之心,左手攻势丝毫不退,呼地一声已自抓在杜天林右臂之上。

  杜天林大吃一惊,左手一指眼看便要点在那女子肩头之上,却觉右臂虽遭擒拿,但对方五指松松,根本施不出力道来。

  思念电闪而过,杜天林暗知这女子此刻内力全失,根本运之不出,是以虽出奇式擒住自己手臂,但并不能以内家力道控制自己。

  那么自己左手这一指点在她的肩头,立将重创对方,杜天林生俱侠义之心,既知对方已失内力,若再伤人便是万万不可之事,好在自己右臂虽遭擒拿,却并无危急之处,于是急忙吐气开声,生生收回攻出的一指。

  那女子只觉他指上压力一轻,左手牢牢抓着杜天林右肘关节之下,满面又骄又冷之色注视着杜天林。

  杜天林心中暗暗忖道:“这女子明知自己内力已失,但仍采取这等打法,似乎非占上风便是自身受伤也在所不异惜,错非我一再存心忍让,早已将她击惨了。”

  她望着那女子骄傲之色,仿佛她对能占上风感到极端的满意,尤其是在骄色之中又露出几分不屑神情,杜天林便觉大为不平。

  杜天林忍不住暗暗吸了一口真气,内力充入手臂之中,只待发力一震将那女子震回后退。

  却见那女子斗然双眉一皱,面上神色变为急促,口中大大的喘起气来。

  杜天林怔了一怔,忍住内力不发,想来便是那女子体内胫脉又行闭阻。

  就在此一迟疑之间,斗然那女子左手上下连动,虽是出手轻柔无力,但认穴奇准,已将杜天林右臂上三四个穴道一起点中。

  杜天林只觉右臂一震,紧接着便是一阵难忍的酸麻,感觉霎时已蔓延至整个右半边身体。

  那女子点穴成功,接着左手一挥,仍要达成她的目的,对准杜天林右颊掴去。

  杜天林仰头向后闪去,但右手难动,一闪头之间,仅向后移开两寸距离,只听“啪”的一声,那女子的左掌打在杜天林颈项之上,清脆可闻。

  杜天林斗然感觉又羞又怒,咬紧牙关强行忍住那右半身酸麻之感,左掌一侧,倒翻而上急急拍向那女子。

  这一次他可没有再半途而废,左掌伸长,拍地一声也击在那女子右边脸颊之上。

  他虽未运内力,但出手也已相当沉重,那女子闪躲不过被击了个正着,整个头部被力道带偏过去,满头乌丝一起散落下来。

  杜天林左手击出,触手之际只觉对方脸上肌肉柔滑至极,登时心中恐慌、后悔、焦急之感相继而生,真料不到自己竟然动手打了一个年青女子的耳光。

  那女子似乎整个呆怔住了,她想不到杜天林居然敢动手打自己,而旦丝毫不留余地,自己是何等身份,由幼及长何曾为人触摸殴打,便是恶语相骂也是绝无仅有之事。今日这个男子不但打了自己,而且打的还是耳光,自己的脸孔被他触击过。这还得了?这还得了?

  她只觉急怒攻心,一股酸酸的感觉冲上心头,再也忍不住两眶之中充满了泪珠。

  杜天林呆呆地望着那女子楚楚可怜的模样,便连自身酸麻难禁的右半边也淡忘了,他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一生中恐怕此刻的感觉最为颓丧难堪了。

  女子的泪水顺着两颊向下冲流着,一时间那里说得出话来,两人默然相对,足足有半盏茶功夫,此刻杜天林早已遗忘之那女子乃是身负不世奇功之人,心中只感觉到她是最柔弱的平凡少女。

  沉重的气氛由于沉默更压得杜天林似乎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受,终于他忍耐不住,呐呐地道:“姑娘,是在下的不好……”

  他不说这句话倒还罢了,这句话一说出来,登时引发起那女子满腔委曲的情感,凄凄惨惨地哭出声来。越哭越是抑止不住,真哭得他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女子虽然哭泣不休,但左手仍牢牢抓着杜天林的右肘不肯放松,杜天林不敢移动,只得任由地抓着,忍受穴道不通的麻本感觉。

  哭了一会,少女的哭声逐渐减小,杜天林已舒了一口怒气,缓缓开口道:“在下方才心情紧张,不能察觉姑娘身受内伤,后又怒令智昏,冒犯姑娘,实是……实是……”

  他原本也是心志高傲之人,要他说出低三下四之话甚为困难,勉勉强强凑出几句,却接不下去,那少女等候他说完,却没下文,忍不住边哭边怒道:“你既知道我内伤发作,无力出手,竟然乘机出手,便是略有人性的男子汉大丈夫,万万不会如此。”

  杜天林吁了一口气道:“姑娘说得是,不过—一”

  他话声犹未说完,少女又怒声道:“你那一点功夫,想必是自认不凡,但在我的心中,只不过是三脚猫而已,幼稚可笑之极,哼哼,若是我存心伤你,便有五条性命,也早已报销了帐……”

  杜天林见她越说越多,反倒轻松了一些,连忙接口答道:“姑娘一再手下留情,在下自是省得—一”

  他已抱定宗旨,无论有理或无理总是先赔礼再说,只要少女停止流泪,一切便好解决。

  那知他每答一句,总引起少女无端怒火,好在她一开口相骂,那委屈哭泣便减轻数分。

  少女不停的骂着杜天林,言词之间甚为刻毒,杜天林被骂得作声不得,渐渐的那少女哭骂均已累了,声调缓歇了许多。

  杜天林这时才开始有余力分心思想,实是自己的冤枉,若说自己动手打了这无力相抗的少女,事实上乃是这少女先行动手打了自己!但她岂会理会如此,便到如今,左手仍然紧紧的扣着自己右肘胫脉。

  杜天林心中暗暗感到奇怪,被少女骂了这许久,心中却连一分厌恶之感也无,仿佛望着她的面孔,听她所骂,自己所作所为俱皆成了难以原谅之事。

  忽然那少女双目一转,晶莹的泪水已经停止了,她咬牙恨道:“想来你必自认为名门正派,在武林中到处游荡,招摇闯骗,居然胆大包天,勾引年青女子……”

  她冲口说到这里,心中突觉此言不妥,慌忙住下口来,杜天林倒未发觉她停口的原因,只是听了她“勾引年青女子”一语,不由忍不住奇声说道:“姑娘此言何意?”

  少女瞪着杜天林,偏着嘴唇说道:“你还在装傻么?”

  杜天林怔了一怔,真不知她言中所指,那少女怒道:“那贺云若不是被你勾引,岂会与你同道而行?”

  杜天林陡然大悟,心中飞快转念忖道:“她冲口说出那贺云乃是女子身份,可见其内心早已认为我知晓此事,事实上我虽无意中知晓贺云身为女子,但却始终未向贺云承认,看来装傻必须硬装到底了。”

  他心念闪过,脸上登时露出一付极为惊奇的神色,结结巴巴地说道:“什么?姑娘……

  那贺云竟是……女子身份?”

  那女子原本捉不定杜天林到底是否知晓,只是方才一时口快说了出来再也收之不回,这时见杜天林一脸震惊之色,立刻便相信原来这个少年并不知晓其中秘密,那么倒是自己口快失言了。

  言出难收,她心中暗暗后悔,一时之间接不上话来。

  杜天林见她默然无语,知她果为自己瞒过,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口中仍继续说道:

  “在下与贺兄弟一路同行遭遇甚多,多半时间均居于厮杀拼斗之中,每每处于危急之际,实是无暇细留神,姑娘说贺兄弟竟为女儿之身,实是令人难以置信。”

  少女低低哼了一声道:“你不相信也得相信。”

  杜天林叹了一口气道:“在下连贺兄弟为女子之身份犹自不知,姑娘说在下心存勾引女子之念,真是莫大的冤枉!”

  那少女被他这一句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仍怒道:“是否冤枉但凭你自己良心所在!”

  这一句话倒说得杜天林心头大大为之一怔,凭良心说,自己早已知道贺云的女儿身份,自己内心之中是否当真存了勾引她的心情?勾引是不会的,但自己的确没有打算要和她分手,仿佛和她在一起行动,思念上,精神上都有一种充实的感觉,贺云可爱的影像无时无刻不在自己心中占了极重的地位。

  没有人提起便罢,这时少女一言提醒自己,杜天林只觉思想又开始纷杂起来。

  那少女见杜天林若有所思的模样,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为何,她望着杜天林,心中忽然兴起柔和的感觉,本来有许多恶言恶语已冲至口边,这时也忍了下来。

  杜天林摇了摇头,驱散这无谓的空想,缓缓开口说道:“姑娘,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少女微带诧异地望着杜天林,杜天林略略顿了一下,接口说道:“在下右臂穴脉被制已久,麻木之感不减,可否请姑娘高抬玉手?”

  其实他知道少女此刻不能动用内功,自己只要略用功夫便可挣脱,但他对这少女实有几分寒心,干脆开口相求反倒容易。

  果然那少女怔了一怔,俏脸阴沉的哼了一声,不好意思再握着他的右肘,缓缓松开手指。

  杜天林向后微微挪动身子,吸了一口其气直冲右臂,运转一周,便将穴脉松活开来,抬目一看,只见那少女正望着自己,这时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一臂之距,杜天林只觉阵阵幽香扑鼻而生,心中不由自主便生一阵慌乱之感。

  那少女倒未觉察,这时她感到这个青年男子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这种感觉在她而言乃是再新鲜不过之事,她的目光敢变得柔和无比,一时间几乎忘记身处何方。

  杜天林望着少女犹自倒卧在地上的身体,他发觉自己的目光不敢与她相对,仿佛在心理上先自便对她存有一种敬畏之心,一方面是由于她出奇的功力引发自甘不如之感,另一方面却似因为她逼人的容采!”

  好不容易杜天林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缓缓开口道:“姑娘的内伤未愈,可要想个法子。”

  那少女嗯了一声,却未回答,杜天林又道:“在下实在想不透以姑娘如此高强的功力,岂会在霎时之间受了内伤?恐是旧创复发吧?”

  这一句话引起女子怨恨之心,她面色一沉,冷冷说道:“你以为是你发掌伤了我么?”

  杜天林微微一怔道:“在下方才对姑娘打出一记劈空掌力,姑娘进身形,在下心情紧张倒未仔细留神。”

  那少女大大哼了一声道:“便凭你那一记劈空掌力岂能伤及于我,真是笑话!”

  杜天林见她斗然又生气起来,言出不逊,一时不好接口说下去,只是闭口不言。

  那女子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世称发衣狼骨盖世金刀。果是名不虚传,我与那灰衣人硬拼一掌,实是占了下风。但不愿示弱,强忍胫脉伤痛,运气而退,便已受了暗伤!”

  杜天林心中暗道:“原来这姑娘也有认输之时。”

  口中却不敢说出,恍然说道:“原来如此,方才想是真气急转之时,再度引发内伤,当时便散了功力!”

  少女哼了一声算是承认了,杜天林又道:“只怪在下对阵之时太过紧张,但总算万幸及时发觉,拼命转开掌力,否则真是不敢想象。”

  他这句话乃是实情,不容少女否认,但少女总觉有失颜面,俏脸扳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杜天林吁了一口气道:“为今之计,便是姑娘的伤势首当治疗。”

  那少女轻轻点了点头,忽然面上流露出为难之色。

  杜天林说道:“姑娘可否移动身体站立起来,在下……”

  他话未说完,少女叹了一口气打断他的话头缓缓说道:“这内伤翻而复发,已是相当严重了。”

  杜天林见她说得柔和,心中便生无论如何也得帮她治好内伤之心,但又恐言语失当,一时内心考虑再三,真想不透何以自己对她竟然不敢存有分毫冒犯之念。

  那少女这时默默运气探察伤势,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她轻轻吐出气来道:“尚有挽救余地,只是……”

  她说到一半,忽然面孔一红,杜天林暗暗吁了一口气,呐呐地道:“在下可以插得上手么?”

  少女的面上似乎更加红润起来,她望着杜天林欲言又止,杜天林已猜知她的心意,忍不住说道:“在下内功勉强可达隔空指穴之境。姑娘若是首肯,在下可以效劳!”

  他这句话说得甚是明白,那少女一再面红不语。必是想到在治疗之时有肌肤接触之处,是以一再不能出口,经杜天林如此一说,少女的脸上好像遮了一层红布,低垂下目光轻声道:“只得如此!”

  杜天林心中生出一股轻松的感觉,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请姑娘自察胜脉,指示在下行动之法。”

  少女勉强抑止住害羞之心,略一运气,低声说道:“先点‘章台’、‘紫府’两穴,凝气助我运功!”

  杜天林点了点头,这隔空点穴之功最耗内力,尤其尚须凌空持劲更是困难,杜天林面上流过严肃无比的神情,抱元守一,清晰神府,缓缓聚气在胸。

  过了片刻,杜天林只觉气脉已纯,缓缓将真气冲入右臂之中,对少女说道:“姑娘请准备,在下动手了!”

  少女点点头,杜天林右手食指一点而出,“丝”的发出一声破空轻响,内力自指尖逼出,遥遥点向少女胁下“章门”穴道。

  他手指距那少女约有一尺左右距离,内力已然及身,少女身体一震,杜天林把持不动,内力源源不绝自指尖发出。

  少女胸前急促起伏,勉力运劲,杜天林只觉如此虚空吐劲相当吃力,不到一盏茶功夫,已然汗珠粒粒下落,口中也微微起喘气之声。

  少女微闭的双目突然睁开,望着杜天林,流露出柔缓感激之色,显得她那美丽容颜更加动人起来。

  杜天林不敢分神,勉力抑止心中震动之感,这时那少女忽然长长吐了一口气,杜天林知她“章门”穴脉已通,猛地里真气运转,右手手指一颤,向右上方移了半寸,内力一收再发,虚空点向少女“紫府”大穴。

  这“紫府”穴道乃是体内脉道要处,最为重要,杜天林内力才吐,便觉一股反击之功由少女体内透出,心知那少女气脉未通,护身真力集于“紫府”,非得籍外力疏导通畅不可。

  杜天林知道少女功力高强无比,要能通畅其“紫府”穴道,非得在内力上能通入她体内,是以小心翼翼,将真力一分分加强,一直加至八成左右,仍觉那反击之力强忍不衰,心中不由赞叹忖道:“她这护身真力竟然强绝如此,这少女年纪轻轻内力造诣其实已臻至不可思议之境了。”

  心中思索,臂上内力又自加了半分,这才感觉与对方透出的反击力道相持成平均之势。

  杜天林默默歇了一口气,收摄全神,一股暧气从自己丹田中上升,这时他已有疲备之感,是以分毫不敢大意,全身功力贯注于双臂之中。

  过了一会,只见杜天林头顶上微微出现一层氤氲白气,汗气上升,少女心中感激,但知此乃紧要关头,惟恐分了杜天林的心神,闭目不敢与他相对。

  这时天色忽然一暗,凉风骤起,一堆乌云浓浓密密,将月光全然遮住。

  杜天林只觉双目一暗,周遭空气中湿湿的味道大大加浓,暗道只怕立刻便有骤雨,但此际分毫不能移身,不由暗称不巧。

  他的内力源源发出,周遭光线益发黑暗,便是两人对面也难相见,杜天林心中暗暗急道:“这用功逼通她脉道之举,顺明辨神态收发之际方有分寸,但此刻已然伸手不见五指,形势大加凶险,若是已然打通她的经脉却乃然不收内力,反终击伤对方……”

  他心中焦急无比,却是无法可施,只得继续施出内力,暗暗希望大雨不要下来,这一朵乌云被风吹散才好。

  他才默自希求,却觉身上一凉,豆大的雨点已然落下,这时那少女想是运动甚劲,口中微微发出喘气之声,杜天林提心吊胆,又是疲累又是紧张,汗水不一会便浸透了全身衣衫。

  那雨势来得好快,一阵急风袭体,大雨已然倾盆而下,沙沙地打在地上就仿佛倒水般,连少女喘息之声也被遮掩难闻。

  大雨注在杜天林头顶,打湿了头发,又顺着流在眼中,视线更模糊起来,杜天林干脆将心一横,双目紧闭,抛除一切杂念,静心用功不止。

  过了约有半刻功夫,忽然天空一闪,一道电光急落而下,杜天林急急睁目,只见闪电照在少女面上,青丝已被雨水冲得落散在肩上,满头乌丝斜掠在颔前,惨白的电光下,那少女面上一片苍白,便连唇嘴也透出青青的颜色,杜天林心中一急,勉强提气吼道:“姑娘,你……”

  才一开口,体内其气运之不纯,便觉对方强大压力反击而来,心口一重,几乎继气不上。慌忙往口凋匀真气,那电光一闪而灭,眼前重又是一片黑暗。

  电光闪后,“霹雳”便是一声大震,一个闪雷落在地上,仿佛要将大地震翻一般,益发增加猛烈之势。

  杜天林心中暗想,自出道以来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凶险的场面,但均是人为所成,在这种大自然威力之下,杜天林在心理上便有难以自持,无可奈何之感,仿佛那天崩地裂便将在周遭发生,内心竟然出强烈畏惧之意。

  电光又闪,出乎意料之外,杜天林看见少女嘴角挂着甜美微笑,双目之中透出温柔之光注视着自己,虽是一闪而灭,杜天林已意识到少女对自己有极大的信任与依赖,仿佛有自己在她身旁,这周遭一切变化都不足畏惧,

  杜天林登时心中大安,信心突增,这一霎间,他才意识到两人之间对坐是如此接近,而心灵上也产生上了坚牢的关连,一想到此,心中便有一股十分舒适的感觉。

  正在这时,忽听身后丛林中“哗啦”一阵巨响,叶枝纷纷折断,好像有人急忙奔入林中。

  杜天林一听,已察觉怪异,但此时运力正值紧要关头,无暇理会,那“哗啦”之声不绝于耳,而且越来越是接近,想是那来人向此方向来了。

  杜天林心中焦急,默加内力,一连催动三次,无奈总怕脉道骤通反会伤及对方,是以总是不敢尽出全力,始终不能一冲而过。

  这时杜天林已可听见背后的足声了,好在四周一片乌黑,只要自己不出声响,对方未必能察觉此处尚有两人存在!

  这时雨声甚疾,但那来人似乎并未施展轻身功夫,沉重的足步在大雨之中仍是清晰可闻。

  杜天林留神那人足步声,果是对准自己背后的方向,越来越近,大约到了不及四五丈外,缓缓停止下来。

  想是那来人在全黑之中瞧不清楚,并未发觉两人,但杜天林在心中暗暗估计踞离,那人这时已走出了丛林,立身在一片空地之上。

  杜天林心中焦息,只求能急速破冲少女体内经脉,忍不住便准备放弃那虚空之法,伸手上前直接点在她的身上,如此则有把握得多,而且内力方面也会加强不少。

  他正待如此行经之时,忽然半空之中又是电光一闪,杜天林暗道糟了,两人的身形立将被身后那人发觉,只望来人只是路过此境,不致生出加害之心—一他心念方动,只听身后一声惊呼,那来人在电光一闪之下,只看见与他面对着少女正自双目微闭,口中喘息,而背向她的一个男子正右手平伸,隔空点向少女胸前大穴。

  一时之叫那里想到这是在治疗内伤。立时大呼一声。

  “姐姐”

  这时电光已灭,那人对准杜天林的背部,一个纵身奔了上来,“呼”的一掌便向杜天林背后拍去,口中大喝道:“你还不放手!”

  杜天林这时已腾不出手来招架,百忙之中,万般无奈只好吸了一口气运在背上,挺背硬接了这一掌!

  但听“啪”的一声,这一掌力道奇猛,结结实实打中了杜天林的背心,杜天林冒了最大危险,在这危急之时,全身不动,借力卸力,将这沉重已极的掌力,引到自己掌心。

  只听“啪”的一家锐响,那右手食指尖缘内力骤然大增,疾射向对面少女的“紫府”穴道。

  饶是如此,杜天林仍觉背心一震,喉头一甜,哇的一口鲜血急喷而出。

  但他此刻不及理会自身,只望这骤加动力能一举冲破少女的脉道而不至伤及她的内脏!

  只听那少女娇声吁了一口气,大声说道:“小妹,快住手!”

  杜天林听那说话声中气充足,便知果然侥天之幸,自己借力使力之下,竟然一举成功,打通她的脉道,以她高深内力,一调息之间便可恢复。

  杜天林心中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时雨势更大,长空电闪连连,电光之中,杜天林望着那少女,胸前衣衫沾满了自己吐出的鲜血,那少女呆呆地注视着杜天林,目光对视之下,但觉两人同时渡过如此难关,轻松之中又夹了极端兴奋,骄傲的感觉。

  周遭景象突明突暗,但两人仿佛已忘记处身之境,忘记了倾盆大雨与轰轰雷声,目光中只想将对方的心意瞧穿一般,初初相识,一再冲突的一切都已散到九霄云外。

  杜天林只觉内心泛发无名喜悦之意,一直到背心麻木的感觉直袭上身,这才摇摇晃晃不能支持。

  耳边只听见身后一个急促的声音不停地叫道:“杜大哥杜大哥,你没事吧!”

  那声音入耳认清,竟是贺云站在身后打自己一掌,杜天林想起贺云呼那少女“姐姐”,那少女则称她“小妹”不由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人乃是亲生姐妹,难怪那少女如此关怀贺云,而眉目之间又令自己依稀感觉面熟了。

  这许多思想霎时闪过他的脑际,杜天林吁了一口气,似乎由于事实的真相得以明了而感轻松了甚多,这时地缓缓匀过气息。

  那贺云一掌虽重,但杜天林已运用借力使力心法将劲道大部化消开来,此刻体内受伤并不严重,他这一凝下气息,立刻觉行心口之前轻松多了,再行运气一周。内伤之感便已消除。

  这时那少女在黑暗中低声间道:“杜天林,你伤得重么?”

  杜天林装做毫不在意地道:“调息过后已经没事哪!”

  那少女沉默了一会又道:“小妹,你还不快向杜大侠赔不是?”

  贺云听得杜天林没事,心中放下一块石头,但方才看见姐姐与杜天林在大雨之中对坐凝望之景,加上姐姐对他说话的语气,忽然心中生出甚是不舒服的感觉,原本心甘情愿去向杜大哥赔礼,这时反倒产生反抗之心,微微顿了一下道:“我只知道有人在加害姐姐,尚未看清他就是杜大哥,电光一闪而过,当我发觉他在为姐姐疗伤之时。收手已是来不及了。”

  杜天林岂知这等女儿思想,微微一笑道:“贺兄弟,原来你一直瞒我女扮男装,我真是粗心,一路上有许多失礼之处万望你见谅。”

  他说得相当含糊,其实自己早已知晓,临时凑出这几句话来,便是连自己也暗觉不好意思,干笑一声,连忙又接口说道:“若非贺兄弟及时赶至补了这一掌,这黑暗疗伤我委实全无把握,说起来还是你的功劳呢!”

  “小妹,你如何寻找到此的?”

  贺云心中仍是不快,低声答道:“我发觉杜大哥离房赴约已有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心中焦急不堪,只道姐姐和他说僵了动起手来,连忙顺山道至郊外之中寻觅,原本存了碰碰运气之心,结果为了躲避急雨,来到丛林之中,竟然让我找着了。”

  他们三人对话,但四周一片黑黑,丝毫不能相见,倾盆大雨直落而下,偶而的电光闪照,只见三人都是混身湿透,那少女穿了夹袍,贺云急急赶出店来,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布衫,被雨水淋湿贴在身上,阵阵冷风袭体生寒,不由微微发起抖来。

  那少女想了一会,缓缓开口道:“这阵急雨一时不会停止,咱们反正均以通身湿透,不如冒雨赶回店中如何?”

  杜天林自无异议,贺云既已略感寒意,便不再多言,三人齐站起身来。

  那少女体内经脉虽已打通,但伤势并未能霍然而愈,仅是得以调息行动而已。

  这时四周仍是一片墨黑,三人站起身来,委实有寸步难行之感,好在不时有电光自半空闪落,三人行行停停,足足走了有一顿饭的工夫,方才走出大林。

  出了丛林,四周光线比较要清明得多了,已依稀可辨景象,大雨依然倾盆而下,冲在路道之上,黄土形成泥浆,三人在泥泞之中飞快奔行,一路奔到市镇之中。

  回到店内,各自整理衣装完备,好不容易大雨转小,天边也已露出了曙光。

  一夜未睡,到此时也开始感到疲倦,杜天林独自坐在房中,缓缓用功调息。

  昨夜用力隔空疏导,最是伤神,杜天林一连运气三次,仍觉不能恢复过来,不由暗暗摇头苦笑。

  想到这金蛇帮主,恐怕自己结识这许多人中,以此人最为奇怪,自已无论在思念,言行上,都有一个感觉,这少女处处大异于常人,自己对她时刻都有一种退让、畏惧之心。这种心情一方面也可能是由于关系生疏之故,自纵疗伤共度难关之后,加上又得知她乃是贺云的姐妹,这种心情便冲淡得多了。

  杜天林心中暗想,这少女必是自幼娇生惯养,指使人成了习惯,平日对人的态度自然而然间形成了高高在上的权威,凡事任意而为,加之她乃是少女心情,每每任性施为,令人啼笑皆非。

  可笑自己盛怒之下,口不择言,将她狠狠教训了一顿,想来她何曾受过这种怒气,恐怕对自己要恨之入骨了。

  但是杜天林一想起她对自己流露出感激,柔和的神情,心中便感到舒适起来,他尚未发觉此刻那少女在自己心中已留下了何等深重要的地位。

  他西思东想,突然记起那日少女与“灰衣”放对之时,“灰衣”曾指出她乃是海南门派,这海南一派究竟与金刀有何关连,实是最应打探清楚之事,金蛇帮主既为海南门派,这个神秘的帮派处处与金刀等人有此牵连便成为有理可寻之事了。

  前日禅宗大师曾道“西疆海南合而为一,金刀方才一去难回”之语,以及自己心中所知晓的许许多多蛛丝马迹,此刻均逐渐构成了一个较有体系的事实,但是这许多事实仍然缺乏最大的组织,也就是关键之处不能明了,杜天林心中暗想这关键的要处恐伯非要找寻六指老人方才有迎刃而解的可能。

  想着想着,不觉天色已然大明,客栈中早起的人纷纷都准备上道了,雨势早已歇止,雨后的清晨格外带有几分寒意。

  杜天林再行运息一周,便来到邻屋之中,轻轻敲叩房门。

  贺云姐妹两人想必早已准备完善,开门一看,只见两人又已着好男装,贺云着的是白衫,那少女则仍是一袭青衣,不过尚未将面上掩起。

  只见两人唇红齿白,眉目清清,想必均是惯于穿着男装,果然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气派,杜天林心中暗笑,望了那少女一眼,却见她紧紧崩起面孔,一脸全是严肃的模样。

  杜天林暗暗惊奇,但不好开口相问,转脸望着贺云,却见贺云的目光迅速地避开过去,俏脸上也是一片阴沉。

  杜天林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仅仅相隔两个时辰,那少女不理会自己还倒罢了,贺云可说同行长久,甚是相熟,这时居然也不理采自己。

  这时室中三人均闷声不响,局势相当沉闷,杜天林想了一会,忽然想到可能是贺云此刻已知自己明白她是女子身份有些害羞不好意思,想通此点,杜天林自我感到释然,微微一顿说到:“贺兄弟,你此去何方?”

  贺云的目光转过来望了他一眼,却不移开去,口中低声道:“这个不劳你操心。”

  杜天林怔了一怔,只见贺云阴沉的面上似乎流露出不情愿的神色,仿佛她说这一句话乃是情不得已。

  杜天林马上想到原来这句话乃是她姐姐教她所说,那么对自己冷漠的神态也是那少女的主意了。

  杜天林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被屈辱的感觉,登时一句话也不愿多说了。

  贺云的目光又瞟了杜天林一眼,只是杜天林神色之间似乎有怔然失神的模样,她低着目光,又轻声说道:“我和姐姐一道走。”

  杜天林嗯了一声微微吸了一口气,他原本是个性情淡泊的人,凡是遇着不顺之事,仅是一时不快,但立刻又会自我向良好处思想,能够想过去便算了,也不再斤斤计较了,这时他暗想道:“这少女原来对我印象不佳,她对我如此也是意料可及之事,我又何必记放在心,反倒落了个小气之名。”

  虽然他内心仍觉尴尬难堪,但如此想了一遍,不论是否勉强,自或解嘲,只要觉得想过去了便罢,这实是他性格上最为忠厚之处,常人万万难及。

  他嗯了一声,开口说道:“想来两位必有紧要之事,在下还要在此处多盘桓几日。”

  贺云抬目望了他一眼,杜天林保持内心平静,面上露出随和的神色。

  那少女忽然回过头来,冷冷地道:“杜大侠,咱们间还有两件事未了呢?”

  杜天林怔了一怔,想不出她此言是何用意,缓缓开口说道:“姑娘清明言。”

  那少女嗯了一声道:“便是昨夜我向你所说的八卦图形及你背上金刀之事。”

  杜天林不料他竟会有如此一说,在这种情况下她犹自提出八卦图形与金刀之事,委实太为过份。

  杜天林暗暗感到难以抑止的怒火,他呆了半刻,然后长长吸了一口真气,伸手入怀,将那八卦图形摸了出来。

  那少女原本之意乃是籍此以表示自己的尊严与矜持,说出八卦图形及金刀意在表示不因昨夜之事而改变自己对杜天林的态度。她只是存心而已,是以口中也仅提及八卦与金刀之事,并未说出要如何处置。

  她没有想到杜天林内心怒火甚浓,尤其对于她的骄横无理已至忍容之极限,此刻摸出八卦图形,口中冷然说道:“姑娘既如此说,杜某便当有所交待。这八卦图形乃是令妹所发现并由她抢夺在手,推起道理自当归她所有,杜某不敢保留在身—一”

  他说到这里,“啪”地一声将八卦图形抛在木桌之上,略略一顿,冷然又再说道:“至于那柄金刀,则为杜某所保留,姑娘若是硬要拿去,那么杜某不敢在攀这等相识情面,划下道来便是!”他说得斩铁截钉,毫无转圆的余地,说完微一拱手。

  贺云姐妹似乎均为他这突如起来的怒火震住了,一起呆在当地作声不得。

  杜天林的身形自房门中消失,贺云的姐姐只觉一股受了羞辱之后的难堪,仿佛对方这简简单单几句话中将自己无理之状一一点明,自己连争辨,反驳的机会也丝毫没有,霎时她的俏脸上充满一片通红,心中又急又羞,又是气愤,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贺云却感到一片茫然,她想不到杜大哥竟会如此绝情而去,连对自己望也不望一眼,仿佛自己在他的心目之中丝毫没有份量,想到这里,从心底里生出悲伤的感觉,眼眶却慢慢变红起来。

  贺云的姐姐在又急又羞的情绪下,继之而起的乃是无名怒火,她呼地一掌将水门砰地推上,狠狠地对贺云说道:“姐姐若不抢下他背上金刀,誓不为人。”

  贺云叹了一口气,她明白姐姐说到做到的脾气,也明白姐姐的功力,要抢回杜天林的金刀实是可能之事,但她此刻只觉心中一片空无,再也分不出心思来思索这一切,甚至连杜天林的安危对她也失去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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