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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金刀和白回龙匆匆别过丐帮彭帮主后,连夜疾行,直奔河南而去。
一路上两人极少交谈,到了河南境内,白回龙却不愿再跟随而去,金刀当时问明他的去向,直奔河南老家。
天幸白回龙通风报讯得早,金刀回到家后,见老父幼弟依然安好,总算放下了心。
他和老父谈了几个时辰,决定了许多事项,这时那红衣僧人已赶了过来。
红衣僧人骤见金刀居然又在河南出现,俱皆大惊失色,金刀乃是恨透了这一批人,出手之间全是最凶险恶毒的杀招,苦战一场,盖世金刀大发神威,将红衣僧人完全毙于刀下。
当下金刀便要再度赴西疆之约,便将幼弟送至白回龙处代为抚育,若是自己还能生还,再去接回家来。
金刀安排了这些事,又将金刀留在白回龙处,这一举确实大出白回龙意料之外,但谷三木执意如此,他也无法,但心中隐隐已生不详之念。
金刀一人再上径途,急急赶往西疆,他那里知道这留下金刀在白回龙处的安排,居然能救了他一条性命!
这一段经过,杜天林是知道的,他和彭帮主主要便是要听金刀到了西疆后的情形。
这时听到谷三木已说到要紧之处,不由得凝神倾听,谷三木说到这里,忽然叹了一口气,面上现出些微激动之情,缓缓继续说出惊天动地的西疆之战。
层层密云布满了天中,昏暗笼罩着大地,这时狂风四起,地上的砂石与枯萎的树枝满天飞舞。
一片广大的沙漠地,风沙之中,只见尽头矗立一座奇形的高山,远看上去,全是巍嵯崎的怪石,根本看不到一点绿色。
忽然,在这荒山沙漠之中,出现了一点人影,那人竟然在漫天黄沙之中全力奔驰,很快地,已来得近了,原来是年约四旬的中年人,只见他身着青衣长衫,方面大耳气派堂堂,双眉之下,两颗眸子射出凛凛神光,奇的是一路奔驰而来一袭长衫却是半尘不染,显见长途跋涉,却仍然精神奕奕。
来到山石之旁,他足步微收,停下身来,四周张望了一阵,只见他剑眉深锁,显然心事重重。
正待离去,忽然之间他双目神光暴长,向着一堆怪石沉声喝道:“朋友,难道还不肯出来相见么?”
话声未落,大石之后闪出三名大汉,三人一式紧身短衫,手中各提一柄三尺长剑,满面俱是惊骇之色,想是惊疑自己三人早已屏气藏身石后,不知如何仍吃人喝破。
为首一人年纪较长,抱剑恭身说道:“我等三人奉庄主之命,在此恭候谷大侠大驾。”
谷三木嗯了一声,仍然背着双手道:“你们庄主是何人?敢是神龙本人么?”
三人面对盖世金刀,丝毫不敢放肆,齐声答道:“敝庄庄主姓罗,与神龙并非一人,但此刻神龙他老人家正在庄中。”
金刀闻言呆了一呆,但未及细想,摆手道:“那么烦请诸位引路便了。”
三名大汉亦不答话,齐齐一矮身形,向前疾奔而去。
谷三木心中忖道:“那罗庄上不知到底是准,神龙既然藉此庄作为约战所在,显见早有准备。想彭兄曾当面告诫过我,神龙此次公开定下了后约,乃存心将我击倒,不止于胜负,而必存生死斗争之念,这趟西疆之行,将为我出道以来最为险恶的一次经历,乃可断言,我一定尽量小心应付一切!”
主意一定,瞥见那三名大汉已自出去好几丈,金刀便自提气,也不见他迈动足步,即向前疾驰而去。
走了半个时辰,三名大汉斗然收住脚程,回头一看,只见金刀如影随形,始终背着双手,跟在自己身后一尺,心中俱都暗暗忖道:“盖世金刀果真名不虚传,一身功夫已入化境,途中几次回头都未见人影,不知如何他竟然一直紧贴身后,自己在江湖道上亦小负名气,却至今未曾听说有此功夫!”
为首一人指着远处黑压压一片连着的屋舍说:“那边便是敝庄了。”
金刀顺着手势望去、只觉屋舍连贯,气势相当雄伟。
又奔了一程,已然来至近处,只见屋舍俱都依山而建,有一半建在山坡之上,层层加高,庄门之前,悬了一面横牌,其上写着四个烫金大字:
‘八玉山庄’
这时庄门之前有四人走了出来,分别两边,一齐向三名汉子行了一礼道:“三爷回来了!”
当先那名汉子摆了摆手道:“庄主他们都在么?”
金刀听说“他们”,心想神龙定然邀有不少帮手。
四人一起颔首说道:“庄主他们在大厅中等候已有多时。”
正行走间,迎面又来了两个锦衣大汉,腰际各挂一把阔背大刀,两人都上前来,对谷三木行了一礼,居右的一人说道:“庄主有请谷大侠!”
金刀心中暗中忖道:“这八玉山庄果然气派不同,先前三人一身轻功已甚了得,现时这两大汉,两目之中精芒隐射,分明亦是内家高手,那庄主不知究竟是何人物?”
心中正自思索,那先前三名大汉向金刀行了一礼,返身向另一方向走去。
金刀于是便随着两个锦衣大汉仍然向前行去,走了一会,来到一座大厅形建筑物之前,那两人跨前一步,一左一右分立在台阶之上。
台阶两侧站了七八个汉子,俱是一袭锦衣,见金刀已步上台阶,乃齐唱道:“谷大侠到—一”
话声来落,金刀已自进入大厅之中。
此时外面天色昏暗,似是风雨将临,但大厅里却灯火辉煌,照耀得整个大厅有如白昼。
金刀眼光四下一扫,登时大吃一惊。
原来大厅中竟然黑压压地坐着二三十人之多。
正中间坐着两人,右首一人生得中等身材,双目之中神光时隐时露,威猛之势溢于言表,一望即知便是内家造诣极为高深之人,想来此人必是神龙无疑。
为左一人年约四旬,面色红润,颔下长髯微拂,气度极是不凡。此人未曾见过,一身功力似已臻化境。
正堂左侧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灰衣僧人,双目之中,不怒而威,金刀一见此人心中不由的一惊,久闻大禅宗神功深不可测,据说有鬼神之能,不知那彭帮主如何与他接触,今日仍然来到此地。
禅宗身边一人,生得龙凤之姿,身材适中,手摇一柄乌黑精钢铁扇,潇洒中自然带有几分威猛,原来就是月余前见到的青海赵宫凡!
大厅右侧站立一群红衣僧人:头戴红色僧帽,正是飞龙寺僧人的装束打扮,这群人个个手捧木鱼,面上沉重严肃,木无表情,双目中均是寒光闪闪,一见便知都是罕见的内家高手。
金刀心中暗数,正是一十八人。
谷三木眼光最后落在飞龙十八僧身后一人,只见他一身俗装打扮,背负着双手,正自欣赏墙上悬着的一幅画。
他面上毫无表情,自始至终,嘴角都不曾动一动,似乎大厅中的一切都与他丝毫不发生关系。
金刀忍不住多盯了他一眼 方始发觉他脸上带着一层人皮面具,一双眸子精芒时隐时露,分明内家功力已臻极顶。
谷三木仅只一瞥,已将所有人物看清,心中不由暗惊,但表面上仍然一副洋洋自若的样子。
金刀方才踏入大厅,正中两人同时自座中呼的一掠,来到金刀面前,右首神龙哈哈一笑,道:“谷大侠真乃信人,千里迢迢赶到西域赴约,老夫怠慢了。”
神龙一面出话招呼,却俺不住满脸惊疑之色,两道眼神瞬也不瞬地注视着金刀。
谷三木未及答话,左边那红面长髯的中年人已自说道:“谷大侠驾临敝庄,在下实感万分荣幸,沿途冒犯之处,尚乞鉴谅。
金刀看见神龙满脸惊疑之相,心中不由暗自好笑,但也不便道破,只是随口答道:“久闻八玉山庄气魄之大,雄冠两疆,今日谷某能藉践约之机,得以瞻顾,实是三生有幸。
说罢向二人一拱手,作为答礼。
这时,大厅中顿然鸦雀无声,只听见三人对答之声。
罗庄主此时抬手微微向后一摆,说道:“那边诸位想来谷大侠均已识得?”
谷三木凛凛神光随着罗庄主手势,又将各人再度打量了一阵,同时抱拳向各人招呼。
金刀始终猜不透那木无表情,俗装打扮的人是何来路,总觉得他有着万分神秘之感。想着,想着,心中不由暗自警惕,对这人必须特别加以小心。
罗庄主与金刀客套之际,神龙在一旁始终未发一言,似乎正在想着一件难以决定的事情。
神龙心想那日在少林寺吃那人一掌震退,错非金刀,天下间还有谁能有此能耐?
谁知今日赴约的金刀竟是另外一人,看他双目之中,精光时隐时现,分明已臻返蹼归真之境,若非那人告知,他岂会赴十日之约。闻说谷三木所到之处,始终不曾离开那柄金刀,那么今日赴约之人乃是真正的金刀了。
可是那日少林寺解危那人又曾是谁呢?功力竟然如是之高,他若与金刀是一路的人,则今日之事将不能善了。
无论如何,从今日赴约的金刀身上,定然可获致线索!
神龙正自思量,耳中只听见金刀朗声说道:“此番谷某赴约而来,不意竟然恭逢盛会,幸甚幸甚。”
金刀心中如何不知厅中诸人必是为着自己而来,只是故意如此说话,想看神龙如何回答。
神龙闻了一怔,没有料到金刀竟有如此一语。
说实在的,自己并未邀约诸人前来,除了飞龙寺僧人之外,其余各人均都闻说盖世金刀与神龙约战,故而不约而同来赴玉八王山庄。
神龙心中转念,口中却道:“谷大侠自崛起中原,声名如日中天,盖世金刀所向无敌,是以西域武林同道均自赶赴本庄,无非是以能得一见谷大侠风采为荣。”
谷三木双目之中射出光芒,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神龙。
神龙脸上晴阴不定,似乎正在转甚念头,谷三木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只是在座诸位,谷某大都在中原道上得曾相识。”
此言一出,厅中情势登时显得紧张起来。
那赵宫凡在一旁似已不耐,冷冷地道:“今日此为何来,大家心中有数,何必在言词上针锋相对?”
谷三木闻言陡然仰天一声冷笑,转身向着赵宫凡说道:“赵兄真是快人快语,谷某正要请问一月之前,赵兄苦苦纠缠谷某,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赵宫凡听他如此一说,一时迟迟答不出话来,他却一转目光,注视着神龙,似要等待他的回答。
原来赵宫凡只想事情能尽快解决,因而故意转望神龙,要看神龙如何答话。
神龙心中本想多问金刀几句,好探出他与那少林助拳之人到底是何关系。
现下赵宫凡不知好歹,竟然将局面弄僵,还故意表示是自己指使他去找金刀似的,不由心中对赵宫凡恨极。
神龙是何等人物,眼看众人俱都将眼光看向自己,赶紧装出一付毫不知情的样子,啊了一声,道:“原来你们两人已先见过?”
其实当时赵宫凡与神龙均有默契,言明由赵宫凡试探金刀虚实,并尽量除去金刀赴约时助拳之人。
及至苗疆血魔与赵宫凡目睹金刀神威,连败武当第一高手白棠和昆仑掌门人一元大师之后,方知金刀功力已是瞠目武林,高之又高了。
再说金刀眼看神龙与赵宫凡二人装聋卖傻,心中早已不耐,登时剑眉一挑,一股英气直逼而出,双目紧盯着赵宫凡道:“赵宫凡,前日一别,想必你记忆犹新,当时你一再相逼,我对你已是够容忍的了,今日你若仍然如此,谷某决不对你客气!”
他这几句话说得怒容满面,大厅之中立刻一阵安静。
赵宫凡只是冷笑不止,斗然之间,只见他倏一侧步,反手自长袖之中抽出一柄长约尺半,黑黝黝的精钢扇形兵刃,刹时铁扇一挥,一股极强劲风真射金刀胁下,同时大吼一声,道:“姓谷的你接我这一扇!”
金刀冷不防赵宫凡说打就打,只气得双目中寒芒四射,说时迟那时快,金刀猛一收小腹,双足一顿,钉立当地,全身向后平躺下去,同时右臂倏伸,戟指如剑,凌空点向赵宫凡胸腹大穴,一刹那间,已然连连点出五指。
那赵宫凡面色陡然大变,双目之中闪过一丝惊乱之色,只因那金刀竟于如此劣势之下,仍能使出这种招式!
此时赵宫凡胸腹之间大穴,悉数为金刀指式所封,若不及时后撤,则必然落个同归于尽之局,急切之间,赵宫凡一收扇式,紧紧封住胸腹要穴。
金刀一击平反先手,立刻上前三尺左右,一言不发,左右手互挥,连发三王拳,内家劈空掌力有如怒滔裂岸,汹涌而去。
赵宫凡此刻面色凝重,丝毫不敢大意,钢扇左右摇动,倏拍突点,每一招发出,似乎都含有无比内力,举手投足之间,内力如泉。
金刀似乎没有料到,月余不见,赵宫凡扇上又有新功夫,一时左架右挡,竟无攻势可言。
十招一过,那金刀忽然拳式一变,缓缓发招,拳拳平淡无奇,但隐约之间,却挟有风雷之声。
只见那赵宫凡面上蓦现骇然之色,一时之间扇上招式似乎俱被金刀拳风封死,连递出去都感困难。
盖世金刀果真名不虚传,至今仍未亮出兵刃,就是拳上功夫,已是如此了得。
刹时之间,赵宫凡面上泛过一丝紫色,手中精钢扇子急顶而出,同时将真气布满人身,扇子顶端内力聚集,如泉涌出,只闻半空之中嘶嘶破风之声不绝于耳,声势委实吓人之极。
这时大厅中诸人无不摒气凝神,观看武林中难得一见之大战。
却见那金刀,每发十拳,威势便自增加一些,真如传闻之中所言,威力由低而强,拳拳由简而深。
到了二百招,金刀已是拳拳领先,赵宫凡除了硬封硬架之外,别无他法对拆。
四周观战之人,看得真是心神俱醉,对那金刀的武功,不由又惊又怕。
此时那俗装人不知何时已移至场内,原本背负着的双手,也已拢至身前,只是脸上罩着面具,看不出他满脸紧张之色。
只听“呼”“呼”之声大作,原来到了三百四十七招时,金刀连发三拳,内力似乎用之不尽,第三拳冲出,金刀面泛红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赵宫凡。
赵宫凡接至第二拳时,已是面色苍白,一连退后三步,眼看金刀第三拳击来,必将不支。
说时迟,那时快,金刀第三拳一冲而出,劈空之劲宛似有形之物,劲风呜然响起,直奔赵宫凡,却在此时,金刀猛觉背后有一股暗劲袭到。
金刀直觉地感到身后这股暗劲竟有莫可抵御之势,即刻猛吸一口真气,将全部内家真力运足布满于后背之上,准备硬接下这一击。
同时吐气开声,金刀竟然硬生生将挥出去的拳式撤了回来,顺势运足十二成内家真力发出一掌,向身后迎着来势猛挥出去。
盖世金刀神威震人,满场高手俱都惊得呆住了。
只见金刀衣衫长袍被那暗劲吹得向后急压,迎风欲裂。
那赵宫凡抬目望着金刀最后挥来的半招拳式,右手却是无力再架,蹬蹬蹬一连退了三步,终于双腿一软,一跌跌坐地上。
此时心中更觉骇异的却是金刀自己,他抬眼盯了那发掌暗算自己的俗装人,不知如何,自己运足全劲发出的一掌,竟石沉大海,完全被那人用一种古怪功夫生生化去。
金刀仰天吸了一口真气,只感到胸腹之间一阵剧痛,一口气兀自提不起来,谷三木当下神色一惨,但却不动声色,面上似乎愈现坚定,暗中运气调息。
隔了半晌,金刀缓缓转过身来,对着那俗装人一字一字沉声道:“这位朋友好功夫,只是这种见不得人的打法,谷某倒要再领教领教!”
只听一阵尖声锐气的笑声接着响起,从来不发一言的俗装人终于开口,倒教全场人听了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蹩扭。
他隐隐的说道:“传闻金刀盖世,果然名不虚传,我只是见赵兄已自不敌,想来谷大侠亦不至赶尽杀绝吧!”
说罢又冷笑不止,令人听了觉得无比厌恶。
神龙在一旁已看出金刀已经遭俗装人暗算,受伤不浅,心想此时收拾金刀,正是良机。
当下假意说道:“谷大侠此番乃是应在下之约而来,理应由我奉陪谷大侠才是。”
金刀本来便未存侥之心,闻言心想自己业已受了内伤,若再久拖下去,只怕不能全身而退,不如赶快与神龙作一了断。
心念既定,当下朗朗说道:“如是甚好,请划下道来,谷某奉陪就是!”
这时整场中一片寂静,大家好似呼吸都不敢用力,心知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立刻就要爆发一场惊天动地的激斗。
神龙忽然微微一笑 道:“三月之前,谷大侠为少林寺插上一足,今日在下仍然想请谷大侠三思而行。”
原来神龙眼见谷三木一身功夫瞠乎武林,较之少林寺上那人分明不退少让,存心点醒谷三木,惟恐目下此人不是真的盖世金刀。
谷三木懂得神龙的用意何在,陡然放下面孔,冷冷地道:“不错,三月之前少林峰顶确非谷某,可是阁下想凭一已之力,仗恃神功,以天下为敌,大悖正道,则谷某明知有人冒名顶替,也要一赴此约。”
金刀说到这里,面上神色甚为凝重,望着神龙一瞬不瞬。
大厅中人,除了神龙之外 俱皆大惊,顿时议论纷坛,原来少林寺解危之人与今日赴约者并非一人,那么那人又是谁呢,竟能将西疆神龙击退。
神龙此刻面对强敌,深怀戒心,否则依他狂妄之性,怕不早已发作出来,闻言双目之中,精芒四射,闪烁不定,好一会始沉声说道:“在下要作此举,早已不计成败,但尽一切手段争取自己的,若是有任何阻碍,在下决心打通到底!”
金刀叹了口气,道:“谷某还是劝阁下三思而行的好!”
神龙冷笑一声,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谷大侠,还有什么指教么?”
谷三木四下望了一眼,只见众人都不作声,望着自己与神龙,他此时明白自己已然负伤,要想胜过神龙,实是毫无把握,但今日一战,他心里明白是绝不可免的了。
当下也不答话,退后半步,一弓背,唰的一声已将背后包袱震成片片,手中连刀带鞘当胸而立,口中道:“请!”
神龙口中微哼一声,同时足下移,已和金刀打了一个正对的照面。
金刀双足微微半蹲,脸上露出相当紧张的神色,这时两人之间的距离,整整有一丈之遥,双方似乎已到了白刃交接的情势,任何一个失着,立将遭致今身之祸。
蓦然之间,那神龙右手平伸,劈面一指点来。
金刀不敢丝毫大意,不待那神龙欺近,已低吼一声,连刀带鞘一横,登时发出内力挡了一记。
只见那神龙双目如惊,寒芒四射,双足一前一后微微半屈,左掌斜伸背侧,右臂平伸,戟指如剑,不住凌空虚虚点划,招招不离金刀胸腹大穴。
金刀面色登时大为紧张,他长吸了一口气,双目紧随神龙指尖不住移动,同时横刀当胸,那宽阔的刀背平胸三尺左右,不住幌动,那神龙指指发出如有形之物,只听“叮”
“叮”“叮”三声,金刀分纹不动,神龙攻势登时为之一停!”
神龙攻势一挫,金刀便不再松手,一翻刀背,平平削出一刀。
这一刀削出的姿态以及部位均十分古怪,令人有一种看不习惯的感觉,只觉这一刀并非完全攻出,倒有八分向内收势。
神龙脸上掠过一丝芒然之色,似乎也不明白金刀这一式用意何在。
眼见那一刀削势已尽,突然平地之间用好似起了一阵旋风,神龙只感周身有一股巨大的力,吸引着自己的身体,不由向前跨了一步—一神龙大吃一惊,直觉地感到金刀立刻就要施展出更厉害的招式,他想都不想,身形一轻,呼的一声已然腾空而起。
眼前人影一闪,金刀身形也自凌空飞起,只听金刀大吼一声,半空之中呼呼一连三式,疾若电闪。
这三式方法,虽是快若闪电,但却是三式完全不连贯的招法。
只见神龙身在半空,面上蓦现惊骇之色,连忙双掌当胸向外一翻,拍向金刀刀背,同时身形紧跟倒转,在刀影之中左右闪动,呼的一声两人在空中交叉而过,神龙落在两丈之外,面上满是又惊又怒之色,左肩长袍已被割开一条裂口,但总算给他避过一场大难。
金刀拼出全力想在三招之内重创神龙,无奈仍然吃他逃脱,落地后一阵摇晃,冲出两步方才收住身形。
只因腾空而搏,最是消耗真力,金刀勉强提气凌空,内伤又发,此时已然有如强弩之末,欲振乏力。
神龙见金刀似已内力不济,立刻觉悟到正应以硬功相拚方能致金刀于死地。
一念至此,立即喝道:“你再试试这招—一”
同时蓦然双足一弯,半蹬下来,双掌一拍而出。
刹那之间,金刀只感一股古怪无比的阴劲在身体四周散发开来,胸前压力陡然加重,全身衣衫被神龙劈空内力逼得向后鼓涨而起。
这时,金刀可也顾不得那许多,一种极熟悉的感觉流过心头,他右手一举,长刀走中官踏洪门,正迎着神龙拳风劈面砍去。
金刀右手一挥之际,刀鞘随势飞离,满厅之人俱都忍不住惊得啊地一声,再也收不拢口。
只因金刀手中拿的竟是一把普通的阔背大刀,而非那柄威震武林的盖世金刀!
却说那神龙更是惊得立时一收掌,闪过一侧,手指金刀说道:“你——那金刀——”
脸上不由自主的闪过一片失望之色。
在满场人俱都惊讶不已之际,却见金刀渐渐萎顿,终于踣跌在地上,那把大刀“当”的一声,落在他脚旁。
原来当他高举大刀,正欲发出如山内力时,陡觉胸腹之间疼痛又起,再也使不出力来,正正迎着神龙掌力砍出去的仅只是一把空架式而已。
金刀当下已知大难临身,索性双目一闭,神龙全部掌力结结实实地拍在金刀胸口之上。
厅中主人当即转拢上来,只见金刀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急促地呼吸着。
所幸神龙末了收回了掌力,否则谷三木以血肉之躯,如何承受得起万钧之力,后果早已不堪想象。
方才厅中诸人都以金刀为目标,此眼见金刀如此惨状,心中俱都不忍,连盘坐一角的飞龙众僧,也不禁肃然合什起立。
一代豪杰,盖世英雄,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大凡英雄本路,最是赚人热泪,在场诸人,除了俗服人青皮面罩之后不知是何表情而外,余皆面色肃穆,毫无胜利后的欢欣与得意。
神龙将两道深邃的目光在每人面上巡视了一周,然后淡淡说道:“诸位目下有何想法,还请明言。”
大家闻言都不禁呆住了,只因方才情况突然演变至此,一这都没有想到应该如何善后。
只见那俗装人呼地一声站了起来,双目之中寒光凛凛,冷冷地说道:“还有何想法,自然是彻底解决掉算了。”
他口气相当不客气,神龙被他一语碰回,心中不由微微有气,冷冷一哼,也不开口说话。
禅宗在一旁双眉一轩,似乎怒气勃然,开口说道:“谷大侠受暗算在先,依现下情况来看,只怕就算侥幸保得住性命也要落个终身残废,难道真要赶尽杀绝么?”
他实在是太看不惯这俗装人的卑劣手段,即使修养再好,这西疆一方之宗也忍不住要以言语来讥讽几句了。
俗装人闻言怔了一怔,他没想到这话竟由禅宗口中说出,他对禅宗似乎倒有几分忌惮,过了一回才对口冷冷说道:“在座诸位有谁自认功力胜过盖世金刀的?”
只听神龙微哼一声,其余诸人一时不明白他是什么用意,都不作声,只是把目光望着俗装人,看他要说什么。
俗装人的面色登时变得严肃起来,他缓缓一字一字地说道:“今日之事,谁都有份,斩草不除根,后果不堪想像乃是必然之事!”
此言一出,众人俱皆默然无语。
神龙似乎一点没有听到俗装人所说之言,却只是不住低头沉思,好像有极重大之事未能解决。
过了半晌,神龙微微吁了一口气,道:“难,难,这位兄台固然言之有理,可是你我众人聚集于此,所为何来,既然今日金刀未曾搞来,那么地下躺着的谷大侠正是我们追寻的线索——”
赵宫凡在一旁沉默了许久,闻言哈哈一笑,道:“此言差矣,想盖世金刀何许人也,若知那柄金刀重要,岂前随便告人,我看他今日故意不携刀前来,分明已经明白金刀之秘了!”
俗装人闻言连忙应道:“正是!正是!”
罗庄主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站在神龙身后,似乎只要神龙如何决定,他就必然赞同一般。
神龙沉吟了一会,抬头看了看各人,口中喃喃地说道:“也罢!”
说完上前一步,缓缓抬起右手,想以阴柔之力,将金刀全身震散。
禅宗一直低首不语,直到神龙扬掌欲劈,蓦然双目之中精光四射,右手在大饱之中微微一抖,一股柔和之劲将神龙欲劈之掌托住,口中沉声道:“且慢!”
身形却仍在当地动也未动。
神龙等了一会,不见禅宗的动静,心中不由暗暗称奇,微微一顿,道:“大师这是什么用意?”
禅宗将劲道一收,神龙也自放下右手。
顿了一会,禅宗道:“大侠难道必欲亲手置谷大侠于死地么?”
神龙噢了一声,面色微微掠过一阵诧异之色,想是猜不透禅宗有何用意,不由双目一闪,注视着禅宗,心中不断猜测他究竟是何用意。
禅宗接着道:“大侠何苦甘冒武林之大忌,担起杀害金刀谷大侠之罪名呢?”
神龙想了想,道:“然则依大师之见又如何呢?”
神家像是斩铁截钉,分毫不移地缓缓说道:“让刻意欲置谷大侠于死地之人来动手罢!”
说罢呼的一声,亦未见他有何动作,已自飘身到谷三木蜷伏着的地方,双目直盯着那俗装人与赵宫凡二人。
众人俱部呆了一呆,料想不到禅宗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来,不由将目光都注视着他们三人,猜测他的用意如何。
其实禅宗到底是西方一门之主,心中堂堂正正,今日与会乃是适逢其会,并非和神龙有所约定,是以一再看到这幕利欲熏心的人间丑态,不由激起他那与生俱来的侠义之心。
禅宗一派宗师,方才几句话说来气概大是不同,双目之中不怒而威,只看得那俗装人与赵宫凡二人心头惴惴不已。
俗装人不自觉地微微退了半步。
赵宫凡天生傲骨,一身武功也甚了得,只不过连遇金刀,栽得晦气,方才吃禅宗一番义正词严抢白,定了定神,不由气上心来,仰天一阵大笑,深厚的内力将屋瓦震得籁籁作响,陡然笑声一顿,朝着禅宗道:“久闻西域禅宗不可测度,有鬼神之能,今日能有幸一见,实不虚此行……”
禅宗哼了一声,望着赵宫凡道:“赵施主是青海柴达木一脉之宗,独门心法迄今仍是独步一方,可是—一”
赵宫凡面色微微一变,道:“可是什么?”
禅师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方才赵施主与谷大侠力拼甚久,老僧原想与你试试,此时却无法再行下手。”
赵宫凡一听此言,不由恼羞成怒,道:“赵某久闻禅宗之名,原本以为是禅学正宗,气度辉宏,今日一见,却令赵某失望得很……”
他话未说完,忽然大厅之外响起一个声音朗朗说道:“善哉,善哉!”
呼地一声,一个人影疾飞而入。
这人身法之快,根本已是一片模糊,加之厅中光线较暗,一眼望去完全成为一灰影。
便如神龙等如许高手,也没有一人看得清切。
那人来到室中,身形不停地游走,绕着大厅四角一连数圈就没有人能看清楚究竟是怎么一个模样。
这种行动未免太过神秘诡异,厅中诸人那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暗暗忖到:“世间竟有这等轻身功夫!”
却见那神龙面色越来越是凝重,双目紧紧跟着那条身影,直到那人转了四五圈,才沉声说道:“故人前来何不现身?”
那条身影仍是不停,神龙猛吸一口真气,大声吼道:“如此有攒了。”
话声一落,他双掌交互对空连发两掌,呼呼劈出,纯用上乘劈空内力。
这两掌内力强大,诸人站身侧旁,犹觉气流迫体而生,不由各自暗暗运功戒备,暗想那条人影便是功力再强也不得不停身还击相防了。
谁知那条人影左右闪动,呼呼向前急冲,去势之快,较之掌势犹快一分,神龙两掌一起落空,那人身形仍是不停。
厅中各人真是又惊又骇,神龙哼了一声,忽然现足半弯而下,左手反曲而回,放在右肘之上,右拳一立,对着那条人影凝神运气。
只见他宽大的长袍好比充满了空气,立到鼓涨起来,一看便知他要施展极厉害的功夫,只待右拳转过一个半圈,便可虚空遥击出掌。
那条人影突然呼的收足不前,在极快的速度下悠然停止,衣快划空发出嘶的一声,大家急忙定目望去。
只见那人身着一身极为宽大的灰色僧袍,额下白髯飘飘,头上光溜溜的,竟然是一个和尚。
神龙一见是这和尚,神色不由一惊,立刻站起身来迎上前去,说道:“原来是大师驾到,数年未见,一时没有认出,倒教您见怪了。”
那老和尚向着神龙,口中冷冷说道:“岂敢,岂敢,有幸一见神龙大侠,实在是机缘巧合!”
说完,向禅宗一合什,其余在场诸人,他似乎一个都没有看见。
禅家还过一礼,说道:“大师一身轻功,已到了前无古人之境了,只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老僧微微一笑,道:“老纳恭为回龙古刹主持!”
此言一出,满座俱皆大惊失色,只因回龙古刹乃神龙苦修出道之地,风闻古刹之中有一老僧,武功奇高,从不曾在外面出现,不料当前的老和尚竟是回龙寺主持!
无怪神龙见到他,亦显得甚为恭敬。
神龙沉吟好一会,缓缓开口道:“大师千里迢迢赶来,可是为了在下之事么?”
老僧点了点头,叹口气道:“老衲来此,正是要求你一件事!”
神龙考虑不已,心里忖道:“这老和尚武功之高,无人能敌,要求之事恐怕不容我有半点折扣。”
心中飞快转念,口中说道:“昔日寄身大师刹中,未曾图报,大师要在下做些什么事,只管吩咐,自当尽力为之。”
老僧微微点头,指着金刀缓缓说道:“老衲与此人尚有尘缘未了,斗胆请你留下谷施主一条性命!”
那俗装人在一旁听了老僧此言,隐隐说道:“但凭大师一言么?”
忽然之间他收住了话声,只因他瞥见那老僧面上现出一片古怪神色,颔下白髯也不住抖动,仿佛已是怒极。
那老僧缓缓提起右手,忽然遥遥挥向一张大理石凳之上,只听“轰”的一声,满厅俱惊,那石凳已然自内碎裂,只听老僧哼了一声,眼神不住盯着那俗装人。
神龙怔了一怔,道:“既是大师亲临,我们自当遵从所言,不过—一”
老僧不待神龙将话说完,接着道:“方才各位议论之事,老衲在厅外都已听见,诸位放心,老衲这一去,将陪伴金刀二十年。”
神龙深知大师言出必践,听了这话不由大为放心。
老僧说罢,一手提起金刀挟在胁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走出厅去。
金刀一口气说到这里,不由面带伤感,重重叹了口气道:“从此那大忍禅师为了实践诺言,在那深谷之中伴护了我二十年。”
杜天林听得出神,接口问道:“那神龙怕你神功恢复,因此派八极庄主每隔五年下谷探视一次,故而有与大忍禅师比武之举是么?”
金刀点了点头,又是一声长叹。
金刀一口气将西疆之行说完,彭帮主与杜天林在一旁听得唏嘘不已。
杜天林突然想起一事,抬头问金刀道:“不知方才所说俗装人是谁?小弟兀自思索不透。”
彭帮主也道:“是啊,老夫适才听谷兄说起这人,便一直思虑不已,但也毫无头绪,谷兄可知道是谁么?”
谷三木点点头,道:“你们大概再也猜测不透,他与那在八极山庄深谷之中袭击我的玄衣客是同一个人。”
帮主与杜天林不由惊得啊了一声,同声问道:“谷兄如何得知的呢?”
谷三木略微一顿,缓缓开口又道:“当日深谷之中我与玄衣人对了数掌,便觉得那身形分明熟悉已极,便已怀疑他就是那俗装人,可是当他亮出铜钹短剑之后,谷某便想不透了。”
杜天林啊了一声。
谷三木转过脸来,看了看杜天林,微微一笑道:“自那日起,我心中便始终盘旋着一个问题,苦思不透,直到后来想起禅宗大师,才豁然而通。”
他说到这里,忽然发觉彭帮主面上满是震惊之色,不由一怔,停下口来。
彭帮主惊疑之余,不由吸了口气道:“难道那禅宗与俗装人又有关系吗?”
杜天林在一旁插嘴道:“是了,想是俗装人不愿与禅宗见面,故而以面罩隐去面容。”
谷三木这时淡淡一笑,转脸问彭帮主道:“彭兄可知数十年前禅宗门中所发生的事么?”
彭帮主面色微微一动道:“谷兄可是指禅宗门中出了叛逆的事么?”
谷三木道:“正是,当时禅宗师弟盗了门中剑谱远走海南,过了数年武林之中便崛起海南一门,武功自成一路,尤擅使剑,鞭等兵器,禅宗始终不愿说起此事,不知怎的仍然传了出去。”
彭帮主接着道:“那么那俗装人一定便是海南之人,只不知是那禅宗同门师弟不是?”
谷三才摇了摇头道:“风闻那人叛离之时还带着他一名得意弟子,武功已然尽得真传,想来应该便是此人。”
说完转过头来看看杜天林,只见他一脸全是沉思之色,再看彭帮主,只见他也是一脸茫然的神色。
足足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杜天林忽然转过头来,问二人道:“既是如此,那么俗装人岂肯与禅宗同赴神龙之约,来一起对付金刀呢?”
谷三木点了点头,说道:“这点我也思之不透,我只猜测神龙必定有重大阴谋。”
彭帮主接口道:“所以他想日后让他们两人火拼,而坐收渔人之利,神龙也实在太阴险了!”
谷三木点点道:“不错,正是如此—一”
杜天林道:“不过,以禅宗堂堂正正一派之主,如何会受神龙利用,也参与此事呢?”
谷三木想了一想,说道:“我也想不透这原因呢!”
彭帮主也自摇摇头,三人一阵默然。
杜天林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一个人踱到一旁找了块大石坐下来,两手支颐不知在思素什么。
他一个人静坐,思想逐渐集中,想起他第一次见到禅宗,总觉得他高大威猛,气慨非凡,确是一派宗师之度。
突然他想起那日禅宗听说金蛇帮主艺出海南,不由大惊失色,似乎口中喃喃说什么海南星起,金光四落,并且大呼“是了是了”,看来那日他便有所领悟了。
一想到此,不由兴奋地喊道:“不错不错—一”
谷三木与彭帮主正在沉思之中,闻声不由奇道:“小兄弟,你想到什么?”
杜天林不待他们说完,已自说道:“禅宗是受了神龙所骗,当初他并不知道有海南之人参与此事,但现下他心里想必明白得很。”
当下杜天林将方才所思说了出来,并道:“当时禅宗曾道:‘海南星起,金光四落,果是丝毫不错,若非西疆海南合起不分,金刀岂会一去难返?并谓:‘可惜老僧在二十年前不能领悟此言,以致空渡了二十载光阴,此乃天数,此乃天数啊……’由此看来,禅宗必是受人利用,而海南之人明知禅宗参与,他也不放手,必定是与神龙相约有何好处。”
金刀与彭帮主一时均无话可说,面色显得十分凝重。
神龙在二十年前布下的心计,直到今日终于为人拆穿,可见天网恢恢,真是疏而不漏了。
禅宗是受人利用的,可是到底为了什么他会为神龙所利用呢?这恐怕就是二十年前闹得腥风血雨,自己白白牺牲二十载宝贵光阴的真正关键所在吧。
金刀心里默默地想着……
外面天色更加黑了,谷三木望望另外二人,只见他们都无言地坐在当地,似乎都在思索着什么,渐渐的,思念又转到另外一个领域。
他只觉脑海中出现的是一片大的平原,那是阡陌纵横的田地,绿色连接着大边,白云悠悠地浮动着。
隐约之间,他仿佛看见一个小农庄茅舍,里面住着一个老父,和一个幼子,两人的面貌在回忆中始终历历如在目前,是如何地令人牵挂啊!
老父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幼子每每跟在田陌道上,和清风白云为伴。
那年,自己从白回龙处得着消息,立即赶回家中,所幸,老父幼弟依然健朗如昔,只是幼弟长得更大了。
老父见自己回家,真是喜出望外,立刻放下手中工作,两人一起走进茅屋,紧闭房门,整整谈了几个时辰才启门而出。
自己摇摇头,缓缓说道:“父亲,您还是带小弟去找白师弟吧。”
父亲紧紧咬着嘴唇,一字一字说道:“方儿,你不会输的!”
我颤着声音道:“父亲呵—一这次孩儿没有半分信心了。”
父亲沉默着,我叹了口气又道:“无论如何,请你带小弟走吧!”
父亲面上神色变动了好几次,终于点了点说道:“也罢!”
自己依依不舍地转身告别老父,一步一步离去。
这时候,忽然一阵凄厉的长啸传来,平地好比起一阵阴风,这种啸声是从来没有听过的,父亲的面色登时大变。
那啸声再响时已只有一箭之遥,可是在平野上看见三个黑影急速驰来。
那三人好不古怪,身上穿着血红色的大袍,分明是西域飞龙寺的僧人,面上闪烁着无比凶气。
我忍不住发话问道:“我已与姓刘的约好,在什么地方就是什么地方,何必临时又变动了?”
红袍僧人嘿嘿一笑,却是不答。
自己心中忖道:“那么白师弟所言的确属实了,可恨那神龙当真是赶尽杀绝!”
想了一想,开口说道:“我与你说话,也没有意思,却叫那姓刘的来。”
红袍僧人笑了笑道:“他就会来的!”
同时双目中射出寒光却不断射在父亲和小弟身上。
我上前一步说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那三个红袍僧人一齐微微冷笑道:“咱们奉命留下你和你的家人。”
自己一听这话,登时怒火中烧,心想这下决计不与他们善了,且先速战速决,免得后面又有人追来,那时父亲幼弟就不好照顾了。
心中转念,同时一拔身形,跳起三四丈,在空中张目一望,果然尚有三个红袍僧人在西边林中守候。
自己身形一落,心中不由焦急万分,也不答话,立刻将背上包袱解下,层层解开,三个红袍僧人却还不住望着自己冷笑不已。
包袱打开,金光已露,飞龙僧人面色骤变,自己已是一刀挥出。
只见那金光一闪而灭,三个红袍僧人悉数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收回刀势,转身急道:“父亲,神龙这番务必赶尽杀绝,孩儿这就冲向南方,引开他们,父亲您快带小弟走吧!”
父亲点了点头,立刻回到屋中拿了一个布包,乃是用白色厚布层层缠绕,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我也将金刀包好,递给父亲道:“快走吧!”
父亲手捧布包,身背着那柄金刀,忽然仰天悲叹了一声,转身便带着幼弟向北疾奔而去。
二十年了,幼弟已经长得这么高大英俊,一身武功,似乎丝毫不减自己当年,只是父亲现在不知身处何方?
想到这里,谷三木登时自沉思中又回复到现实之中。
外面隐约响起了阵阵雷声,金刀微微叹了口气,望着杜天林道:“杜天林,你对幼时情景还有记忆么?”
杜天林听金刀提起从前,心中不由一阵酸楚,道:“大哥,有二十年了吧,小弟从来没有忘记过最后那一日,大哥奋起神威一招之内连杀那三个红衣僧人,父亲带着小弟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大哥可还记得吗?”
金刀长长吁了口气道:“方才我正想起那一幕,只不知父亲现在什么地方,你可有些许印象么?”
杜天林摇摇头道:“父亲挟起我飞奔而去,我就失去了知觉,醒来时父亲已不知去向,我身旁只有师父一人。”
丐帮彭帮主听他们两兄弟谈起家中之事,不由也感叹万分,此时抢嘴道:“想是因为你年纪太小,他老人家特意点了你的睡穴,是以你便失去知觉。”
想起父亲,金刀与杜天林两人面上都带着一种伤感的表情,兄弟二人俱都默默无言,一时之间,空气也好似凝住了一般。
忽然,金刀抬起头来正色向彭帮主道:“彭兄,我思虑至今,始终不明白我杜家之事怎么会传到神龙那里,父亲携幼弟归隐山林田野,我出师以来闯荡江湖也一直改姓换名,就是不愿所结仇家找上他们,唉——神龙也确是神通广大。”
杜天林在一旁接道:“那三个红衣僧人,不知是何来路?”
金刀道:“那是西域飞龙寺的僧人,飞龙僧从来不会踏入中原一个,便是与西域各派都不来往。此番竟为神龙借得助纣为虐,听说神龙挟飞龙令以号令诸僧,倒也不得他们反抗呢!”
彭帮主沉吟了一阵,口中喃喃说道:“红衣僧,红衣僧……”
忽然他双目中精光暴射,望着金刀道:“谷兄,令尊他老人家与少林寺有何关连?”
金刀见彭帮主神色突变,心中不由大奇,口中却接着说道:“父亲他老人家与少林寺倒是关系非浅,他常赴少林寺与少林方丈谈论佛理,他与藏经阁悟尘大师更是方外之交,有时在藏经阁中一呆十余日方始下山。”
彭帮主听金刀如此一说。口中连连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
金刀忙道:“彭兄想到什么?”
杜天林在一旁不由大为紧张,跟着问道:“彭老前辈,难道红衣人与少林寺有什么关系么?”
彭帮主微微点了点头道:“唉—一这也不过是我个人的猜测而已,我且说将出来,看看两位以为如何。”
彭帮主顿了一顿,又自接着说道:“谷兄,我先前不是曾说过,那日我去探神龙踪迹之时,忽然见到有一少林僧人匆匆进来,和神龙暗暗私语,随后神龙便遣了数名红衣僧人立刻向东而去吗?那时我因为隐住身形,不敢现身,故而没有紧随下去,现在经谷兄一提,想必他们是赶赴河南谷兄家中的了。”
谷三木心头不由大震,心中忖道:“是啊,想来想去也只有少林寺方丈可能知晓我家中情形——”
他心中转念不已,口中啊了一声道:“少林僧人,那一定不会错的了,只有他们才晓得父亲的行踪,可是——”
杜天林听着两个当年亲身参与这事的一人逐一将事情分析开来,心中真是又紧张,又觉趣味盎然,尤其是这秘密与自己还有切身的关系。
他自别师下山以来,屡有奇遇,对二十年前的这椿秘密,心头所知也自不少,只不过全是些片断的,现在他渐渐地能将这些片断逐步串连起来了。
是以他听到谷三木说到这里,立刻忍不住将心中疑问说了出来:“那少林寺乃堂堂中原大派,岂会与神龙勾结陷害我们一家呢?”
彭帮主也道:“我也是如此想,何况神龙还差一点便将少林寺数百年来威名一扫而光呢,这也就本我以后来曾细想少林与红衣僧这段事故的原因。”
谷三木道:“此中必有隐情。”
杜天林年少气盛,冲口说道:“难道少林寺对我们家中有所图谋么?”
谷彭二人相对望了一眼,其实他们心中何尝不是这样忖度呢,只是不愿说出口而已。
谷三木缓缓说道:“少林寺到底有数百年威名存在,我们只能有些怀疑,但在未得确凿证据之前,还是不宜直说出来。”
彭帮主点点头道:“正该如此。”
杜天林仍然心有未甘,却转弯抹角地道:“这事在少林寺中或许仅仅只有一二人知晓,非得找到那关系之人,方能真相大白,唉……”
谷三木似乎不愿再谈少林之事,转变话题道:“彭兄,我总觉得神龙藉故想要横扫中原,其实好似仅仅冲着我一人而来,彭兄有无此种感觉?”
彭帮主沉吟了一会,抬头说道:“按说谷兄二十年前凭着一把金刀,真是踏遍中原无敌手,声名如日中天,神龙挑战自应找到谷兄,可是老夫现下觉得,除了神龙之外,有青海赵氏一脉,禅宗,飞龙寺僧人,海南奇人,甚至长白郭以昂和少林寺似乎都想得谷兄而后甘心,则其中就大有文章了。”
杜天林也跟着说道:“是啊,大哥,仔细考虑每一细节,就可发现他们总是有意安排着要找寻大哥及我们一家的。”
谷三木陡然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停下身来说道:“我看必定是他们有着什么秘密,而只有我们自己尚不晓得!”
说完继续来回踱着,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好像整个秘密的答案就要呼之而出,紧要关头,心神俱已集中一点。
不知何时,外面已是风雨交加,隐隐还夹着几声闷雷,可是谷中三人却似未闻未问,只因二十年前的秘密即将揭开,尤其谷三木与彭帮主二人,各自牺牲了整整二十年宝贵的光阴,直到现在方始稍有头绪。
忽然,金刀一击掌,“啪”的一声,将彭帮主与杜天林自沉思中唤醒,两人不由惊奇地望着谷三木。
谷三木似乎抑止不住心头激动,好一会才长长吁了口气道:“金刀金刀,一切秘密都在金刀之上!”
彭帮主与杜天林闻言心头俱都一震,望了望那并排摆着的一真一假两柄金刀,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谷三木缓缓拿起那柄有二十年来未曾用过的宝刃,翻来复去,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彭社二人不知他闷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彭帮主忍不住开口问道:“谷兄,这金刀之上究竟有何秘密?”
谷三木微微摇了摇头,放下金刀一面说道:“目下我也看不出金刀上秘密何在,可是想来想去,这么多人并非要找我,而都是想得到这柄金刀啊!”
顿了一顿,他又接着说道:“以前我始终没有多想,方才不知如何鬼使神差竟完全想到这一层上,方才我不是说到西疆之行,当神龙那批人看到我没有携金刀赴会,惧都感到惊讶吗?我现在想起神龙当时面上神色分明带着十二万分失望——”
谷三木似乎正在努力回忆当时所发生的一切细节,望了望外面天色,又自说道:“正因为我没有携金刀赴会,却无意中救了我一命。”
杜天林忍不住问道:“这又怎么说法呢?”
谷三木道:“试想若非神龙怕从此金刀再无下落,岂会任由大忍禅师将我带走?”
杜天林啊了一声道:“难怪八玉山庄一心想见大哥一面,想是要逼问金刀下落里,所幸大忍掸师武功高深,否则大哥早就不知要受多少折磨了。”
谷三木点了点头道:“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大忍弹师对自己真是仁尽义至,不知他与自己到底有何渊源。
彭帮主听谷三木一口气说到这里便停下活来。忍不住又问道:“谷兄,金刀之中不知关连着什么,竟然引得天下武林高手竟相争取?”
谷三木一字一字道:“达摩真谜解!”
杜天林一听那“达摩真谜解”数字,只觉全身一震,急声说道:“达摩真谜解可是共有七七四十九式,专论运动调气,少林一脉之中最上乘的一门绝艺么?”
谷三木眼见杜天林满脸震惊之色,心中不由奇怪,但一时也不及多想,继续说道:“相传这达摩真谜解乃是中原武学源流之祖,少林传寺之宝,但却在前朝动乱之中失散,此书记载洋洋大观,其中有多门功夫虽有记载,却从无人能领悟练就,其中最主要的有三个部分,第一部是剑谱,第二部是拳谱,第三部是专讲内功练气之学,最是难练,据说练成这运气法门之后,即可深入体内,每一运功,则不可避免地完全依照真谜法门,一举手一投足都是真谜的运转,若是演练全了,与人交手时想不用真谜的功夫也是不成。”
杜天林一面听得入神,一面心里在想那日在洞中空明大师也是如此说法,只是空明大师不知达摩真谜还有前两部分,自己侥天之幸,竟然练成了这最难练的部分,武林中二十年前轩然大波便是为了这部奇书,自己却轻易地获得了千载难逢的机运!
想到此处,他不由神色飞扬,忍不住激动地道:“大哥,我一直没有说出来,少林方丈空明大师传了我一套功夫,正是那达摩真谜解上最后一部运气法门!”
谷三木与彭帮主闻言斗然大吃一惊,俱都啊了一声道:“真的?”
杜天林点了点头,将那日绝谷逢生,巧遇空明大师,练就奇学的遭遇——说了出来。
谷三木与彭帮主听了俱都唏嘘不已。
忽然,金刀站起身来道:“杜天林,你接我一招试试!”
杜天林点点头,缓缓吸了一口气,这时他一身功夫已为“达摩”神功所支配,无论运气,发力都已深入其中,只要举手投足,自然便是“达摩真谜解”上功夫。
金刀见他面上一片庄穆之色,不由暗中点了点头,看来杜天林一身功力已达抱元归真之境。
金刀面上闪过一瞥紧张之色,只见他身形一折,向左方平平弯底下来,同时间里右掌一拂而出,使了一式极平常的“推窗望月”,一挥手臂之间,无比潜力泉涌而出,有心要逼使杜天林发出内力一试深浅。
杜天林此时真气已直入中宫,下达四体,他缓缓半蹲下身子,作出古怪的姿势。
忽然间,他迎着金刀右胁之式,右脚踏出一步,右掌也随着这前进之势急拍而进,左掌却下垂胸腹之间。
只听一股尖锐的破空之声,随着杜天林递出的右掌响起,奇怪的是四周并无丝毫激扬起来的掌风。
金刀的内力才出,只觉力道一空,观看杜天林似乎虚空比划,一时不知奥妙何在,这一下两人正向相对,金刀只觉一股暗劲忽然直袭上身,心中一惊,立刻一撤右掌,护住前胸。
杜天林见金刀一收掌,也自低吼一声,吐出浊气,硬生生将掌势收回,但绵延的力量却仍使金刀运功抵了一掌,方才消除周身压力。
金刀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却又不由喜在心里,笑道:“杜天林,达摩神功真个举世无匹,当今世上再也没有人能伤得你了。”
彭帮主也不由喜道:“小兄弟,武林中人梦寂难求的神功竟然落在你身上,真是天意,看来中原武术发扬光大的责任必将由你肩起了!”
三人俱都惊喜不已,杜天林顿又感到自己责任之重大!
过了盏茶时光,谷三木道:“既然如此,我对杜天林一人闯荡江湖也能放心了,为今之计,应立刻查明神龙等人现正作何打算,及其间各人关系到底如何,此外父亲的下落也必须探访出来,你们以为如何?”
杜天林想了想道:“各人行踪目下都不易寻找,小弟认得江南贺氏姊妹,姊姊便是那金蛇帮主,看来这似乎是目下惟一易寻的线索了。”
彭帮主道:“依在下之见,谷兄应该恢复原来盖世金刀之名,重出江湖,或能找出几条线索也未可知,我则仍然采取暗访之途,一月之后仍然在此相聚,各将查访所得提出以决定下一步骤如何,这样可好?”
金刀与杜天林点头称是,三人各自相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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