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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罗成看清这位黄衣老僧慈眉样目,似乎无恶意,心神顿时停了下来,拱手施礼道:“请问大师法号?”
老僧平静地回答道:“贫僧文殊。”
“原来是文殊大师,请问大师可是此刹住持?”
老僧摇摇头道:“老讷忝掌南海少林下院。”
罗成对武林中名人并不陌生,只是一时未联想及此,闻言暗暗一震。恭敬地重行施礼道:“原来是少林下院方丈大师,失敬了!大师是云游四方,在此挂禅?”
文殊大师摇摇头,道:“老衲在此等候一人!”
“哦!”罗成暗暗又是一怔,但他自顾不暇,哪有精神顾问别人的事,于是道:
“小生路过此地,打算暂宿一宵,不会惊扰大师吧?”
文殊大师微微一笑,道:“何惊之有,老衲见到你高兴还来不及哩!”
“高兴?”罗成一呆,接着也笑道:“呃!荒野古刹,能与大师共渡一宵,小生也觉高兴。”
说着走到大殿左角,弹了弹地上灰尘,席地倚壁而坐。
只见文殊大师道:“施主虽然高兴,但与老销的高兴,恐怕是二回事!”
罗成惑然问道:“有何不同?”
“施主感到孤身有伴,所以高兴,老衲却因苦候二十天的人终于来了,故而高兴,岂非是二回事!”
罗成怔道:“人来了,在那儿?”目光不期然向殿外扫去。
但黑沉沉的殿外,哪有半丝人影,但听得文殊大师道:“不必看外面,老衲等的就是施主你?”
“我?罗成一怔,惑然道:“大师与我相识么?”
文殊仍含笑道:“施主不识老衲,老衲却是久仰风采!”
“我是谁,大师何妨说说!”
“这普天之下,若非武林第一世家公子,谁能有你这等气宇,若非是你罗公子,谁又会如此狼狈困顿不堪!”
罗成心头一震,道:“大师认错人了。”
文殊大师笑道:“老衲阅人无数,岂会看错,若要这点都看错,又怎么掌管少林下院。”
眼看赖不了,罗成云只有承认,道:“大师法限无边,晚辈钦佩,然苦候二十天,又为了何事?”
文殊大师道:“七剑神君燕檀越是老丈方外之交,驰函相邀,要老衲在此截护施主,施主明白了么!”
听完这番话,罗成星眸陡张,杀气盈眉,抬腕掣剑,长身而起。
文殊大师依然一动未动,道:“江湖传言,誉你施主为年青高手中的第一人,何以如此沉不住气!”
罗成厉声道:“不要逼我,今天谁再逼我,我就杀谁!”
文殊大师平静地道:“老钢有逼你之言么?”
罗成想了一想,的确没有,杀气稍抑,抱拳道:“大师既无相逼之意,容在下就此告别!”“慢走!”文殊大师沉声喝阻。罗成道:“大师还有何言指教?”
“施主抖袖一走,要老衲如何向人交待?”“这是大师的事。”
文殊大师叹息一声道:“施主错了,你可知道最近江湖上的动静么?飞雁庄驰函三帮八派,数说你的罪状,知会天下黑白二道,请求协助,你纵然逃得过今天,焉能逃得过明天?逃得过明天,又如何逃得过后天?”
罗成一愕,旋即长叹道:“势已如此,在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文殊大师笑容一敛,道:“老衲怎能让你再错下去,施主,听老衲之劝,今夜在此暂宿一宵,天明跟老衲回去!”
罗成神色一变,冷冷道:“恕晚辈有违方命,若大师也认为晚辈罪不可赦,欲捉拿晚辈,唯请一搏!”
文殊淡淡一笑,道:“施主何其冲动,若老衲听信江湖传言,此刻就不会与你娓娓而谈了!”
罗成一怔,道:“这么说,大师是知道晚辈冤屈了?”
文殊大师道:“老衲不知施主是否冤屈,却自信阅人从无差错,以施主家世外表,老衲觉得绝非不分是非善恶之徒,自也不会无故造出杀孽!”
“多谢大师!”
罗成长剑回鞘,一揖到地,仰起头来,眼中已是满眶泪水。这是高兴激动的眼泪。这是一路行来,众目所指,皆欲杀之,唯有这位老和尚独具法眼,信其清白,这份谅解,何等可贵。
尤其是那些世交父执之辈,与他罗家交谊不能说不密切,情感不能说不厚,尚且疑而不信,反目相责,倒是这位未谋一面的老僧,竟然只凭直觉,信而不疑,知遇之情,怎不令罗成感激涕泣。
只见文殊大师淡淡一笑,道:“是非曲直,俱在施主心头,何必感激老衲,只是希望施主能纳老衲忠言。天明随老衲回南海少林!”
“不!”
文殊大师沉声道:“施主可知道老衲要施主到少林下院的用意么?……”
语声一顿,已说下去道:“老衲是想消弥这这场杀孽,使你不受侵犯,同时送你到少林嵩山上院,由上院方丈师兄作主替你把这段奇冤,追查个水落石出。”
罗成低头道:“大师好意,晚辈心领,但母病危急,眼见已到地头,怎能半途放弃,待治愈母疾,那时但凭大师吩咐!”
文殊大师变色道:“这五十年来,已无人敢提天星宫之名,更无人敢接近三里之内,情形隔阂,祸福难测,施主怎能冒险!”
“这点大师尽可放心!”罗成道:“晚辈有五成以上把握能安然而返。”
文殊大师想了一想,道:“一去一返,依施主估计,需要多少时间?”罗成道:
“最多不超过三天。”“既然如此,老衲就在这天王寺等你三日,施主切勿失约!”
“晚辈谨领法旨。”“施主请早点休息。”罗成依言在殿角坐落,不消片刻就沉沉睡去。等到一觉睡醒,已是第二天清晨,翻身坐起,殿中已失去文殊大师影子。
于是他先做了一番吐纳工夫,然后吃饱干粮,按图寻路上山。
山峦重叠,云迷雾动,南国气候虽热,但在这冬末春初之交,仍可见山顶冰雪遗迹。
当翻过第三重岭脊,景色倏然开朗,一条三尺宽山道,桑梅夹道,冷香扑鼻,道旁赫然竖着一块石碑,刻着四个大字:“擅入者死!”
罗成昂然向前,循路进入,约百丈近远,倏见一潭湖水中,五六名少女玉体裸呈,在逐波戏水,嘻闹之声,吵成一片。
这种春意盈然的景色,使得罗成进退不是,慌忙闪身一棵桑树后面,大感尴尬。
只听得其中一名圆脸少女娇声道:“大姐,我们好久没见男人了!”那位大姐戏滤道:“有你这样如狼似虎的小妮子,谁还敢来啊!”“对,对,像三妹一见男人就要生吞活吃的样子吓都把人吓跑了。”圆脸少女格格娇笑道:“二姐自己还不是一样,见了男人像潘金莲见了西门庆!”“贫嘴!”被称二姐的少女笑骂一声,一股劲儿往圆脸少女头上泼水。于是嘻嘻哈哈,又闹成一片。那位大姐倏然道:
“时间不早了,我们应该回去了。”五六名少女闻言一齐游到潭畔,涉水上岸,个个体态玲戏,乳峰裸耸。
罗成在树后看到这里,慌忙移开视线,心头突突乱跳,耳中却听得一阵骂声娇语。“啊!五妹呢?”“五妹去猎猎了。”“猎猎?”“嘿,大姐,那头猪色胆包天,自以为大饱眼福,却不知死已临头。”话声至此,罗成心头倏然一惊,忖道:
“莫非是说我?”哪知念头方起,腰际倏然一麻,接着眼中一黑,人已倒地晕了过去。只见距离罗成尺远草丛中倏现出一个翠衣少女,高声招呼道:“大姐,这叫化子被我点昏过去,现在该怎么办?”那五名少女已穿好罗衣,蜂涌过来,其中一名年事稍长的宫髻少女目注昏倒地上的罗成,挥袖道:“抬他入宫,按例发落。”
罗成自晕迷中醒转,发觉已在屋中,自己躺在地上,面前一张长桌,桌后坐着一名年约二十一二岁的翠衣宫髻少女,他慌忙一跃而起,略一运气,觉得周身毫无异样,心头略宽,目光一扫,才发觉身畔左右,还各站着一位少女。
先停了停神,罗成略施一礼道:“请问三位姑娘,这是什么地方?”站在右边的圆脸少女冷冷道:“此地是天星宫外宫刑房,你老实点儿,堂主问你什么,你老老实实回答什么,免得多吃苦头。”这个戏水时嘻闹的圆脸少女此刻却变得一本正经,神圣不可侵犯。只要进了天星宫,罗成心头已落实一半,也不计较这些,微微一笑,道:“多讲指点。”坐在桌后的宫髻少女已发问道:“你是何方人士,姓什么叫什么,跟本堂详细招来!”“在下江南武林第一世家罗成,此来专程求谒天星宫主,希望姑娘通报。”
宫髻少女冷笑三声,道:“宫主千金之体,岂是像你这等凡俗之夫能见到的,罗成,你不顾宫外警告,擅自闯入,色胆包天,潜窥女浴,实已触犯了本宫戒条……”
罗成忙接口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就因姑娘们在戏水,不敢贸然出声招呼,至于此来,有信物一件,请呈交宫主,无论见或不见,但求赐予沉香龙涎膏一盒,终生感德。”
说完掏出那块“承恩令”交给了身旁的圆脸少女。
圆脸少女双手呈上桌案,宫髻少女取过一看,脸色一变,慌忙起立道:“原来罗公子是本宫恩人之后,刚才失礼之处,请多包涵!”
“岂敢!岂敢!”罗成拱手含笑说。心中觉得三环先生确没骗自己,这块“承恩令”效力果然不小。
只见宫髻少女道:“彤云,你陪罗公子到客室招待。”
圆脸少女恭身应了一声是。宫髻少女又对另一少女道:“绛云,你跟我去后宫。”
客室是一座圆形的宫殿,离开刑房隔着一座院落,二条走廊。一路行来,他仔细观察过,但见屋脊交错,门户重重,无法看清全貌。尤其令他惊奇的是,这天星宫中都是女子,看不见一个男人。
罗成孤独地坐在客室中等候着,那彤云呆呆立在门口,一双调皮的眼睛却不住地打量着他。
罗成心中明白,她明为侍候,暗则监视。等了半天,还不见动静,他心中有点烦燥起来,不由向彤云搭讪道:“请问彤云姑娘,你们那位堂主姓什么?”
彤云眼珠一转,似笑非笑道:“你喜欢她?”罗成脸色一红,忙道:“姑娘休得取笑,在下只是无聊,想同姑娘聊聊。”彤云娇笑道:“天星宫中是一家,我们都姓商。堂主叫彩云。”“哦!原来如此,请问彩云姑娘是什么堂主?”“外宫巡察堂堂主。”罗成点点头,又问道:“你们这里好像都是女的,没有男人!”彤云噗哧一笑,道:“要男人干什么?天星宫是男人的地狱,女人的天堂。”罗成微微一笑,打趣道:“假如这里真是地狱,世上的男人恐怕都不想上天堂了。”彤云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若是看见我们这里的男人,只怕死也不肯留下来了。”“为什么?”彤云脸色倏然一沉道:“你已问得太多了,最好不要再问。”她似觉已泄露太多秘密,故而心中警惕起来。可是罗成正在兴头上,岂肯如此打住,又问道:
“这么说,贵宫并不是没有男人!”“当然有,不过不在这里,你也看不到。”
“在什么地方?”彤云正欲说话,房外已传来一阵轻曳的步履声。她探首一望,立刻低声道:“内宫敬事堂堂主来了,你言行注意些。”
话声一落,环佩步履声已近门口,只见她弯腰躬身禀道:“巡察堂弟子彤云迎接堂主大驾!”
罗成也站起来,门口出现一位风度雍容年约四十来岁的美貌中年女子。穿着鹅黄色曳地长袍,神态不但庄重,而且隐有威严。
这位敬事堂堂主身旁跟着巡察堂堂主彩云,后面还有二名穿着同样鹅黄色长袍的年青少女随侍者。
抱拳一揖,罗成道:“罗成见过堂主。”敬事堂堂主一双凤目打量了罗成一眼,道:“本堂奉宫主之命,有话请问阁下!承恩令为本宫第三代先主赠与郝家之物,阁下却是姓罗,请教此物来由?”罗成心念疾转,回答道:“在下是受人转赠。”
“哦!阁下千里而来,求取灵药龙涎膏,系作何用?”“为治家母痼疾。”敬事堂堂主颔首道:“倒是一片孝心,请问阁下双亲大名?”罗成道:“家父‘神剑震八荒’罗振南,前年去世,只剩下家母商琼卧病二载,故在下前来求见宫主,以令换药。”敬事堂堂主道:“宫主嘱本宫告诉阁下,灵药照赠,以履先主诺言,但是阁下得留下来!”罗成一怔,急急道:“留下我又怎能把灵药送回去!”敬事堂堂主冷冷道:“本宫自会派人送到府上。”“请问堂主留我在此做什么?”“擅闯本宫,按律发落。”罗成一惊,怒道:“这是什么话,贵官既识‘承恩令’,就不该留下持令来此之人,除非贵宫主想毁弃先人诺言。”敬事堂堂主脸无表情地道:“本宫岂是寡信毁诺之辈,既赠灵药,即为履约,至于要留下你,都是另有缘因。”“请问其故。”“坦白告诉你,令尊令堂俱是本宫逃犯,现在你明白了吗?”罗成心神大震,脱口道:“我不信!”敬事堂堂主冷冷道:“本宫既知道你母亲尚在世上,自会派人接她回来,到时你们母子相见,自会知道本堂所言真假。”说到这里,挥袖道:“巡察堂,拿下此人。”
旁边的巡察堂堂主声应道,立刻举步欲前。罗成大喝道:“且慢,堂主留下我又怎么办?”
敬事堂堂主冷冷道:“父罪子顶,打入苦力堂,终生苦役!”
罗成狂笑道:“若是我不愿意呢?”
敬事堂堂主凤目陡张,一字一顿道:“反抗者死!”
罗成大怒,冷笑道:“好大的口气,罗某会遍天下武林名门高手,却从未见过像你们这般不守信不讲理的女人,若真要留我,不妨先试试我手中剑锋!”
巡察堂堂主彩云却嘿嘿一笑,道:“姓罗的,你最好自量一点儿,不信你运功试试,有无不妥?”
罗成心头大震,急忙暗催真气,觉得并无不适之感。
却见彩云诡笑道:“天星宫的‘断经截血’手法,独步天下,你提气运功不超过三成,绝对不知,不信你再试试!”
罗成依言再催动真元,三绕九转之后,神色顿时大变!
不错,当功力提到五成时,一股真气再也接不上,奇怪的是除此之外,却无其他痛苦不适之感。
这刹那,他不禁怒火中烧,厉声道:“谁在我身上弄的手脚?”
彩云道:“就是本堂,这是本宫的规矩,凡是外人进宫,必先减去七成功力,以防万一!”
罗成道:“罗某虽仅存三成功力,也要凭手中长剑,与你们周旋周旋!”
剑势一挺,直扑彩云,出手就是“鬼三式”中的追魂煞招。
那知招式方出,眼前人影一花,手腕一痛,长剑已到了彤云手上。
他急掠而退,骇然大惊,只见彤云笑道:“原来你只凭这套剑法,在外面江湖上变成了什么武林第一家。其实神鬼三式源出本宫,宫中弟子,连七岁幼童也不致比你玩得差,你还是乖乖听凭内宫堂主发落,兔得自找难堪!”罗成又是一呆!
彩云接着冷笑一声道:“姓罗的,你还要动手吗?”
敬事堂堂主也毫无表情地道:“从剑法上你该明白本堂的话并不虚假!罗成,若我是你,就不会反抗!”
罗成冷笑道:“若要你做苦力、做奴隶!你能不反抗吗?”
敬事堂堂主道:“苦力虽苦,但你总算还是活在世上,对你而言,还有什么比活着更为重要?”
罗成心中一震,忖道:“不错,如我死了,母亲又怎么办?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不怕没有机会离开。”
想到这里,颓然一叹,道:“我既成姐上之肉,只有听凭尔等宰割,但是我还有件要事请问。”“什么事?”“家母卧病在床,危在旦夕,你们是否履诺送药治疗。”
敬事堂堂主道:“刚才本堂已说过,你大可放心,令堂之病,天星宫不但会替她治好,而且还要把她接口宫中,一年之内,保证你母子能够相见。”
双手一背,罗成慨然道:“所忧心者,唯此一事,既得保证,就请上绑!”
敬事堂堂主道:“不必了,巡察堂主,替他戴上黑巾,带他去苦力堂,交给凤堂主就行。”
“遵命!”
彤云从怀中取出一只黑布罩,上前戴在罗成头上,又取出一段丝绳,套在罗成左腕,她拉住丝绳另一端,娇喝道:“跟着我走!”
这时,罗成眼前一片漆黑,完全看不见四周景色,开始还可辨别方向,但这条路似乎大曲折,太漫长,久而久之,脑中也分不清是向东还是向西了。
二人默默走着,开始还闻人声履声,后来四周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似乎到了荒野中。
在前带路的彤云好像忍耐不住寂寞,开口道:“听说你母亲美艳非凡,是吗?”
罗成道:“日常相处,我倒不觉得,但现在卧病在床,终日痛苦呻吟,已是骨支形离了。”
彤云道:“唉!不在宫中好好享福,却要跟人逃跑,我真不懂,难道外面的世界还比宫中好?”
罗成道:“彤云姑娘,我母亲在宫中是什么职位?”
“听说是宫主随身四大执事,地位比堂主只高不低。”
“那我父亲呢?”
“你父亲就是苦力堂中囚犯,嘿,真奇怪,你母亲不知看上了你父亲哪一点,竟会不顾死活,带着他逃出去。”
这时,罗成不禁想起了自刎而死的鲁叔叔,以往许多疑念,顿时明白过来。
“对了,鲁叔叔必也是从天星宫中逃出去的,知道天星宫中的武功和恐怖,所以才会以死相谏,极力劝阻!看来我当时不听他的话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他回首前尘,百感交集,却听得彤云道:“小心走路,现在要下石阶,进山洞了。”
经过漫长的石阶,耳中已听得彤云道:“奉敬事堂之命,送囚犯一名,请贵堂收容。”
“好,好,本堂正愁苦力愈来愈少,希望有人补充。彤云,回去告诉彩云小妮子,以后抓到人,千万不要杀掉,都送到我这里来!”话声虽是女子,却如宏钟震人耳膜。“是,弟子自当转告。”
罗成如木偶一般站着,眼前一亮,只见彤云已把黑布罩取了下来,他首先打量眼前的环境,原来竟是一个四面不透天光的山洞,洞壁中到处插着火把挂着铁链脚铐。
这是广大的山洞一分为二,中间隔着一道铁栅。靠里面一半,地上凌乱地铺着一些茅草,似是囚犯监所,不过此刻里面却没有半个人影。
自己所站这外半部,放着一张长案,几张板凳,在西一面,还有二个洞口,范围之大,似不仅这一座山洞。
再打量这位苦力堂凤堂主,罗成不由呆了一呆!
这女人一身横向,浓眉大眼,脸如锅盆,身长六尺,没穿衣服,只围着二块豹皮,双臂绕着金圈,手中圈着一条皮鞭,犹如巨无霸一般。
尤其那付凶恶神态,令人不寒而栗。
在女巨无霸身后,还站着二名穿着短裙的健壮女子,手中同样拿着皮鞭,不用说就知道是苦力堂下弟子。
罗成在打量,这个女巨无霸一般的凤堂主,也在打量罗成,只见她嘴一张,嗓子像雷声般响起。
“咳!你年纪青青,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的?姓名籍贯,跟本堂一一道来!”
罗成还没有回答,彤云却上前几步,俯在凤堂主耳边低声咕叽了几句。
凤堂主听完哈哈笑道:“原来竟是罗振南与琼娘的儿子,想不到,想不到。罗成,你父亲昔年在此逃出去,使本堂几乎被宫主撤职查办,以后你可不要自找麻烦,本堂处罚你会比别人加重一倍。”
罗成冷冷一哼!
凤堂主铜铃眼骤然一瞪,长鞭如灵蛇般飞出,叭叭叭接连三鞭,打在罗成身上,本已破烂的衣衫,被抽得片片飞舞,痛得罗成全身像火烧一般,几乎挤出眼泪。
三鞭抽完,凤堂主冷笑道:“小子,看你桀做不驯的样子,先让你尝尝本堂的手段,妩茵、媚茵,给这小子上脚镣手铐!”
“是!”后面二名健壮女子应声而出,一个自壁上取下脚链手铐,另一个拿了一柄大铁锤。
罗成脸色铁青,咬着牙齿,终于把一肚子怒恨之火压了下去,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既决心要活下去,就要忍辱负重。
叮叮当当一阵响,罗成手脚都带上了沉重的铁镣。只见凤堂主道:“妩茵,把这里的规矩告诉他!”
拿铁锤的女子语声抑扬地道:“做工要努力,吃饭勿争先,闲时少说话,交头接耳是犯规,监中囚友若有疑,提出密告功一件,以上规定做不好,一律十五鞭,情形若严重,水牢饿七天。”
她像背书唱歌一样,把监中的规定事项说完,对罗成道:“你听懂了吗?”罗成鼻中哼了一声。另一名苦力堂弟子媚茵道:“听懂了,就跟我走!”罗成拖着沉重的铁镣,如机械一般,跟着进入靠北的洞口,入洞才看清是条长长的隧道,约过百丈左右,一片叮叮当当敲凿声音,由前面传来。走到尽头一看,原来是片地下矿场,在四周火把的照耀下,约二十几个衣衫褴褛的苦工,正在做工。
这些苦工有的已发须如霜,最年青的也届中年,个个发长及肩,胡髭满面,石灰混和着汗水,几乎都不成人形。
显然这些人往昔都是武林人物,只因闯入了天星宫,变成了阶下囚犯,终身苦役,不见天日。
他们有的在敲凿山壁,有的扛着巨大的石块,送入一只吊斗之中,那些石块金光闪闪,竟是一片开采不完的金矿。
五个手执长鞭,穿着短裙的健壮女子,不时发出厉喝之声,手中长鞭乱挥,向那些工作稍有停顿的苦工身上狠狠抽打,督促着加紧工作。
见了这种惨像,罗成不禁想到彤云的话,忖道:“这真是人间地狱,我今天进来,不知哪一天才能出去。”
押着罗成的媚茵这时向场中督工的女子招呼道:“绿茵姐,这是新来的,堂主命我带来,要你严厉管教!”
一名稍胖的健女,一路挥着皮鞭走过来,她似乎是这里的头目,一双死猫眼打量着罗成,口中嘿嘿笑道:“请转告堂主放心,任何傲桀不驯的人到了这里,也叫他变成乖猫,要他东,他就不敢朝西!”
话声一顿,摆出一付阎王样子,鞭子指着罗成鼻子道:“我是这里的督工主事,小子,从今以后,你就是二十七号,好好做工,否则不但没有饭吃,而且还要吃我的皮鞭!现在你就去做工!”
于是罗成被分到一个老者身边,分配到一柄铁锤,一柄凿子,工作是凿下山壁上金光闪闪的石块。
那老者顶上已秃,只剩下耳边一圈白发,脸上满是皱纹,那种老态,已令人猜不透他究竟已有多少岁。
罗成靠近他身旁,不由暗暗皱眉,这不是因为老者脏,而是因为两旁做工的监友,身上那股酸臭的气息,扑鼻欲呕。
老者目光斜睨,手中敲打着,口中低声道:“小友,你是否不习惯?”
罗成微微苦笑,老者道:“日子一久,你就会习惯的,想当初我刚到这里,又何尝习惯,可是除了要适应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罗成道:“老丈贵姓?”“小友,你是武林中人么?”罗成点点头。“你可听过以前有个纵横大江南北的武林健者‘摩云神鞭’?”
罗成心头一震,道:“在下虽生得晚,但‘摩云神鞭’名号,仍听父叔前辈不时提起,誉为鞭中之王,据传当时江湖上在一鞭之下,未逢二招之敌,莫非老丈就是那位‘摩云神鞭’邱振飞老前辈?”
老人轻叹道:“摩云神鞭名号在武林中已成为历史,如今老夫只是天星宫中苦囚一号。可笑的是昔日老朽鞭下亡魂无数,如今却天天吃那批贱人的鞭子。”
话声虽轻,却充满了凄凉悲忿之意,令人顿生同情之心。
只听得老人又道:“其实岂只老朽如此,在这里的囚友,昔日在江湖上,哪一个不是黑白二道的顶尖高手,像你旁边那个满面虬须,铁塔般的大汉,昔日就是那黑道上杀人不眨眼的顶尖人物‘托塔天王’牛钊。如今却是苦力十四号。”
虬须大汉就在罗成右旁,闻言转首咧牙一笑,道:“一号,往事还提他作甚,赶快做工,小心吃鞭子?”
果然,十四号刚说完,鞭风已到身后,叭哒一声,第一鞭就抽在罗成背上,痛得罗成额冒冷汗,回头一看,只见凶狠的绿茵已站在身后,叱道:“二十七号,要你来做工的,并非要你来聊天的,再偷懒就饿你一天。”又是叭的一声,第二鞭却敲在老人背上,喝道:“你也少跟他说话。”老人已是一声惨号,弯腰跌坐。慌忙扶起老人,罗成忙问道:“老丈怎么了?”老人巍颤抖地道:“还好,还好……”
急忙拿起凿于,又向山壁上敲凿起来。见到老人背上那条紫青鞭痕,罗成再也忍不住胸头怒火,转首起身,就想一拼。却被老人一把拖住,道:“二十七号,老朽告诉你凿于运用的技巧……”罗成岂有不知老人用心,暗吁一口气,把心中郁火,尽吐而出,勉强拿起锤凿,依样葫芦,向山壁打起来。
只听得身后绿茵重重一哼,才离开身后。
老人这时向左右望了一望,才低声道:“二十七号,以后千万不能跟那些雌狗计较,动上手只有多吃苦头!”“老丈!”“二十七号,这里—视同仁。不分老小,以后你应该叫我一号!”“一号,这种苦楚与侮辱,我不知你们怎么忍受下去的?”
“不忍又待如何?”“要是我,最多一死,也要拼上一拼!”“功力被废,拼得过吗?”“拼不过,死了总比这样活受罪好!”“唉!二十七号,她们不会要你死的,死人岂能做工,都死了,还有谁来开矿?所以在这里,要死比要活更难!”“既死不了,更不用怕!”“可是不死不活的滋味更加难受,那些雌狗折磨起人来,唉!
纵是铁人也会跪在地上求饶的!”罗成呆了一呆,手上不停地敲打着,口中又问道:
“一号,你进来多久了?”“我也不知多久了,洞中无日月,时日一久,谁还记得现在是黑天还是白天!”
“总记得进来时的年号吧!”“嗯!进来的时候是嘉靖四年。”罗成吃惊道:
“呀!已四十年了。”一号叹息道:“哦!四十年了,我还以为已经过了百年了,这么说,我现在不过是七十六岁,看样子还有二三年能活。”罗成心中一酸,道:
“一号,四十年来,难道你没有想到要逃出去?”“刚来的时候,我记得逃过一次,可是还没见到天光,就被抓了回来,受了七天苦刑,以后再也找不到机会,纵是有机会,若无百分之百把握,我再不敢冒险了。”“唉!成功的希望纵然渺茫,也要多试几次,只要一次成功,岂非永脱苦海!”“二十七号,住下去你就会知道了,要从这里逃出去,只怕比登天还难。”“可是我知道,曾有人脱逃成功!”“不错,那还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一个姓罗的,编号二十五号,带着六七个监友脱逃,据说他们除了一个中途死亡的,其余是逃成功了,但你可知道,那次有宫中的人作内应相助,是仅有的一次例外!”
罗成知道他所讲述的必是父亲,当下问道:“那一次老丈为什么不跟着走?”
一号面现苦笑道:“那时我并不清楚他们计划,或者是胆小的缘故,感到他们行动太冒险了,所以眼见他们布置溜走,却无动于衷!”
罗成心中默默暗想:既有第一次,就不信没有第二次……
悄悄悄,一阵锣声打断了他的思潮,只见一号放下手中工具,道:“吃饭了,来,一齐去!”
一名健妇挑进一担大木桶二十余个囚犯排成二列,一双双向木桶走去,临到罗成挨近木桶,只见满桶都是混合着的菜饭,那健妇拿着铁盒,自桶中连舀二勺放在盆中,递了过来。
看到盆中饭菜的色调与气味,罗成几乎不想接,那怎么可能是人吃的,简直比猪吃的都不如!
一号在后面推了他一下,低声道:“到那边去吃吧,一日二餐都是这样,假如你不吃,就只能吃石头了。”
罗成勉强端着盆子,与一号走到壁边,皱着眉头,以手抓食,勉强下吞。
饭后又开始凿矿石,由于规定了每日每天工作量,罗成丝毫无法偷懒,直待做得精疲力尽,才听到锣声。这次是进食后就收工。
于是所有囚犯交出工具,鱼贯自矿场走回前洞。
那名风堂主一一点名,依次进入铁栅。
对这些终日劳苦的囚犯来说,此刻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光,有的人已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有的嘻嘻哈哈吵闹一番。过不了多久,十之八九早已鼾声大作。
经过这一天,罗成已暗暗决心准备逃亡!最重要的是在未逃之前,必需先要恢复一身功力。
于是他独自盘坐澄心,默默运起功来。哪知旁边的一号倏然睁目道:“二十七号,你莫非想运气冲穴?”罗成微微颔首,道:“前辈被俘时,是否也被减去七成功力?”“不错,你还是省点精力,早些睡吧,若能运气冲穴,恢复功力,老朽早在四十年前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落得个半残不废。”罗成一怔道:“难道没有用?”
“当然无用。唉!天星宫武学确是奇绝人寰,尤其这‘断经截血’手法确是神奇不凡,只要能得天星武功之一二,出去足可纵横天下,睨睥江湖了。”
罗成听完,眼前一阵漆黑,功力不能恢复,使他要逃走的信心,几乎全部动摇。
一天又一天……
罗成只觉得度日如年。尤其使他忧心如焚的是卧病在家的母亲,不知病况如何了?
五天,就在这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中溜了过去。
就在这一天收工走到外洞时,他又看见了巡察堂那个圆脸少女彤云。
原来彤云又是送囚犯来的,因为在凤堂主的长案前,已站着一个人。
这人一身灰衣,秃秃的头顶上有九个疤洞,居然是个和尚,当罗成经过走近看清面目时,心头不禁大震,几乎惊呼出来。
因为这和尚竟是掌管南海少林下院的方丈大师——文殊!
文殊大师也看到了罗成,可是他目光并没有停留在罗成身上,似乎根本陌不相识。
这种情形下,罗成自然不敢打招呼,反正文殊大师已经进来了,迟早会在一起。
罗成随着行列进了铁栅牢洞,却见外面凤堂主已在审问文殊大师!
“老和尚,你是哪个庙里的?今年多少岁了?”
文殊大师举手指指自己耳朵,又指指自己嘴巴,摇摇手,喉咙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躲在铁栅里冷眼旁观的罗成,见文殊装哑吧装得维妙维肖,几乎笑出声来。
“这是怎么回事?”凤堂主用鞭子打着桌子,吼声如雷道:“把这个又聋又哑的老秃驴弄到我这里来干什么?莫非要本堂倒过来侍候他不成?为什么不当场宰了!”
彤云噗哧一笑,道:“上次弟子把堂主的话转告敝堂,所以彩云大姐今天没有杀他,叫弟子送交给苦力堂!”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凤堂主气恼地叫道:“彩云这妮子难道没见这和尚又老又残,还能做什么工?”
彩云道,“人已经送来的,总不能再叫弟子带出去吧,至于如何处置,就听凭堂主发落了。”凤堂主重重一哼,问道:“你们是怎么发现这老秃驴的?”
彤云回答道:“他睡在天鹅潭畔,是被五妹巡山发现的。”
“会武功吗?”“五妹按过他的脉息,以真气透穴法试测过他的丹田,觉得他并没练过武!不过彩云姐仍按规定以‘断经截血’手点了他气、血二门!”
凤堂主不断地打量着文殊大师,又问道:“你们抓人时,老秃驴难道不害怕不挣扎?”
彤云道:“看样子这和尚神色反而有点欣喜!”
“哼!野和尚找到吃饭睡觉的地方,当然高兴,你们外宫巡察堂的妮子是愈来愈像饭桶了!”
彤云促狭地道:“凤堂主假如认为咱们外宫的姐妹都是饭桶,那咱们以后如遇闯宫的人一律格杀,半个也不送进来!”
凤堂主一呆,气恼的道:“好,好,你请吧,算我没有理。来人,给这老秃驴上手铐、脚镣免了,送进监去,不管他多老,还是要他做工!”
于是文殊大师带上了手铐后被推进铁栅,老和尚进监后,到罗成身边盘膝而坐。
“大师……”罗成立刻轻轻叫了一声,却被文殊大师用眼色所阻。接着却听见文殊大师以内功传音人密的语声:“现在睡觉,等都睡熟了再谈!”
罗成依言侧卧地上,却见文殊大师的手指却不停地在动着,像在卜卦一样,一一握拢,再依次一一分开。
这片刻时光在罗成心中几乎像一年那样漫长,好容易等到四周鼾声大起,铁栅外只剩下一个值班的弟子,罗成再也忍不住,低声道:“大师,你为什么要进来?”
文殊大师这时也躺了下来,微笑道:“施主与我有三日之约,难道忘了吗?”
罗成轻叹道:“大师可以看看这里的情形,晚辈何尝不想出去,奈何已出不去……”
文殊大师道:“老衲生平唯重一诺,既答应了燕檀越阻截你,自然必须有所交代,所以施主无法出去,老衲只有亲自进来一探究竟了。”
“唉!大师太冒险了。”
“当初老衲是胸有成竹的,现在看来的确冒险了一点,这不过因为天星宫武功之诡奇,出乎老衲意料之外。不过老衲认为还有一半希望,能带施主离开此地!”
罗成道:“依晚辈看,几乎没有希望。”“施主悲观的理由何在?”“第一此地监视严密,而且出路只有一条,实不容易逃脱。”“不错,这点要候时机。”
“第二,大师与我俱被‘断经截血’手法所制,功力只存下三成,要凭三成功力闯出去,除非不惊动天星宫,否则险而又险!”“施主,老衲功力尚未失去,而且还要解除施主身上的禁制。”“真的。”罗成惊喜得几乎想跳起来。文殊大师微笑道:
“老衲若无这点能耐,少林声誉岂不毁在老衲手上。”“大师怎么瞒得过天星宫耳目的?又怎会懂得天星宫的‘断经截血’手法?”“老衲施展了少林的‘内敛大法’骗过了那些丫头,却凭着想像与猜测,知道了化解‘断经截血’的手法!”罗成一怔道:“用猜测来试验岂不有点冒险?”
“任何事情都有几分冒险,但以老衲对天下武林之了解,纵然是冒险一试,相信险机成分井不大!”
话声一顿,接下去道:“天下点穴制人的工夫不外三种,一种以正宗心法,制人身三十六大穴,七十二小穴,这是练武人士俱都知晓的。第二种是制人奇经八脉,穴外之穴,这虽比较困难,但尚有人身脉胳可循,唯有制气、血二门,非但需知道人身内血气运行线脉,更要配合时辰阴阳,这门奇技极为难学,要熟练更是不易,以至早已失传,老衲被擒拿时见她在老衲身上施展的手法竟是失传已久的第三种制穴工夫,心中顿时明白,故进来后,不停捏指,计算时辰,以免差错,现在就请施主背过身躯,待老衲运气为你催血冲气,恢复你一身功力!”
罗成忙转过身去,文殊大师已暗运柔劲,用掌在肾脾二个部位轻轻一按,他只觉体内血气一震,耳中已闻老和尚轻细的语声道:“好了,施主不妨运气试试!”
罗成依言运气,九转九绕,果然已没有中途接不上气的感觉,不由转过身来道:
“这种奇绝天下的手法,化解起来竟如此简单?”
文殊大师微笑道:“愈是难学的绝技,一旦贯通,施用起来愈为简单,所谓知难行易,就是这道理。”“大师,我有一事相求!”“何事?”“这些武林同道皆已数十年不见天日,希望大师能大发慈悲,为他们解除身上禁制,一起救出去!”
文殊大师作色道:“这样岂不延迟了老衲与你出去的时日。”罗成还未说话,却听得身畔的一号倏然低声道:“大和尚莫非不肯救我?”
文殊大师一惊,道:“那位施主是谁?”罗成忙道:“那位老丈就是昔日威震江湖的‘摩云神鞭’邱老前辈。”“啊!”文殊大师轻呼一声,满脸惊愕之色。
只听得一号“摩云神鞭”轻笑道:“大和尚在何处出家剃度?”
罗成睡在当中,传话方便,忙低声道:“大师法号文殊,掌南海少林下院门户!”
“摩云神鞭”道:“原来是南海少林方丈,嘿,老朽昔日与令师法海和尚往来,那时你和尚大概还在挑水劈柴吧!”
文殊大师肃然道:“老衲昔日的确看过老檀越几面,想不到一晃四十年,竟在此重逢。”
“摩云神鞭”道:“大和尚现在还肯救我么?”
“敢不尽力,同时请老檀越切勿误会老轴心意,佛门普渡众生,焉有见危不援手之理,怕只怕如此一来,惹翻了天星宫,重出江湖,又是一场浩劫!”
“嘿嘿,将来的事,谁都难以预料,果如你和尚所说,也只是天命!”
“唉!天命!天命!”文殊大师喃喃说道:“小施主,请与邱老檀越换个位置,让老衲略尽绵薄。”
罗成轻轻翻身,把自己睡的位置让给了“摩云神鞭”,却听得文殊大师问道:
“老檀越进来多久了?”
“摩云神鞭”回答道:“四十年。”
“嗯!老檀越注意,老衲要先查你血气被制的部位,再运功催气活血!”
这次的化解手法却并没有像化解罗成血穴那么简单,只见文殊大师双掌抵于老人背脊,慢慢上移,到达肩部,又复往下,倏在两胁部位停住,片刻后,轻叹道:
“老檀越,恕贫僧无能为力。”
“摩云神鞭”一个翻身惊愕道:“没有救?”
文殊大师叹息道:“老檀越受制太久,加以平日操劳过度,饮食失调,年岁已高,此刻凝血于‘期门’‘孔泉’之间,气结于阳经之间,若贫僧凝足真元,勉强震散凝结血气,老檀越会血脉崩裂,立刻死亡!”
听完这番话,“摩云神鞭”呆了半响,悲怆地叹道:“天命!天命!难道我要终老于此。”
罗成心中一阵难过,忙凑近问道:“大师,邱老前辈真的无法恢复功力了?”
文殊大师想了想,道:“若能离开此地,调养适当,每日凝功为他运动散血疏导,如此施为四十九天,仍可恢复功力。”
罗成毅然道:“邱老丈,大师既如此说,晚辈离开时一定会带前辈出去,希望你切勿忧急。”
“摩云神鞭”道:“多谢你仗义之言,若能出去,老朽决随左右,执鞭随蹬而报。”
“前辈言重了,晚辈想救助同道之事,尚请前辈暗中联络。晚辈决心要离开大家能一起离开,决不留下一人!”
“好。”摩云神鞭道:“今天还是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做工哩!”
一宿无语。
第二天,文殊大师也随同进入矿场做工,当这位少林高僧体会到人间地狱的惨相,也不由暗动无名,几乎奋身而起了。
于是文殊大师每天晚上替这被囚的武林人物解穴除禁,“摩云神鞭”忙着联络,罗成则注意苦力堂弟子的值班情形与研究逃走的方法。
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可是经文殊大师化解“断经截血”手法,恢复功力的只有八个人。
其余的不是因年事太高,无能为力,就是必需长期运功治疗。
这情形使罗成日益忧心,盖以十人之力,要带走十八个功力未复的难友,实在困难之极。如若弃之不管,不但有违诺言,也于心不忍,何况不能不顾虑因这些人在失望情绪下所产生的心情变化。
唯一可行之策,只有在不惊动天星宫之情形下,能俏然安全逃脱。
可是出路只有一条,天星宫道路又不熟悉,在这种严密监视下,要不惊动人实在已不可能!
该怎么办呢?
罗成日夜思索,想不出一个妥善之策,自然,他唯有寄望文殊能多治好几个人。
二个月过去了。
十八个同伴中已有两个恢复了功力,可是以十二个人要保护十六个还是困难重重。
转眼之间,已过了三个月,罗成实在难以忍受了。
这天夜间,他与文殊大师与“摩云神鞭”暗暗商议。
第一句话,罗成就问:“大师,最近治疗的情形如何?”
一向心情平静,涵养深沉的文殊大师也有点丧气,沉重地道:“没有进展,像这种环境下,要使那十六位施主恢复功力,至少要花一年时间。”
罗成急道:“不,我们怎么能等上一年!”
文殊大师道:“不说施主,老衲也无法等这么久!”
“摩云神鞭”道:“经过这么多日子观察,要制住这些苦力堂贱人容易,但出了这山洞,就凶吉难知,以十二人来保护十六人,还要对抗天星宫那么武功诡奇的女人追击,实在困难,老朽想,还是你们已恢复功力的人先闯出去吧!好在老朽也功力未复,对留下的十六位同伴,我负责向他们安慰解释。”
文殊大师沉默不语,因为这是没有办法中唯一的办法,凭十二个武林高手是否能闯出天星宫,固然难料,但至少无旁顾之忧。
罗成想了一想,道:“老丈,假如我们都闯出了天星宫,你们留下来的人,会有什么后果?”
“摩云神鞭”凄凉地一笑,道:“天星宫主在激怒之下,自然会迁怒留下来的人,不是慢慢施以折磨苦刑,就是一一处死,唉!好在留下来的难友都与老朽一样,暮年残烛,对这世界已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罗成毅然道:“既是如此,就下定决心,要走一起走,要留大家都留下来,不能因为十二个人的性命连累到十六条性命。”
文殊大师叹道:“小施主仁义动人,既已决心如此,我们就决心明夜行动吧!”
“是的!”罗成道:“晚辈也感到再也不能耽下去了,明天做工时,就请邱老丈代为暗中连络通知,使他们心中,早作准备。”
于是一件大事,就这么决定了。
第二天上工时,一切都无变化,二十八个苦力像往日一样,鱼贯进入洞内深邃的矿场,又开始一天的苦役。
一号“摩云神鞭”找机会来回走动着,藉机传递今夜准备行动的消息。
不消片刻,每一个囚犯俱已接到通知,数十年不见天日,一旦有希望脱困,每个人的心情都可想而知,特别来得兴奋。
由于心情兴奋,也由于不使监工的苦力堂弟子起疑,每个人工作得比往日更勤快些。
这时,矿场洞口突然出现了一群女子,监工的弟子绿茵一见立刻上前向面覆青纱,穿着金色长袍的女子半跪垂首,道:“苦力堂弟子绿茵,恭迎宫主大驾!”
罗成闻言转首远远注视,这是他进天星宫这么多日子来,第一次见到天星宫主。
可是在那层半透明又不透明的面纱下,他仍旧无法看得真切。只隐约可以看出那位天星宫主年龄似乎很轻,绝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其余的随从,有二个罗成是认识的,一个就是苦力堂凤堂主,另一个就是敬事堂堂主。
只见天星宫主轻轻一挥衣袖,对跪迎的绿茵,发出一阵如银铃般的语声道:
“你去忙你的,本宫很久未来,今日不过顺道来看看!”
“是。”绿茵肃然后退,转身又显出平日的威凌作风,手中鞭子挥得呼呼作响,向停手注视的苦回们大声厉喝起来:“谁要你们停工的,不准看,照常工作,谁不听话就吃鞭子。”
此时此刻,自然没有谁想招惹她,于是叮当敲打之声复起。站在洞口巡视的天星宫主目光缓缓转动扫视着,突然问,她目光停在文殊大师身上。口中叫道:“凤堂主。”
“商凤在。”女巨无霸似的凤堂主躬身回答。
“那个老和尚是几时来的?”
“回禀宫主,这野和尚已来了三个月了。”
“哦!老和尚为了什么闯入本宫?”
提起这老和尚,凤堂主就想起巡察堂彤云那次顶撞,心头就有股气,立刻道:
“回禀宫主,听外宫巡察堂说,这野和尚好像深山迷途,睡在天鹅潭畔被捉到的。
提起巡察堂那些妮子似乎愈来愈不像话了!”
“怎么样?”
“启禀宫主,这和尚又聋又哑,年纪又老,怎么能做工,本堂苦力虽然愈来愈少,但总不能像养老院,来收容这种废物,巡察堂不论老弱残废,都送进来、实在欠缺考虑。”
她声若宏钟,像在诉怨出气,数说了巡察堂一大片。
天星宫主微微颔首,哦了一声,道:“凤堂主,叫刚才那位姐妹过来!”
凤堂主立刻大声召唤。绿茵急步走近,垂首躬身道:“宫主有何指示?”
天星宫主道:“那个老和尚进来三个月的工作如何?”
绿茵道:“回禀宫主,还不差!”
天星宫主倏然重重一哼,语声冷峭地道:“嘿嘿!既老且弱的和尚,做工居然不差,外官巡察堂瞎了眼,难道你们也瞎了眼?”
一听语气不对,凤堂主的黑锅脸顿时神色大变,慌忙道:“宫主明鉴……”
“凤堂主不用多说了。”一旁凤目含威的敬事堂堂主倏沉声道:“绿茵,传那个和尚过来!”
“是。”绿茵躬身而退,转身大步向文殊大师跑来。
洞口的情形,罗成与文殊大师不但早已注意,而且说的话也听得一清二楚!罗成心知要糟,神色大变,急急向旁边的文殊大师低声道:“大师破绽已露,我们还是提早发动,拼上一拼吧!”苦熬三月,好容易万般筹划,即将准备脱身,想不到临到筹谋成熟,竟出了这种变化,怎叫他心中不震动、忧急如焚。
“不!”文殊大师沉声疾速道:“千万不要妄动,老衲自会应付,记住,不论情形变化如何,你们仍按计划行动。”
话声方落,绿茵如水桶般的粗身子已站在文殊大师身旁挥鞭,叱道:“二十八号,宫主召见!”
“咿咿呀呀!”文殊大师又恢复装咙作哑,手指指耳朵,表示听不见。
绿茵一拉文殊大师,往身后一带,接着一鞭抽去,叭哒一声,结结实实抽在文殊背上。
文殊咿呀乱叫,身躯连跌带爬,就在这种情形下,滚到洞口,才颤抖抖地站了起来。
天星宫主冷冷瞧着,敬事堂堂主凤目合威已先开口道:“老和尚,你装得真像!”
文殊大师咿呀乱叫,指手划脚,十足一付可怜相。
敬事堂堂主冷笑道:“和尚你不必装疯,骗得过那些黄毛丫头,却休想骗得过宫主与本堂,还是老老实实说话吧!”
文殊大师还是咿呀乱说,这位少林高僧是抱定了以不变应万变!
敬事堂堂主凤目骤射电芒,沉声道,“老和尚,若你再不说话,本堂就立刻出手,让你尸横当场!”
她说完话见文殊大师仍是装疯卖傻,鼻中冷冷一哼,上前一步,衣袖一挥,袖中玉笋般的手指电射而出,向老和尚胸前死穴点到。
这种紧张的情势,看得罗成倒吸一口凉气。
若是文殊大师放弃抵抗,势必尸横当场,但若躲避反抗,立刻露出身份武功,以前所有装作,完全白费。在这许多武功超绝的天星宫女人面前既逃不了,动手的后果可想而知!
罗成在惊惶失措,文殊大师又何尝不一样,眼见指风临胸,他不知道是动抑是不动。
就在文殊大师欲动未动之际,倏听到天星宫主娇喝道:“云大娘住手!”
敬事堂堂主闻声缩手,这一指出得快,收得更快,一出一收间,当真像电闪风掠,其速无比,由此可见她的武功,已达炉火纯青,当世罕见的境界。
只见她垂袖躬身道:“本堂正要逼他现露真形,宫主何以相阻!”
天星宫主冷笑道:“这和尚装聋作哑,打入本宫,显然必有企图,你若逼不出他原形,失手把他弄死了,岂不失去了事情真相。”
敬事堂堂主云大娘恭敬地道:“宫主之言不错,本堂请赐旨意!”天星宫主叫道:“凤堂主。”“商凤恭候圣旨。”“把这老和尚带出去,由你亲自送交执法堂。”
“是。”凤堂主上前狠狠一推文殊大师喝道:“走!”“绿茵!”“弟子在。”
“从现在起,你必须严加监督,谨防有变。”“是。”天星宫主吩咐完了,才道:
“云大娘,我们回去吧,让执法堂今夜给我回报。”于是天星宫主一行人消失于矿场洞口。
绿茵立刻又挥鞭厉喝起来,做工的苦囚照常凿矿的凿矿,搬运的搬运。表面上似乎对文殊大师被拘离去,都无动于衷,可是每个人的内心,都是震动不已。
每个人都在担忧文殊大师的遭遇,更担心自己的命运。
尤其是罗成,更是心乱如麻,假如文殊大师今夜不回来,他不知道是等待演变的结果呢?抑是照文殊大师的话去做,按原计划发动。
在焦灼中,终于又到收工的时刻了。
这表示一天已经结束,回到监所后,却仍未见文殊大师影子。自然更无法知道消息。
仅仅看出的变化,只是铁栅外面本来一个弟子值夜,变成了二个,而且身上都佩了短剑。
罗成与“摩云神鞭”并头躺着。
“罗少侠,该怎么办?”“我想还是按昨夜决定的计划发动。”“摩云神鞭”
道:“那么文殊老和尚呢?”罗成终于叹息一声道:“文殊大师若有不测,我们留在此地也无作用,若仍安然,相信他自有办法脱困。”“好吧!让我先通知他们!”
蓦地,听得铁栅外面有人道:“奉执法堂主之命,提审二十七号。”罗成一惊挺身坐起,只见一名黄衣少女正在向苦力堂值班弟子说话。那名值班女子立刻打开铁栅,叫道:“二十七号,快出来!”“摩云神鞭”低声急叫道:“罗少侠……”“别慌!
等我回来!”罗成低沉地说完,立刻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脚镣,叮铃当地出了铁栅。
只见那名黄袍少女冷冷道:“跟我走!”跟着黄袍少女身后,上了笔直的石阶,一直走出山洞,已见一片槐林,掩映着一所宫院。
这是他自人天星宫以来,第一次看到内宫的部份情形,也是三个月来,第一次看到天光。
可惜已是夜间,四周除了可以看到零落的灯火外,其余景色与道路无法看远。
进了槐林,只见一条人影,静立于林中,走近一看,竟是敬事堂堂主云大娘,不禁一愕!“香芸,你下去,注意四周动静。”云大娘向黄袍少女低声吩咐。黄袍少女微微一笑,身形一掠,已出十丈。转首注视着罗成,云大娘道:“罗少侠,本堂在此见你,你感到意外吧!”罗成抱了抱拳道:“的确意外,不知有何见示?”
云大娘道:“本堂要告诉你一件消息!”“是关于那老和尚的吗?”“不,是关于令堂的消息。”罗成心头一震,忙问道:“我母亲好了吗?”云大娘道:“本宫派人送药,昨天已经回宫,据说你府上已焚于大火,烧得片瓦不剩!”罗成大吃一惊,变色道:“那我母亲呢?”“已经失踪,详情不得而知!”罗成大叫道:“你说谎……”
“嘘!”云大娘阻止道:“你最好小声一些,惊动了别人,你我都没有好处,要知道我是假执法堂名义,秘密带你出来的!”罗成强抑激动的心情道:“这就是你们履行的诺言?”
云大娘道:“令堂虽已失踪,沉香龙涎膏还是可以给你。”罗成摇头道:“我现在拿了又有何用!”
“罗少侠,我想你急于逃走。”罗成心头一惊,冷冷道:“在这里做苦役的武林同道,谁不想逃走。”云大娘道:“可愿我助你一臂之力?”“嘿!你是在试探?”
“我是真话,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云大娘道:“看到刚才那个少女么?”
罗成一怔道:“怎么样?”
“她会带你出去,只是以后你必须好好照顾她,使她有个归宿。”
“就是这个条件?”
“不错,就是这个条件。”
罗成想了一想,道:“但是我也有个条件。”
云大娘神色一怔,道:“你有什么条件?”
罗成道:“请你把老和尚放出来!跟我一起离开!”
云大娘轻轻一叹,道:“宫主慧眼天生,你们果然与老和尚有所勾结,若我猜测不错,你已恢复了原有功力,准备离开天星宫,对吗?”
罗成坦然承认道:“不错,那老和尚就是南海少林方丈,本为救我而来。故无论如何,请你不要为难文殊大师。”
云大娘道:“少侠的要求已经迟了。”
“迟了?”
“那和尚已死于执法堂主掌下,如今尸身已人黄土。”
罗成心神大震,厉色道:“你们竟如此邪恶卑鄙,杀一个不反抗的和尚?”
云大娘道:“少侠应该平静一些,执法堂堂主虽杀了老和尚,却并非出于私刑苦罚,而是老和尚被迫现出真形,与执法堂堂主力搏十招,毙于掌力武功之下,这情形,虽含冤屈,却不能谓不平。”
罗成默然无言,文殊大师以少林下院掌门人之尊,对天下武功如此渊博,居然不是天星宫一名执法堂堂主十招之敌,那天星宫的武功,实在太可怕了。
只见云大娘又道:“目前你少侠应该照顾自己,切勿再有旁骛,若是已无别的条件,咱们就算成交了。”
罗成毅然道:“好,一言为定,但不知我何时离开?”
“此刻已是亥子之交,今夜二更,香芸会借执法堂名义再提你出来,届时你跟他走就是。”
“遵命!”
云大娘神色一沉道:“但你千万保守秘密,切不可让其余囚犯知道,若出意外,牵连了不止你一人。”
说完连击二掌,掌声落处,香芸已掠身而来。
“带他回苦力堂。”云大娘低声吩咐香芸。罗成跟着香芸回监所,心中已毅然决定,趁此机会,若不救出被囚的二十六名同伴,还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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