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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寺是出川要道旁的一座古寺,相传三国刘备征蜀时,曾在此寺歇马。
寺并不大,前后不过是二进大殿,二旁各十间禅房,只有十名寺僧掌理香火。
这两天,这座白马寺中却住了八百僧侣,这些僧侣正是少林寺的弟子,寺中前后殿,望去一片光头。
近千僧人,寺内自然无法容纳,于是寺前广场搭起了临时凉棚,寺左寺右只要有空地,无不人满为患。
可是,人虽多,却毫无嘈杂之声,亲而不乱,从这些地方看出少林寺严谨的戒规,的确不同于一般寺院。
在最后五进禅房中住的是少林僧中首要人物!除了方丈天痴僧外,还有达摩院及罗汉堂的首座长老以及掌教座前的十八罗汉僧。
天痴僧白眉慈目,年逾古稀,长相庄严中透威仪,此刻双目中却隐隐透出杀气。
此刻他盘坐云床上,缓缓问道:“门下弟子都安顿好了吧?”
达摩院首席长老立刻回答道:“回禀方丈师兄,八百寺僧,除寺内容纳二百五十人外,其余皆在寺外搭棚安息,二百俗家弟子居于前面镇中客栈,以作相互呼应,炊事杂务由外堂师侄负责,俗家弟子食宿一切自理。”
天痴僧颔首道:“稍待请二位师弟分别告谕他们,南海下院弟子与本寺犹如手足,居然被天星宫妖妇屠杀殆尽,实是佛门一大法劫,也是少林立寺五百年来之奇耻大辱,老衲对本派后事皆作妥善准备,此来决心孤注一掷,为武林除此大害,希望他们务希上体佛心,齐力降魔,以振少林声威。”天寂僧与罗汉堂首席住持天孤僧同声应道:“是。”天痴僧又问道:“前哨巡视派出去了吗?”天孤僧道:“回禀方丈,前哨派出三十里,五里一站,共分六站,以佛磐响声作讯息传递,强敌若现,弟子可在半个时辰前得知消息,能作集合准备!”天痴僧颔首道:“很好,拼搏地点选好了吗?”十八罗汉之首宏元僧道:“回禀方丈师尊,弟子已在前面三里处选好一处,三面林木,中间是块广场,宽长约有里许,少有人迹前往,正好是妖妇埋骨之处。”“很好,长途跋涉,我们也该休息一回了,不过四周三里内必须命弟子轮值警戒,一里内劝戒游人避道,其余琐碎,老衲也不多叮嘱了。”“是。”
天寂、天孤二僧应声站起:“弟子告退。”接着,十八罗汉也告退出房。……于是,一天就这么静悄悄的过去了。第二天,第三天平静得毫无消息。第四天,天痴僧复召集了天寂、天孤与十八罗汉,问道:“有消息吗?”天孤沉重地摇摇头。天痴僧道:“这就奇了,天星宫未至犹有可说,峨嵋就在蜀境,路比嵩山到此近得多,应该是到才是,何以至今仍无消息?”天寂僧道:“只怕中途有变,与天星宫猝然遭逢,而我们都在这里焦候!”天痴僧脸色一变!这确有可能,若是不能会合,岂非声势大灭,而且遭天星宫各个击破?
“天孤!”这位少林掌门立刻沉声道:“传命俗家弟子,速速往前查探,直到有发现为止!”
天孤僧应了一声,刚站起身,门外倏有僧人禀报道:“江南罗成施主在寺外求谒掌门方丈!请示裁夺!”天痴僧愕然道:“此时此地,他来做什么?”天寂僧道:
“想必为他自身那段公案,有所申述!”天痴僧道:“我倒忘了问你,上次你受正义帮之邀,查番那件事,结果如何了?”天寂僧道一叹道:“没有结果,事情变得很复杂,罗公子一再辩称受冤,说是三环先生莫施主的诡计,莫施主却举证否认,但以表面证据来看,罗公子罪嫌较重,只待双方见面对质,可惜天星宫倏重现江湖,弟子匆匆回寺,无暇再顾及这段公案!”天痴僧颔首道:“那就请罗施主进来吧,师弟当面告诉他,把这段公案延后处理,稍待时日再说。”“是!只是弟子对天下第一帮张狂举动极为不满,那些人对罗公子似全力支持,言语间丝毫不把本寺放在眼中。”天痴僧微笑道:“师弟嗔念太重了,天下第一帮只要行事不悖武林规矩,纵对本寺稍有损贬,又有何害?”天寂僧垂手道:“是,掌门师兄道念益发精深了。
话刚完,传达弟子已在门外道:“回禀方丈,罗施主进谒!”随着话声,罗成满脸风尘,跨进了禅房,先向天痴僧抱拳一揖,道:“小可拜见掌门大师!”天痴僧合什道:“施主免礼,请坐吧!”罗成又向天寂天孤拱手道:“小可拜见二位大师!”
然后一旁坐落。
天寂僧已道:“施主想必为自身案情而来,奉掌门师兄谕,对施主这段公案,延后再理。”
罗成含笑道:“小可一己私事,此刻已不在缓急,小可由峨嵋赶来,却是为了贵寺。”少林二僧闻盲目光骤张,神色震动。天痴僧道:“施主由峨嵋而来,可是替慈云道友带来了什么消息?”“不错。”罗成颔首道:“小可特来告知,慈云师太不来了?”天寂僧神色一变,道:“慈云道友莫非不愿相助?抑是分身不得?”
罗成道:“慈云师太率门下弟子已经下山,却被小可数言劝回。”天痴僧道:“施主此举用意何在?”“小可深知天星宫厉害,故而极力劝阻峨嵋,旨在免去一场浩劫,小可此来,同样也想奉劝掌门人回山片天孤僧截口冷笑道:“施主此言不嫌太迟了一点吗。”罗成道:“贵派与天星宫尚未接触,还不算迟……”天疾僧一挥抱袖道:“施主不必多言了,本寺下院几乎被屠殆尽,老衲岂有袖手不顾之理,此来决心一并生死存亡!”罗成道:“下院方丈为小可身死天星宫,如今下院百余高僧为文殊大师报仇,以致全部伏尸商家祠,归根结底,都与小可有关,小可又怎能坐视天星宫挟武逞威,横行天下,故小可自愿独揽其任,对付天星宫。”天痴僧一呆,道:“仅凭施主你一人?”罗成肃然道:“正是此意。”天痴僧微笑道:“施主是说,以你一人之力,足抵本专千余之众?”
罗成道:“以声势大而言,自然不如,若以力量而言,也自不如,但人多未必一定制胜,犹如十人合推一树,与百人推一树效果想同,盖九十人无处着力也。树为死物,天星宫主却是聪慧非常,其必先合强而攻弱,削弱再攻强,贵寺弟子死伤之惨重,必可想像。而小可一人却无此顾虑,胜则戮其元凶,不胜则退,随机应变,岂非比贵寺强拼有利得多!”
这番话正可谓鞭辟人里,天痴僧一时无言,却仍无接纳之意。就是这时,门外倏进来一名满身风尘的年青僧人施礼道:“峨嵋托丐帮紧急传讯寺中,藏经楼大师见函中所言极为重要,特遣弟子星夜赶来,面呈掌门人裁夺!”
说完自袖中取出一函奉上。
罗成心中顿时一喜,峨嵋函到,无异证实了自己来此诚意,对刚才的忠告,加上一份力量。
果然,天痴僧匆匆看完,立刻将信传给天寂天孤二僧,等二僧看完,才询道:
“二位师弟意下如何?”
天孤僧首先道:“慈云道友既然支持罗施主建议,掌门人不妨也考虑其间利害得失。”
天寂僧接口道:“依我之见,本寺暂依慈云道友之言,返回本寺,若罗旋主未能为文殊师弟及南海下院弟子报仇,掌门人再联络峨嵋,与天星宫一拼!也不为迟!”
天痴僧颔首称善,对罗成道:“施主仁义豪气,老衲无限心感,就如师弟天寂所言,老衲立即率弟子返寺,静候佳讯。”
说完,对天寂道:“传谕准备起程!”
“是。”天寂僧立刻走出禅房。
于是少林群僧在乱了一阵后,浩浩荡荡走了,罗成则留下来,等候天星宫主的行列!
那知三天恍眼过去,静悄悄地毫无动静。
他不禁疑心起来,想起一路到白马寺,并未碰上天星宫主,难道她走的是另一条路?或中途有了变化?”
这一想,他觉得不能再死等,立刻起程反向来时路一路查询探问,边问边走,探出了三百多里,沿途镇店村民俱回答未见到有这么一群行列。
第四天,迎面遇见一个熟悉的女子。“喂!罗公子,许久未见,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那女子见到罗成先打招呼。罗成闻声注目,失声道:“原来是花帮主,不在江南还来蜀中,可是有什么要事?”“玉面观音”花玉邪笑道:“我没有什么要事,倒是有件消息,对公子你非常重要!”罗成一怔道:“什么消息?”“玉面观音”花玉邪道:“正义帮主最近分函号召三帮,看他样子,似乎要重整旗鼓,大干一番,对你相当不利!”罗成微然一笑道:“花帮主也准备再度加盟吗?”“玉面观音”格格一笑,道:“做头儿干不上,做人手下奴家不甘心,所以我还在考虑。”
罗成含笑道:“宁为鸡前,不为牛后,正义帮主最近得了一本阴阳真经,所以雄心大发,但天星宫再履江湖,正义帮主也是天星宫主捉拿对象,局面复杂,帮主该多多考虑,即无贪求,置身局外,岂不轻松!”
“玉面观音”含笑道:“多讲公子金玉良言。”
罗成问道:“花帮主一路而来,有发现天星宫行踪吗?”“玉面观音”道:
“见过。”总算有了消息,罗成心中一紧,问道:“什么时候?”“约在八九天前。”
‘玉面观音’想了一想道:“对了,奴家还见天下第一帮那个‘托塔天王’牛钊与她们在一起!”罗成神色一变,失声道:“糟了,一定被天星宫碰上俘去了。恐怕他已性命难保……”
“玉面观音”笑道:“情形不会这么严重吧,奴家见牛老大与三个青衣妮子一路有说有笑,似乎交上了桃花运,乐得很!”
罗成一呆,旋即叹道:“天星宫整人的手段,令人莫测,帮主是不知底细。但在下一路查讯,未获她行踪,究竟何处去了,帮主知道吗?”
“玉面观音”颔首道:“奴家曾暗盯了一阵,她们在距此二百里左右的石家屯转向山里去了。”罗成怔怔道:“天星宫转向山中去做什么?”“玉面观音”道:
“这点奴家就不知道了,其实奴家也唯恐避之不及!不是顺路怎敢跟踪下去。”罗成不愿再耽搁了,抱拳道:“多谢相告,在下还要去救牛兄弟性命,就此辞别!”
说完,身形急起,向前赶去。
从石家屯拐弯,开始尚是三尺宽的乡道,可是二天后渐渐接近山区,已变成羊肠小径了。
进了阴山,更是荒无人烟,但闻虎啸猿啼之声不绝。这一来,苦了“托塔天王”
牛钊,背着三十六斤重的大杵,一路翻山越岭,累得他直喘大气。
走了五天,才出了山区,到了青龙镇。
刚喘过气,牛钊就嚷起来了。“他娘的,这二天淡出鸟来了,若不好好吃一顿,老子可再没气力赶路了!”其实他不穷嚷嚷,天星宫主也准备打尖了。
青龙镇靠着山边,总共不过里长一条街,连客栈都没有一家,只有一间饭铺子。
这一气派不凡的行列,就在饭铺子门口停了下来。
饭铺子里正有几个食客,见到这么多容貌如花的女子立刻骚动起来,牛钊不管三七廿一,冲进饭铺,一拍柜台嚷道:“店家,上好的白干,拿一坛来!”
“好,好,王二,好好侍候这位客官!”
掌柜的一见来了这么多女财神,顾得了外面,顾不了里面,忙指挥伙计替牛钊拿酒,自己冲出门去哈腰作揖迎接门口那些女客人。
柜里的王二慌忙搬了一坛酒,借着打开封盖,目光倏然向旁一溜,低声道:
“爷,你快到对面林子里去拉屎……”
牛钊虎目一瞪道:“什么?老子要喝酒,你竟倒老子的胃口,叫……”“爷,别嚷嚷,这是一位客官交待的!”
王二急得直摇手,目光又溜了一下,低声道:“那位客官说不能让那些姑娘们知道,他说他会飞,你就知道他是谁了。”说完立刻走开去招呼那些进来的姑娘们。
牛钊一愣。莫非是“铁面飞卫”?这倒好,都碰上了!他不再多问,举起酒坛,就往口里直灌。
一口气喝完半坛,抹抹嘴巴,大叫道:“过瘾!过瘾!”
倏把剩下的半坛酒重重往柜上一放,对忙得不亦乐乎的伙计喝道:“嘿!你酒中好像有毛病!”
这一喝,那些刚拿起杯子喝茶的姑娘们顿时一呆,齐都放下了茶杯,目光注视着牛钊。
王二也是一呆,急急问道:“客官爷,这是上好的汾阳大曲,怎么会有毛病!”
牛钊双手捧着肚子,哇地一声大叫道:“没毛病,我喝了怎会肚子痛?”
哭丧着脸的王二不由苦笑道:“客官爷,你肚子不舒服,怎能怪小店的酒!”
心中却暗暗骂道,要去拉屎也不能拿咱们当幌子。
牛钊揉揉肚子,道:“哦!可能我要拉屎,彩云姑娘,老子得上对面林子里去一趟。”
说完,扭身就冲出店门。
天星宫主仍坐在黄金小轿中,或许因这家饭铺太脏,或许是不愿轻易露面,所以并未下轿,只吩咐店家煮碗鸡丝面送出来。
轿边站着二名侍者。一见牛钊出来,瑶光侍者立刻喝道:“你要去何处?”
牛钊咧嘴笑道:“老子肚子不舒服,要拉屎,如你不放心,尽管过来监视,反正老子就在对面林子口,让你看得见。”瑶光粉脸一红,啐了口唾沫道:“快去!”
牛钊哈哈一笑,就往树林子跑。到林边探头长望,却不见半个人影,正自疑惑,倏听到树上有人道:“老牛,蹲下来,别东张西望,给那批贱人发觉了,我也跟着倒霉!”
牛钊立刻面对外,脱下裤子蹲下来装出拉屎的样子,还远远向瑶光侍者做了个鬼脸,口中惊喜地道:“老猴子,是你!”“嘿!咱们算是又碰在一起了,我问你,你怎么会跟那批娘们儿在一起的?”牛钊叹口气道:“别提了,在川南道遇上了鬼,躲也躲不掉,拼命一搏,还是遭俘!”说到这里,倏兴奋地接着道:“老猴子,罗公子不是告诉过你化解‘断经截血’的手法吗?你设法解开我身上被制经脉,咱们溜之大吉。”“不行,这样你走不了,连我也会被锁上。”牛钊叹道:“好吧,反正他们也答应放我!”“嘿!老牛,可是有什么条件?”牛钊道:“这还用说,她们现在带着我去开封嵩山,要我杀少林寺和尚,说杀光了少林和尚,就放我!”
“老牛,你答应了?”“哈……这件事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咱们开帮大典,少林老和尚还帮着正义帮主捣乱,跟罗公子作对,老子正好顺水推舟,到少林去出一口冤气!”“好妙的计策,少林已倾寺而出,到川中要与天星宫一拼,她们却反抄少林的老窝,这一招攻其无备,借刀杀人,真正妙极。”牛钊道:“老猴子,你也赞成?”
“是傻子蛋才会赞成,少林和尚就是该杀,也不该由你去杀!”牛钊道:“哼,你怕少林和尚,我可不怕!”“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老牛,你试想,假如罗公子要跟少林和尚反目,第一次在飞雁庄、第二次在开帮大典之日就动手了,何以一再容忍到今天?现在问题在你到了少林寺,如果不动手,就难以脱身,动上手必是个大纰漏,罗公子处境将会更困难!”牛钊叹道:“老猴子,那该怎么办?”
“现在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老牛,娘儿们在注意你了,你快起身过去吧!
反正我会走在你前面,路上我再动动脑筋!”
“托塔天王”牛钊抬头一看,只见进店打尖的娘儿们已经陆续出来,忙拉起裤子,离开了林子。
天星宫一干人又起程了,等他们远去,树上飘落一人,果是“铁面飞卫”钟灵山。
只见他眉头紧蹙,望了望前路,身形一闪,立即没入林中不见。
罗成一路循迹追踪,也到了青龙镇,正好也在那间饭铺里打尖,当他问明方向,一路追到开封,始发觉情形似乎不妙!由时间和路径,他判断天星宫主似已得到消息,故意避开白马寺,反而直扑少林寺而去,显得其中有极大阴谋。
想起少林此刻正值空虚,再也不敢停留,连夜买了一匹快马,直奔登封。
月淡星稀,夜色沉沉。罗成策马狂鞭,方自离开封城十里左右,只见一条人影,迎面疾掠而来,刹那交错而过,其势快通电掣。他方自一惊,身后倏响起招呼声!”
“罗公子。”
猛勒马首,罗成圈回坐骑,那个人已凌空翻身,飘然停在马前,不是别人,正是“铁面飞卫”钟灵山。
“钟大哥!”罗成高兴地先招呼道:“人怎么会在这里?”
“铁面飞卫”急急道:“罗公子,少林寺出了大事……”
“可是天星宫趁虚杀进了少林寺。”罗成神色顿时变了。
“铁面飞卫”颔首道:“事情比你想像的更糟,动手杀人的是老牛!”
罗成大吃一惊,道:“是牛兄弟?他怎么会帮天星宫袭击少林寺?”
“铁面飞卫”把在青龙镇牛钊告诉他的话,急急说出。
罗成急得几乎跳脚道:“真是个糊涂虫,这种事怎么能做,钟大哥,现在少林寺怎么了?”
“铁面飞卫”道:“天星宫主在少林寺门口袖手坐观,老牛一把降魔杵冲进去连毙五名少林寺僧,现在正与藏经楼主持天渺大师作亡命之搏!我是从寺后绕道溜下山的。”
再顾不得多问,罗成疾喝道:“钟大哥,快一起走!”
重重一鞭抽在马屁股上,如箭一般向前冲去。“铁面飞卫”也提起全身功力,在后急迫。
七十里路不算近,直到三更天才到嵩山脚下,罗成弃马与“铁面飞卫”飞掠上山,到了少林寺前,并未见到天星宫人物,却见“托塔天王”横杵坐在山门口直喘气。
一见他那满身鲜血的狼狈样子,罗成心头猛震,急急喊道:“牛兄弟,你没受伤吧?”
牛钊骤见二人,兴奋得跳起来,哈哈笑道:“还是老猴子有办法,把公子找来了,我没有什么伤只是连战少林老少五十余和尚,杀得心软刀疲,几乎连路也走不动了。”
罗成脸色连变,急急跨入寺中,只见殿前遍地横尸,鲜血成泉,不由转身厉声道:“牛兄弟,这些僧人都是你杀的?”
“托塔天王”一见罗成脸色不对,讷讷道:“大部分是我杀的,小部分是天星宫那些娘儿们动的手!”
“没有一个活口?”
“藏经楼老和尚被我连劈六杵,震得他吐血而逃。”
罗成顿脚道:“你真是个混球,怎么能糊糊涂涂种下这杀劫,竖下强敌!”这是他第一次斥责人。
牛钊讷讷道:“我不这样做,天星宫的娘儿们就不会让我活命,而这些和尚仍免不了一死!”
罗成目光四下一扫道:“天星宫主与那批人呢?”
牛钊道:“我与天渺老和尚大战百合,老和尚一跑,我回头已看不到他们人影,大概见只剩下一个老和尚,就先走了。”
罗成顿脚叹道:“这一来,要我怎么向少林掌门交待?钟大哥,你既已在半途发觉,怎不设法阻止?”
“铁面飞卫”苦笑道:“我有什么办法阻止?除非要牛老弟送命。”
罗成道:“至少大哥也该上少林寺传警,让这些寺僧避一避!”
“唉!不要提了!”“铁面飞卫’谱恼地道:“我何尝不这样想,一路急赶,争取时间,把这消息告知天渺僧,心中正希望他能带着大小和尚避一避,那知这老和尚竞固执得很,声称护寺有责,不能离开!我再三陈述利害,他才派了一名弟子下山传讯,人就是不走,最后决绝的说了少林只有殉寺之僧,绝元弃寺之徒,话都讲绝了,我有什么办法?”
哈哈,这老和尚最后还是逃了。”“托塔天王”牛钊道:“少主,你不必发愁,有什么麻烦,是杀是剐,全由咱老牛担当!”
罗成长叹道:“真是天数如此,人力难挽,牛兄弟,刚才我话说重了些,希望你勿怪!”
牛钊笑道:“哪里话,少主就是要杀我,我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千是万是,只能说那老和尚不是,既得警告,却偏偏叫门下弟子等死,这有什么办法?”
“匹夫住口!杀了人还口出讥言,老衲要会会你!”
闻声一惊,罗成与“托塔天王”、“铁面飞卫”三人齐齐转身,只见十余条人影如风掠入寺门,刹那之间,展开包围,正是白马寺分手的天痴掌门与座前十八罗汉,说话的天痴僧白眉轩挑,双目怒芒如炬,玉佛禅杖执在手中微微轻抖,显出心中怒焰的大炽。
接着,天寂、天孤与天渺少林门下弟子陆续涌进寺门。
罗成忙拱手道:“大师何以这么快回寺?”
天痴僧狂笑道:“若老衲慢上一步,再要找屠寺凶手,岂非又得多费周折!”
罗成忙道:“掌门人且听小可一言,这位牛兄也是被人挟制,按事论事,倒并非他一人之过!”“住口!”天痴僧厉喝道:“本寺五十余留守弟子,全都落难,难道还是本守错了!”
“铁面飞卫”冷冷道:“老夫先期赶到,对贵寺藏经楼主持大师再三忠告,速速避祸,奈何他固执己见,不纳谏劝,那有什么办法!”
“托塔天王”牛钊哈合大笑,道:“错非是我手下留情,换了天星宫那批娘儿们动手,只怕连那天渺老和尚也难逃一命!”
天痴僧气极反而冷笑道:“这么说,老衲莫非还要谢你不成?”
语声一顿又厉喝道:“十八罗汉,速取此匹夫性命,祭奠死难弟子亡魂!”
“是!”十八罗汉立刻横杖举刀欺进。
罗成大喝道:“掌门人,切莫先自相残杀……”
天痴们目光喷火,道:“这与你罗施主无关,最好不要过问,天下第一帮创立伊始,居然就勾通天星宫妖妇,老衲若再受其愚弄,岂不被武林笑老僧无能!”
“铁面飞卫”冷冷道:“老和尚,听你的口气,似乎把我都算进了!”
天痴僧厉笑道:“一个讨功,一个杀人,焉知不是你们两面讨好的诡计,老衲就把你算进去又如何!”
“好好好!“铁面飞卫”气得仰天大笑道:“我披星戴月,好意传告,期望少林避此一劫,想不到狗咬吕洞宾,你和尚反倒打一耙,来未来,我钟某人就领教少林绝艺,看究竟能奈我何!”
牛钊大笑道:“老子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你和尚既要跟我拼上了,老子索兴就蛮干到底,把你们少林寺揽个天翻地覆,老猴子,上!”
抡起铁杵就向面前的伏虎罗汉砸去!伏虎罗汉手横铁杖一架,哨!震声鸣耳,一柄铁杖从中弯曲,这位第二代少林高手被震得连退五步,差点铁杖脱手,心头凛然之下,立刻施出十八路降魔杖法反击。
战机已起,“铁面飞卫”也不打话,双掌连挥,施出成名绝学连环九式“锁魂掌”,向降龙罗汉攻去。
罗成僵立中间,左右不是,正在为难,天痴僧又大喝道:“罗施主,你已挡住了罗汉阵法施展,还不快快退出圈外!”
罗成心念一转,大喝道:“双方都给我住手!”
这声大喝,声震九霄,已动上手的十八罗汉吃惊之下,同时撤把退回原地,“托塔天王”与“铁面飞卫”自然也收手注视过来!
罗成一使眼色,喝道:“走!”
身形陡然腾起七丈,向寺外疾掠而去。“铁面飞卫”紧跟着越墙而出,但牛钊轻功本来不行,再加上已经乏力,慢了一步,竟被天寂僧一声大喝,凌空拦住,双方同时飘落墙头,激拼起来了。”
罗成回头一看,见牛钊脱身不得,对身边的“铁面飞卫”道:“大哥到山下等牛兄弟一起走,沿途留下记号,我自会赶上。”
返身又回少林寺,飘然落在天寂大师与牛钊中间,单掌倏化托住天寂僧挥出的杖势,喝道:“快走!”
天寂僧禅杖被制住,顿时厉声道:“施主敢情也与少林为敌!”
罗成大声道:“小可是不愿让天星宫坐视我们自相残杀!”
话声方落,天痴僧已挥手大喝道:“追那匹夫!”
天孤僧及数十位二代高手,蜂拥出了寺门。罗成松手放了禅杖,拦在众僧而前,反手掣出长剑,随着身形飘动,挥出一剑。
这一剑当真奇妙非凡,数十名少林高僧,每个人眼前都见剑光划过,慌忙举杖竖刀格架,却又都慢了一步,每人的刀杖俱都落空,心中皆是一惊。
只见罗成屹立山路中间,横剑沉肃地道:“请各位大师为以后留一步余地,小可必有所报!”天痴僧越众而前,厉声道:“罗施主,你与天下第一帮串通一气吗?”
罗成道:“小可只论是非,并不与谁互通声气,掌门人如相信我人格,就请回寺,先行善后……”
“若老衲不肯罢休又如何?”
“只要胜得过小可手中之剑,但凭处理!”
好!老衲先拿下你也是一样!”
天痴怒火中烧,话声落处,袍袖一展,劈出二道罡气,向罗成当胸撞去。罗成身形一闪,天痴僧第一招猛势无涛的掌力落空,第二招又击出。双掌一圈一引,无坚不摧的罡劲竟自罗成身旁滑过。接连十招,招招落空,使得天痴僧又怒又惊,招式益发加快凌厉起来。
可是罗成怎会真与这位少林掌门动手,他不过借着“万象心法”妙用在拖延时间而已,搪塞过五十招,计算“铁面飞卫”与牛钊已经下山走远,才叫一声:“失陪!”身形展动,脱离天痴僧掌势,电掣般向山下飞掠,瞬眼消失于黎明之中。
朝阳初升,山雾飘腾。
罗成好不容易摆脱少林僧纠缠,奔下嵩山,已见山麓边系马的大树上,画着一只飞鸟,简单几笔,犹如幼童涂鸦,乌嘴正向着开封去路。
他知道这是“铁面飞卫”的标记,于是一挽马缰,跨上坐骑,循迹飞驰。
恍眼四十里,鸟嘴转向西方往巨鹿的岔道,罗成自然毫不考虑别转马首。过了十里左右,发觉“铁面飞卫”的标记已经消失不见。
心中奇怪,罗成略勒缰绳,放缓奔势,正欲在附近踩踩,倏远远望见道旁烟火升起,催马走近一看,原来是名头发灰白的樵夫正在道旁烧纸,口中喃喃有词地跪拜着,像在祭奠亡魂。
但附近既无坟墓,此刻又非清明冬至,这樵夫在祭谁呢?
心头好奇,不由开口问道:“老人家,你清晨烧纸,是在祭谁?”
老樵夫拜完站起来,说:“唉!回客官话,老汉是怕刚死的孤魂野鬼,没有盘缠回乡,所以烧点纸送送他们,免得在此作祟!”
罗成怔怔道:“听你老人家口气,刚才有人死在这里?”
“可不是!樵夫叹道:“老汉在这附近砍了半辈子柴,今天还头一遭见路上躺着二个大死人,真是出门不利。”
罗成追问道:“那个死人呢?”
“老汉已将他们殓人棺中,寄在那边土地庙中。”
罗成道:“老人家认识死者吗?”
“不认识!”樵夫摇摇头:“老汉只是路见暴尸,顺便做做善事而已,不过其中有个身材太大,老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曲腿塞进棺里,合上棺盖……”
听到这里,罗成心中一惊,忙道:“老人家,你说二具死尸中有个大汉?”
樵夫道:“可不是,那个大汉比普通人足足高出一个半头,脸如锅铁,唉!像这样壮的人,老汉不懂他怎么会死在地上的!”
罗成心头大震,急喝道:“你说的土地庙在何处?”
樵夫回首一指身后道:“那不是吗?”
顺指一望,离开道旁一箭之遥,可不是有座孤零零的土地庙?
罗成震惊之下,双脚一夹马腹,就向那间土地庙狂冲而去。
到了庙前,飞身下马,跨进庙门,只见二口黑漆棺木在土地公公的神案前迎门并立,棺头赫然各写着牛钊与钟灵山的名字。
脑中轰然一声,罗成如遭雷击,他跨前一步,双手扳住右边的棺盖,略运暗劲,咔嚓一声,棺盖已应声而起,里面直挺挺躺着的,可不是“铁面飞卫”钟灵山。
那左边的棺木已不用看,必是“托塔天王”牛钊无疑了。
合上棺盖,罗成扶着棺首,眼眶中落下一连串泪水。
这是他第二次哭泣,第一次是听到文殊大师死讯,这一次却为了痛失知交良友,想起“托塔天王”与“铁面飞卫”竭尽忠诚的护卫自己,这份至死不谕的感情,怎不令他伤心欲绝。
悲怆的心情在一阵发泄后,渐渐平静下来,他拭干两颊泪水,觉得这二人死得太突然,太出人意外!
以他二人功力身手,放眼当今江湖,罕有敌手,何况二人还在一起!除非遇上了天星宫人物。
罗成再找烧纸的老樵夫问问,哪知回头一看,远处纸灰尚在飞舞,却已失了樵夫人影。
他刚收回视线,庙门外倏又人影一闪,出现一个白衣蒙面人。
衣袂飘风之声入耳,注视之下,失声道:“是尚帮主吗!”
来的果然是正义帮帮主,只见他哈哈一声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咱们又在这里见面!”
罗成道:“在下正要向帮主道贺,喜获真经,想必功艺又上层楼!”
“你怎么知道的?”正义帮主的语气陡然一沉。
罗成始终对他未存敌视之心,故勉强含笑道:“那日帮主被困,令媛求救时恰好遇见在下,不料慢去一步,帮主已破壁而出,壁上字迹,使我知道一切经过,听说帮主最近号召三帮,准备大展雄图,在下愿拭目以待!”“哈哈哈哈……”
正义帮主陡然仰天大笑道:“罗成,我迫你母亲不获,反得一本阴阳真经,今天正好拿你来试试真经上的奇学,看看我近日的进境!”
罗成心头一震,道:“尚帮主应该找找天星宫主试试身手才对,何必与在下印证!”
“嘿嘿!你以为我不敢找天星宫主吗?”正义帮主道:“迟早我要取下那丫头首级,昭示天下!”
罗成肃然一揖道:“帮主有此大志,可敬可佩,在下预贺成功!”
正义帮主又哈哈一笑,道:“罗成,你不必与我拉近,可惜现在附近没有天星宫的人,却只有你在此,我仍要在你身上试探一下本身进境!”
罗成心念一转,坦然道:“若是纯为印证武功,在下勉强奉陪,但有一事,想先请问帮主!”
“什么事?”
罗成一指棺木道:“铁面飞卫钟老英雄与牛钊竟死于附近,帮主刚才到此,可曾遇见什么高人?”
正义帮主道:“没有。”
“这就奇怪了,以钟老英雄与牛钊的功力,天下武林能杀此二人者,寥寥可数,天星宫人物又不在附近,凶手究竟是谁呢?”
“嘿嘿,你算是问对人了……”
罗成一怔道:“帮主难道知道?请赐告。”
“动完手,如你还有命在,我自会告诉你!”
正义帮主说完话,身形陡如行云沉水般欺近罗成,双掌一引一带,拉着翻手轻轻推出。
这种招式不但奇怪,而且见未所见。罗成听他口气不善,心中早已戒备,但眼见他招式不攻反撤,不由一呆!
这一呆之间,陡觉一股吸力,使他身体被吸得向前一倾,几乎向前冲去,大惊之下,立施坠力,方定住椿脚,对方掌式倏又推出。一股无声无息,但如山倾涛涌的暗劲倏向胸前撞至,一引一推之间,竟有这种巨大的变化,实大出意料之外。罗成慌忙挥掌划出一道圆弧,施的正是“万象心法”中的一招保命绝学“万象归一”。
正义帮主但觉发出的掌力,犹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心头也自震动,急忙住掌飘退门口。
罗成见对方倏住手不攻,这才松过一口气,他看不透正义帮主蒙巾后的脸色表情,还以为对方真的意在试探功力进境,点到为止,逐也散去真力,笑道:“帮主刚才那一招,的确神奇不凡,想必就是阴阳真经上的绝学了!”
正义帮主鼻中冷冷一哼,道:“想不到你也身怀奇学,竟能挡住我那记‘倒阴道阳’,必是另有奇遇了!”
罗成谦色道:“帮主过奖了,在下只是蒙云大娘传授一点心法,才勉强挡住帮主那一招,幸帮主及时收招,否则在下非败落不可!”
他故意提起云大娘是含有深意的,希望提醒对方,彼此是友非敌,不妨化干戈为玉帛,共谋对付强敌天星宫。
那知正义帮主发出一声狂笑,道:“罗成,你何必往我脸上贴金,本帮主有自知之明,虽得了一本阴阳真经,要以武功胜你并不容易,不过,力不可胜,尚可智取!”
罗成皱眉道:“尚帮主,在下已再三坦陈,决不愿与你为敌,为何你却如此仇视我?”“嘿!罗成,你自己应该明白!”“尚帮主,你我之间,实无多大冤仇,我实在不明。”“何必装糊涂,你暗中支使‘沧浪神刀’等组织天下第一帮,在飞雁庄前折辱我,复在九溪十八涧,当着天下武林同道藐视本帮,若我不出这口怨气,岂非被江湖耻笑,以为尚某怕了你,尚某今后还有什么面目立足武林!”
罗成叹道:“尚帮主太意气用事了,一切误会皆起于三环先生莫贼的挑拨。如今龙堡主之死,已证实是死于龙三游之谋害,帮主深明事理,当知在下并无不是,若帮主仅仅为了与‘沧浪神刀’一点口舌之事,耿耿于心,日后在下与展老大可以亲赴飞雁庄赔罪,以释尊怀。”
正义帮主嘿嘿冷笑道:“你这番话并不能使我满意,除非摘下你项上人头,本帮主就不甘心。”
罗成忍无可忍,神色一变,冷冷道:“尚帮主,我是顾全大局,所以再三容忍,切勿以为我罗成是怯懦畏惧!”
说到这里,又微微一叹道:“人各有志,不便相强,但请帮主将杀‘铁面飞卫’与牛钊的凶手赐告!”正义帮主道:“就是我。”“你?”罗成一愕,怀疑不信地盯住对方。正义帮主道:“莫非你不信?以本帮主目前的功力,杀此二人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你放心,钟灵山与牛钊并没有死!”
罗成剑眉飞挑,正自大怒,闻言又是一怔,道:“气息已无,怎会未死?”
正义帮主笑声得意地说道:“这正是阴阳真经所载‘锁脉手法’的妙用,不过十日之内不予化解,假死就会变成真死!”
罗成怒道:“帮主此举用心何在?”
“我不是说过了吗,对付你既不能力胜,惟有智取,你若要他们二人活命,就束手自缚,听我处置!否则,嘿嘿,你还是早早把他们埋了吧!普天之下,除了我,恐怕再无第二人能解开这这种‘锁脉手法’了。”
罗成念头电转,实在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毅然道:“罢了,请帮主立刻解开这二人禁制,我罗成愿俯首就缚,听候处置!”
“你是真心?抑是假意!”
罗成语气岸然道:“为友取义,不惜杀身,自然是真心!”
“哈哈,你总算屈服了!正义帮主道:“但我却不希望你决定得太快,故而给你十天时间考虑,如你决定以自己一命换回钟、牛二条命,则在十天内把二人运到红云帮总坛,我在那边候你消息!”
话说完,身形一闪,瞬眼消逝于庙外阳光之中。
正义帮主一走,罗成立刻再度掀开棺盖,“铁面飞卫”仍静静地躺在棺中,毫无气息,但一按胸口,却发觉心脏仍在微弱地跳动,而且体温也与平时一样,掀开牛钊的棺口察看,也是如此,这证明正义帮主并没有说谎。
但是他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仇视呢?这一点,罗成始终想不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使他觉得自己的处境益发艰困。
于是他决心连人带棺木运往红云帮,无论如何,他不能见死不救,让“铁面飞卫”与牛钊如此不明不白地丧生。
中午时光,罗成已坐在一辆雇来的乌篷马车之中,随着二口棺木,向襄阳进发。
红云帮主总坛就在襄阳红云坝,而此地往襄阳也不过五天路程,所以罗成吩咐车把式不必急赶,他要趁这段路程中,好好地想一想,怎么对付正义帮主。
车声辚辚中,车篷的门帘倏然随风一掀,一条金色人影如游鱼般地滑入车中。
正在静思的罗成猛然一惊,扬手欲击,当他看清飞身人车的人影时,忙缩手讶声叫道:“啊,云大娘!”
不错,来的正是云鬓高耸,身穿金衣的天星宫敬事堂堂主云大娘,她微微一笑,目光讶诧一扫两口棺木,然后就与罗成隔棺落坐,道:“罗少侠,好久不见,想不到这么巧车中竟是你!”
罗成一拱手,欣喜地道:“大娘,武功山一别,又是匝月,近来可好。”
云大娘慈祥地含笑道:“托福,香芸好吗?”
罗成道:“芸姑娘此刻居于峨嵋。”
云大娘道:“他爹好吗?”
提起那位“赛诸葛”尚子义,罗成不禁微微蹙眉,缓缓道:“很好,他现在不但是名闻天下的正义帮主,而且最近又逢奇缘,得了一本‘阴阳真经’,神功奇技,不同往昔了。”
云大娘目注罗成道:“看你表情,似乎对他有所不满!”
罗成道:“不瞒大娘说,尚帮主已与我势不两立,视我为生死大敌!”
云大娘惊诧道:“究竟为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罗成叹了一口气,简略地叙述经过,云大娘静静听完才吁出一口气,含笑道:“原来是些小误会,我还以为是什么解不开的结,你不妨提起我,想必他还会看我的面子。”罗成想了一想,才微微摇头道:“我不是没提起过大娘您……”“他有什么表示?”“尚帮主完全无动于衷。”
云大娘一呆,黛眉轻皱,道:“难道他忘记了我!”
“或许是未亲见大娘之面!”罗成倏起灵感,婉转解释道:“大娘,有一件事,我早想对您说了,但不知该不该说!”
云大娘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离开天星宫主,与拙夫团聚!”
罗成颔首道:“大娘果是巧思慧心,难道大娘不思念尚帮主吗?”
云大娘轻轻一叹道:“人非太上,岂能忘情,二十年未见,焉有不思念之理。”
罗成道:“既然如此,大娘正该趁机脱离天星宫,与尚帮主团聚才对,天星宫主恃武横行,总有报应之日,大娘又何必昧于大势,一味盲从。”语声一顿,垂首又道:“这是一举三得之事,忠言出自肺腑,如大娘能够采纳,在下也有幸能借大娘之力,与尚帮主化敌为友,化干戈为玉帛!”
云大娘悠悠叹息道:“我并非不知因果循环之理。但天星宫主是我一手带大的,老宫主临终将她托付于我,二十年抚养,我怎甘心弃宫主而离去,让她日渐趋向毁灭之路?”
罗成叹道:“大娘纵有拯救之心,奈她溺陷已深,固执不听,已无自拔之力。”
“不,宫主天赋过人,本质并不坏,害就害在那部天地心法!”
“冷老丈果然说得不错,钻研天地心法愈深,受害愈大,难得大娘众醉独醒,已识其中利害关键,但不知天星宫主已钻研到什么程度?”
“天地心法共有十二层,依心法上所言,若能悟通十二层就能肉身成仙,白日飞升,历代宫主钻研,从未超过九层,就得疯症。然这位宫主竟已到达第十层境界,这不能不说她的确具有超人异禀!”罗成淡淡道:“只怕这最后二层,她再也无法悟通,就蹈了先人履辙!”云大娘摇摇头道:“亦不尽然,以她目前年龄迹象来看,焉知她不能穷通领悟,达到天人之境!”
罗成不愿再深谈下去,回转话锋,道:“天星宫主之事,在下不愿多言,但大娘也该为自己幸福着想,不瞒大娘说,我此去就是赴尚帮主之约,大娘何不一起同行,见尚帮主一面。”
云大娘何尝不想,但因这次是奉天星宫主遣差,另有任务。所以思念再三,仍摇摇头道:“此刻我另有事在身,不便前往,不过机缘巧合,趁同车之便,我倒想看看钟、牛二位被制情形,试试能否为你效劳!”
罗成虽不存奢望,心中却另有了计较,欣然道:“多谢大娘关顾!”
一掀二口棺盖,云大娘动手先拖出钟、牛二人搁在棺盖上,解开二人衣衫,双手循着人身主要经脉穴道,一路按抚下去。足足半个时辰,她才吐出一口气道:
“好深奥的锁脉手法,看来那本阴阳真经,确是不世奇学,单这锁脉法就比天星宫主的‘断经截血’手法奥妙得多!”
罗成急急问道:“有办法化解吗?”
云大娘道:“我不能保证,但自信尚有五成把握。少侠,你叫车子尽量慢行,我要以本身真元,用透脉通血手法,解开牛钊身上被制的阴阳二经脉!”
说完肃然端坐,一双纤掌颤抖地先在牛钊身上按摩轻压起来。
足足一个时辰,牛钊倏哇地一声大叫,翻身坐起,云大娘汗浸双鬓,吐出一口气,欣然笑道:“幸不辱命!”
罗成不禁大喜,忙叫道:“牛兄弟,你好了吗?”“啊!是少主人,这是什么地方?”牛钊也高兴地咧嘴大叫起来。“别穷吼!”罗成忙警告道:“咱们是在车中,这位就是咱们昔日的救命恩人云大娘。”牛钊忙扣好衣服,抱拳道:“谢过大娘二次施救之德……”云大娘摇摇手,含笑道:“我不过是作一试验,你休息一下,我还得替另一位运功化解哩!”说完又垂帘运功,为“铁面飞卫’按摩起来。
第一次奏效。有了经验,第二次时间已缩短了很多,约莫半个时辰,“铁面飞卫”也自吐气出声坐起。
云大娘方自睁目抬头,罗成却出其不意扬手飞指,连点了她三处穴道。云大娘身手被制,脸色一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罗成歉然道:“大娘,请恕我鲁莽出手,但我是一片好意!”“好意?”“大娘!”罗成诚挚地道:“我知道你就要离去,可是我思量再三,决心与你一起前往襄阳,使你能与尚帮主团圆相聚,大娘,对天星宫主来说,你已仁至义尽了,你纵然不为自己以后幸福着想,也要为芸姑娘与尚帮主想一想,假如是怕天星宫主因此对你大娘不利,我罗成现在可以说句大话,完全由我担当应付。”听完这番话,云大娘轻轻一叹,道:“少侠,你这是何苦……”
罗成道:“大娘,我虽然有点为我自己打算,但大部分是为大娘你,尚帮主非杀我而不甘心,但由于大娘,我罗成又怎能杀他,只有请大娘出面转寰,大娘,请相信我。”
说完,又飞出一指,点了云大娘睡穴,小心翼翼地挟从着她平躺于棺上,然后对“铁面飞卫”与牛钊道:“你们的经过,我已知道,此刻无暇多谈,钟大哥与牛兄弟速回杭城,聚会了展大哥后,可按以往原先计划,号召江湖同道,正式声讨天星宫,同时查探龙三游与莫于道消息行踪。其他的事,等我回来再商谈!”“铁面飞卫”这时也扣好衣衫,怔怔问道:“你要去何处!”“我要赶往红云帮,趁此时机了结与正义帮之间的纠葛。”
车声辚辚,已到了襄阳。
罗成见即将到达红云坝红云帮总坛,立刻解开了云大娘睡穴及全身穴道。
云大娘悠悠醒转坐起,罗成已半叩请安,道:“大娘,快到地头了,希望你不会责怪我!”
“唉!”云大娘轻轻一叹,随即扶起罗成道:“其实我一直在矛盾中挣扎,难以决定,如今你帮我作了最佳选择,我岂能怪你!”
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罗成兴奋地说道:“大娘,那我先向你恭贺了,来日有暇,我再去峨嵋,把芸姑娘接回来,让你们夫妻母女团圆,共享天伦之乐。”
云大娘也含笑道:“有劳少侠了。想起昔日,我与令堂,谊同姐妹,我也该抽点时间去探望她一次!”
罗成黯然道:“家母已经康复,但如今不知在何处,我也正在到处打听她老人家消息。”话声一顿,道:“提起家母,使我想起了一件事,想请问大娘!”“什么事?”“三环先生莫于道也在天星宫苦力堂中呆过,大娘认识此人面目吗?”
云大娘想了一想,摇摇头,道:“我不认识,其实在苦力堂呆过的武林同道,除了苦力堂主外,其余同门并非每个人都认识。”
罗成心中大感失望,倏听到车把式在辕上道:“大爷,前面就是红云坝了。”
挑开车帘一看,不远处土冈起伏,土网上黑压压一片房屋,木栅为墙,长旗招展,旗上正是红云帮三个大字。
罗成放下车帘,低声道:“前面就是红云帮总坛所在,大娘,你能否再委曲一下!”
云大娘含笑问道:“你又有什么花样?”
罗成道:“我只想给尚帮主一次惊奇,所以想请大娘躺在棺木中,这样也避免受人注目,不使天星宫提早得到大娘行踪消息。不知意下如何?”
云大娘颔首道:“果然好计策,既随你来了,自然得听你摆布一番。”
说完,钻入棺中,自行将棺盖合上。
马车已到木栅大门口,戛然停止,罗成掀帘下车,站在栅门口的红云帮弟子已有二个迎上来,道:“朋友来干什么的?”
双手抱拳,罗成道:“请二位通报,就说江南罗成,应正义帮主之邀而来!”
二名帮徒闻言立刻返身朝里飞奔,瞬眼间,就见栅门里涌出一大群人,为首一位胖子,正是红云帮主“笑面财神”贾不为。
只见他奔出大门就呵呵笑道:“本帮能得罗少侠驾临,真乃蓬荜生辉!”
罗成抱拳道:“劳贾帮主远迎,实感愧歉,怎未见正义帮尚帮主大驾?”
“笑面财神”道:“尚帮主正在大厅相候,少侠请进!”
罗成含笑道:“不,车上还有东西,有劳贾帮主派二位兄弟搬运!”
“应该效劳!”‘笑面财神’随即挥手道:“来四位弟兄,把车上东西抬下来!”
“是!”
立刻有四名帮徒掀开车帘上车把那口棺材抬了下来,罗成打发了车资,护在棺旁。却见“笑面财神”目闪疑光问道:“少侠,不是二口棺木吗?”
敢情他早已知道内情,如今只见一口棺材,心中不禁大疑!
罗成微微一笑道:“为了减少旅途累赘,故在半途中区区抛弃了一口。
“哦!”“笑面财神”面色惊疑不定,却没有再追问。
于是罗成护着棺木,在红云帮众簇拥下,走进大厅,只见面蒙白巾的正义帮主端坐在中央的太师椅中,动也不动,发出一声冷笑,道:“罗成,你来得好快!”
罗成抱拳道:“尚帮主邀约,在下不能不尽快赶来!”
正义帮主目光一闪,道:“铁面飞卫钟灵山的棺木已到,还有姓牛的呢?”
罗成道:“钟老丈与牛钊承蒙帮主不杀之恩,在下已遣他们回杭城,不必再烦劳帮主动手化解了!”“那这棺中是谁?”罗成含笑道:“回答这一问题之前,我希望尚帮主能允许我一个要求!”“什么要求?”“我希望能换个清静地方与尚帮主谈一谈!”“此地不是一样吗?”“此地人多嘴杂,在下要说的话,不能让第三者听到。”“笑面财神”哈哈一笑,接口道:“难道我也听不得吗?”罗成笑了一笑道:“贾帮主自然例外!”
“笑面财神”望了望正义帮主,然后道:“请到三进客房中如何?”他显然在征求正义帮主的同意。
正义帮主立刻站了起来,他虽没有说话,却已表示了同意。
“请!”“笑面财神”摆手肃客。
“尚请贵帮兄弟把这口棺材也抬进去。”罗成说。
于是正义帮主在前,罗成护着棺木殿后,穿院越室,到了三进偏院客房。“笑面财神”挥退了抬棺弟兄,房中只剩下三人,正义帮主已冷冷道:“罗成,你究意在玩什么花样?”
罗成含笑道:“帮主投李,区区报桃,特护送阁下一位知交前来,与阁下团聚!”
正义帮主目光一闪,道:“听你口气,棺中已非钟、牛二人,莫非他们又能复生行动了?”
罗成颔首道:“正是,阁下的锁脉手法并非无人能解。”
正义帮主倏退了一步,阴笑一声道:“看来我只能以武功与你一拼存亡强弱不可了。”罗成忙道:“在下此来并无恶意,尚帮主何必如此紧张。”“笑面财神”
皱眉插口道:“棺中既非钟、牛二位,那又是谁呢?”罗成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是尚帮主一位知交!”正义帮主一哼,道:“本帮主并无什么知交!棺中想必是个阴谋!”罗成笑道:“区区向不玩弄诡谋,尚帮主何不看看再说!”正义帮主道:
“那你先把棺盖掀起,让我看看究竟是谁?”罗成故作神秘道:“这要尚帮主亲自开棺!”正义帮主一哼,道:“你休想要我上当。”“笑面财神”道:“我可以效劳吗?”
走近棺边,全身运足真元戒备,双手沿棺盖猛力一掀。棺盖应手而起。棺中人也同时坐起,笑面财神大吃一惊,一个踉跄,几乎跌坐地上,脱口惊呼起来。
他想不到棺中竟是一个活人,而且是个美丽端庄的中年女子。”
正义帮主也是连退二步,他的表情虽然难以观察,可是他的目光却是惧多于惊。
罗成这时已哈哈笑道:“尚帮主,你难道不识云大娘了吗?一夕夫妻,二十年睽违。应该好好聚首一番,区区暂时告退。”目光随即一扫“笑面财神”道:“贾帮主也该出去了。”“笑面财神”怔怔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罗成笑道:
“人家夫妻二十年不见,你切莫在此做蜡烛!”“夫妻?”“笑面财神”怀疑地望了正义帮主,后者却果如木鸡,站着一动不动。云大娘却轻轻叫了一声:“子义……”
正义帮主这才如梦初醒,讷讷道:“嗯,嗯,贾兄,请暂留罗成在二进客院,我还有话对他说。”云大娘也转身一福道:“叨扰贾帮主,也谢谢少侠成全。”罗成忙还礼道:“大娘太多礼了,贾帮主,走吧,再不走别人要动手赶我们了。”
“笑面财神”这时反而不笑了,向正义帮主抱拳道:“恭喜帮主,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说完立刻偕同罗成退出,反手阖上房门,走到前面二进院客房,他边走边道:“罗少侠,我真佩服了你!”罗成含笑道:“贾帮主是指何而言?”“笑面财神”道:“不瞒少侠说,尚帮主曾说过,只要你来,就不让你活着离开!想不到你竟出此奇招使情势急转直下。”罗成道:“听说贾帮主已加盟了正义帮!”
“笑面财神”道:“少侠消息真灵通。”“如果区区不出奇招,贾帮主恐怕也不会让区区活着离开红云帮总坛吧!”“笑面财神”脸色一红,忙打个哈哈道:“这倒不一定,少侠,反正现在咱们是自己人了,所以才吐真言,希望小侠也告诉我,那位正义帮主的夫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怎从未听到尚帮主提起过?”
二人已到了二进院客房,罗成落坐才回答道:“这位尚夫人就是天星宫中敬事堂堂主,如今刚脱离天星宫主偷逃来此,所以这件事还请帮主千万保密,以免泄露出去,让天星宫主得了消息,那麻烦就大了。”“笑面财神”脸色顿时变了变,道:
“是,是,我绝对保密。”他想到其中利害关系太大,心中顿时打鼓。罗成这才起身道:“时间不早,区区也该告辞了。”“笑面财神”忙阻拦道:“天色已晚,少侠不住一晚天明再走,让我稍尽地主之谊,何况尚帮主不是说过还有话对少侠说吗。”
罗成含笑道:“不必了,在下此来,主要是与尚帮主化干戈为玉帛,如今目的已达,已无逗留必要,尚帮主此刻夫妻久别重逢,倾诉离情之不暇,有什么话以后传达也是一样,但有二件事,倒想请帮主多多赐助!”“请说,请说!”“第一件,请帮主注意龙三游行踪。”“少侠放心,贾某已闻江湖传言,若有此贼消息,少侠纵然不说,贾某也不会放过他!”“第二件,请问帮主,三环先生莫于道到过贵帮吗!”
“最近未见他的消息……”“若有莫贼的消息,请帮主速派人到九溪十八涧通知一声。”“遵命。”罗成抱拳道:“帮主慨然赐诺,容后再谢,就此告辞。”“笑面财神”见婉留不住,就在帮众惊诧注目之下,亲自送出大门。
天已入夜,远处襄阳城中已是一片灯火,罗成离开了红云帮总坛,悠然吐出一口气,扬长向襄阳城走去。
他深深满意此行收获,觉得自己减去了三环先生莫于道这一个得力羽翼,回首已远离的红云帮总坛,心中默默祝祷着云大娘自今以后,能得到已失去的幸福。
就在他边走边思间,蓦地一条人影,横空飘然道中。罗成一惊,停脚望去,眼前竟是一个黑衣蒙面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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