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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寒青站在神龛完前面,经两道灯光照射之下,已可看清神,龛中端坐着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文士!
此人一身青衫,面貌白晰,看去不过四十来岁,除了双目神光如电,却是一派斯文!
中年文士脸上含着冷峻的微笑,目注江寒青,徐徐问道:“刘景升,你认识本座么?”
江寒青心中暗暗作难,不知黑旗令主从前和他是否相识?但又不能不立即答复。
当下双拳一抱,朝上拱拱手道:“使者乃是朱鸟五使,在下如何不识?”
中年文上忽然仰天大笑一声,点点头道:“不错,你说对了。”
话声一落,突然回目朝左右一顾,喝道:“现在可以亮灯了。”
整座大殿不过四五丈见方,从自己进来,直到灯光亮起为止,这中间,不说也有顿饭时光,这些人站在那里,自己竟会一无所觉!
这就已说明了这些人在内功修为上,已臻上乘,虽和自己相距不远,但他们在这段时间中,屏息凝神,闭起眼睛,竟能把自己瞒过,他们的武功造诣,至少也不会在自己之下。
这段话,说来较长,其实只不过是江寒青心上闪电般一转的事,他还没有看清这些人是谁。
端坐在神龛中的中年文士朗笑一声,道:“诸位都听清楚了,他居然连自己的二师叔都不认识了!”
“二师叔!刘景升的二师叔,不就是五凤门的二宫主?原来这中年文士并不是朱鸟五使!”
这下,江寒青如雷轰顶,听得心弦狂震,惊诧无比,自己在圣果寺没被他们瞧出破绽,到了卫府,反而暴露了身份!
这不是南屏世家有了内奸,还是什么?
中年文士面目冷峻,徐徐说道:“今晚摆在江二公子面前的,已只有生死二途;听凭你自己抉择。”
江寒青道:“生如何?死又如何?”
中年文士道:“生就是投效五风门,戴罪立功,可免一死。”
江寒青摇摇头道:“在下不想如此生法,还是听听如何死法吧!”
中年文士看了他一眼,才道:“本座觉得你不失是个难得的人才,而且年事尚轻,死了未免可惜……”
江寒青大笑道,“在下决不会投效五凤门的,阁下不用说了。”
中年文士浓哼一声,道:“你今晚陷身此地,已如自投罗网,本应成全你一个全尸,你还是自绝了断的好。”
江寒青朗朗笑道:“江某既不愿投效贵门,也不曾自绝而死。”
只听背后站着的三宫主冷哼道:“江寒青,你少卖狂,对付你一个人,咱们不至于卑鄙到联手合击。”
江寒青朗笑道:“够了,在下现在就向二宫主讨教罢了。”
右手轻轻在腰间一按,但听“呛”然龙吟,抽出一支细长软剑,随手一抖,立时抖得笔直,淡淡青光,映射出凛烈森寒!
中年文士已然缓步跨下神龛,取出一柄长剑,目光一抬,直注江寒青,问道:“你准备好了。”
江寒青点点头道:“二宫主请赐招吧。”
中年文士哼了一声,喝道:“你小心了!”
长剑起处,如凤展翼,身子忽然离地数寸,像流水行云飞欺而来,寒如轮,排空涌到。
江寒青也同时挥动软剑,幻出数十点光芒,从如轮剑影的左侧洒去,反击中年文士侧面。
中年文士没待江寒青剑势攻到,那一轮剑影,突然爆出七道剑光,分袭江寒青喉、肩、胸、胁七处大穴。
那就是说他在这刹那之间。已然快捷无比的刺了七剑!
江寒青那敢丝毫大意,身形展动,以剑还剑,当下也一招一式的使出师门剑法,堪堪把对方七剑封开。
但中年文士的剑势,黄河之水天上来,一泻千里,七剑出手,跟着又是七剑,剑光线密,源源不绝,根本使人没有喘息的机会。
江寒青但觉对方剑上,挟着一股强大的暗劲,迫的自己手中剑势,挥动之间,沉重得几乎施展不开。
尤其对方剑法展开之后,身子一直离地飞起,候忽进退,凤舞鸾翔”快捷如凤,更使人有捉摸不定,措手不及之感!
江寒青艺出武林奇人竹剑先生门下,剑上造诣,足可列入当今武林一等高手之列。
上次在燕子矶头,曾和三宫主较过剑术,她在剑法上,也未必胜得了自己,但却没想到他们同门之间,武功竟然会有如此悬殊!
自己在这位二宫主手下,仅仅走出十来个照面,已被他逼得使展不开手脚!
他心中大是惊凛,暗吸一口真气,猛地大喝一声,奋力挥动长剑,朝中年文士攻了过去。
他这次用上全身功力,也用尽了奇幻招数!把师门龙引二十八式,源源使出。
中年文士剑势展开,有如胁生双翼的彩凤,一连在空中不停飞舞,一支长剑奇幻莫测,连攻了十余招,还在江寒青头上盘旋,仍未下来。
原来那“飞凤剑法”奇异之处,就在换气的地方,只要剑尖和敌人接触,借着这一点之力,就借机换气,身子重又腾空而上。
因此,只要一直和敌人动手,借双方兵刃交击,就可永远保持在空中翱翔。
一般人不明内情,还以为他们有什么特异的功夫,不用换气,永保身子盘旋不坠呢!
这是地对空的搏击,江寒青双足站桩,运起全身功力,奋勇还击。
中年文士翩翩飞舞,凌空扑获。
两柄长剑挥过之处,如匹练模空,如水银泻地,不但光芒映辉,就是剑上发出来的真力,也如秋风秋雨,嘶嘶啼啼,划空生啸!
江寒青用尽一身本领,勉强接下了十几个照面,已经感到情势大大的不妙!
中年文士自从腾空发剑,剑势有如黄河之水天上来,盘旋飞刺,层出不穷。
自己已然失去主动,陷入了被打的局面,因为对方身在半空,俯瞰自己剑法,自然看得十分清楚,每乘隙蹈虚,每一剑都来得急如星火!
自己不但没有时间可以思索,就连转个念头都嫌不及,就得把剑封出。
交手才十几招,江寒青像经历了多少年一般。
奋力激战之中,江寒青剑势稍微一滞,突觉肩上一凉,森林寒锋,划过肩背,立时血流如注!
他此刻竭尽全力发剑,犹嫌不及,那里还能顾得到身上的剑创,只是咬紧牙关?左封右架,拚命地护住全身。
片刻工夫,江寒青身上已连续负了七八处剑伤,血汗交流、全身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中年文士一柄长剑,幻出千重剑影,剑光错落,异象万千,江寒青几乎失去了还手之力,情势已经岌岌可危!
但除了中年文士,他左首有执法坛坛主靳绍五,右首有一等护法非镜和尚,身后挡住大门的是三宫孙飞鸾。
这三大高手,虎视眈眈,尚未出手!
江寒青到了此时,已知身陷绝境,今晚已没有一线机会,容他生离此地!
一个人到了绝望之时,战斗意志,自然也会跟着崩溃。
江寒青但觉精疲力竭,手中软剑也愈来愈觉沉重,猛然右肩一阵刺痛,又中了对方一剑,夔龙剑几乎软了下去!
只听得中年文士尖声喝道:“江二公子,若此时放下兵刃,还来得及,只要你投入本门,本座可以饶你不死。”
江寒青勃然大怒,正待大喝:“我和你拼了!”
但话声未出,同时听到耳边传来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你此时还不快走,真的要把命留在这里么?”
江寒青自然听得出来,这是三宫主孙飞鸾的声音!
心头蓦然一动,忖道:“是啊,自己主要目的,原是突出重围,何用再恋战下去?”
念头如电光般一掠,陡觉精神大振,趁对方话声方落,压力稍减,口中大喝一声道:
“好!”
左手陡然屈指轻弹,一缕劲急指风,凌空直向中年文士迎面弹去!
右手忍着疼痛,使出一招“龙归大海”,抖出层层剑光,护住全身,双足一点,身如陀螺,一个急转,连人带剑,朝门口冲去!
这一下他奋起全身之力,去势奇快,口中“好”字甫落人已冲到门口!
只听身后中年文士一声刺耳的长笑,剑化长虹,凌空追击而至!
那站在边上的靳绍五、非镜和尚均是久经大敌之人,四道目光,炯炯注视战场,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江寒青逃走。
此刻一见他身形飞起,你快,人家也不慢,叱喝声中,衣袂飘风,人影倏闪,两件兵刃,挟着金刀劈风之声,同时夹击而至!
江寒青剑先人后,冲向大门,他全力而发,剑光如虹,自然锐不可当。
守在门口的三宫主口中惊“啊”一声,身形急急向旁闪出。
避开正面,突然一个转身,手腕疾振,一支亮银般的长剑,急划而出!
但她毕竟迟了一着,剑光正好顺着江寒青背脊掠过,扫了个空,无巧不巧撞在追击而来的中年文士长剑之上!
但听“锵”的一声金铁狂震,和三宫主的一声惊啊,同时响起!
三宫主功力不如二宫主,自然挡不住中年文士这凌厉一击,被震得脚下跟随,往后直退!
靳绍五的长剑,和非镜和尚一支镔铁禅杖,原是夹击而来,此时瞥见三宫主一剑落空,和二宫主长剑互撞在一起,赶忙收住势子。
这一段话,说来较慢,其实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江寒青早已从三宫主剑下飞冲而过,撞开庙门,掠身出去。
中年文士身形倏落。双目寒光暴射,急急问道:“三宫主可曾伤到哪里么?”
三宫主喘了口气,道:“没……没……”
中年文士没再理她,厉喝一声:“追!”
身形电射,当先朝府外掠去。
靳绍五、非镜和尚双肩一晃,也相继抢着掠出。
三宫主孙飞鸾抬头望望门外,她那青铜面具的两个眼孔中,飞快闪过一丝宽慰之色,提着长剑,也跟了出来。
再说二宫主(中年文士)追出寺外,只听得江寒青发出朗朗长笑,人已到了七八丈外,心头更是暴怒,大喝一声,双臂一划,纵身跃起三丈多高,施展轻功绝技“飞凤身法”,衔尾朝江寒青追去。
但就在他振臂展翅,飞起半空之际,突觉一股无形暗劲,潜力如山,横空撞来。
心头蓦然一震,逼得赶忙飘身坠地,面含杀机,目中精芒电射,直注左侧树林,冷声竭道:“什么人偷袭本座?怎不请出来让本座见识见识?”
靳绍五、非镜和尚跟踪而出,眼看二宫主凌空掠起的人,忽然又垂直坠下,口中喝出有人偷袭,两人听得不觉一怔,立时一左一右走了上去。
二宫主喝声甫出,庙左一片松林中,缓步走出一个身穿青纱长衫少年书生!
这青衫书生不过二十左右,风度朗朗,生得甚是俊俏。
只见他目光冷峻,傲然一笑道:“是我。”
二宫主没想到方才那一股如山暗劲,竟会出自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之手,心头不由怔了一怔,冷哼道:“阁下何人?”
青衫书生道:“我一定要告诉你么?”
三宫主喜怒不形于色,轻哼一声,回头朝非镜和尚道:“此人交给大师料理吧!”
接着朝靳绍五道:“靳坛主,咱们快追,今晚决不能放过他。”
话声一落,身形已然急纵而起。
靳绍五跟着双足一顿,凌空飞起。
就在两个跃起的同时,那非镜和尚身形一晃,别看他凸着大肚,身躯胖像水桶,身法可真不含糊!
这轻轻一晃,竟然快得无以复加,一下就欺到了青衫书生面前,阴恻恻笑道:“小施主……”
青衫书生根本对他视若无睹,仰首冷冷道:“两位想走么?”
突然长袖一挥,从他右手袖中,飞出一道银虹,双脚点处,人已破空飞起,斜刺着迎二宫主,靳绍五二人截去。
非镜和尚刚说出“小施主”三字,眼前的青衫书生已连人带剑,化作一道匹练,腾空飞起,心头不禁大凛,暗暗忖道:“此人年纪不算大,居然已练成了驭剑之术?”
原来这驭剑之术,乃是剑术中至高无上的功夫,由来只有传闻,据说功力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可伤人于十丈之外。
不过这青衫书生要点足纵起,始能身剑合一,似乎功候还浅。
但饶是如此,武林中已属罕见!
宫主、靳绍五两人堪堪纵起,但觉一道青虹,挟着凌厉剑风,冲夭直上,迎面卷来!
光芒刺目,寒砭肌骨,两人同时感到心神大震。
二宫主急急凌空发剑,靳绍五扬手劈出一记掌风,这一剑一掌,把急袭而来的剑气,挡了一挡,两人已借势一沉丹田真气,硬把前冲之势收住,落到地上,同时退出去一丈来远。
青虹倏然敛去,青衫书生也在此时飘落地面。
二宫主一脸冷漠之色,看不出他是惊是怒,两道冷峻目光,只是打量着青衫书生,尖声笑道:“绝传已久的驭剑之术,重见江湖,阁下是哪一位高人门下?”
青衫书生傲然说道:“我是何人的门下,你还不配问。”
二宫主冷笑一声道:“阁下身手不凡,但既是冲着五凤门而来,形势所逼,本座自非向阁下讨教不可。”
非镜和尚尖笑道:“三宫主方才要贫僧向这位小施主领教,贫憎堪堪走近,这位小施主竟然不屑一顾,贫僧心有未甘,这一场还是由贫僧来吧!”
他生性阴沉,借着说话之时,暗中早已凝聚功力,话声甫落,陡然扬手一掌,朝青衫书生当胸印去!
青衫书生不防他在说话之时,猝然发掌。心头大怒,右手一抬,疾快拍出一掌,迎着对方掌势击去。
两股潜力悬空一接,青衫书生立时觉出不对,只感自己迎击出去的掌力,好像击了个空,竟是毫无阻力,心头方自一怔,立即微一吸气,把那击出的力道候地收回。
非镜和尚一声明笑,道:“小施主,你再接贫僧一记阴极掌!”
身子微向前倾,一掌顺势推出!
青衫书生堪堪把打出的劲力收回,忽觉一股阴寒之气,随着收回力道,反逼过来!
心头一凛,暗道:“这和尚歹毒的很!”
突然一声清叱,把那收回的力道,重又反击过去。
他这下含愤出手,威势非同小可,随掌击出一股强猛潜力,无影无声,像怒潮般涌撞而出。
非镜和尚久经大敌,立时感到自己掌力,无法拒挡对方内家真力,突然收势旁跃。
青衫书生冷笑道:“你给我躺下!”
右手一挥,随着追劈过去。
这一记改直击为横扫,竟然把击出的一股劲风,悉数带转,扫了过去。
非镜和尚做梦也想不到他掌风还会拐弯,等到发觉,再想闪避,已是不及,口中闷哼一声,身子摇摇晃晃地连退了四五步,显然伤得不轻。
靳绍五大喝一声,倏然欺到青衫书生身后,右手骈指如戟,直点“玉枕穴”,左手五指如钩,猛向“井穴”上抓落。一招两式,奇快绝伦!
那知双手快要触及对方身后之际,忽然眼前一花,青衫书生顿失所在!心头不由猛然一惊!
只听自己身后响起青衫书生的声音,冷冷说道:“你偷袭在前,莫怪我出手无情。”
靳绍五闻言大骇,急急身向前扑,像饿狼般平窜而出,但听“拍”的一声,右肩如中巨杵,眼前金星乱冒,窜出去的身子,再也收不住身势,一下往地上扑了下去。
二宫主眼看对方举手之间,连伤两名高手,不禁耸然变色,尖声喝道:“朋友果然高明,本座也向你讨教了。
他口气冷峻,说来不徐不疾,但话声才出,右腕一振,长剑已然快如掣电,朝青衫书生咽喉刺来。
青衫书生目光斜睨,冷笑一声,突然一道匹练,从他袖中飞出!
但见寒光流动,奇招突出,“锵”的一声,荡开二宫主剑势,三点精芒,一闪而至,飞袭“璇玑”,左右“将台”三大要穴。
这一招剑势奇幻,饶是三宫主身负上乘剑学,竟然感到措手不及,也无法封解,心头蓦然一惊,立即一提真气.向后疾退三步。
青衫书生也不追击,冷冷一笑,转身缓步走去。
二宫主怔立当场,脸上冷漠的看不出一丝惊怒之色,但心头却是惊诧无比。
眼看青衫书生飘然行去,不觉冷喝道:“阁下留个名儿。”
青衫书生已经走到四五丈外,忽然回头道:“韩少山。”
“韩少山”这三个字,他们早已听到过,此人在江南一直和本门作对,没想到他一身武学,果然有这般了得!
但只有站在庙门前的三宫主孙飞鸾,却皱起了柳眉,心中低低的说道:“这个不是韩少山,不是的,直到今晚,我才知道了韩少山就是江二公子,那么这人是谁呢?”
这人是谁,读者也不妨猜上一猜。
再说江寒青冲出门,在口中发出一声长啸,施展“天龙御凤”身法,划空飞掠,眨眼工夫,已奔出二三里外,回头看去,不见二宫主等人追来。
此时夜色晦瞑,天空飘洒着毛毛雨丝。
江寒青缓缓还剑入鞘,左腰间扣好,他身上七八处剑伤,连经戏战,都无暇闭穴止血,流血过多。
这一站定下来,顿觉头脑一阵眩晕。
这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遭到败北,七八处剑伤,被汗水侵入,隐隐觉得刺痛,尤其右首肩背上这一剑,伤势不轻,只要再深上几分,刺中主筋,这条右臂,就得残废。
江寒青迅疾扫目四顾,一下闪入松林之中,找了一处隐僻地方,在一棵大树底下,坐了下来。
一面运气闭穴,止住流血,然后探怀取出一个羊脂玉瓶,倒了一颗师傅炼制的治伤灵丹,吞入口中。细想今晚遭遇,只觉重重疑窦,泛上心头!
暗自思忖:自己假冒黑旗令主,在五凤门厮混了几日之久,不曾泄露身份,没想到进入南屏卫府,一日一晚之间,不但泄露了身份,而且连五凤门也很快得到消息。
甚至自己在卫府的一举一动,都被五风门侦查的一清二楚,这自然是五凤门派在卫府卧底的奸细传出去的无疑。
郭延寿究竟是不是五凤门派来卧底的人呢?
试想二宫主在五凤门的身份,犹在坛主之上,自然不会是朱鸟五使:那么朱鸟五使可能另有其人,郭延寿会不会就是那个持红灯的何偻老人?
他一想到佝偻老人,也登时记起方才那一声低喝“进去”,对方虽然极力使声音变的生硬,但听来口音依然极为耳熟!
这许多问题,一个接一个的从他脑中闪过,就像一团乱丝。无法理出一个头绪。
突然间,他心头一动,想到了一个计较,立即站起身,急急穿林而出,施展轻功,赶返卫府,轻轻抽出软剑,提气纵身,跃上围墙。
突然一个倒栽葱,砰然一声,翻身跌堕院内,躺着不动!
这一声“砰”然巨响,惊动了院内之人。立时有两个人奔了出来。
只听有人惊啊道:“这是江大公子,啊,他一身血污,负了重伤!”
另一个人道:“曹老四,你快去禀报单堂主。”
江寒青心中暗道:“宫君武曾说单堂主要明天中午才能赶回,原来他今晚已经回来了。”
那人答应一声,转身匆匆而去。
不多一回,耳中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敢情有三四个人急步而来。
同时但听单晓天道:“江大公子醒过来了么?”
守在江寒青身旁的汉子答道:“没有,他好像伤势极重,闭过气去了。”
单晓天怒声道:“你们发现江大公子伤势极重,怎不先把他抬进去,任由他卧在湿地上?”
那人嗫嚅道:“属下就因为江大公子昏迷过去,才不敢妄动,想等堂主来了再作定夺。”
单晓天哼了一声,急忙俯下身来,在江寒青身上略一检查,沉吟道:“他身上有七八处剑伤,伤势并不太重,只有右肩伤得较深,大概是失血过多,不知内伤如何?”
江寒青暗道:“这位单堂主果然厉害,一眼就看出自己伤势并不太重,自己既然装作,就得装得重一些才好。”
单晓天话声一落,立即吩咐道:“你们快把他抬进去,手脚放轻些!”
两名汉子答应一声,俯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抬起江寒青身子,往里行去。
单晓天从地上拾起夔龙剑,他已知江寒青是竹剑先生门下,剑术造诣极深,此时看他一身血污,伤势不轻,不禁皱起眉头,自言自语地说:“以江大公子一身所学,还会身负重伤,这是什么人下手的呢?”
两名汉子把江寒青抬入厢房,放到一张榻上。
单晓天吩咐道:“曹四,你去告诉宫副堂主,江大公子伤势极重,快请天风道长来瞧瞧。”
一名汉子躬身领命而出。
江寒青听得暗暗一怔,忖道:“原来天风道长也起来了。”
天风道人匆匆赶来,问道:“他究是江大公子?还是江二公子?”
单晓天道:“他是江二公子江寒青,但却假扮了江大公子而来。”
天风道人口中“哦”了一声,目光一掠江寒青,“容贫道先诊诊他脉象再说。”
说完,缓步走近榻前。
一名使女赶紧搬了一张椅子,放到榻前。
天风道人切了江寒青两手腕脉,倏地睁开眼来,双眉拢,说道:“奇怪!”
江寒青怕他已经从脉象上发觉自己并未受伤,心头更是焦急,嘴唇不动,却在同时暗以内功传出一缕极细的声音,在天风道人耳边说道:“在下发现咱们之中,已有对方潜伏的人,因此故作伤重昏迷,以便暗中侦查,道长请勿说破。”
天风道人已听出施展“传音入密”的正是江寒青。口中“啊”了两声,一手捋须,只是沉吟不语。
原来他心中正在暗暗泛疑,是以捋须沉吟之际,也以“传音入密”问道:“二公子发现了什么?”
江寒青说道:“道长设法一人留此,在下自当详细转告。”
天风道人道:“那就是江二公子发现敌踪,在追敌之时,被对方高手围攻,激战甚烈,也计战况对他不利,因而身负几处剑伤,但在他突围而出,赶到此地,已是精疲力竭妄运真气,以致运气入岔,也未可知。”
江寒青听的暗暗好笑,心想:“他这番解释,虽是有意替自己遮掩,但却言之成理,和自己实际情况,倒也有几分相似。
单晓天吃惊道:“不知道长对运气入岔,可能治疗么?”
天风道人道:“贫道也只是推测之词,江二公子人未醒转,也难以遽下定论,贫道之意,可否把他另移一间静室,不能有人惊扰,容贫道仔细检查一番,也以找出他经脉闭塞的原因来。”
单晓天点点头道:“道长说的极是,兄弟和宫副堂主到外面室中恭候就是。”
天风道人道:“那就不用了,贫道觉得此刻时间已经不早,等贫道查出江二公子病因,就得着手替他治疗,两位还是先去休息一回的好。”
话声甫落,只听廊外有人说道:“属下张得禄,有紧急之事,特来禀报堂主、副堂主。”
单晓天回头朝宫君武道:“副堂主出去看看,张得禄有什么事?”
宫君武转身匆匆走出,过了一回,才一脸凝重回了进来,说道:“郭延寿有了意外。”
单晓天身躯一震,独目之中,精光暴射,急急问道:“郭延寿有了什么意外?”
宫君武道:“据张得禄报告。方才听到郭延寿书房中,似有砰然巨响,他闻声赶去,叫门不应,随手一推,房门只是虚掩着,等他推门而入,发现郭延寿已经躺卧在楼板上。”
单晓天道:“他死了么?”
宫君武道:“没有死,只有气息微弱,目光还可以转动,却不能开口说话。”
单晓天道:“那是被人点了哑穴。”
宫君武道:“据张得禄说,郭延寿四肢牵动,目光呆滞,像是中风……”
单晓天道:“你相信他会是中风么?”
宫君武道:“兄弟觉得可能是有人潜入,暗算了他。”
单晓天浓眉微皱,怒哼一声道:“五凤门居然敢潜入卫府中伤人,走,老夫先去瞧瞧再说。”
一面朝天风道人拱拱手道:“江二公子就请道长多多费神了。”
说完,偕同宫君武匆匆退出。
天风道人等两人走后,立即掩上房门,回身走近榻前。
江寒青睁目一瞧,正等翻身坐起。
天风道人摇手制止,一面低声说道:“二公子说的不错,郭延寿中人暗算,可见卫府之中,确已潜伏有对方能手,隔墙有耳,二公子还是躺着的好,咱们乃以传音交谈为妥,贫道也好先替你上了创药。”
江寒青道:“些许创伤,在下还不要紧。”
天风道人也不多说,从身边取出一个玉盒,细心替江寒青敷上了药,一面以传音问道:“二公子今晚究竟发现了什么?”
江寒青道:“此事说来甚是曲折,但在下有一个疑问,先想请道长解答。”
天风道人道:“二公子想问什么?”
江寒青道:“在下为了先父在江湖上的一点薄誊,为了家兄身陷贼手,目前已是身不由己,卷入这场江湖是非,五凤门阴谋颠覆武林四大世家,进而企图独霸江湖,固然是危害武林的祸源,但流香谷和他们同时出现江湖,为善为恶?在下知道的实在不多,道长昔年和先父颇有交谊,不知对流香谷的看法如何?”
天风道人目注江寒青,频频点首,说道:“问的好,流香谷既非帮会,亦非门派,它的崛起江湖,是为了维护武林正义。”
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又道:“贫道这样回答,江二公子也许认为贫道名义上是流香谷八位参赞之一,说的话未必可信。”
江寒青心中暗道:“原来天风道人,还是流香谷的参赞!”
只听天风道人续道:“但贫道若是说出一个人来,二公子也许会疑虑尽释了。”
江寒青道:“道长说的是谁?”
天风道人道:“令师竹剑先生。”
江寒青听了一怔,道:“家师?他老人家也参加了流香谷?”
天风道人徐徐说道:“令师还是左都参赞。”
江寒青几乎不敢相信,师尊久已不涉江湖,居然会当上了流香谷的左都参赞!
他心念一动,问道:“能把家师和道长等人,延揽出山,这位流香谷主,当是非常之人,不知道长能否见告?”
天风道人微微一笑,道:“目前时机不到,谷主还不愿公开露面,贫道自是不好多说,二公子日后自会知道。”
他居然卖起关子来了!
江寒青看他如此说法,自然不好追问。
天风道人话声一顿,接着说道:“二公子如果已无疑问,那就该听你的了。”
江寒青也不隐瞒,从自己改扮黑旗令主说起,一直说到今晚发现“密令”,前去“报到”为止,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天风道人道:“那么二公子装作身负重伤,又有何打算?”
江寒青道:“在下学会了五凤门“天风三式”,听二宫主的口气,他们不论天涯海角,誓必追回武功,追取在下性命,因此,今晚在下突围而出,他们决不肯轻易放过,如果得知在下伤势甚重,极可能会指派潜伏卫府的贼党,乘机对在下下手。”
天风道人道:“此计虽是不错,但贫道认为你要诱使对方下手,必须伤势虽重,却由贫道把你救醒,而且伤势已经大有起色,如此一来,对方必然急于在你伤势未复以前下手,咱们只要略加注意,不难揭开他的身份了。”
江寒青道:“道长说的极是,只是此事只有道长和在下两人知道,千万不可告诉单堂主。”
天风道人神色微凛,道:“二公子认为……”
江寒青知他误会,急忙说道:“道长误会了,在下之意,此事只宜暗中进行,多一个人知道,就多增一分泄漏的危险,以在下判断,此人极可能还是单堂主的亲信。”
天风道长颔首道:“不错,有此可能,江二公子可要贫道效劳么?”
江寒青道:“此地既已潜伏了五凤门贼党,李老庄主中毒昏迷,需人暗中加以保护,在下这里,自问还应付得了。”
天风道人凛然道:“二公子此话不错,好在李老庄主有唐老哥在那里,贼人还不敢有此胆量,贫道多加注意就是了。”
两人为防隔墙有耳,一直以“传音”交谈。
就算有人偷窥,从头到尾,也只看到天风道人替江寒青上好刀创药之后,时而皱眉而捋须,似是全神贯注在诊查江寒青的病情。
最后,他缓缓伸出一双掌心火红的手掌,不住在江寒青全身大穴上推拍。
江寒青口中发出了呻吟之声!
这样又过了顿饭工夫,天风道人突然沉喝一声,一掌拍在江寒青顶门之上,但听江寒青同时一声大叫,倏地睁开眼来。
这番做作,当然是两人早就串通好的!但天风道人这声沉喝,和江寒青一声大叫,却惊动了室外之人。
但见房门乍然推开,独目阎罗单晓天很快闪了进来,急急地问道:“道长,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天风道人及时收手,长长吁了口气,一手持须,呵呵笑道:“贫道幸未辱命。”
单晓天独目放光,惊喜地道:“江二公子已经醒过来了么?”
天风道长微微颔首道:“贫道总算查出病因来了,江二公子久战脱力,气机入岔,经络闭塞,经贫道以三阳真气,疏通脉络,目前已可无事,只是元气大伤,人虽醒转,需要好好调养,始能复原。”
单晓天一脸俱是感激之色,连连拱手道:“道长医道通神,兄弟感激不尽。”
天风道人呵呵笑道:“堂主过奖了,大家都是自己人,这般说法,岂不见外了。”
说到这里,忽然朝单晓天望了一服,又道:“此刻四鼓已过,堂主怎么还不去休息?”
单晓天浓眉微微一皱,道:“兄弟一来不放心江二公子的伤势,二来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道长……”
天风道人道:“堂主有什么见教?”
单晓天道:“郭延寿似是受了暗算,还得请道长前去瞧瞧。”
天风道人道:“他如何受人暗算?”
单晓天说道:“兄弟看他目光呆滞,口不能言,似乎是遭受了暗算,但兄弟却无法查出他究竟那里受了伤害。”
天风道人道:“会有这等事?”语气一停,接着注目问道:“堂主那是说他全身并无一丝伤痕了?”
单晓天点头道:“正是如此,兄弟仔细检查,他身上竟会不见一点伤痕,唉,兄弟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十年,从未见过能伤人于无形的手法,因此特地赶来,向道长请教,看看他究为何种武功所伤?”
天风道人听得大为诧异,一手捋须,微一沉吟,抬目道:“好,贫道这就过去瞧瞧。”
当下,也不多说,缓步走近榻前,伸手按了江寒青腕脉,口中轻唔一声,抬头望着单晓天道,“情形很好,咱们现在可以去瞧瞧郭延寿了。”
天风道人步入房中,缓缓行近木榻,只见郭延寿脸如金纸,仰身而卧,定着双目,不霎不动,对有人走近榻前,也恍如不见。
宫君武在天风道人身后,俏声问道:“道长看他是被什么手法所伤?”
天风道人两道眼神,紧注在郭延寿脸上,察看了半晌,才徐徐说道:“贫道要诊察过他脉象之后,才能知道。”
说完,伸手在郭延寿脸颊上,轻按了一下,突然两指一托,捏开下巴,仔细朝他口中察看了一阵,才把下颏托上。
郭延寿似是毫无知觉,依然一动不动。
天风道人也一声不作,抓起手腕,切了一回脉,沉思有顷,才徐徐说道:“从脉象上看,倒确有几分象是中风,但一个练武的人,尤其是内功深湛的人,中风猝发,应该极无可能。”
足足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徐徐睁目。
单晓天急问道:“道长已经查出郭老哥的伤势来了么?”
天风道人微微颔首,说道:“伤处似在督脉“脑户穴”。
他此言一出,宫君武脸上,不期流露出惊讶之色,但瞬即消失。
单晓天吃惊道:“脑户穴乃是气机上升泥丸之门户,通连十二经络,为人身九大死穴,纵然是点穴高手,也不敢轻易出手!”
天风道人道:“堂主说的不错,贫道方才运气至他“脑户穴”时,因阻力极轻,差点忽略过去,但走完十二经络,除了“脑户穴”轻微阻力之外,就别无感应,因此才确定他的伤势是在‘脑户穴’了。”
单晓天道:“道长既已查出他伤势所在,不知有什么救治之策么?”
天风道人微微摇头道:“难……难……据贫道推测,此人点伤他“脑户穴”,也许是某种旁门阴功手法,根本不属于点穴手法之类,不懂此种手法的人,就无法解救,尤其伤在“脑户”,稍有差池,立可致命,贫道也并无把握。”
连累有神医之称的天风道人都束手无策,单晓天自是更无法可想了。
室中又突然沉寂下来。
过了半晌,天风道人才徐徐说道:“脑户受伤,神智可能昏乱,贫道之意,不如先点他几处经穴,且等过了十二个时辰,若是病势没有再生变化,贫道始能设法疗救。”
单晓天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天风道人双手齐发,屈指连弹,但他施展的却是“凌虚点穴”,使人无法看清他究竟点了何处穴道?
单晓天、宫君武两人就在他身边,也难以看清他的手法。
天风道人微微一笑”道:“单堂主面前,贫道献丑了。”
单晓天道:“道长玄功入化,这手凌虚点穴,兄弟万难企及。”
抬头望望窗外,天色微露曙光,不觉歉然道:“连累道长忙了半夜,此刻天色已亮,也该去休息了。”
天风道人笑道:“练武之人,一晚未睡,也是平常之事,倒是此地,堂主该派上两个人共同守护才好。”
单晓天何等人物,天风道人言外之意,自然听得出来,连忙点头道:“道长说的极是,宫副堂主把曹四调来此地,协同张得禄照顾好了。”
曹四乃是单晓天的随从,为人机警,武功也不弱。
宫君武迟疑道:“堂主身边,一共只有两名随从兄弟,万一有什么差遣……”
单晓天招须笑道:“不要紧,咱们这时人手不够,老夫有一名当差就够了。”
说完,就陪同天风道人一齐下楼而去。
一天又过去了!
南屏卫府,倒是相当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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