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见犹怜艳殊绝

 




  在武林中各门各派不但秘技自珍,而且向互克的对头门派探问破法,可真是千古罕见的奇事,当然也是大忌。
  任何武林人都会把对方看成白痴,否则他怎会提出这种要求?而跟着免不了大笑拍拍屁股走开,就是不能走开,至少也会讥讽取笑几句。
  净意和尚的反应正如天下所有武林人一样,所以愣住以及瞪大眼睛。
  但请别忘记他另有一种身份,是真真正正的出家人。
  因此他忽然微笑,忽然恢复安详平静就可以理解了,因为他现在早已不是江湖上争雄斗胜的武林人物。
  “在这个有限时空的宇宙之内,一切的事物和观念都是相对的,并没有绝对存在。”
  净意和尚微微瞑目,声音平和稳定而又清晰,当他开坛讲经说法之时,大概就是这种亲切而又庄严的样子吧?
  “小幻天家派内功秘要分为男女两途,总名都称为动心忍性。但女徒众修习的路数方法以及成就其后都与男徒众不同,所以女徒修习的内功以及外功又别称为摇魂夺魄。她们个个都能保持青春艳丽,甚至还多添了极之强烈魅力,足以挑动男人情欲,使男人为之狂乱,便另一方面,当她本身功力达到某一点,自身也有很大危险,她会倒行逆施做出种种可怕事情,以致招来杀身之祸。”
  人人都静默专注地聆听,虽然个个都是男人,却也都能了解女人有勇气修习这种危险功夫的心情,青春谁不想挽留长驻?魅力更是梦寐以求之物,有此两者,就算更艰难更危险,天下女人也不会退缩。
  “现在讲几句题外话,我在此两年多时时炼药,其中有一种就是给吕惊鸿,使她不至于魔火焚心而遭惨死。”
  但我为何还要替她炼药?我难道还抛撇不掉这个女人?我真的本着菩萨慈悲心肠来救她的性命?
  净意和尚苦笑时想一下,面色才又渐渐恢复宁静。
  啊,我本已明白,我和她的情况及发展,正是命运之中那无可抗拒的一部分,我曾经和她非常亲密,也曾经非常爱她,虽然现在已不亲密已不爱她,但那种关系却曾经存在过。那就是我亲自种的因,现在种的却是果的部分了。
  “让我们回到题内话。”
  净意和尚缓缓说道:“我不是说过宇宙内一切都是相对的,都是二元的么?情欲和理智正是一个好例子。当你真心都被情欲之火燃烧之时,你决找不到一丝一毫理智的影子。反过来说,当你极为理智之时,情欲也决不会抬头,小幻天家派正是专走情及欲的路子。而扬州春风楼刘家却是理智路子。情欲理智虽然是互不相容的,但亦互不相克,这两种东酉虽然可以同时存在你一身之内,但此长则被消,却也是我们经验中显而易见的事实。”
  “刘家武功心法讲究的是无善无恶,无爱无憎,无喜无惧等等原理,完全要合乎自然运行之理。这意思就是说必须尽力排除尽力摒弃一切情感和欲念,所以称为大自然剑法。”
  沈神通直到现在才插口:“这些理论分析虽然很精辟高妙,但我怀疑实际上对刘双痕有没有帮助?”
  “表面上看来好像没有帮助,但理论是实行之母,我们必须先从理论上找寻推究,才知道我们要克服的是什么障碍。”
  净意和尚看看他们表情,发现他们完全没有反驳没有异议的意思。
  他又说道:“在先天上,情欲力量比理智大得多,所以小幻天家派的武功成就既快又高,可以归人速成武功类型内,但大自然剑法却相反,正如世上尽多十几岁少年就已经是染有许多不良嗜好的坏蛋,但十几岁的圣贤却是罕有稀闻的事一样。我们不妨从这方面加以推究,相信可以找出对刘双痕有帮助的办法。”
  沈神通和刘双痕都耸贴耳朵聆听,他们当然也了解净意和尚并非早就胸有成竹,只不过利用交谈方式一步步找寻而已。
  “据我看天下一切宗教圣者,一切伦理道德的贤哲,他们首先必须能够控制情欲,每一种情欲都是一个难关,也可以称为魔劫,你若要破关祛魔,只有一个方法,就是面对魔劫,决不能躲避也不能找另一条路企图绕过去。”
  和尚大概已经找出方法,所以眼光更见湛明,微微而笑。
  “我的意思是说刘双痕不但要面对情欲劫难,还要进一步主动去找寻情欲险关,这是唯一可以帮助你突破的法门,你所惧怕的敌手既然是吕惊鸿,当然不可以找她。以我看来,陶正直是很理想的人选。”
  沈神通倒抽一口冷气,和尚找的人选果然很对,但只怕找得不太对了,只怕刘双痕过不了这一关,天知道人面兽心陶正直有多少变态古怪手段?
  严温和陶正直关系极之密切,所以只要看着严温就足够了,刘双痕若是变成第二个严温那是多可惜多可怕的事。
  除了林长寿不时握拳咆哮,神态悍猛之外,其余三人都不作声,看来也都很平静安详。
  和尚既然是真正出家人,一旦进人空境,任何杂思妄念都污染他不得,沈神通多智深沉,内心情绪向来不露诸形色。
  但刘双痕居然也能够很安详,以他的年纪阅历,能有这种胸襟修养实是难得之至。
  沈神通想起有关刘双痕四件小事。
  一是花月楼崔家双生姊妹美丽可爱得叫人挪不开眼睛,但刘双痕与她们同行数千里,竟好像不受任何影响,纵然其中另有内情,但在男人立场看这件事,却仍是不能不佩服刘双痕的。
  二是刘双痕也曾看见李红儿的销魂手,当时他好像也不怎么困难就移开眼睛。
  三是他们躲在破庙屋顶向下窥看一切情形,沈神通伸手向他讨取春风丹,刘双痕既不多问也无吝啬,一给就给了两颗。
  四是阻止他不可和陶正直见面,他不但真没露面,而后来听了解释理由,竟然还表示感谢。
  而现在他不但很安详甚至那微微笑容也都显示谦虚的信心,他不但对他自己有信心,而且有慧眼,因为他显然正在等候当世智者的忠告。
  希望我没有看走眼,沈神通在心中对自己说。
  如此博大谦虚胸襟,加上家世武功和坚强自信,却居然还有如此俊美容颜,老天爷是怎么搅的?
  我平生见过不知多少俊俏风流人物,却毫无疑问数他第一。
  “祝你成功。”
  沈神通终于说。“若果失败,你此生不是陶正直的奴隶就是吕惊鸿的了,这种后果当然非常糟糕。”
  “是的,我会非常小心应付,我现在只有两个问题,其一是陶正直的下落你知道么?”
  沈神通点点头。因为当世无双的扒手大王司徒拙已经替他办妥最重要的事,线索原本来自小饭馆伙计老黄,得知化名郝老爷的何同曾经走入一家师姑丝绣作坊。
  那老尼还曾送出门,所以沈神通叫司徒拙将老尼姑身上所有东西扒到手找寻新线索,果然发现有封密缄柬贴,写着呈交郝老爷亲阅。
  老尼姑身上所有物件包括柬帖立刻又回到她口袋及袍袖内,司徒拙还跟踪来取柬帖之人回到住处,料是何同无疑。
  详情刚刚飞报与沈神通,跟着又派人飞报说何同已出门往这边方向前来。
  沈神通正好要带刘双痕去见净意和尚,便一道走出野趣园,但远远看见陶正直人庙,又看见黑衣大汉踪影,所以也跟去了。
  如今沈神通当然知道那司徒拙以为是何同的人,其实却是陶正直,至于何同是否住在一起?抑或又已经躲到别处尚未可知。
  “我第二个问题是,如果陶正直实在太可恶,我能不能杀死他?”
  沈神通苦笑一下,陶正直这条线索得之非易,假如又断了,这回想摸出何同踪迹只怕比在大海捞针还难了(你刚才肯出手截杀陶正直,便因此故)。
  刘双痕微笑道:“好,我一定忍耐,我也会帮你留意,虽然我还不知道你想从他身上查些什么。”
  沈神通居然把一切遭遇说了出来。
  现在连净意和尚也不禁流出同情神色,当然也无限钦佩,一个人遭受这么多折磨打击,到现在还未找回妻儿,但却仍然那么坚定那么冷静。
  林长寿却惊讶道:“你儿子不该取名辛苦的辛宇,这个字很不好。”
  沈神通马上将注意力转到他身上:“你住在林家村?你爸爸叫林贯中?”
  林长寿道:“是。”
  沈神通冷笑道:“林贯中只怕不是你亲爸爸吧?”
  连净意和尚、刘双痕两人都大为惊愕。
  但林长寿那么烈性子的人,竟然没有为这句侮辱性的话激怒,只瞪大双眼瞪住沈神通。
  “为什么你不发怒?以你的脾气应该一拳就打过来?”
  “我是很想给你一拳,可是我忽然想到你绝不是乱讲话的人,何况你又是师父的朋友,你救了师父也救了我,现在我只想知道你说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我爸爸不是我亲爸爸,那么他是谁?”
  “你的确不知道你自己是谁?”
  “如果我不是林长寿,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性情虽是猛烈,但并不鲁莽也有脑筋,刚才如果你一拳打过来,我就暂时不向你说什么话了。”
  沈神通不论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总会带给人许多惊讶意外,好像他身上有个专门收藏秘密的库房。
  “你亲生母亲当你三岁时去世,你亲爸爸一来不会抚养小孩,二来要完成平生壮志,便把三岁的幼子交给比你大二十岁的大儿子,这时你大哥已娶了亲,所以只须改个姓搬到别处,对外就可以说你是他的儿子,另外你亲爸爸深谋远虑,生怕从前或将来的仇家查出你们下落,所以用一名厮仆顶替你大哥姓名继续住在城内。”
  大家都有些明白林长寿可能是谁,但还是要等沈神通亲口说出才可以算数。
  “你亲爸爸就是当代刀法大家呼延逐客。”
  没有人作声,连林长寿(现在应改为呼延长寿)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其实我会上你这儿来。”
  沈神通向净意和尚说:“是因为我暗访林家,听见长寿的哥哥嫂嫂禁止他来看你。话中提起你会武功,又与金家有关系,叫长寿不必替你担心,后来我与金算盘牵扯上,便赶快来看你,想不到买给你好好的几件衣服,你连一天也穿不了,已经弄得又是破洞,又是血迹。”
  净意和尚只好苦笑,这种时候这种心情,沈神通居然还能够讲笑话,唉,真不明白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但原来沈神通还有下文:“所以和尚你只好跟我到野趣园,向金算盘募化几件干净衣服,顺便养伤,那儿有吃有住,一定不会饿死。”
  刘双痕瞧出净意和尚的犹豫,便代他问道:“假如金算盘不肯供养呢?”
  “他一定肯,他只不过被手下遮瞒,所以不知道有人想饿死净意和尚,看来连吕惊鸿也不知道。”
  沈神通凝望刘双痕俊美脸蛋好一会儿,才又说道:“你回去就找金算盘、吕惊鸿,你最少也要争取七天时间,由于你们这一来不会跟别路人马联手,他们必定乐得答应。”
  “至于你,”他转向呼延长寿,“回去告诉你哥哥,你爹遗言希望呼延家的后代,用悲魔之刀跟用横行刀的人再较量一场。记住,不是报仇,所以要光明正大,我如果能取回悲魔之刀,我会送去你家,如果我无能为力的话,那就要你们自行设法了。”
  他无能为力当然就是败亡之意。
  “呼延长寿,回去记得拼命用心修习刀法,否则你们就很难长久保存拥有此刀,此外,当日家师孟知秋留下的密函共有两封,何同只得其一,所以他只知道悲魔之刀刀身上镌刻的秘诀。”
  他递一封柬帖给呼延长寿又道:“这就是海龙王雷傲候亲自翻译亲自写下的魔刀诀,一共有五页,我不管能不能亲手把悲魔之刀交给你们,但刀诀却应该先付与你。”
  这样将来呼延子弟夺回宝刀的话,便有刀诀修炼,那刀诀虽是刻在刀上,但中土识得巴利文的人少得有如凤毛麟角,得刀之人纵然明知刀诀在刀身上,却也只好望刀兴叹,所以此刀居然会碰上雷傲候,实在可说是异数了。
  一轮明月已经高挂在树枝梢头,小院子里清光遍地,桂花香味也弥漫冷空气中。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本来是旖旎风流勾当,但主角竟是沈神通的话,便使人心生怀疑恐怕不是风流事情了。
  沈神通在院子里赏了一会儿月亮,踱回小厅,点燃灯火。
  他算得很准,果然顷刻间就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一直走入院子。
  但只有一个人登阶人厅,是个中年仆妇,面貌粗陋,不过那对小眼睛却闪动着狡黠光芒。
  她低低啊一声,说道:“沈老爷,干这种事情还点灯亮火,你敢是怕没有人晓得?”
  沈神通微笑盯牢她眼睛:“不必怕,这地方很好,虽然离你们金老爷吕夫人太近了些,但他们反而不会发现。”
  他看看提到金老爷、吕夫人之时这个叫做李嫂的中年仆妇眼中闪过惊惧,所以他觉得满意,因为如果李嫂出卖他的话,她本人何须惊恐畏惧。
  “何况我要付给你不少黄金,虽然每一块只是一两,但很多块加起来就是很多两了,你难道不想在灯火下瞧瞧清楚每块黄金的成色?”
  贪婪渴望的神情已完全去除恐惧,李嫂立刻说:“你要的人已经来了,她叫小瑞,人家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你可千万别骇着她才好。”
  从以上这些对话听起来,沈神通显然正在做偷香窃玉的风流勾当,不过任何事情发生在沈神通身上往往会有意外变化。
  名叫小瑞的少女被叫进来。
  她在灯下一露面,任何风流旖旎气氛都没有了。
  这是因为女孩子长得实在太难看,扁平宽阔黝黑脸庞上,鼻塌唇厚,身材脓肿,如果沈神通会看上她这种人才,还要千方百计花很多黄金约她幽会,说出去一定谁也不敢相信。
  沈神通打量过她身上丫环装束,才道:“小瑞、李嫂,我们今儿晚上见面的事,大家永远都不再提起,这是为了你们着想,所以希望你们不要忘记这一点。”
  李嫂答应道:“我们当然会牢牢记住的。”
  小瑞也应一声,嗓子很粗糙。
  沈神通拿出一个胀鼓鼓的布袋,两指从袋里拈出一块四方扁形一两庄的金块,灯火照映之下灿烂夺目。
  李嫂实在不必把小眼睛睁得那么大的,因为这神通已经将金块放在她掌心。
  “小瑞,你和李嫂本来都是金老爷的下人,所以你们都不满意吕夫人?”
  小瑞应一声是,李嫂就把金块赶紧塞人肚兜。
  沈神通果然不是做偷香窃玉之事,他正在搜集情报,这种手法本不稀奇,只不过能够找得到适当有用对象,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你知道不知道有一个叫做何同的人呢?”
  小瑞摇摇头:“不知道。”
  李嫂虽然又塞一块黄金人肚兜,却不禁微现失望之色,因她跟沈神通约定好每问一句话就是一两黄金,如果小瑞知道得越多,当然赚得黄金就多,相反的如果小瑞知道得少,自然赚得就少了。
  不过沈神通显然全无吝啬黄金意思,所以他问了几句废话。
  例如: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你想不想赎身回家?这两句当然完全是题外话,又例如:现在野趣园共有多少家人婢仆?其中有多少是吕夫人带来的?
  后来的问话其实也是多余,不过李嫂却绝不同意,因为她已经一共揣起七块黄金,任何问题对她来说决不是多余的。
  沈神通拈出第八块黄金,小瑞微笑着瞧他,大概觉得这个人很有趣而且很大方,说不定他真肯付黄金给主人,替她赎回自由吧?
  一时气氛变得轻松而亲切。
  “小瑞,你小心想一想,最近金老爷和吕夫人在一起之时,有没有说过些特别的话?”
  小瑞立刻点头:“有,我第一次看见老爷板起面孔跟吕夫人讲话。他说那个女人不是普通女人,你或者任何人都不许动她,吕夫人忽然掉下眼泪,但老爷仍然很严厉地说,我宁可对一百个人失信,决不可欺骗沈神通。”
  小瑞娓娓道来,倒也生动。
  而沈神通那副全神贯注的样子,任何人都一望而知这些话对他极有价值。
  正因此故,李嫂才会暗自顿足叹气。要是小瑞老练一些,保证最少有五六块金子入手了,她直到现在才发现沈神通有一条约定非常可怕,那就是当他们交谈时李嫂绝不许插一句嘴,否则追回全部金子。
  这条约定很可能闹出人命,如果李嫂真看不开的话。
  因为小瑞又继续道:“吕夫人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淌泪,那样子真是可怜极了,连我也觉得很不忍心,老爷后来叹口气说,老实说就算我肯失信于沈神通,但眼前仍要忍耐,绝对不能动那女人。吕夫人这时才开口说,那么你是答应不论沈神通过得过不得关,那女人仍然要给我了?老爷说……”
  李嫂已快要昏倒,但觉平生所识所见的人,以小瑞最愚蠢了,这些话每一句绝对都值一两黄金,但她却好像对黄金有仇似的,竟然往外推去,莫非她忘记二一添作五,有一半黄金是她的吗?
  李嫂急也没有用,沈神通温和注意的表情大大鼓励了小瑞。
  “老爷说,我有什么不听你的呢?但我们为何要惹这么多身败名裂的祸事?而且我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那个女人?吕夫人说:因为你曾赞过她说她漂亮。老爷说:但那时候我根本还没有见过她,我只不过听底下人报告而已。”
  小瑞终于停嘴,可怜李嫂已经满面流汗双腿发抖。小瑞看见了讶道:“李嫂,你不舒服?”
  李嫂恨不得给她两个大耳光,最好把她打得嘴巴淌血,但已因又急又气而浑身无力,甚至连话声也很低微:“我很好,你真是个让人疼爱的小妞儿。”
  小瑞居然高兴地笑一笑,道:“老爷,我的话对你没有用呢?”
  沈神通向李嫂竖起一只手指,一面微笑应道:“有用,有用极了。”
  一只手指表示要扣回黄金一两,这也是约定条件之一。李嫂虽然未曾昏倒,却已发出极重的喘气声。
  “老爷,你还要不要问?”
  沈神通竖起两指,说:“刚才的话很精彩,但你还未曾讲完。”
  “是的。”她又说道:“我家老爷又说:现在你派人带走她,但一定要记住两件事,第一绝不许动她,第二件是一定要及时带她回来,以免到时非交人不可却变不出人,这样我们才有回旋的余地。吕夫人对老爷所说的条件都答应了,以后就没听见他们提过这个女人了,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呢?”
  沈神通竖起第三只手指。
  李嫂不是喘气而是呻吟了。
  小瑞讶道:“李嫂,你真的没有事?”
  沈神通当然对李嫂的心理反应过程了如指掌。
  他其实也不过故意是顺便作弄她一下而已,并非真的小气不舍得花钱,所以他道:“小瑞,我还有话问你。”
  这句话好像定心丸,李嫂魂魄登时都回来了。
  “你知道不知道那个女人藏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吕夫人的家人之中谁不见了?”
  “一共两个,一个叫来富,一个叫王成。”
  “你知道不知道他们到底会落脚在哪里?”
  “不知道。”
  沈神通竖起的三个指头都收起来。
  李嫂已经心雄胆壮得很,腰肢挺得笔直,还居然敢违约开口。
  “哦知道。”她说:“哎呀,我忽然记起一开口金子就通通要吐还给老爷,所以我又骇得忘记他们在哪儿了。”
  沈神通笑一笑。他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这妇人刁滑非常有趣可爱,当然,事实上却是由于她知道那两个家人下落之故。
  “你口袋里的八块黄金如果能使你不再惊骇,我猜想再给十两一定可以帮忙你的舌头把话吐出来。”
  黄金一块一块地放在桌面,每块都灿烂得悦目极了,至少世上很少人会认为难看。
  李嫂立刻说出一个地址,那是在野趣园和城市中间的一个小村落。
  那村落莫说正当必经之路上,其实只要是在野趣园周围数十里范围之内,沈神通也一定知道的,因为他老早就弄得很清楚,有很多地方甚至亲自踏勘过。
  沈神通的心突然跳得很急,神智也有那么一阵子迷迷糊糊。
  一阵寒冷夜风扑面惊醒了他,眼前多出一个人,但沈神通并没有惊讶,因为那人是丰神俊逸的刘双痕。
  “她们已经安然回去,我把风时一直也很小心,绝对没有人能潜近。”
  “谢啦,兵贵神速,我马上就走,最迟凌晨可以赶回。”
  刘双痕的声音有点担心,说:“如果明儿早晨忽然要动手,而你却奔波折腾了整整一夜,况且城门闭得严严的,你把她安顿在哪儿才好呢?我看你这一去若是成功,干脆别回来。”
  沈神通摇头叹口气,我何尝不懂得撒腿一跑的办法?但这一战关系重大之至,最重要的是有机会把何同踪迹查出(司徒拙等人仍然在依照指示进行查访和监视中)。
  何同这王八蛋还不要紧,要紧的是要从他身上追查出儿子沈辛下落,目前种种迹象,都强烈显示自己的儿子早就离开了他母亲。
  其次就是悲魔之刀,这是师父孟知秋向人许下的诺言,如有可能,当然最好能保存他数十年的声名信誉。
  所以沈神通用苦笑表示不能一走了之。
  刘双痕却笑得一点不苦,轻轻道:“这事似乎不难解决,但你却是关心者乱,所以你根本不能施展你震惊天下的智慧了。”
  刘双痕的话果然收到刺激的效果,沈神通立刻收摄心神变得十分冷静与沉着。
  刘双痕的笑容更显愉快,又说道:“你忘记了,有些事情并不是只有你才办得通。而且你运气很好,因为你恰好有朋友愿意分劳分忧,所以如果那地方太远,就让我独自去,如果不太远,你陪我走一趟,下半截就是带她远走高飞,这才是最劳累的正本戏,我独个儿唱,你早早回来休息养精蓄锐,我却学那黄鹤一去不复返,因为安顿好尊夫人之后,我直接去找陶正直。”
  此举还有一些好处已经无须说出,例如,金算盘发现马玉仪失踪,而沈神通却好像从未离开过野趣园一步,必定会反而疑惑到何同头上,为了气愤也为了收拾残局,金算盘可能会托出全盘内情,同时把悲魔之刀双手奉上,免去了一场凶危恶战。
  沈神通忽然觉得刘双痕高不可测,这是指胸襟才智而言,只不知在武功方面是否也如此?
  那张俊美面孔和愉快笑容并没有答案,也没有暗示。
  但沈神通却忽然比刘双痕愉快一百倍还不止。
  因为马玉仪绝对不能再遭遇也不能再受任何挫折磨难了,所以除了刘双痕之外,还有谁的能力可堪信任付托呢?
  人生本来就是别时容易见时难的。
  所以古往今来,无数圣哲智慧之士,用清心寡欲或苦行等严刻可怕方法,力图避免有情,有情就是不能忘情。
  如果能忘情的话,哪管别离也好,相见也好,有何分别有何不同?又何来易、难之有?
  但遗憾的是古人又曾慨然扼腕叹息说:人非太上,孰能忘情?
  太上就是圣人哲人之意,世上大多数人是只是人而不是圣哲,故此大多数人不能忘情的。
  也因此公门强人沈神通渴望和娇妻爱子相见相聚,这种心请既可理解又使人同情。
  但他能否突破命运罗网?
  沈神通果然不负强人之名。
  他以智谋及武功,尽力铲除崎岖的人生道路上的障碍。
  不过道路却仍然很长很长。
  不论沈神通心里怎样急法,也不论他动作怎样迅速,事实却正如他所预料,陶正直果然有足够时间做他的事。
  李大通所率领的是一个王若梅和十五名兽人,的确只有一步闲棋。
  马玉仪固然目瞪口呆,连徐奔也惊愕做声不得。这是因为那面貌冶艳身材绝佳,但全身只有一件透明蝉翼薄纱的吕夫人,忽然从陶正直掌中飞起。
  她飞得很好看,像轻烟一样冉冉上升,到了差不多两丈高,身子在空中稍稍停歇一下,然后才像蝴蝶一样轻盈翩翩移动在空气中。
  这种情形真是惊人,她姿势不但好看,最要命的是晶莹肉体魅力四射极之诱惑,尤其是徐奔由下向上仰视的角度。
  本来任何男人看见这等情景都不免怦然心动血流加速,但这种反应却纯粹基于情欲,而没有感情混杂其中。
  徐奔却不同了。吕夫人长得跟她姊姊吕惊鸿一模一样,单单这一点他本就要花很大力量克制自己,不准自己表错情。
  平时好像没有问题,但现在是十分特殊的情形,故此徐奔的反应好像比旁边的男人强烈得多,好像更迷醉些就甚是合理了。
  许许多多事情竟然似是同一刹那发生。例如马玉仪已像小鸡一样被陶正直抓住,但马玉仪却直至感到吕夫人在空中的舞蹈大有古怪时,才发觉自己已落在陶正直手中。
  另一方面吕夫人凌虚妙舞也已经结束,因为她有如一朵落花飘坠在徐奔怀中。
  徐奔竟忘记还有别人在旁边,不但把她抱得很紧,还吻在她美丽朱唇上。
  陶正直笑容仍然很俊逸,声音也很温柔,但马玉仪却觉得其中似乎蕴藏着无尽邪恶。他说:“你们应该先查验我的伤口才可以相信,因为我本人虽然有血,但别人也有。”
  徐奔身子一震抬头望住吕夫人。
  吕夫人也笑盈盈道:“许多男人只不过看见我身体就被处死,你能够抱住我能够吻我,死也比别人划算光彩得多。”
  她双手已分别按住徐奔脉穴,当她声音提高之时,徐奔马上感到真气波荡,显然她不但已制住他重要脉穴,连他的内力亦在她控制中。
  吕夫人本来已被徐奔以极之精纯奇奥剑法,破去全身武功,使她真气提不起来,也就等于破去武功。
  然而陶正直居然能够助她迅即复元,而且过程中无痕无迹,这陶正直的武功造诣委实可以称为深不可测了。
  陶正直看见马玉仪露出厌恶表情,眼光也不望向自己。当下哈哈一笑,道:“吕夫人,你愿不愿猜测一下我怎样对付这位沈夫人?”
  “猜?大概猜不出了。”吕夫人一面吃吃笑着一面回答,“但我却很有兴趣想知道,你肯不肯讲出来呢?”
  “当然可以。”陶正直也笑着说道,“我对她胃口好像不怎么好,不过有些男人一定不同意,尤其是那些像野兽的人,所以我想研究那些人对她胃口究竟好到什么程度,哈哈……”
  徐奔是苦于不能作声,否则他一定破口大骂。
  马玉仪却暗暗庆幸徐奔不能开口,所以没有激怒对方,使对方立即出手,她本人虽仍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其实她心中充满希望以及斗志,原因是她已看见一个人的面孔在窗外露了一下,这张面孔当然是故意露出来给她看见的。
  马玉仪虽然本身简直没有武功可言,可是任何女子若是像她一样经历过无数风波苦难,也必定会坚强以及会变得大胆,而且她有一个非常奇怪的预感。
  这次的灾难似乎已是最后一次,如果应付得过去,将来大概不会再发生。
  因此她必须镇定冷静,以便全力以赴,冲破这一重灾险难关。
  但假如徐奔激了对方,使对方立下了毒手,那就什么都不必提了。
  陶正直话声又传人众人耳中:“现在,就算沈神通率领了天下无数高手赶到,我担保他一定没有办法可想,何况我还下了一着闲棋。这着闲棋必可阻延他赶来此地的速度,故此当然他终于摆脱了一切陷阱伏兵赶到此地之时,他只能看见一幢很有意义的屋子。”
  “这间屋子有什么意义呢?”吕夫人问。
  “因为马玉仪曾经住过。”陶正直回答,“深刻的感情会使人痴心,因此聪明人也会变成傻瓜,吕夫人你最擅长利用人性弱点,当然非常了解。”
  “我还是喜欢多知道一点儿。”
  “你不必客气,你已经是此道一流高手。例如从前的金算盘,现在的徐奔,哪一个不是因为痴心而被你摆布,你不妨问问徐奔?假如他不是把你当作吕惊鸿的话,他肯拥抱你吻你么?”
  “他大概不肯。”吕夫人承认了,又道,“就算比我漂亮十倍的女人,恐怕也不能引诱他。”
  “但这种痴心对健康没有益处,徐奔本是生龙活虎的武林高手,如今却有如病猫,这就是痴心的害处了。”
  徐奔冷冷道:“废话讲完没有?”
  陶正直笑嘻嘻应道:“别急,我说的绝没有一句是废话,我的意思是说沈神通会由于痴心,而惨遭败亡命运。”
  马玉仪道:“不可能,你绝对无法击败他,你虽然可以折磨我杀死我,但这只不过我是他的累赘而已,如果你帮他除去我这个累赘,你就有得瞧了。”
  陶正直居然不嘲笑不反驳,稍微寻思一下,才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吕夫人皱起眉头,但这种表情却也竟然能予人美丽之感,她说道:“陶兄,你就算真的不敢杀她,也不应该告诉她。”
  陶正直道:“她的话也有道理。”
  吕夫人道:“可是你已经泄露了心中秘密,你已经不能使她变成不知道,这却如何是好?”
  “很简单,任何人肚子里装了再多的秘密,也得要活着才能够宣泄,所以如果沈夫人和徐奔都死了的话,大概连沈神通也无法向尸体问出什么秘密,何况,我还有本事能够使沈神通找不到他们的尸体。”
  “好极了。”吕夫人欣然含笑道:“我可以下手了么?”
  “等一下。”陶正直说道,“一来我们时间充裕得很,二来这两个人死亡的次序乱不得,一定要沈神通的夫人先死,才轮到徐奔。”
  不但吕夫人想问,连徐奔、马玉仪也想知道,但陶正直不给他们开口机会,诡笑一声又道:“因为徐奔的身份是目击证人,他必须看见听见一切情形,然后沈神通以及世上之人才知道才相信,现在你看看我怎样对付这个目击证人。”
  他把马玉仪也交给吕夫人抓住,提高声音说话,好像要给屋外的人听见:“假如有人袭击我,你想都不要想抢先震断他们心脉,请务必记住这一点。”
  吕夫人的话声也表示也坚决心意:“我一定照做,最了不起同归于尽,我怕什么?”
  对,她还怕什么?假如拼着同归于尽的话。所以现在外面就算有很多一流高手,纵然有足够摧毁陶正直二人之力,恐怕也不敢有所行动,除非根本不必理会马玉仪徐奔的死活。
  那陶正直独自走到墙角,用一些小巧工具,叮叮当当不知捣什么鬼。
  徐奔叹气道:“沈夫人,很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因为我应该看得出陶正直也是疯子那一类的人才对。”
  马玉仪没有做声,现在讲任何话看来似乎完全于事无补,她隐隐感到这个最后的灾难好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凶险得多,至少现在外面虽然有朋友,虽然想抢救她,可是正如俗语说老鼠拉龟,简直无法下手。
  徐奔又深深叹口气,道:“我是死是活都不要紧,因为我好像已没有苦苦活下去的理由。但你却不同,沈夫人,为了沈神通之故,你必须尽力求生。”
  真是见鬼的废话,难道有求生机会还肯放弃不要么?可是徐奔绝对不像讲废话的人,那么他这些话是何用意?他暗示什么?
  马玉仪连忙定神摄心仔细观察,首先注意到徐奔站立的姿势。他全身虽像木头一样僵硬,但由于上身向外稍稍斜倾,如果不是吕夫人一只玉手搭在他肩膀,他必定不能保持重心而倾跌。
  由于这个姿势,因而可以令人幻想,那就是假如徐奔突然能够动弹,而且这一动乃是起脚疾踢吕夫人小腹要害,这时吕夫人有什么反应?她当然只好用尽她的本事,能多快就多快斜斜跃开。
  吕夫人能不能躲过徐奔这一脚可以不关心。但此时却必能肯定吕夫人绝对来不及发出内家真力震断马玉仪的心脉,而也可以肯定马玉仪来得及挣脱吕夫人的掌握。
  但徐奔自己呢?他是否同时脱困?抑是仍然在对方控制之下?他会不会惨死当场。
  这答案没有人比徐奔更清楚,只因徐奔真气内力受制于吕夫人并不是假的,所以他根本不能动弹,当然更不能起脚突袭吕夫人。
  但如果徐奔不要命的话,却又可以踢吕夫人一脚。只不过这一脚却要他付出生命代价,并非由于吕夫人反击,而是他施展出本门内功最特殊的部分,硬是可以提聚真力踢出一脚。
  当然这一脚踢出之后他自己的心脉也震断了,所以敌人是死是伤尚未可知,他却一定是一具尸体。
  徐奔这种武功的隐秘,就算沈神通在此也很难猜测得出,何况是马玉仪,自然更加不知道徐奔的生死竟是系于她一念之间。
  所以当她再看见意外出现人影时,便立刻发动,她说:“我当然想活下去,我希望现在还有机会。”
  那边厢的陶正直虽然很忙碌,耳朵却仍然听得见这边的对话,因此他插口一面打哈哈一面说道:“马玉仪,你绝对没有机会。我老实告诉你,我没有功夫也没有兴趣看你被那些兽人强奸蹂躏,我只有兴趣亲眼看见沈神通抱起你尸体的表情。”
  他的声音残忍冷酷得当真有如疯狂之人,但言语内容却有条有理,使人觉得他比那些神智失常的人还要可怕百倍。
  陶正直已经钉完最后一枝金钉,转回身子,眼光到处,饶他是天下最奸最恶最聪明的人,却也禁不住愣住。
  原来当他眼光扫去的一刹那间,他看见三道人影连番从窗外飞入。
  有人冲进来还不算稀奇,其实已是不可能之事。因为徐奔、马玉仪两条性命之故,稀奇的是带头者竟是俊美有如美女的刘双痕,后面两人是崔怜花、崔怜月双姝。
  她们难道不知道硬来会使徐奔、马玉仪一齐送命。
  陶正直刚闪过这个疑问,另一件更奇怪之事也已发生。
  那就是徐奔居然大喝一声,竟能侧身一脚撑出。这一脚不但快逾闪电,而且风声凌厉刺耳,那种劲厉势道大概连一堵石墙也可能踢塌踢垮。
  吕夫人纵然已经练成了坚硬如石墙的护身功夫,大概也不敢用自己身体去试验徐奔的脚力,何况,她根本没有这类护身神功。
  故此她仓促间斜斜飞开丈许,一切情形正如所料,她已来不及运功震死马玉仪,也不能拖马玉仪一起跃开。
  马玉仪总算恢复自由。
  刘双痕现身她的面前,不过却是背向着她,这是由于他必须面对她的敌人,陶正直、吕夫人之故,因此刘双痕没有跟她打招呼。
  在她左右也有人现身,那是崔家双姝,她们翼卫着马玉仪,使任何人都不能由侧面突袭。
  女孩子们总是比较爱管闲事,所以崔家双姝四只眼睛滴溜溜盯住马玉仪,而不是陶吕两个敌人,似乎不足为奇。
  她们不但见过风度翩翩才智绝世的沈神通,也曾暗暗问过刘双痕,问他对于马玉仪的意见,刘双痕的回答相当干脆,他说如果马玉仪不是沈神通的女人,他一定会追求她。
  所以她们际此危机四伏险象环生时,第一件事还是先看过马玉仪而不是敌人。
  崔怜花颔首道:“晤,很不错,真是我见犹怜。”
  崔怜月说道:“很可能内在犹胜外表,这就怪不得一时俊彦都要俯首石榴裙下了。”
  崔怜月的话可以置而不论,但崔怜花评马玉仪我见犹怜,这个典故却值得一提。
  历史上记载,当南北朝时代,桓温伐蜀得胜,发现蜀主李势的妹妹非常漂亮,便纳为妾,而且对她极之宠爱。但桓温的元配妻子却是晋朝南康长公主,可不是平常人家女子,所以当她听知有这么回事,一气之下就亲自带了锋利长刀去找李势的妹妹,她当然没有好意,而是要亲手杀死媚惑丈夫的女人。
  女人在嫉妒时弄出血案一点也不稀奇,幸而这一次居然大吉大利,人人平安无事。那是因为李势的妹妹向长公主哭泣着说道:“我只因为国破家亡所以变成侍妾,如果你肯杀死我,那就最好不过了。”
  哀怜伤凄的声音言调,再加上美丽动人的姿容,使得母老虎般的长公主也大为心软,说了两句传诵千古的话,她说:“看见你连我都忍不住怜惜起来,何况是那个老家伙呢!”
  这就是我见犹怜,何况老奴,既富于人情味而又凄艳的典故。
  且说当崔家双妹正在评论时,陶正直已走过来,用不能置信的眼光望住吕夫人,道:
  “你怎么搞的?看来问题忽然变得很严重,我请你一定逃过大牧场著名铁骑的追杀了。”
  徐奔砰一声倒地声响,证实了他话的正确性,也加强了紧张气氛。
  但难道著名的大牧场铁骑单单只追杀吕夫人,却肯把他陶正直放过么?
  刘双痕说道:“陶正直,此时此刻,你为何不替你自己担心?这个女人值得你顾盼关心?”
  陶正直欣然笑道:“谢谢你,我虽然向来是个没有出息,没有胆子的人,但沈神通想杀死我,却还没有那么容易。如果你想知道原因,我便告诉你,若是别人问我,我绝不说。”
  刘双痕的笑容真是比美女还漂亮好看,他说道:“那就告诉我吧,我听着呢?”
  陶正直声音压低一点儿,可是厅内的人仍然都听得见。“沈神通这个人大多数时候很聪明,可是有时候却会变成傻瓜,我武力可能比不上他,所以我决不跟他单打独斗拼命。”
  刘双痕笑笑点头同意,他漂亮得连男人都会为他涌起爱怜之心,女人就更不必说了。故此吕夫人几乎瞧得呆住,而她的样子绝没有人会认为失礼,认为不应该。
  “刘兄弟,你心里一定会问他陶正直虽然决定不跟沈神通拼命,但他若是找上你,你难道宁死也不拔剑一斗?”
  “我正有这种想法。”
  “那么我告诉你,我当然有我的方法,我只要使沈神通变成傻瓜就可以了,当然这是说时容易,做时难的事,不过,看来好像我一直都相当成功,所以沈神通始终没有向我动手。”
  “使他变成傻瓜?”这答案真是大大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沈神通虽称智者,他本是以机智聪明名震天下武林,要把普通人变成呆笨尚且不易,何况是沈神通。
  “你们大家都不必这么样目瞪口呆。”陶正直又说道,“沈神通如果不是每每在紧要关头变成傻瓜,我陶正直就算有十条命也活不了。不久以前我还在天津死牢中看见他,他没有向我出手,因为他把何同的性命看得比我重要,你们想想看他是不是傻瓜呢?”
  照陶正直的讲法,那沈神通的确是愚蠢,至少是在那段时间做了傻瓜。因为如果沈神通不放过陶正直,当机立断地杀了他(假如可能的话),则现在起码马玉仪不会有难,徐奔也不必送了性命。
  然而这个结论莫说马玉仪、刘双痕等人,甚至连吕夫人也觉得不能接受,不管有多少真凭实据摆在眼前,但如果沈神通会随时被陶正直弄得变成傻瓜,那么世上之人一定全都是白痴了。
  刘双痕白如冠王的脸上现出好几条皱纹,朗若寒星的双眸中也充满迷茫疑惑光芒。不过他的声音仍然很平静地道:“陶正直,这话若是出于别人口中,我根本懒得听下去,但你却大大不同,你的确有惊世骇俗的才智,也有扭转乾坤的力量。”
  陶正直欣然笑道:“好说了,而我最高兴的是刘兄弟你是第一个这样夸赞推许我的人。”
  刘双痕道:“这叫做知音所稀,古今才人总是因此悲嗟。不过我们先别讨论这些闲话,我听说你的武功很博杂竟是兼数家之长,所以在这方面,我希望先证实一件事。”
  陶正直疑道:“你要证实什么事?”
  刘双痕道:“假如你的武功只不过擅长逃遁,则你能逃过猛将朱镇以及司马无影两人的刀剑,仍然合情合理,正如你也知道,很少人拔出兵刃时首先想到防备对方逃走的,你说是也不是?”
  “这是实情,可是你想证实什么我仍然没有听懂。”
  “我只想知道你武功造诣究竟如何,唉,其实我已见过你施展身手,你诛杀黑夜神社那些高手时的威风,我真是佩服死了,只不过你夹杂的手段太多,所以我仍然估不透你真正武功造诣到了何等地步。”
  陶正直摇头说道:“我不想跟你动刀子。”
  “我也不想。”刘双痕答得很快,“所以是她们,而不是我。”
  他后面这句话根本无人听得见,只因一阵奇异却悦耳的声响,已经弥漫全厅,原来是崔家双姝忽然一齐出手。
  由于她们手中的兵刃都是紫光艳艳夺目的玉箫,而紫玉箫挥动时带出阵阵谐和悦耳声响,所以淹没了刘双痕的话声。
  崔家双姝的紫玉箫一出手就幻现出千百道紫光艳影,她们的轻功也殊有风致,一前一后飞落陶正直身边之时,虽是迅疾无比,却予人袅袅娜娜风姿绰约之感,一点也不匆邃急迫。
  剑刘箫崔两大武林世家享誉百载之久,自然不是嘴巴讲讲或者吹吹牛皮就可以的。现在只要瞧瞧这两个艳丽如花,面貌肖似的美女所施展的萧法,谁也没有法子敢不衷心佩服。假如是她们攻击的对象,当然没有兴趣佩服,但心中叫苦连天,却是一定免不了的。
  任何人看见陶正直的表情,相信都可以看得出,他心里正震天价地叫苦。
  虽然陶正直的剑法精妙严密得大有泼水不透之势,可是崔家双姝两支紫玉箫极是作怪,一个从正面黏黏缠缠攻势连绵不断,另一个是后面堵住,招式宛如春蚕吐丝七荤八扯,简直好像要把陶正直当作蚕蛹,而崔家姊妹则是织茧的人。
  由于崔家双姝艳若春霞体态姻娜,所以这种黏黏软软情意绵绵的招式,不但悦耳好看,甚至足以令人心醉神摇。
  假如陶正直竟已为之目眩神摇心中迷醉,那么他只须剑招稍稍松懈,让任何一枝紫玉萧点中身上穴道而躺下,那就什么也不必说了。
  但陶正直一点也没有迷醉,他甚至还能够运功封住听觉,不让那阵阵柔靡怨慕回肠荡气的箫声(其实是玉箫挥舞时的声音)分散精神,不让萧声瓦解了斗志。
  不过这么一来他的确很辛苦很吃力,因为崔家姊妹虽然不是练就联手合击招式,可是她们却是孪生姊妹,心意相通,所以根本等于是同一个人出手。而事实上却有两个形体两支紫玉箫向陶正直身上各处脉穴招呼,试问陶正直如何能不大叫吃不消?如何能不叫苦连天?
  马玉仪只不过是旁观者,同时又是女性,照理说崔家双姝的奇异武功不能影响她才是,然而事实上,她却是首先露出如痴似醉神情的人。
  她在如泣如诉缠绵悱恻又宛似空山灵雨的箫韵中,仿佛看见自己还是诗样情怀少女年华的光景。
  又仿佛回到大江边美丽恬静那幢房屋,有丈夫的笑容,也有儿子的笑声。
  那崔家双姝忽动忽静的艳影,也使她迷迷茫茫,好像精魄竟要脱离尘世而越空飞去。
  刘双痕忽然伸出左手,毫无忌惮地搂住马玉仪纤腰,还搂抱得很紧很贴。
  吕夫人明眸一转已看清楚,立刻露出嫉妒的表情,道:“原来你跟她关系很密切,所以你赶来救她。”
  她乃是出身小幻天家派高手,所以崔家双姝这种能迷惑心神的奇门武功,对她全无威胁。
  这时崔家姊妹每个人都已攻出七十余招,表面上她们的箫招黏缠连绵毫不痛快,但其实她们出手时有快有慢。慢时候不必形容,快的时候则却也如天风疾雨,绝对不比任何家派的快刀快剑逊色。
  刘双痕答话时,也是崔家双姝突然展开一轮快攻之际。
  刘双痕说道:“吕夫人,请你准备,我也要出手了。”
  吕大人讶道:“为什么?而且为什么是现在?”她的确极之迷惑不解,因为她一直暗暗以小幻天秘传媚功笼罩着刘双痕。
  她自然知道自己有多少力量,而以她观测刘双痕纵然不至于跪倒石榴裙下,也决计不会对她生出敌意不会对她采取行动。
  然而事实却完全相反,刘双痕不理睬她而搂住马玉仪(真正用意是使她恢复清醒神智),这还不说,居然宣布要向她动手,而且是在陶正直与崔家双姝战况正在胜负未分之时,莫非他认为陶正直必败,所以已经不必替崔家姊妹掠阵?
  “我不明白,一点不明白。”吕夫人喃喃自语:“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如果你喜欢女人,如果你好色,你不应该不理睬我,不应该视我如无物。但若说你不要女人,你却抱住朋友的美妾,还抱得那么紧,那么亲热?”
  她刚刚把这几句话说完,刘双痕做一声掣出长剑,而马玉仪娇美可人的身于,也从他身边移到后面墙角。
  这时马玉仪得到刘双痕秘传内功手法暗助,神智已恢复清明。何况由于陶正直忽然像一块木头似的跌倒,因此崔家双姝两支紫玉萧一齐停歇中止了任何动作。她们双萧不动,异声立消,所以马玉仪也就不至于再陷人迷惘之境。
  马玉仪的情况似乎很好,也很安全,但吕夫人的情况却大大相反。
  只因刘双痕长剑一出鞘,便潇潇洒洒幻化为八道耀眼精虹,罩射吕夫人全身八处要害大穴。
  他的剑要震荡出八道光影,又要攻击对方要穴,动作当然迅疾得有如电光火石。
  但偏偏他看起来正如刚才所形容,硬是潇潇洒洒而绝不是急急忙忙,只不过被他这一记“逍遥八表”剑招笼罩着的吕夫人,不但没有丝毫逍遥感觉,还被剑光灼热得五内如焚芳心大乱。
  她一个筋斗向左边翻出,但身在半空,已被左面光华闪掣的剑式迫得不能不改变方向。
  只见她纤细雪白宛如水蛇的腰身一颤,身子呼一声向上升起两尺。
  假如此地还有其他男性旁观者,而他们又可能不必担心吕夫人胜败生死的话,他们一定会被她肉体夸张美好的曲线,以及眩人眼目的乳波臀浪迷醉得丢了魂魄。当然他们也决不知道这正是小幻天家派最著名的布施色相媚功,这种奇功秘功融合在武功任何招式里施展出来,的确是有强大绝伦的力量。
  那边厢陶正直身子贴地无声无息滑开三尺,这一着不用说也可以知道必是当世罕见罕闻奇功绝艺的一种。
  因为他虽然霎时已移开三尺之远,但崔家双姝却直到他站起时才发现,换言之,当他移动时,竟然能够令人完全没有感觉。
  陶正直似乎并不如何畏惧崔家姊妹双箫,因为他在躲避两支紫玉箫夹攻之前的刹那间,心中想的却是刘双痕。内容是:
  刘兄弟以对吕夫人的绝世媚功好像全然无动于衷?莫非他跟我一样,根本对女人没有一点兴趣?
  他不但能够想到别的事情而不是集中全力应付箫招,而且还能够像鬼魅一样消失于崔家双姝眼前,那是他忽然以快得难以形容身法飞出厅外。
  崔家双姝这一仗真是打得大有迷迷茫茫,糊里糊涂之感。
  可是她们目下却没有时间检讨或后悔,因为那边厢吕夫人丰满得令人垂涎的白皙肉体往上升起两尺之后,紧接着一定非有后续动作不可。
  故此崔家双姝现在却也只好先看完了,才有空考虑陶正直的问题了。
  吕夫人果然没有使任何观众失望,她在那么奇异的凶险的以及困难的情势下,白皙的娇躯在空气中却好像在床垫上滚动一样,一下子横滚七步之远。
  她终于落在地上,不但站得很好,而且不得不承认姿势甚是美妙悦目,就像一些第一流的时装模特儿一样,虽然故意以匆遽动作步法在台上走动,但蓦然停止时,静止的姿态却特别动人。
  刘双痕的声音一向温文有礼,但现在却好像走到另一个极端,至少吕夫人感觉得到有绝不留情的杀气。她听见他说道:“你千方百计想试试刘家的大自然剑法,现在希望你已经满意,也希望你不要再试。”
  吕夫人自然不敢再试,因为她站的姿式虽然美观兼又诱惑,可是刘双痕离她太近,反而大概看不见她姿势的妙处。况且他的锋利长剑轻轻顶住她右助要害,剑尖已经微微刺人嫩白肌肉,使她感到少许疼痛。
  “我可以死心可以不再试了,但我有什么好处?”
  “你当然有好处,最低限度你还可以在你花样年华里,继续欣赏享受锦绣河山,我相信你一定很同意我的看法。”
  “是的,我同意。”她回答得很快,面上泛起苦笑,但虽是苦笑,却仍然冶艳迷人。
  任何人若是独门拿手绝技,尽数施展之后,仍然对敌人无可奈何,更甚的是敌人的长剑已经顶住肋下要害,在这等恶劣情势之下,能够保存性命是喜出望外,自是谢天谢地的事了。
  所以吕夫人再也不敢妄动也不敢罗嗦,说也奇怪,她那个近乎赤裸之诱惑的白皙肉体,这刻忽然失去光彩惑力,正如橱窗内的模特儿,不管怎么漂亮,总是缺乏令人心旌摇荡的诱惑力。
  刘双痕一掌拍落吕夫人背心大穴之时,崔家姊妹一齐叫道:“大哥,陶正直跑掉啦!”
  吕夫人吃了一掌只连续咳了六七声便停止,表面上好像没有什么事,但她自己却知道,陶正直刚才以玄门无上精纯内功帮助她恢复了的真气,现在又完全涣散,这意思就是说她又再度失去全身武功。
  刘双痕笑着安慰崔家双妹,道:“不要紧,就算连我也一齐出手,也拦阻不住他,所以我第一个目标是这个妖女。”
  “难道你还有下一个目标?”
  话声是从厅门外传进来,这个口音谁也不会忘记,因为说话之人就是陶正直。
  步声传来人影随现,这个逃走了的陶正直居然又出现,他不但昂首阔步走入来,而且手中还揪住一个人衣服的后领,像拖狗一样拖着一个人进来。
  厅外忽然也传来惊叫喧哗声,其中夹杂着女人的口音,是李政的妻子贞烈夫人的声音。
  陶正直一面人厅,一面笑道:“他们发现得太迟了,但我只希望这个家伙的身份,能够帮我度过劫难。”
  他的声音神态动作都极之从容轻松,可是事实上却快得难以形容,只那么一眨眼间,他已经把手中那个人推到墙角使他直挺挺站立,又从墙上拉出一根金色细丝勒住颈子,另一端系接在对角墙上,一根钉子上。这样他就算放手,那人亦不会倒下,因为他颈子上有一条金色丝线拦住。
  话说时罗嗦,其实陶正直一下子就已用七根金丝线拦勒那人胸腹肚腿等处,使人觉得那人简直被蛛网封在墙角,不但不会倒下不能逃走,看来甚至连挣动一下也很不容易。
  “这是干什么?”刘双痕问:“以你武功之高,难道一定要使你这等手段而不敢面面相对决一死战?”
  马玉仪尖叫道:“哪是李政,刘双痕,你一定要救救他。”
  李政本是夫妇同行,他们俱是大牧场精选铁骑之列,怪不得他被抓去及那贞烈夫人叫声那么尖锐惶急。
  “我知道他是谁。”陶正直笑得可恶,但仍很好看,“任何人看在他妻子份上,决不能不软化让步。”
  李政的娘子倏然出现在大厅门口,头巾已掉落,所以头发披垂而回复女人面目,当然她面色非常激动可怕,而且更可怕的是她手中拉得满满地强弓大箭,对准陶正直。
  “放了他,”她大叫道:“否则我射死你这个臭贼。”
  陶正直摊开双手笑道:“别那么凶,请冷静一点儿,冷静只会对大家都有好处,决不会有害处。”
  刘双痕也接口道:“对,李大嫂不可冲动,李大哥目前还没有生命危险。”
  陶正直呵呵笑道:“但如果她一冲动射出劲箭,这个李大哥就不保险,照我看法很可能没有射中我反面忽然射穿了李大哥肚子,那时才好笑哪,哈……哈……”
  李政娘子一时呆住,她当然不知道武功中有这等李代桃僵,移花接木的精妙手法,陶正直是否精擅这等秘艺不得而知,但是无论如何还是不要拿丈夫的性命去试验为妙。
  她终于卸弦垂弓,不敢造次,其他门窗外对准陶正直五张强弓也莫不如此。
  陶正直又道:“我老早就听说过扬州花月楼的多情箫是当世奇功,神妙无双,刚才领教之下,果然名不虚传。”
  崔怜月嗔声道:“你讲话最好别摇头摆脑,真讨厌。”
  “你错了,崔姑娘,你大大的错了。”陶正直的头摇摆晃荡得更厉害:“古今天下读书人如果吟诵好文章好诗词之时,未有不摇头摆脑者也。现在我讲述的是这么精彩的故事,岂可呆头呆脑有如木石乎哉?”
  “我才不管你像什么东西。”崔怜月恨恨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陶正直道:“我只不过想告诉李政娘子,如果不是你和你的姊妹施展出多情箫奇功绝艺,我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够一下子就抓住李政。”
  崔家多情箫的奇异威力已可以从早先马玉仪情况看得出来,所以陶正直的确没有乱讲,李政之所以被他手到擒来,无疑是因为心神受到古怪箫声所制。
  姐姐崔怜花道:“还要你告诉我们?我们自己难道不知道?”她这时才转眼望向李政娘子,声音中大有歉意:“但只有武功招式我们可以控制,我们要点陶正直巨阙穴,绝对不会点到李政大哥的紫宫穴,然而声音却不同了,我们非常抱歉,但我们相信李大嫂你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李政娘子叹气道:“我明白,我绝不会怪到你们头上。”
  她与李政结婚十多年来,出生入死经历过无数患难,所以她已算得上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物,像现在的情形她能怪谁呢?当然,不能怪罪崔家双姝,故此她唯有叹气,必要时也只好认命了。
  陶正直笑容有增无减,道:“刘兄弟,真想不到你的才智和剑术一样高妙,不过你可不可以客气一点忍让一下?因为我想斗的是沈神通,而不是你。”
  刘双痕根本不假思索便应道:“我当然不跟你作对,你莫非还不知道我们赶来此地,就首先制住妖女的主意都是沈神通出的?”
  陶正直大惊之色居然掩饰不住,连言语也不流畅呐呐道:“都是他的主意?”
  “沈神通的主意没错。”刘双痕又强调一次,道,“否则我怎知第一步如何第二步如何?照我的想法,上上之策就是集中全力对付你,你若是落败伤亡,一切问题都消失了。但为何沈神通不此之图,反而要我倾尽全力瓦解吕夫人那妖女的战斗力量?难道那妖女若是安然无恙,竟会发挥出比你更大威力不成?”
  陶正直居然也不必想就连连点头,道:“她当然可以,你一定忘了她是小幻天家派嫡传高手,唉,如果不是她运气不好,碰上刘兄你的话,老实说只凭她一个人,就可以把此地内内外外连男带女一齐掣服擒下,当然这过程中我也得帮帮她的忙,但无论如何那时候她是主角而不是我。”
  小幻天家派在江湖上声名虽然不响亮不轰动,可是像刘双痕崔家双姝等出身于武林世家的高手,当然知道厉害,换言之,陶正直的话至少不算吹牛吓唬人。
  但世上却往往有不少人深信自己贞烈气节或者正直性格,可以不怕邪怪妖异之事,像外号贞烈夫人的李政娘子就是这类人之一,她厉声喝道:“我不信这一套,那个妖女岂能连我都迷得住?”
  陶正直笑笑应道:“你有权不相信,不过你可别忘记一个事实,那就是连花月楼的多情箫箫声(不是吹奏,只是挥舞时的声响),你们都受不了,全都为之如痴如醉,试问小幻天神奇媚功谁还能受得?”
  李政娘子纵然仍不信服,但在理论上,她却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只好愤愤紧闭嘴巴。
  刘双痕道:“刚才你问我是不是还有下一个目标,现在我回答你好不好?”
  “当然好,”陶正直说时还用手指指住自己鼻尖:“是不是我?”
  “对,我们现在全力对付你了。”
  “很好,以你的大自然剑,加上多情箫,毫无疑问足以跟我决一死战,何况厅外还有几把可怕的强弓。”
  刘双痕耸耸肩头,微笑道:“照你这样分析,我应该赶紧动手才是,但我为何没有动手?还跟你在讲东讲西,好像闲得很无聊的样子?”
  他问得很有趣,试想谁会将这种问题,反而向敌人请教呢?
  陶正直却不表示诧异,并且还回答他的问题:“那自然是由于李政之故,你们有没有听过投鼠忌器的故事?”
  他问的是崔家双姝,不过她们却不理睬他,甚至还把眼睛移开不去看他。
  刘双痕道:“这就是症结所在了,你已杀害了徐奔,跟大牧场的仇已结得够深,何必又多拖一个人落水?话说回来,假如你独力不能对付我们这些人,也没有话说。但你分明有足够能力,至少你脱身逃走毫无困难。所以讲来讲去,我仍然是想知道你为何拖李政落水。”
  陶正直仰天哂笑一声,想了一下才道:“你可能当真不了解,但沈神通一定晓得。他绝对知道如果我救助了吕夫人,由于耗费不少真元内力,武功登时大打折扣,故此当你全力赶紧收拾吕夫人之时,我也就找到机会抓住李政作为人质。”
  事情好像很简单,只不过经过相当曲折而又紧凑,所以让人眼花绽乱而已。
  但是不是这么简单?那陶正直当真因真元内力,一时恢复不过来,所以觑空觅隙抓住李政作为人质?
  实情是否如此暂且不管,反正陶正直此人心计深沉,古怪花样极多,谁也不敢自信一定能看穿能测透他。
  刘双痕好像已不想讨论这件事,所以不再追问,话题也立刻转到人质身上,他说:“陶正直,你别伤害李政,我们也放了吕夫人。”
  陶正直答非所问:“刘兄弟,在任何情形下,我都不会抓你作人质,也不会伤害你,但对别人我就绝不会忌惮怜惜了。”
  他眼睛却是瞧着崔姊妹,显然所谓别人就是她们两个。
  刘双痕笑一下,道:“你明知我极之关心她们,你是不是利用她们威胁我?”
  “正是此意。”陶正直连连点头道,“这是你和我之间能维持和平能不伤感情的唯一办法。”
  刘双痕不再驳话这件事,说道:“我还是要旧话重提,我放吕夫人,你也放了李政如何?”
  吕夫人叫道:“陶正直,救救我,我愿意做你的奴婢。”
  可惜她声音已失去荡人心魄之娇媚魅力,这一点自然与她真气涣散失去武功有关。
  陶正直道:“我不干,你我之间既无恩亦无爱,故此我只有互相利用价值,可是你现在已失去一切条件,你对我已全无价值,我把你这个废物换回来干吗?”
  话很残忍冷酷,却也是实情。
  人类绝大部分的活动都是建筑于互相利用价值之基础上,讲可怕一点,甚至连父母与儿女之间亦有这种现象,儿女如果身、心两方面都能自行生长成熟的话,大概就不必有父母了。
  已经没有人需要诘问陶正直刚才何以肯帮忙吕夫人,这个疑问已经不存在了,因为徐奔已死,大牧场力量(目前来说)已被击垮,所以吕夫人已没有利用价值。
  陶正直又道:“刘兄弟,请问沈神通嘱咐你第二步应该怎样做呢?”
  刘双痕沉默了老大一会儿功夫,才道:“他没有说。”
  陶正直眼中露出疑色:“他为何不说呢?”
  刘双痕道:“因为,他根本连第一步应该如何,也没有对我说,他只告诉过我几句话。”
  陶正直一时大感震撼,只因为他忽然发现世上多了一个足以颉颃的对手,而这个对手却正站在他眼前。
  他仍然问道:“沈神通对你说过什么话?”
  “沈神通说,目下局势既复杂又千变万化,一时不能分析得清楚,所以你自己看着办,第一步怎样做第二步怎样做,你自己决定好了。”
  照他这样说法,沈神通的确讲过第一步,第二步这些话,所以他当初没有对陶正直说假话,只不过有内容的步骤,跟没有内容的步骤,那就相差不可以里计了。
  总之,如果刘双痕由到达现身直到现在,一切行动俱是他领导的话,则刘双痕脑筋之佳反应之快,只怕也已不逊于沈神通。
  陶正直面色比泥土还难看,声音也很干涩:“我一向以为脸孔跟脑筋总是配不起来,越漂亮越像木头石头,所以我一点都不提防你。”
  “跟你谈话真是有趣极了,唉,我以前想法也和你一样。”
  陶正直的声音仍然不像平时悦耳:“好吧,就算我不知道你第二步该怎样做,但你总该知道我应该怎样做吧?”
  “我也不知道,这是老实话。”刘双痕说道,“假如你宁可听假话而不听老实话,我大概会继续劝你放了李政,把吕夫人换回去。”
  李政娘子面色一时变得雪白,眼中露出内心深处的疑惧。
  以她的立场自是李政性命为重,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只要能救回李政就行了。可是听刘双痕口气,却好像不把李政的危险当一回事,这叫她如何能不为之脸色发白?
  陶正直皱起眉头,很不以为然地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话多么伤李政娘子的心?”
  刘双痕微笑道:“难道为了不伤她的心,你就肯答应交换人质的条件么?”
  陶正直道:“你为何不试一试?”
  李政娘子声音甚是嘶哑,大概是惊惧紧张过度之故,她跟着说:“是呀,刘公子,你可以试一试呀,我……我还可以筹出一千两黄金。”
  刘双痕面上微笑忽然消失,因为局势已变成好像是他不想救李政性命,甚至好像是他从中作梗,但事实上是不是这样的呢?
  事实上当然不是,根本他正在殚精竭智极力想教李政。任谁也懂得一个简单原则,那就是越想得到的东西,表面上越须装出漫不经心毫不在乎,这样才可以谈得拢甚至杀低对方的价钱。
  所以这件事李政娘子确实不应该插嘴不应该参加,然而揆诸事实却又怪她不得,因为李政是她的丈夫而不是别人。
  虽然怪她不得,但刘双痕心里已经很不舒服,故此微笑也消失,他冷冷地道:“李大嫂,究竟是谁抓住李政?是谁使李政有生命之险?是我还是陶正直?”
  李政娘子道:“可是你却不肯跟他谈谈条件。”
  谈谈条件当然没有什么不可以,就算谈不拢亦没有什么损失,主持谈判的人又不会因此而少了一块肉。
  因此连崔怜花也用同情眼光瞧瞧李政娘子,又用不同意的面色对着刘双痕,说道:“李大嫂说得对,谈一谈有什么关系呢?”
  但刘双痕忽然露出的啼笑皆非表情使任何人都明白他一定另有苦衷,这一点连李政娘子也明白了。
  因此她们都极力挤出含有歉疚意思的苦笑。
  这时她们听见刘双痕向陶正直说道:“陶正直,你赢了。”
  陶正直迅即恢复平常神态,不再是那种可怜兮兮无路可走的样子,他笑道:“刘双痕,我跟你打赌,这些女人们没有一个上过菜市场,你敢不敢赌?”
  “我不敢,她们如果上过菜市场,当然懂得怎样争斤论两地讨价还价,也懂得装出并不想买的姿态,但事至如今好像已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不妨把条件说出来,如果你有的话。”
  “你的确很聪明,我没有什么条件可说。”
  李政娘子虽然心里还塞满浓浓歉意,但仍然忍不住地问道:“刘公子,你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非杀死我那当家的不可?”
  “不,你放一百个心,他绝对不想杀害李政。”刘双痕说道,“因为我们完全没有谈判的资格,所以他懒得多讲,他反正胜券在握,大可以捉弄我们一下。”
  “你确实是聪明人。”陶正直又赞他一次,“本来你们还有少许谈判资格,因为你和崔家姊妹大可以不管李政死活跟我一决死战。我当然不想发生刀来剑往这类危险的事,所以我或许会软化一些,换言之,你们越不在乎李政安危生死,我就越会让步,可惜那些女人掀了你的底牌,哈哈……哈哈……”
  李政娘子崔家姊妹被他这番话刺激得痛苦不堪,另一方面,由于直到现在还弄不清楚这两个男人究竟有何意图?为何都没有触及问题核心?为何全无具体意见提出?所以她们又复为之烦恼头痛之极。
  她们过后也许不再记得现在对男性佩服之情,但此时她们却的确感到男性当真是高一等的生物,她们也强烈感到女性好像不大适宜这种充满险恶风波生涯,她们似乎更适宜于平稳安定的生活。
  至于日后她们肯不肯让自己归于平谈?让自己回到厨房?谁也不得而知。只因人生是如此变幻无常,命运是如此离奇莫测,明天的事谁知道呢?
  陶正直又仰天长笑数声,说道:“我要走了,你有何打算,是情词恳切地挽留我?抑是企图使用武力?不过据我看法,你可能恭送我扬长而去,对不对?”
  刘双痕立刻道:“对,因为我们认为赶快施救李政,比找你麻烦重要。”
  陶正直笑容未敛,施施然向厅门行去,他只走出三步,李政娘子已如一缕轻烟飞过去落在墙角李政身前。
  陶正直冷声音恰好钻人她耳朵,由于他的话声坚凝强劲有如锥子一般,所以别人就算不想听亦办不到。
  那股钻人众人耳中的声音说:“李政可以不死,假如你们小心一点的话。”
  李政娘子登时有如泥雕木塑动也不敢动。
  刘双痕大声道:“外面大牧场的朋友们,别拦阻陶正直。”
  五把拉满劲弦搭着硬箭的强弓有四把立刻垂下,但其中之一已经出手。
  弦声一响,前后两支长箭挟着劲烈破空声,已射到陶正直咽喉和小腹两处要害。弓弦其实一共两响,只因发前者连珠手法,已臻精妙之境,快得间不容发,所以听起来好像只有一响。
  陶正直右手按剑没有任何动作,只用左手挥拂一下,表情和手势都显示出漫不在意的味道,就像我们随手赶开讨厌的苍蝇一样。
  但如果我们用赶苍蝇的手势对付两支急劲长箭,后果自是不问可知,所以那两支劲疾长箭忽然变成树枝一样掉落地上之时,大牧场其余的铁骑们(也是箭道高手)登时明白何以刘双痕不让他们出手之故了。
  发箭的那个铁骑姓杭名吉,此人性情暴烈武功高强,现在也只有他不管刘双痕的暗示,兀自发难扑截。
  这杭吉肩宽膀阔,甚是高大,他宛如巨鹰般由屋顶冲泻落地,强壮的身形带出劲急风声。
  陶正直感到好像被一堵石墙挡住去路,所以没有法子不停住脚步,面上微露讶色,大概是奇怪何以还有人胆敢拦阻。
  不过他第一眼瞧的不是杭吉的面孔,而是杭吉握刀的手,第二眼才看他的人。
  杭吉嗔目厉声喝道:“老子姓杭名吉,小兔崽子好好记住,可别忘了。”
  陶正直讶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为何要记住你?你以为你自己是谁?”
  “我是你老子。”杭吉跟着还骂了一句三字经,接着道:“老子是怕你见到阎王爷,竟说不出斩下你狗头的人是谁。”
  “啊,原来如此,谢谢你的好意。”陶正直话声表情连一丝火气都没有。
  刘双痕声音传出厅外:“杭大哥,别拦住陶兄去路,咱们还有要紧事商量。”
  但杭吉仿如不闻,明晃晃大刀斜斜竖起,他这姿势的意图是如此明显,就算不懂得武功叫不出招式名称的人,也敢担保杭吉已经决心要出刀砍劈陶正直。
  刹那间四下忽然静寂得连绣花针掉落地上也听得见,这是因为杭吉既已决意拼命,便绝对不可再跟他说话,也不可以再劝他,以免他心神分散反而惨死。
  杭吉拼命之心显然谁也不能挽回,因为他更不搭话,手起刀落,那把寒光耀眼的大刀劲斩陶正直颈子,看来他的确一心一意想斩下陶正直的脑袋。
  大牧场余下四铁骑本来都居高临下,这时,个个迅即弯弓搭箭准备帮助杭吉。他们人人身经百战,自是深知虽然单凭几把强弓奈何不了陶正直,但用来扰乱牵制他却极有效的道理。
  杭吉第一刀没有斩下陶正直脑袋,但并不气馁失望,假如陶正直的头是这么容易斩下来的,他老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杭吉自是明白此理,所以他毫不停滞紧接着连发三招,登时但见刀光盘绕漫天匝地。
  只瞧得刘双痕等人个个心驰神醉目瞪口呆,原来杭吉这三招有刚有柔,有慢有快,每一招都是六刀,三招一共十八刀杀将过去,刀光杀气森厉严密,大有一代名家气势。
  这就是令刘双痕为之目瞪口呆之故,谁想得到此大牧场铁骑中竟然潜隐着有这等特殊刀法大家呢?
  刘双痕只不过惊讶而已,但陶正直却是既讶又骇,额上冷汗如浆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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