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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鬼影幢幢在幽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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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也好鬼魂也好。若是出现阳间(另一空间)必有原因。
目前且不管原因、来意,最重要是究竟有没有鬼魂?如果没有那只是障眼法,利用我们视听的错觉。如果有,问题就万分严重。人应该怎样对付鬼魂?
任何宗教都有禳解祓祛方法。但此等法门仍须祈求借重另一空间神灵之力(所谓另一空间,但亦可能属于较高层次空间。以佛教言,天道与阿修罗道是两种不同空间。西方教会的上帝及魔鬼,则显属同一层次之空间)。
凄厉幽暗的景象,从地狱传来悸人魂魄的异声。加上忽有忽无飘浮于空气之形相。人力变得渺小且受种种限制。无论是谁胆子再大也禁不住泛起无能为力。不能抗挣的沮丧和惊悸。
小辛完全不懂符录禁咒之道,所以根本无法向神灵求助。
他只有靠自己。但他有能力与鬼魂为敌么?他用什么方法?
小辛从来不知道究竟有没有鬼神。但他却深知一件事:眼前的景象绝对不是视力听觉的幻象错觉。因为如此凄风苦雨无边黑暗中,任何人都瞧不见鬼魂影子,亦听不到其他声音。
只有他小辛,从幽冥世界训练出来的眼力听觉,才看得见听得到。
任何人如果看不见听不到就等如没有。既然没有也就不会惊恐。所以眼前的鬼魂绝对不是恐吓,绝非想吓得他心惊胆跳而失去自我控制。
横行刀忽然出鞘,宛如电光一闪。但电光只闪一下,其实已交叉劈出两刀。
事后连小辛自己亦感觉得出,他的刀几乎比光还快。
刀光消失之后。小辛看见鬼魂变成四片,甚至听到坠回地狱的奇异声响。
他心神之坚凝专一固然如不可动摇的金刚,但挥刀的速度居然达到光的极限。人类只有思想速度(刹那间可以抵达宇宙有限和无限的边缘)可以比拟。但思想在时空之内其实没有速度,它的速度只不过假设而已。
幽冥黑暗的天地突然开朗,虽然是深沉夜晚星月俱无。虽然凄风苦雨依旧吹刮飘洒,但至少还看得见天空,看得见竹材阴影,更看得见白色的石屋。
石屋之内很快就有了灯火。那是小辛点燃一支蜡烛和一盏油灯。
但一灯一烛光线仍然不能照亮屋内所有地方,因为石屋相当宽敞故此仍有阴暗之感。此外有些巨大神像投下的黑影,以及阴暗墙角两具棺材。使得周围浮动着妖异神秘气氛。
屋内一个人都没有。
小辛站着不动,亦不作声。
起初并无异状。但不久小辛就好像已溶入夜色中,溶入妖异神秘气氛中。
如果此屋经过千百年都无人发现闯入。则屋内的神像棺木包括小辛,都等如不存在。
但屋内的一切(当然包括小辛)却的确存在。
两口棺木一口漆黄,一口漆黑。黄色棺材忽然格勒一声,棺盖滑下三尺。那情形就像我们常见常用的长形印章盒把盒盖捺开一样。不过棺材盖会动却实在太奇异恐怖了。
一颗头发蓬松的头颅伸出棺外。
这颗头颅尽管出现得很可怕,但却不是骷髅。不但有头发,还有眼耳嘴鼻五官。眼睛内有眼珠,亦会转动瞧看。
小辛的侧面反而明晰清楚。不像正面有一层迷雾阻隔。
但他好像永远不会移动的石头,又像明暗幻灭的烟雾空气,明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
棺中伸出的头颅亦就此停止任何动作。好像凝结在空气中。
至少过了一个更次,格中头颅突然冒起露出肩膀胸口,而面上五官会活动,于是这颗突兀诧异的头颅变成人。
小辛也忽然会动,转头望住他。目光澄明而又锐利似刀。
棺中人年约四旬,面颊瘦削,宽阔额头显示喜欢思想,亦是眈于幻想的特征。
他叹口气道:“你真是小辛么?”
小辛冷冷瞧他,然后目光转到左边一个面目狰狞头上有角的神像。神像全身金色左手指尖吊着两个小小草人,草人身上居然有衣服,还看得出是女性衣裳。
神像右手也吊着两个草人,不过却是男性。
小辛道:“这两男两女是谁?”
棺中人道:“女的一是花解语,一是绿野。男的一是连四,一是小郑。”
小辛道:“你想咒死他们?”
这是厌胜之术。我国自古已有之,除了念咒厌外,还用祭炼过的法器如小刀小箭等刺入草人身上,而对方身上就会莫名其妙到处疼痛,或是整日昏昏沉沉终于暴毙。
棺中人道:“不是我,我没有那么大本事,而且灵不灵能不能害死人我也不知道。”他声音表情都很诚恳,似乎可以相信。
他又道:“我姓金名阳,原籍邯郸。我在路上忽然发现你,感到你好像对我很有兴趣,所以星夜赶到此地。你当也知道我想托庇此地教门中一位前辈。”
小辛道:“你交代得太含糊了。此处的地名、住持、派别、过去历史等全不提及。你何以要隐瞒?”
金阳忙道:“不,我一定通通讲出来。但先请问你一声,九幽使者怎样了?”
小辛道:“你问那个吊死鬼么?”
金阳压低声音,道:“别这样说,他怎样了?”
小辛道:“你先回答。”
金阳恭谨应道:“是,此地是舒城西南十二里的鸟空小筑。住持是长春子真人,他虽然年逾六旬,但外表看来像十四五岁童子一般。长春子真人是青龙社元勋,道教正一派耆宿长老,已得南宫列仙之位。我这样说不知你明白不明白?”
小辛没有一点表示。
要知道教内容包罗广泛得惊人。举凡天文、地理、阴阳、术数、医药、星相、符录、技击等都精妍奥妙。用来配合服气、炼养、服饵、烧炼等达至玄奇神秘境界。例如内家剑术便以形气合一为最高造诣(炼气是内功,炼筋骨是外功)。地理有堪与学等等。
符录咒术驱神役鬼只不过是道教其中一门。正一派就是专尚符录驱遣之术,如江西龙虎山张天师道便是。所谓南宫列仙,即专司人命祸福的神明。
由于道教内容博大深精而又流于驳杂。因此正宗道教主流丹道反而不甚为人所知。无数装神弄鬼的神棍都假借道教之名骗人钱财,使得世人误会极大,竟不知道教其实是我国极深奥精微的学与术。
道教中人往往说旁门八百,左道三千。此一形容道教混乱驳杂的话既痛心而又真确。像金阳口中的长春子,根本就是邪门方术之士。道教决不会承认他。有识之士亦一定看得穿他的丑恶诡邪面目。
小辛问道:“你旁边棺材内就是长春子?”
金阳道:“正是。但我知道他情况很不妙,至少目前比死人还糟糕。”
小辛道:“难道为了吊死鬼之故?”
金阳吃惊地道:“九幽使者与他元灵合一。万一九幽使者发生意外,长春子真人当然亦受累不浅。”
小辛道:“你何故不站起来?何故不离开棺材?”
金阳道:“此棺不但整个是铜铸的,而且祭炼多年,必要时我可以很快关闭棺盖,连九幽使者亦奈何我不得。”
一切疑问他都答得很快很坦白。小辛开始考虑可以相信他。
但有一点他故意不问,而这问题非常重要。那就是既然施展厌胜之术。既然有绿野花解语连四小郑。何以没有阎晓雅?何以没有他小辛在内?
又既然金阳不解释这一点,显然他还藏着很多秘密。这种人信得过么?
然而小辛却很信他的样子,道:“听我的劝告,金阳,赶快脱离这种邪教。生活是好是坏,快乐或寂寞。都好过这种人非人的诡邪生涯。”
金阳叹口气,道:“我明白,因为我已想过千百回。如果你要打开另一口棺材,我一定得先行关闭这个铜棺盖。如果你不愿冒险,那我就出来。”
小辛沉吟一下,道:“你先关闭棺盖。我可能撬开那黑格,也可能离开。”
金阳道:“你最好离开。”忽然压低声音道:“长春子真人可能因九幽使者失败而陷入昏迷。但亦可能诱敌。”
说完,便匆匆躺下,吧塔一声铜棺盖关闭得连一条缝都没有。
小辛毫无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有何想法。
那座金色狰狞的神像栩栩如生,浮动着邪恶可怕的气氛。
在他手中的草人,是不是表示命运已控在他手中?
光芒一闪,横行刀已出鞘入鞘,但任何人当场目击亦不可能看见此刀。因为太快了。快得连声音亦瞠乎其后。出鞘入鞘的声响隔一阵才听见。
金色神像忽然裂开跌坠地上,发出很大响声。而他手中四个草人亦通通分开两截。
小辛眼睛四下搜索一阵。嘴角忽然泛起冷笑。
黑棺据说是长春子真人匿卧。但粗重呼吸自始至今都很清晰(当然仅是小辛的听觉)。
但铜棺内忽然全无声息,显然棺内已经没有生命。
那么金阳到何处了?他若是死亡的话却又是因何缘故?谁下的手?
小辛刀光乍现又隐。但见铜棺(每一面厚达三寸)拦腰多了两道裂痕。小辛只须轻踢一下,当中一段便滚开一侧。
棺内哪有人影?不过棺底却有一个洞穴。洞内黑暗而又阴风恻恻。
小辛侧耳倾听一会,突然离开石屋。身形霎时隐没漆黑夜色中。
竹林内更加黝黑。不必任何邪法妖术都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
一个人从一丛竹材下悄地然冒出面,动作既轻灵又没有声响。简直有如幽灵出现。
但并不是没有人发现他。因为他才往前迈出两步,突然胸口一疼急急刹住去势。
他根本就是自己把胸口往那尖锐之物碰去。当然只要他刹住脚步,创伤就到此为止。
这片竹林,这处地道出口,他已熟得不能再熟。闭上双眼亦可行走自如。但那是什么物事竟然刺破他胸口肌肤,使他受伤流血?难道是小辛的横行刀摆好方向等他碰上来?
金阳打死也不肯相信小辛有此本事。根本不可能!除非小辛属于黑暗之鬼魂。否则此时此地焉能来到并且摆好宝刀架式?
但小辛的声音传入金阳耳中。一点不假正是小辛。声音很冷漠,听不出一丝得意或奚落。
他道:“金阳如果你不想回答我的话。只要跨前半步。就不必说任何话。我意思说你无须浪费藏在牙齿内的毒药。弄个假牙装上毒药要费不少功夫时间。”
金阳全身冒出冷汗。像小辛这种敌人太可怕了。简直倒了八辈子楣才会碰上他。
小辛又道:“其实你如果说你是九幽使者,我会更相信些。你自己知不知道你的面孔告诉我,你很少用这副真面目见人?通常你都戴着人皮面具。如果你身份如此简单,何须时时戴用人皮面具?”
戴人皮面具居然也会留下痕迹,的确是谁都想不到的。金阳深心中泛起崩溃之感。谁教他如此不幸碰到小辛这种敌人?
小辛又道:“安居镇繁荣得不合理。而有些情形除了邪门左道的帮会之外不会存在。你倒底开不开口?”
金阳几乎听见横行刀刺穿他心脏声音。因此他打个寒噤,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我还说什么?”
小辛道:“你肯开口说行。我自然有很多问题。不过,我事先声明。就算你完全回答而我也很满意。但你仍然要受惩罚。至少要使你以后不能再去害人。”
金阳呐呐道:“你不觉得太过份么?”
小辛道:“不,你这辈子只遇到我一次。老实说像我这种人很少很少。别人见到你只好任你欺负荼毒。以往之事我没有责任。但以后我就不能推卸责任了。”
金阳道:“我平生第一次听到这种怪论。但你确实使我无法反驳。”
小辛喃喃道:“你不能代表命运,甚至连傀儡亦不够资格。但恶仙人韩自然……”
金阳讶道:“谁?你提到谁?”
小辛道:“恶仙人韩自然。你听过这名字没有?”
金阳道:“当然听过。他是排教第一高手。你认识他?”
小辛道:“不认识。他比长春子如何?”
金阳道:“不知道。我看差不多。但很难说,派别不同修为不同。”
小辛道:“我就从韩自然问起……”
当然安居镇的古怪不会遗漏。小辛这个人一旦用逼供方式问话。其详细周密的程度你连做梦也想不到。
小辛一路寻思鬼的问题。甚至看见一个乡村妇人揪住男孩子耳朵嗔声喝道:“看你的鬼样子。”
小辛连忙挨近睁大眼睛瞧看。那男孩子倒也端正清秀。只不过由脸孔以至衣服都很脏。
但小辛可以肯定他是人,连一丝一毫鬼味都没有。他不觉哑然失笑,笑自己过度敏感。
这种骂孩子骂人的话天下都听得到,岂可当真?
他曾看见鬼魂,听见地狱异响。所以沉浸于玄奥复杂的冥思中不足为奇。也因此有所疑忽便亦不足为奇。
饭馆内人头涌涌,锅杓声伙计吆喝声以及客人斗酒谈笑声组成烟雾腾腾酒肉香气四溢的热闹。
小辛居然没有看见门外的六匹骏马,以及一辆马车。
马车没有特别之处,但车夫都显出几点与众不同之处。一是这车夫年轻力壮不说,穿着整齐干净,好像刚沐浴更衣出来的大爷(神气也像大爷)。二是他腰间佩刀。三是他屹立车厢边,好像下了决心永不移开一步。
那六匹马表面上也不怎样。只不过若是小心观察之下,也不难瞧出每匹马固然很矫键,同时鞍垫都是最上等皮革质料款式美观,而又都很旧了。绝对不是暴发户刚刚订制眩耀财富的。
小辛每年苦苦诵忆的二千四百句口诀中,有一句是打尖投店先看内外,车马夫丐常势分明。
观察饭店或旅舍,必须由外向内观察,首先是车及马。所谓,武大朗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样的鸟。”
从代步的车马大概已可测知乘者身分。同时还要观察车夫及乞丐。车夫属于马车部分很易了解,至于乞丐则是显示饭店旅社本身势力情况。
任何人都不喜欢在兴头上碰上乞丐缠扰,所以有办法有势力的店合,乞丐不敢挨近。口诀所谓常势分明,意思就是说普通寻常或很有势力一眼就分得清清楚楚之意。
但无论如何小辛已经在闹哄哄的饭馆内,甚至连对面也是单身的客人是怎生样子亦不知道——因为他只顾想那些问题。
一盘切牛肉,一大碗鸡丝凉面以及四两白干用不了多久就通通进了小辛肚子。但肚子还未饱,怎么办呢?再来一百个饺子一盘牛肉。对面的客人是个精壮汉子,直瞧他轻松愉快吃个干净才长长透口气,拿起自己的酒壶,给小辛倒满一大盅。
“请喝,如果你还能吃,兄弟作东。”
小辛心神回到人世间(我们的时空),然后马上明白对方意思。他暗中摸摸肚子,哈,哈,再来两百个饺子三盘牛肉也吃得下。不过何必害人家破费呢?
那汉子拿起酒壶等他喝,道:“请,尽管吃尽管喝。”
小辛笑一下一连喝光五壶酒吃光三斤牛肉才道:“再来二百个饺子如何?”
那汉子道:“你想吃的话兄弟一定请客。但如果并不想吃,不如再喝几盅?”
小辛点点头,直到如今才真真正正打量对方。及后突然问道:“你贵姓名?世上有鬼没有?如果有你亲眼见过?”
那汉子道:“我姓郝名问。”他不觉笑一下,因为郝问的字音在国语读起来就等于好问。而他的样子果然也像喜欢问东问西的人。
郝问又道:“有,你且瞧瞧那边三桌筵。喝!人才济济谈之不尽。”
小辛举目望去,很快收回眼光,道:“的确人才济济,此地不过是合肥与舒城之间一个大镇,何以有如此景象?”
郝问道:“老兄你贵姓名?如果等到我们分手之后我还不知道你姓名,那我的名字也得改上一改啦。”
小辛道:“小弟姓申,申公豹的申,你叫我小申就行啦。”申公豹是封神榜著名人物,天下无人不知。而小辛与小申声音相同(附注广东读音而已),果然是讹人妙法。
小辛又道:“只不知郝兄改个什么名字?”
郝问道:“把问字改成笨字就行啦。”好问变成好笨,当然把一切都说明白说清楚了。
小辛笑道:“郝兄,你为何不去问一问他们,那些高踞席上意气风发的人,何以在此镇市落脚?”
郝问道:“我先问你。你何以经过此地?何以走入这间饭馆?就算瞎子也看得见他们的高车骏马。你不是瞎子对不对?”
小辛道:“有意思,果然擅长问话,可惜碰到我。”
郝问道:“你与旁人有何不同?”
小辛道:“不同处很多一时也说之不尽。但最多不同的是我最近碰见鬼。”
郝问道:“鬼?你说反话还是真的。”
小辛道:“不,真碰见鬼。”
郝问道:“因为你碰见鬼,拼命想鬼的事,所以连门口的高车骏马都看不见?你是不是想这样告诉我?”
小辛道:“正是。”
郝问道:“好,算你过了一关,但现在你看看。”他只用下巴指点方向。小辛连忙望去。用连忙字眼形容并不过火。一来吃了人家不少酒肉,应该给人家一点面子装出热心模样才够意思。二来小辛也真想看看有什么事?
三张巨大圆桌坐满了人,每席八个一共二十四人。由于每个人都一派大马金刀的坐姿(有点像螃蟹)。所以可容十二人的大圆桌居然显得拥挤。
每个人说话声音都很大,内容却不外一些互捧的场面话,以及互相敬酒。
小辛摇头道:“我看不出什么道理。你究竟要我看什么?”
郝问叹气道:“兄弟你一定是初入江湖,居然连那个人都看不见。”
小辛忙道:“我看见,是不是左席一个三十岁左右穿黄衣服的人?”
郝问简直唉声叹气以表示失望不满,道:“不是。绝对不是。他只不过沾主人的光才坐到席上,射人先射马,你应该睁大眼睛先看当中一席才对啊。”
小辛道:“当中那席最惹人注意的自然是下首那愁眉苦脸拿着旱烟管的老头子?我从未见过有人喝酒吃肉快活之时还显得如此愁苦烦恼样子的。”
郝问道:“不对。”
小辛道:“那一定是嘴巴呱啦呱啦不停的老太婆了?”
郝问道:“也不对,而且她不是老太婆,她才四十岁左右,保养得很好细皮白肉腰肢像黄蜂般。她要是听见你叫她老太婆,包你满口牙齿一下子都掉得光光。”
小辛道:“那么你意思说当中主位的锦衣老者最有看头?他是谁?”
郝问道:“讲出来骇你一跳。他就是这儿三府十六县武功第一,无人不服的神拳无敌赵真。现在你如果能拜在门下,这一辈子都不愁喝不愁穿。”
小辛道:“郝兄你晓得这么多为什么?”
郝问道:“因为我天生就是多管闲事脾气。老实说亦靠这点本领走江湖混饭吃。只要你出价钱发认为满意,任何事情都包打听查得一清二楚。”
小辛掏出一张银票(仅有的一张),推到他面前。
郝问一瞧眼睛都直了,道:“一千两?而是通合老钱庄的银票,可比真的银子还值钱。
你想知道什么?”
小辛道:“两件事情。第一件花解语绿野阎晓雅三个女孩子的下落。”
郝问伸伸舌头,道:“这三个美女都大有来历你知不知道?惹上任何一个你都吃不了兜着走。现在你还想不想知道?”
小辛只点点头,接着又道:“第二件是横行刀的下落。”
郝问一手把银票推回他面前道:“这两个消息连我也愿出多一倍价钱收买。”
郝问道:“我的朋友。他此刻本应坐在你现在的位子上。但他居然迟迟未到,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小辛道:“你朋友是谁?”
郝问道:“他是正正经经的人。但你却越看越多古怪觉得很不可靠。”
小辛苦笑道:“这张银票是谁的?你想不想知道?”
郝问道:“当然想知道。”
小辛道:“是花解语的。所以我想知道她们现下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危险?”
郝问道:“她们现下在合肥,但也可以不在。如果不在就是到安居镇去了。”
小辛真心充满讶异,道:“你……你何以得知?你跟她们很熟?”
郝问傲然道:“我外号不大可听,叫做狗拿耗子。所以天下间事我都打听也都管那么一下。花解语跟绿野阎晓雅最近已是武林人所共知的美女。她们第一天抵达合肥,我就知道并且赶去瞧过。兄弟,她们真是天下少见的美女,个个都美。怪不得很多地方的一流人物都布下罗网想得到她们。”
郝问伸手拍拍小辛肩头,又道:“既然你见过花解语,凭良心说,她是不是很美?美得无法形容?你说。”
小辛道:“的确很美。不过我只关心她们是否平安。”
郝问道:“你开什么玩笑?这三个美女哪一个不是身怀绝技而又大有来头?惹得起她们的人也得想想看可惹得起横行刀小辛?不必替她们发愁,这儿的事情更要紧。”
小辛咕哝道:“有很多一流的人物布下罗网的话也是你说的。”
郝问道:“人家布下罗网是软功夫,如果男女间你情我愿,谁能干涉?”
小辛拈起银票,道:“你真不赚这笔钱?”
郝问道:“迟一步再说。那些家伙好象光是喝酒已喝出默契。我那朋友的情况越来越危险啦。”
小辛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的朋友是谁?为何得罪这许多人?”
他停一下又道:“这三桌二十四个人至少来自十五六个地方。你的朋友一定是惹祸精,到处结仇结怨。我看这种朋友少交为妙。”
郝问眼睛一瞪,道:“别胡说。朋友交上就永远是朋友。你的想法简直没有人味。你一定很少朋友。”
小辛苦笑道:“对,很少。算来只有一个。你管闲事可以,但先不要管我。因为有个小伙子匆匆奔入来,而大家都很注意等他报告消息。”
郝问扭头一瞧,道:“这小子是两头蛇陈光最得力手下,人称两头虫小孙。”
两头虫小孙凑近神拳无敌赵真耳边说了一些话,赵真面露喜色,大声道:“回去上覆令师,这个消息非同小可,我赵某人十分感激,自然有所报答。”
人人都定睛望住赵真。在席中一个胖大和尚突然宏声道:“究竟什么消息?是不是已查明飞天鹞子吴不忍下落?”
赵真站起身,整间饭馆大厅忽然静下来,连其他的酒客也不敢喧闹斗酒弄出声音。
赵真摇头微笑,道:“吴不忍的消息下落固然重要,但这个人比他更重要。兄弟既然得知,理当向诸位奉告。此人就是魔鬼横行刀小辛。”
三桌所有的人都不立即谈论说话,全极力沉住气以待赵真未了之言。
赵真又道:“小辛的方向如不改变,必定经过本镇。若以飞鸽传书和步行速度推测,他最快还须一个时辰慢则等到傍晚时分才到达亦有可能。”
他一坐下大家才开始谈论,由于小辛是目前天下武林最瞩目神秘人物,所以成为最热门话题。
郝问竖起耳朵听他们谈论好一阵,才向小辛道:“都是道听途说消息,不值得听。假如我碰见小辛而又有机会跟他说话,我一定要问他一句话。”
小辛道:“如果机会难得何不多问几句?”
郝问道:“这个兄弟你就外行啦。小辛现在已是大人物,所过之处若被人知,不是巴结攀交情就是找他决斗。他忙都忙死了哪有工夫跟我聊天?”
他分析颇有道理,因为那三桌筵席之人已有这等现象。而且有那几个人想出手亦一望而知。
郝问讶道:“奇怪,一共四个人露出跃跃欲试神情,其中居然有三个是你刚才提到的。
那穿黄衣的家伙本是跟随神拳无敌赵真前来,一副随从或门人弟子样子。但既然他也想向小辛挑战,当然真正身份就不是赵真手下了。”
小辛问道:“飞天鹞子吴不忍是谁?”
郝问道:“现在他已不重要啦。但你倒底走过江湖没有?连飞天鹞子吴不忍的名气也未听过?”
小辛道:“我真不知道。他武功很高?跟很多人结仇?”
郝问道:“听说他剑法精奇,轻功尤其高胆。但为人却不大怎样了。因为他七年前刚有点名气就做了一件大大错事。他不该学人家偷东西,偷的竟是峨嵋派镇山之宝天女散花剑。
这还不打紧,他老兄竟又偷走峨嵋一个妙龄女尼。于是远至少林武当也都派出高手助阵,不久抓住吴不忍而且人赃并获。但吴不忍不是简单之辈,居然从峨嵋石牢逃出。不过从那时开始天下武林中有点名气的人都不放过他。几年下来已有三十五名家高手毁于吴不忍剑下。”
他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吴不忍惊心动魄的生平描述出来。小辛心想此人应该改名为答,因为他答比问更好。
忽然赵真洪高声音说道:“诸位,一个时辰内小辛若是路过,便先邀他入席喝几盅。然后哪一位有意思露一手不必客气。这叫做以武会友本是江湖规矩。哈,哈,喝酒,诸位请!”
饭馆内似乎更热闹,原先的客人虽然走了一些,但来者更多。看来都是练家子也许是席上那些名家的门人弟子等。本来在外面别处都闻风赶来了。
连郝问的朋友也来了。是个略嫌矮肥脚步蹒跚的中年人。面孔没有表情而又发青发白,不大好看。
他不食东西也不喝酒,眼睛一直瞪着小辛。
小辛机灵地道:“郝兄,你这朋友不知是正正经经的?抑是情况危险的?如果是危险人物小弟就马上躲开。”
郝问说道:“你慌慌张张一躲包你出事。不如豁出去喝几盅,等小辛来了再说。”
小辛当然是假装的。他不但对这胖子有兴趣,对郝问也很欣赏。此外对那三桌筵席中四个想出手之人亦颇有兴趣(事实上只对那三个他提起过的有兴趣)。
小辛咕哝道:“一定是情况危险的朋友了。人家全是响当当人物,人数又多,我以后也不能再混啦,一露面准被活活打死。”
郝问道:“别抱怨,问题还没那么严重。”
矮胖中年人眼睛不离小辛。郝问道:“他脸上没有图画,有啥好看?”
矮胖子道:“你不懂,比图画好看得多。”
小辛摸摸脸,道:“真的?是不是弄脏了?但至少我知道没有绣花。而男人看男人这种事很恶心,你不觉得?”
郝问道:“你们扯到哪儿去了?吴哥一定不是喜欢那调调儿的人,我可以保证。”
矮胖子道:“小郝,我打赌他绝对已知道我是谁。”
小辛道:“你是吴哥。我刚刚才听说一个姓吴的事迹,对这个人我不只佩服他的狂妄和武功,更佩服的是机智毅力。”
吴哥眼中闪动异采,使他死板青白面孔有了生气。道:“机智毅力从何说起?但你绝对是天下第一个人作此评论。”
小辛:“他能偷天女散花剑能偷尼姑,此人之狂妄大胆及武功不在话下。但如果其中不是别有内情,他在七年来被追捕生涯中怎敢毁了三十五个名家高手之多?毁掉三十五位名家的纪录显然证明他不仅只逃命求生。而是大大的怨愤不平。”
眼见得吴哥郝问都傻住发愣。小辛又道:“机智是说能逃过无穷尽追捕围攻反操胜卷。
毅力是说至今尚不屈不挠想打赢最后一仗。”
过一阵吴哥才叹口气,道:“小郝,你可曾注意?我坐下来至今还未见到这位朋友全貌。不是用手掌就用拳头遮掩了面孔一部分。所以我一直看他,看什么时候才可以看见全貌。”
小辛放下手,笑道:“现在,不久你就发觉图画比面孔好看得多。”
郝问轻轻道:“我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否则不会泄点秘密以便留住他等吴哥你赶到这里。但却万万想不到他居然不普通得超过我的智慧。”
吴哥道:“命运终于转向我这一边。要不然我也怕挺熬不下去了。”
小辛似乎完全明白他们对话的含意。他道:“郝兄,你不是想问一个人一句话?问吧!”
郝问道:“叫我小郝。你的刀可以横行天下。你敢面对任何最厉害可怕的敌人。但你却害怕感情么?”
小辛深深叹口气,道:“现在我还不知道。将来才答复好么?”
三个人第一次齐齐举盅,一齐干杯。没有说任何话,已经是不须言语之境界。
郝问压低声音道:“小辛哥好眼力,第一个就提到黄衣人。其实那黄衣人是乘坐马车来的,他一定早已跟神拳无敌赵真讲好,故意坐在偏席下首。他带来一名随从,却反而坐于中间主席位。”
小辛笑笑道:“有你这对眼睛,吴哥出手时就不至于本末倒置。小郝,黄衣人来历既未查出,我们来猜猜看如何?”
他寻思一下,又道:“第一,此人虽然昂首跨坐态度很横。但其实时时会俯首闭目一下,显然习惯这种动作。第二,他对极新鲜的鱼虾海参等筷子碰也不碰一下。北方有些地方的人不吃水里长的东西,可知此人本籍北方。他的衣服虽然很干净却已很旧,鞋袜亦然。可见得此人天生极为俭朴,此是山西人特色。更证明他原籍北方人。第四,他虽然持筷拿匙都用右手,但其实他是左撇子。这一点从他衣带所系之结以两只鞋底厚薄之间可以观测得知。
第五,此人所练功夫与众不同,竟然是以硬功及轻功见长。”
他一口气分析至此,吴哥和郝问都听得呆了。
然后还是吴哥叹口气,道:“无怪有人形容你是魔鬼。除魔鬼之外,谁能于顷刻间把对手观察得如此透彻?”
郝问亦叹气道:“兄弟观察之下,连口音包括在内,也不过能断定此人从北方来的。但他是左撇子以及擅长硬功轻功却无论如何瞧不出了。”
小辛肚子里苦笑一下。你只要不是白痴,而又在幽冥世界活上十五年。又像北京填鸭一样填了二千四百句秘传口诀。还要烂熟得倒背如流。这世上还有什么人物事情观察不出呢?
吴哥道:“小辛哥,此人应该如何对付方是?”
小辛道:“此人显然出身于某一帮会或者门规极严门派。因为他傲岸矜持中却又不免时时露出俯首闭目以尊敬某人的姿态习惯。
加上他沉着气概和举动中显示的深厚功力来看,此人在任何帮会门派都居于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地位。这些资料加起来,你们能不能想出是谁?”
郝问叹声不绝,道:“连一个俯首闭目的动作习惯也透露出许多秘密。将来我永远不笑不说话甚至不睁眼睛,看你还有什么办法?”当然这话不能认真不能相信。他若是不笑不说话不睁睛,与死人何异?谁还要猜测他的来历?
他又道:“有一个人很符合。他是左撇子,以硬功轻功见长,北方人大概原籍山西吧。
泰山派威震山左名闻天下乃是武林有数名门大派,而他便是泰山派三大弟子之首,姓段名钧。”
吴哥道:“泰山派三大弟子之一的玉蜻蜓崔迅前年被我砍断一只左臂。怪不得铁燕子亲自出马南下找我了。”
郝问接着道:“铁燕子段钧虽是泰山派三大弟子之首。但少到江湖走动,声名远不及现下坐在中间筵席上的师侄胡铜铃。在山东省他那特别铜铃声在仇家耳中等如死亡。”
小辛深深凝视中间筵席一个大汉。此人名副其实山东大汉,只坐着不动就显得比旁人高大一半都不止。小辛道:“怪不得铁燕子段钧选中胡铜铃做助手。这个大汉绝不简单。”
郝问又道:“中间筵席那愁眉苦脸老头八成是增富嫌穷杨贵。如果是他应该坐在上首。
至少也应该比小樱桃李香香高一头。但他何以坐在下首?”
小辛道:“右边席上那大和尚呢?”
郝问道:“此人现下在江南大大有名,乃是广东曲江南华寺,广州六榕寺以及西湖灵隐寺三大佛寺的总主持。你随便打听一下,很少人没听过无嗔上人大名。武林中也恐怕只有小辛哥你不知道!”
小辛道:“胡说,从来没听过几间佛寺请一个总主持。这话谁能相信?”
郝问道:“信不信由你。但这三大寺都向外间承认有这么一个主持。又说已云游在外。
除非你敢而又有本事把他抓到那三寺教和尚们认人。否则你只好相信。尤其是拳头在近之时谁也不敢不信。”
但显然很多人怀疑三寺总主持这个衔头。否则无嗔上人就不会屈居右席了。
小辛道:“这几个人一个比一个有趣。不过吴哥你如果碰上泰山派高手铁燕子段钧,最要提防的是他的硬功。泰山派秘传石敢当神功,比金钟罩铁布衫厉害几倍。石敢当神功最高十层,以孔夫子注解易经的十翼分高低层次。这门绝世武学非同小可,先刚后柔,由柔返刚,最后刚柔并济。只要炼到第八层说卦,天下无人能够杀伤。”
郝问瞠目道:“如果段钧已炼到第八层怎么办?”
小辛道:“不必到第八层,只要超过第六层下系,吴哥最擅长的天龙抓就一点用处都没有。”
郝问骇然道:“你怎知吴哥炼过天龙抓功夫?”
小辛笑一下,道:“因为我也炼过,所以一望而知。”
他眼光转向吴哥青白没有表情的面孔,又道:“但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是同门。我只不过凑巧炼过这门功夫。”
吴哥喃喃道:“可惜我们不是同门,不然我将以你为荣,就算被那些竖子鼠辈杀死也可以放心瞑目。”
小辛坚决道:“不是同门。那些落叶早已腐朽化为尘土。”
谁也不明白他所谓落叶是什么?化为尘土又是什么意思?
小辛又道:“吴哥,可惜你身子还太高一点,如果能再矮两寸,就一切不必担心。”
吴哥还好,但郝问却几乎骇得跳起身,道:“真是魔鬼,一点不错真是魔鬼。”
吴哥仍然谨慎忍耐问道:“小辛哥说我不够矮,是什么意思?”
小辛道:“你显然修习过易容道最高的沧桑七变。你本来高瘦身裁,面容也瘦长。但施展沧桑七变的深垒术,便变成矮胖横面模样。只不过你如果能够再矮两寸,则气功造诣大大不同。你的天龙抓也好,剑术也好都不怕这饭馆内任何人了。”
吴哥愣了一阵,叹道:“你怎能够懂得这么多?小郝讲得不错,你简直不是人。”
郝问却忽然露出喜色,道:“吴哥,咱们快快打发这些讨厌家伙,然后跟小辛哥商量一下……”
吴哥摇头道:“这些人不好打发。小辛哥只指出一个铁燕子段钩而已。但还有憎富嫌穷杨贵。小樱桃李香香。无嗔上人等等。其实铁燕子段钧再加上胡铜铃之助,只怕威力还要加倍。”
郝问居然连眉头都不皱,道:“我知道,但咱们好不容易才遇见像小辛哥这样人物。吴哥,你别忘记时间无多,时间无多啊!”
吴哥面上虽然全无表情(他施展“沧桑七变”易容奇术,面上永无表情),可是眼中却射出怅惘黯然甚至可以形容为凄惨神色。他缓缓道:“我知道。小郝,难道我会忘记?好,先打发这些混蛋再说。”
“最怜费尽心机处,只博灯前哭几回!”难道他凄惨眼色竟是如此?何以时间虽无多?
又何以须得遇上小辛这等人物?
好在小辛最已习惯了千奇百怪变幻无常的世事,否则连半刻钟也坐不下去。
吴哥站起身,登时惹来不少眼光。幸而他身材矮矮胖胖,所以谁也不加注意。
小辛道:“吴哥,等一等。”
吴哥坐回座位,道:“小辛哥请说。”
小辛道:“如果想引开这些人的注意以便安然离开,有很多办法。花点钱找个人扮作你或我,大模大样走过店前就可以大乱一阵了。”
郝问低声喝采,道:“好计谋。只要有一个很像横行刀小辛之人走过,何愁不天下大乱?”
吴哥道:“我虽能忍耐谨慎小心,但绝不欺场。只要把场面摆得公公平平,我一定堂堂正正,出手虽死不悔。但目下的场面太不公平,这些人随时随地可以做联手围攻的卑鄙事情。所以我也要朋友助拳。”
郝问讶道:“谁?还有人肯出头帮你?”
吴哥道:“你要不要猜?”
郝问眼睛一转,道:“是不是小辛?”
小辛苦笑一下,如果这刻吴哥开口请他助拳。他知道一定会答应。但为何肯答应?则连自己也回答不出了。
吴哥却道:“不是,至少目前不是。”既然只是目前,显然将来有请小辛助拳可能。
郝问惊讶得连嘴巴都大大张开而居然忘记阖拢。但他最佩服吴哥的正是这一点,纵是最恶劣情略山穷水尽之时,仍然能打得开局面,或者形容为杀出一条血路。吴哥就有这份坚毅力量。
吴哥这回真的摇摇摆摆走了。
小辛喃喃道:“好男儿。我也要问他一句话。”
郝问眼中露出光采。天下芸芸众生能得到小辛赞许的绝对不多。他道:“你想问什么?
我是吴哥朋友。”
小辛笑一下,道:“现在你也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把问题留着问他。”
这时吴哥在门口出现。事实上他瘦削面孔飞扬的双眉以及瘦长身子,还有一身宝蓝色长衫和腰间一把长剑。简直和刚才矮胖蹒跚形态没有一丝一毫相似。
但小辛一眼望去就感到此人是吴哥。
有好几人惊叫道:“飞天鹞子吴不忍。”
整个大厅堂墓地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吴哥身上。
七年来种种残酷诡异传说,老早把这个人渲染成地狱中的恶人。除了各大门派各地名家高手闻风追捕以至吴哥很有名之外。武林中人甚至传说二十年来天下最轰动最著名的恶人谱中也列了飞天鹞子吴不忍大名。由于恶人谱声名极盛而又甚是神秘,所以凡是传说登载谱上的人,无不立刻天下皆知。
此所以吴哥一出现,全厅近百食客(现在已经全部是武林中人),霎时肃静无声,等着瞧那神拳无敌赵真对付他。
赵真站起身,魁梧身躯平添几分气派。他抱抱拳洪声道:“吴不忍,既然你亲自来了,好像很多话都不必说了。”
吴哥目光扫过全厅所有之人,甚至连小辛也觉得他似乎曾特意盯自己一眼。这种瞧人方式其实已属武功中一种很高境界,并且亦附带暗藏震慑对方之妙用。
他声音很冷漠却清晰,全厅皆闻,说道:“对,闲话多说无益。反正赵真你摆下三桌筵席所请客人,全是冲着我吴不忍而来。人人都想杀死我好在天下武林扬显威名。”
赵真道:“快人快语。赵某心中有个疑问数年来不得解答,不知你肯不肯回答?”
吴哥道:“不必了。每一个死伤于本人剑下的人,都有疑问但我永不回答。只有赢了我的人才有资格问,我才会回答。”
中间席上几个人站起身,神情冷酷。
吴哥仰天一哂,道:“一个对一个,抑是一拥而上,以多为胜?”
但没有人肯坐下。赵真道:“吴不忍,你随便挑一位。”
吴哥冷冷道:“除非这一个是你们公认可作代表。否则我杀了一个又一个,弄不好一齐出手,我才不上这个当。”
没有人能不承认他此言有理,连赵真自己深心中亦不得不承认,但要挑出一个能代表大家的人亦简直不可能。
因此他道:“这到是一个难题……”
话声未歇,那个女人(小辛称为老婆婆)大声道:“少罗嗦,你这种恶贼淫贼有什么资格说话?我……”
吴哥的声音接下去道:“你是小樱桃李香香,年纪不大相当漂亮。可惜你杨花水性前后一共已有六个男人。你没有资格骂我。要不要我把六个男人名字说出来?”
小樱桃李香香登时花容失色,怒声道:“你胡说八道,你故意诽谤我,你不是人……”
吴哥叹口气道:“好啦,不必急成这样子,我不说就是。”
小樱桃李香香虽是气得面上变色,居然也不敢冲出亦不敢再分辩顶撞。
三大佛寺总住持无嗔上人仰天打个哈哈,震得人人耳膜生疼,亦因此人人骇异佩服。
他道:“吴不忍,你可知道洒家是谁?”
吴哥道:“你知道你是谁么?”
人人觉得奇怪,吴不忍这一问简直离了谱。人家当然知道自己是谁。
无嗔上人道:“别说废话,洒家无嗔上人你听过没有?”
吴哥道:“听是听过。可惜仍然不知道你是谁。因为三年前有人问过一位大大有名的和尚说:‘内守幽闲,犹为法尘分别影事。昏扰扰相,以为心性。一迷为心,决定惑为色身之内。不知色身,外泊山河虚空大地,咸是炒明真心中物。譬如澄清百千大海,弃之。唯认一浮躯体,目为全潮,穷尽瀛州。’何以妙明真心能容藏许多物?那大和尚不但不会解示,甚至连这段经文出自何经(大佛顶首愣严经)亦不知道。”
懂得佛理之人不多,但这些话针对那大和尚甚至指出他是骗人的大和尚之意,却人人皆知。莫非彼大和尚即此大和尚?
无嗔上人喝道:“你胡说什么?”
吴哥道:“你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何敢节外生枝提到我?”
(要知佛家最中心最精微真理就是无我。禅宗参话头往往问“我是谁?”“狗子有佛性也无?”所以吴哥问无嗔上人知不知道他自己是谁,其实含有深意。也许你会奇怪怀疑若是“无我”,固然没有烦恼没有痛苦。但却又找谁来证得解脱?谁来享佛果?答案有二:一、无我论不是一个哲学主张,而是一种宗教行持之实践方法。也就是“戒定慧”,是根本圆满的大智慧,不是我们普通凡俗的差别智慧。二、当你经由禅定等行持功夫而得到大智慧——
即般若。你已超越有限时空,此境界中你究竟有没有已不必言说亦不可言说。此是离文字言语名相境界层次,除佛、道、印度教等。犹太教、基督教、回教此一西方宗教系统亦有此种离文字名相的看法。例如旧约载摩西问上帝之名。上帝叫他告诉子民I AM WHO I AM。“我是自有永有的。”但当然离文字名相境界却不等如无我。)
饭馆大厅内气氛相当奇异微妙。本来人人都敌视吴哥,但现在却又有很多人想知道无嗔上人究竟是谁?真是三大丛林总主持?他凭什么?
只听吴哥又道:“如果你就是那位大和尚,旁人会不会想到你比我更该杀该死?至少我不躲在袈裟后面装神扮鬼。你呢?你做了多少坏事?”
无嗔上人登时像斗败公鸡似的完全泄了气,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小辛心中叹气忖道,单凭几句话就能够消灭一个强敌连我也办不到。以吴哥这等人物,谁还能陷害他?
突然一阵清越铃声升起,初时人人心中一阵清爽畅快,但马上又感到铃声越拔越高以至耳朵都轰轰而鸣。
只见当中席上一个身躯魁硕、浓髯绕颊的大汉手举一面铁牌,牌顶有一枚金铃,铃声就是由此发出。
大汉放下铁牌铃声消歇,接着大喝道:“兄弟泰山派胡铜铃,要向吴不忍请教几手剑术。”
吴不忍冷冷道:“泰山派有两人在此,究竟是你抑是你师叔铁燕子段钧出手?但我瞧八成是两个人一齐上。”
胡铜铃厉声大笑道:“你过得胡某铁牌这一关,当然段师叔绝对不能坐视不理。”说时已大步行出,当真威风凛凛看来骁勇之极。这种敌手,纵然最不怕死的人也不愿意惹他。
人人都准备起身跟出去参观这场高手之战。但吴哥不但不退出,反而走入饭馆大厅。难道他打算在厅堂内出手拼斗?厅堂地方虽不小,但桌子那么多又人头涌涌,如何能做决斗拼命场所?
胡铜铃亦惊讶停步,道:“咱们就在这儿动手?”
吴哥淡淡道:“如果拼命也要拣地方。只不知动手时还要不要先规定好用什么拳法功夫?若是那么麻烦干脆不必动手回家抱孩子去。”
胡铜铃仰天大笑,笑声震动屋瓦。他身材极是高大加上震耳声音,委实威风凛凛使人震慑。
他道:“说得好。拼命之事哪有许多罗嗦的。吴不忍,这一点俺服你,可惜咱们此生注定是敌人。不过俺还是可以敬你一盅酒。你肯不肯喝一盅?”
激越的豪情,对生死视如无物的胆气。谁能漠然不受感动?尤其是行走江湖的武林中人更易感动。不知那一个角落先发出喝采声,转瞬间所有的人都鼓掌喝采。
等采声稍歇,吴哥道:“好汉子,当然值得干一大盅。”
马上有两个灰衣大汉跃出来,每人手中捧着一只青花碗,高高举示大众。然后各自在附近桌子要酒。
当然谁也不吝惜斟上一碗酒。任何人在这等激越豪壮场合中,别说一碗酒,就算要一条胳臂也会有人奉上。
喝采鼓掌大呼干杯声中,那两名灰衣大汉俱是双手捧碗躬身进奉,这是江湖中人表示尊敬的方式。
但偏偏吴哥一盆冷水泼在每个人心头,他举起左手使所有人静肃无声,然后说道:“胡铜铃,等一等。”
胡铜铃伸出去取酒的手顿住,所以两名奉酒的灰衣大汉依然躬着身子双手捧碗。
吴哥又道:“我不认识他们。你呢?”
胡铜铃道:“我亦不认识。”
吴哥道:“既然如此,这两碗酒想必没有问题?”
胡铜铃不悦沉下脸道:“当然,为什么会有问题?”
吴哥道:“很好,我们换着喝。你喝我的我喝你的。”
如果那两碗酒有问题,胡铜铃必定不会那么生气。做亏心事之人就算很会演戏,到时也必定打个折扣。
胡铜铃生气得满面通红,洪声大喝道:“酒拿来,俺通通喝。”
喝声中一手已夺过面前的一碗,一口就喝光。
接着应该轮到喝下吴哥那一碗酒。那灰衣大汉应该立刻把酒送过去。如果胡铜铃喝下没事,这碗酒已足以大大羞辱吴哥一番。
但灰衣大汉却愣住不动,似乎形势突变使他一时不知所措。
吴哥一伸手便把酒碗拿在手中,冷笑道:“这一碗酒学问大得很。如果干干净净全无问题。我吴不忍不免被天下英雄嗤笑。笑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笑我毫不尊重又不懂得英雄气慨为何物。但是……”
他停口转眼四瞧,此时全厅寂然,就算绣花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即使是最老奸巨猾之人,事至如今亦绝对忍不住要听听他底下还有什么议论?
吴哥道:“但是万一此酒有问题。胡铜铃就算用长江之水也洗不清。我意思是说,如果有人想陷害泰山派威名,这是一石二鸟最高明手法。”
谁也想不到吴哥忽然扯到有人陷害泰山派的题目上去一时都不知该怎样推论思考才好。
胡铜铃怔一下,洪声道:“吴不忍,俺不明白你的意思。”
吴哥道:“很简单。我吴某仇家遍地。用任何手段暗算我之人既不少亦不稀奇。而你泰山派威震中州数百年,谅也有些仇怨。所以这一碗酒……”
只见他一松手,青瓷碗乒乓一声碎裂,碗内之酒流溅一地谁也收不回来。
他向那灰衣大汉拱拱手,道:“得罪了。但如果你不知不觉被人利用,想必亦将有一番麻烦。”
灰衣大汉瞠目结舌退开。这等风云诡变的局面的确不是一般人能肆应自如的。
吴哥又道:“吴某今日这一场请泰山派高手铁燕子段钧及胡铜铃两位指教。别的人以后再说。这话有没有人不同意?”
当中筵席有人应道:“老夫不同意。”声音苍老而又无精打采,原来是憎富嫌穷杨贵。
小樱桃李香香也叫道:“我也不同意。”
这个尚有几分姿色的妇人在江南的确很有名,知道而又畏惧她悍泼毒辣手段的人真不少。至少此厅百余武林人物中,有一大半以上绝对不敢招惹她。
吴哥望住杨贵,道:“你是憎富嫌穷杨贵么?老实说你数得上是江南武林名家,你我迟早非会一会不可。”
杨贵依然那副愁眉苦脸,道:“现在。老夫不赊不欠,也最恨人赊欠。”
吴哥道:“现在不行,因为我现在既不富亦不贫。”
杨贵皱眉道:“吴不忍,就算你武功很好,足以横行天下,也不要太自傲托大。”
吴哥道:“你和小樱桃李香香今天都不准出手,任何人都不准,只有铁燕子段钧和胡铜铃可以。”
七八个人拍桌子跳起来。主人神拳无敌赵真朗朗大笑一声,说道:“任何人都不准?谁下的命令?”
吴哥道:“我!”
没有人肯相信自己耳朵。这种话简直小孩子开玩笑。但吴哥绝对不是小孩子。他既能列名恶人谱,已铁定是人物(不管好坏)。而人物岂可不负责任胡说八道?他莫非神经有问题?
场面有点乱,赵真极力劝大家冷静应付,所以才没有人冲过去做成更大混乱。
郝问苦笑道:“不知道吴哥弄什么玄虚。但这一手却很不高明,他为何这样做?”
小辛道:“我看法与你相反。吴哥这一手高明之至。”
郝问道:“高明?等一下变成一团肉泥之时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小辛道:“等一下没有人敢违抗他命令时才有趣呢。”
他忽然站起,又道:“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厅中乱糟糟闹哄哄,所以小辛出去无人注意。
郝问却徒然担多一份心事:“小辛此去会不会回来?他是否不想出手帮吴哥才借机溜掉?”
赵真内劲充沛的一声大喝使全厅静下来。只听他洪声道:“吴不忍,大家觉得你的话很荒谬。你身体还好吧?有没有发高热?”
吴不忍道:“没有,我好得很。不过……你们却好象不大妥。不信的话赶快运功行气瞧瞧。”
众人一阵骚乱,但迅即肃静无声。只要功夫达到能运气内视程度者莫不赶紧凝神运功。
在席上黄衣人突然问道:“胡铜铃你有事没有?”
胡铜铃没有立即回答。憎富嫌贫杨贵忽然跌坐椅子上,看来更为愁眉苦脸叹气道:“老夫中毒啦!”跟着哈哈几个人坐回椅子上,是赵真李香香以及无嗔上人。
胡铜铃道:“段师叔,俺没事。”
然后席上其他人才纷纷表示都不妥当,真气越提聚越散弱。动手简直全不可能,最担心的是不知如何方能解得此毒。
黄衣人也就是泰山派铁燕子段钧站起身,说道:“吴不忍你手段高明之至,又有英雄胆识胸襟。段某佩服。”
吴不忍道:“好说了。”
席上一个大汉怒声道:“吴不忍使用下毒暗算手段,算什么英雄?”
小樱桃李香香也接口道:“对,卢风兄说得对。使毒暗算乃是卑鄙手段。”
铁燕子段钧面上毫无表情,淡淡道:“吴不忍眼见此地有数十名高手等候他,若不使点手段,难道送上门让大家围攻不成?他事先选定对手只要求公平决斗,所以段某和胡铜铃全然无事。如此英雄胸襟以及高妙手段,段某不但佩服,而且自叹远有未及。”
他停歇片刻,眼见没有人能反驳反对,便又道:“敝派与吴不忍仇恨甚深,可能因此之故吴不忍选中敝派。但吴不忍请听明白,段某虽然私心佩服,无奈师门仇恨在先。我若是不能独立取胜,敝派之人决不肯坐视让你得意离去。换言之,敝派今日不惜用任何手段对付你。”
吴不忍道:“我敢走进来就不会怕。但还是要多谢你事先讲明。”
无嗔上人大声道:“吴施主,你用哪一种毒药?你想杀死我们这许多人?”
吴不忍冷冷道:“我这种毒药厉害之极。无色无味无臭。放在酒菜中任你是老练江湖也不能发觉。中毒之后全无异状。但若是提气运功想杀人问题就来了。你很快就发觉真气内劲越来越弱,你说厉害不厉害?”
无嗔上人大声叫道:“厉害,你手段真高明。酒家非常佩服。但你是不是想毒杀我们呢?”这个大和尚口才不错,面皮亦厚,当众大拍吴不忍马屁,可以连眼睛都不眨。
其他的人亦不怪他,甚至恨不得帮他多拍几句马屁。因为人人都想知道会不会死?
赵真道:“吴兄,请说一句是生是死我们认命。”
闷葫芦若不打破的确万分难过,碰上急性子的人简直比死还难过。
吴不忍一点不急,因为他根本没有急的理由。他冷漠如故,道:“段钧,你泰山派来了几个人?打算出手的又是几个人?”
铁燕子段钩道:“来了四人,必要时都会出手。”
胡铜铃抱拳道:“佩服。”
这句佩服很多人不明白。原来那段钧曾说过泰山派之人将不择手段对付吴不忍。而吴不忍从这句话就知道泰山派来的不止两人,所以胡铜铃再说一次佩服。
席上一个面型及颜色有如红熟蟹盖的中年大汉道:“泰山派的段老师和胡师兄。请瞧在赵真兄和大伙儿份上,问问吴先生这毒可有得解救?”
所有人对吴不忍的称呼越来越尊敬。如此发展下去,不久吴不忍就将变成忍老或忍公了。
吴不忍道:“不必麻烦他们。你不是赫赫有名的日日醉韩茂么?以你的声名身分自己问我就行啦。”
日日醉韩茂面子大大有光,喜道:“吴先生过奖啦,你肯赐答,兄弟日后必定想法子报答。”
吴不忍道:“我不公开回答,若有人想知道甚至想得到解药,到那边角落去。”
此言一出,三席二十四人除了段钧胡铜铃不算,都涌到吴不忍所指的右边角落。此外其他的食客也有七八十人涌过去,只剩下二十余人还留在原地。但转眼间余下的人也起身挤入人堆,谁也不敢落后。
饭馆的大厅相当宽敞,近百人都挤在右角便显得空荡荡好大一片地方。但亦很滑稽。吴不忍好象魔术师一下子把情势弄得说不出的乱,甚至敌友难分。
吴不忍一脚踢中侧边的桌子,桌子滑开又碰到别一张。这样一脚就等如踢开两三张桌子。胡铜铃一望而知他的用意,也施展出腿上功夫,砰砰匍匍不消几下当中的饭桌都到了墙边。于是当中腾出一片空地,没有人亦没有桌椅阻绊。
铁燕子段钧突然像光影闪动快得简直看不清楚,已经挺立吴不忍前面。抱拳道:“吴不忍,这一场你我单打独斗。如若五十招之内不分胜负,胡铜铃便要出手。”
他那张呆板四方的面孔忽然露出奇怪的表情,又道:“我不知道希望你赢的好抑是我赢你好。要是早知道你是如此一位英雄人物,唉……”
一声叹息大有为时已晚吾欲无言之意。吴不忍大为惕凛,眼睛转扫只见人丛中只有郝问而不见小辛。
莫非小辛才是真正对付我的人?如果是小辛,当然变得十分悲观绝望。但如果不是他,只怕泰山派会大大意外。只是小辛此刻为何不见?他到何处去了?会不会再露面现身?
墙角虽是挤满了人,但赵真等二十余人都在最前面最当眼位置。无嗔上人大声道:“吴施主,务请动手前给大家一个交待。”
小樱桃李香香嘴巴也软了,叫道:“吴不忍,我们都在等你,快过来呀。”
吴不忍举手要他们静下来,那些人居然都很听话,马上不言不动等他开口。吴不忍道:
“我平生十分谨慎,绝不做没有把握之事。但今天却决定作一场豪赌。”
没有人明白他说什么。你谨慎也好豪赌也好,关人家什么屁事?目前大家只关心下毒之事,只想知道性命保得住保不住?
吴不忍又道:“我本想挑选你们之中几位帮我一臂之力。俗语说双拳难敌四手,泰山派有四个人之多,我也找几个人帮忙不算丢脸。以我想法诸位当中一定会有人肯帮我。”
帮忙只不过说得好听,事实却是为了解毒为了活命,谁敢拒绝吴不忍的请求?哪怕泰山派威名赫盛,但毒药威力在近而泰山派在远,目前那是一定拼命帮吴不忍无疑。
胡铜铃刚刚怒喝一声,段钧已举手阻止他说话。段钧道:“胡铜铃,别忘了咱们的敬佩。你当然也知道,任何人对朋友敬佩易对仇敌敬佩难。吴不忍既然能教咱们佩服,什么话都不必说。”
段钧只有三十来岁,胡铜铃已达五旬。但胡铜铃却显然出自内心尊敬这位师叔,躬身应道:“师叔说得是。”宽阔的嘴巴登时紧紧闭住,任何人一望而知他已下了宁死亦不开口的决心。
很多人(当然都是走江湖武林人物)不禁泛起满腔惊佩羡慕之情。段钧能够如此尊重仇敌,是何等心胸风度?而吴不忍竟能使仇敌当众表示敬佩,当然更了不起,显然远远超过寻常江湖道的名家高手了。
吴不忍道:“泰山派此次倾精锐之师南下。仅以眼前段钧胡铜铃两位而论,本人可能已过不得关。何况尚有两位未曾露面?看来本人今天想活着出镇大非易事。”
无嗔上人接口道:“吴施主别冲动出手,这儿还有一大堆人等你赐下解药。”
无数人附和这话,登时嘈吵不堪。
吴不忍作个手势,每个人好象喉咙忽然被人握住,所有嘈声一下子全都消失。
吴不忍道:“我决定不必各位帮忙。至于各位所中之毒,我自有安排,在下只要各位站着不动,等我与段钧他们解决问题。不论输赢生死,各位都必会获得解药。”
一百人中至少有八十人心生疑惧,可是有什么法子呢?肉在俎上根本没有讨价还价余地了。
胡铜铃退开十余步。铁燕子段钧则大步走到吴不忍面前,解下腰间佩刀,道:“我单刀不甚高明,你可别上当。”
吴不忍也掣出长剑,道:“我知道。只不知你石敢当神功炼到第几层?”
天下知道泰山石敢当神功之人不是没有,却已很少很少,而能够问出第几层的话,当然是行家,当然更少,简直绝无仅有。
段胡二人面色都为之微变。段钧道:“你看呢?”
吴不忍道:“我看还未到第八层,但却有可能已达到第六层。”
段胡两人面色不但变而且泛白,内心的震惊一望而知。
小辛真是魔鬼?吴不忍心中浮起这句形容词。
仅仅引用他说过的资料,一句话就足以把泰山派盛名满天下的两位高手骇得变颜变色。
这种本领不敢说绝后,但空前已是定论。
段钧抱刀为礼,道:“吴兄这眼力敢说天下第一。这样说来家师兄玉蜻蜓崔迅败于你剑下不算冤枉。胡铜铃,咱们一齐上去。”
胡铜铃应声有如响雷,道:“是!”两步就到了吴不忍后面,举起铁牌。
铃声忽振,竟是胡铜铃先攻。铁牌挟着重如山岳劲道直砸后脑。吴不忍刚斜闪五尺,段钧的单刀宛如一道精虹迎面搠到。
段钧外号铁燕子,身法之迅快诡奇果然有如燕子。他霎时连攻三刀,刀法平平,但身法却诡变无穷,使人有眼花撩乱之感。
胡铜铃身高手长,铁牌十分沉重。招式不快却刚猛无比,每一招都有开碑裂石之威,他的缓猛居然和段钧的诡迅配合恰到好处。
吴不忍长剑连续洒出朵朵剑花,全身上下保护严密无比。胡铜铃那么劲涌沉猛的铁牌每次碰上剑花,登时卸滑一旁。
双方只不过激斗了二十招左右。屋角众人前排那二十二个名家高手无不骇然变色。暗自忖度自己独斗吴不忍时情况如何,而且往后演变结局又如何?看来他们一定都抱悲观态度,结论必是很不利甚至送了性命。所以他们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忽见吴不忍和段钧都飞上半空。竟然刀来剑往拼了五招才落地。任何人自问本身轻功最多不过能在空中拼一至二招,所以又发现飞天鹞子、铁燕子外号绝对没有起错。他们在空中的确像鸟类一样灵翔。
那胡铜铃每逢挥牌箍扫,铃声就震耳欲聋。因此有很多人奇怪他铁牌上一枚金铃怎能发出那么巨大可怕声响?
但直到现在为止,根本还无人知道吴哥不敢施展天龙抓功夫。亦因此段钧的“石敢当”
神功显不出威力。
不过段钧因此反而吃亏,因为吴哥剑术远远高过他的刀法。段钧亦万万不能凭仗石敢当神功硬碰他的剑。故此除了以轻功抵消吴哥轻功之外,大部分主力战反而落胡铜铃身上。
那胡铜铃的确有真才实学而且天赋异常,两膀神力无穷。他铃声是由真力激发,所以震耳欲聋,增添无限威势。
挤在角落上百人之中,很多都不知道希望哪一方获胜才好。他们心情很矛盾,论道理当然吴哥败亡最好,也一了百了。但吴哥精妙空灵满天飞的剑术,又是以一敌二,又掌握着解药秘密,几种理由亦使他们觉得不想吴哥落败身亡。
看来那真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拼斗。胡铜铃的咤叱有时还高出铃声很多,屋瓦亦为之簌簌震声。
突然当地大响一声,之后人人耳朵都大为清静。原来胡铜铃的金铃因力激荡太甚忽然爆裂为无数碎片。
段胡二人一直占了七成攻势,所以他们很容易跃出战圈。
吴不忍压剑默然注视他们。
段钧叹口气,道:“胡铜铃,你已用尽全力。但咱们还是无法取胜。”
胡铜铃躬身道:“是,再战一百招一千招,弟子亦不过维持如此局面而已。”
段钧道:“若是只能维持局面,迟早呼应不及露出破绽。咱们非死即伤!”
胡铜铃奋然道:“咱们行走江湖终于亦难免有这一天。若是输败于这等剑术大家剑下,方无憾恨。你说是也不是?”
段钧道:“吴不忍,我很不幸遇上你,使我一身所学只能用上一半(石敢当神功派不上用场)。胡铜铃若是与你单打独斗,亦早已败于你剑下。”
吴不忍道:“我想你一定还有话告诉我。”
段钧道:“对。敝派还有一种武功,天下知道之人可说绝无仅有。据说只于三十多年前曾施展过一次而已。这门武功何以如此秘密又不轻易施展呢?原因很简单。一是这种武功一个人不能施展。二是很毒辣对人对己都没有好处。”
吴不忍道:“莫非贵派今日准备在吴某身上施展这门秘功?”
段钧道:“我说过对付吴兄将不择手段,请勿见怪。”
此时人丛中的郝问忽然发觉小辛站在旁边,竟不知他几时回来更不知他如何能全不引起别人注意而挤到自己身边?
小辛向他挤挤眼睛,轻声道:“别怕,吴哥死不了。”
郝问本来算是很沉得住气的人,但生死事大,泰山派又是天下武林有数名门大派,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当下忍不住悄声问道:“你晓得是什么功夫么?”
小辛道:“当然晓得。凡是三十年前发生过之事我无有不知。但以我看来泰山派当不足虑。最可怕是赵真李香香杨贵乱七八糟二十几个名家高手一齐围攻。”
郝问来不及再问,因为饭馆门口出现两人先走入来。最令人惊奇是当先之人竟是个女子,蒙着面纱,竟看不出年纪大小。浓郁香风扑送众人鼻中。后面之人便是那衣着神气都似大爷的马车夫,年轻的面上全无表情。
这两人来势诡异,搭配得亦极之扎眼,全厅过百人居然不闻声咳之声。
蒙面女人在吴哥前面七、八步停住,面纱后面透出沥沥莺声道:“这汉子就是飞天鹞子吴不忍么?”
铁燕子段钧应道:“他就是吴不忍。”虽然他没有躬身行礼等动作。但人人听得出他声调中含有相当尊敬意味。显然这个神秘蒙面女人在泰山派中身份辈份相当高。
蒙面女人道:“连你和胡铜铃联手都赢不了。吴不忍的确名不虚传。亦怪不得当年峨嵋的六道轮回大关被他冲破。”
没有人听过峨嵋派六道轮回大关名称,所以更无人得知内容。
吴哥却微微变色,抱拳道:“芳驾慧眼高见天下无双,吴某佩服之至,不敢请教尊姓大名?”
蒙面女人道:“我的名字说出来你也不知道。不过人与人之间总得有个名字以便称呼。
我平生最爱读的书是《山海经》,我足迹也曾历遍天下,所以你叫我一声山海夫人我就很满意了。”
她自称夫人,却无夫姓,只冠以山海二字,莫非他根本不嫁人,而是以名山大川做她的终身伴侣?
吴哥道:“多谢山海夫人赐告。只不知道这一位是谁?”
那马车夫不论衣着神情都大异常人,所以没有人觉得吴哥这一问是多余的。
山海夫人道:“他姓余名凡,一半是泰山弟子,一半不是。”
武林中家派无虑千百,有些人并属两家甚至三家亦不希奇。
吴哥问道:“另一半是哪一家派呢?”
山海夫人道:“南海水晶门你听过没有?”
不止吴哥连其他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因为近三年来毒教之中的南海水晶门声名甚盛,最轰动一件事是一夜之间毒杀了广东五凤门上下七十五人。据说不但没有一人漏网,连死亡时间亦一样分秒不差。
凡是神秘邪恶的门派任何消息都特别传得快,人人都喜欢谈论甚至渲染。所以南海水晶门三年之间天下皆知。
山海夫人又道:“吴不忍,你们动手经过我都看见听见。你的确是值得尊敬的敌人。因此我有个建议,也可以说是有一条路让你走。否则白白丢了性命,大家都没有好处。”
听她口气好象吴哥性命已捏在手中,任何时候随心所欲要毁就毁。
吴哥居然不生气,道:“吴某愿闻其详。”
山海夫人道:“你的轻功很好,我看已跟段钧不相上下。不过你和他路数不同,段钧擅长在空中盘旋转折灵活如燕子。而你却可以一泻千里既高又远。”
吴哥不能不承认她的评语,道:“这便如何?”
山海夫人道:“你帮我办一件事,要飞渡一处绝险之处。如果你跌死了无话可说,否则我担保泰山派的仇恨一笔勾销。”
吴哥沉吟考虑。屋角众人居然没有反对或任何议论声。因为他们得罪得起堂堂正正的泰山派,却绝对不敢得罪任何时候地点都能杀人的南海水晶门。此外他们现下可不是都中了毒?山海夫人说不定竟是救星?总而言之这个女人万万不能得罪就对了。
铁燕子段钧面色忽然变得难看,道:“夫人敢是要他飞渡鹰愁壑,咱们只要肯利用一些工具,绝对可以越过。”
山海夫人面色看不见,但声音变得很冷人人听得出。她的话也很不客气,道:“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以段钧的地位声望,居然被她当众斥责而不敢回嘴,可见得山海夫人绝对不止是身份高,只怕其中尚有内情。
吴哥眼睛一转,这回看见小辛,还看见他的手势。
他微微一笑,道:“谢谢你给我另一条路。但我却是骡子脾气不识抬举。山海夫人请你想想。如果我答应了,不但泰山派无数高手寝食难安而又愤愤不平。连现下在场的一众江南名家高手也觉得不知所措。至少他们若是出手对付我的话,却又不免得罪了你。”
余凡第一次开口,声音很冷漠刺耳,道:“你只要说一声不干就够,废话何须多说。”
吴哥怔一下,才道:“你虽无礼,这话却也很对。”
山海夫人道:“好,我立即出手解去此地所有人身中之毒。吴不忍,我们不必动手对付你,这儿许多人就足以把你分尸了。”
无嗔上人第一个大声道:“洒家定必全力一拼。”
其他的人也纷纷高声表明愿意出手,刹时间吴哥已陷入重围。而心理遭受的压力比实际上沉重百倍。
山海夫人一举手,众声俱歇。只听她道:“奇怪。吴不忍你难道很想死?因为我竟不能发现你惊惧或者烦乱的表情。莫非你真的活得不耐烦?抑是以为我不能解去他们所中之毒?”
吴哥微笑一下,道:“都不是,我绝不反对活下去。亦绝不怀疑你解毒能力。”
山海夫人道:“你好象很有恃无恐,为什么?”
吴哥道:“听说小辛已来了。”
所有的人更静肃倾听。
山海夫人道:“小辛?这几个月来江南到处都听人谈论他。他真的那么了不起?”
吴哥道:“当然。他的武功学识固然了不起。却仍然是人,可是论到他的心胸气魄和智慧,他不是人。”
山海夫人讶道:“我听过,有人叫他横行刀,有人叫他魔鬼,他不是人难道是魔鬼?”
吴哥很严肃道:“就算不是神也一定是魔鬼,决不是人。”
大厅内有片刻极度寂静。小辛的名字的确有如符咒具有无限魔力。只要一提起,所有局势场面必起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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