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地狱一跃为红颜

 




  他决心一下,事情反而好办。
  因为世上之事,往往是因为你茫茫然不知目的才难办。
  如果你有明确目标,反而容易设计下手。
  现在呼延长寿正是如此。
  他决计悄悄查查崔怜花,直到他认为可以下判断为止。
  因此他施展一身本领,首先查明整座屋宇内,男人只剩下一个追风剑客李隆。
  女人则还有一个仆妇和一个丫头。
  李隆外型比起陆全可当真帅得多了。
  他虽然面上掩不住紧张疑虑之色,却仍然大有男人味道。
  而挺拔魁伟的身躯,加上年轻而又相当自信的脸庞,使得女人看了芳心不免为之跳动鸣颤。
  他听见种种声音,例如呼延长寿的啸声而急急赶来。
  可是他只看见陆仝头颅进裂的尸体,此外就是千娇百媚的崔怜花了。
  他道:“这是怎么回事?”
  崔怜花眼光绝对不碰陆仝,而投向窗外,应道:“他自杀了,你瞧不出么?”
  “我瞧得出。”李隆说,声音相当温柔。“可是他决不会忽然发疯无缘无故自杀!何况我还听到另一个人的啸声……”
  崔怜花道:“你可不可以形容一下那阵啸声呢?”
  “可以的!”李隆说:“这阵啸声心情如何不必妄测,但声音却有裂石穿云之势,内力强厉无比。我敢保证在三十丈以内,连飞鸟也闻声坠地,非伤即死。”
  崔怜花道:“你猜此人会是谁呢?”
  李隆道:“我不猜,你告诉我。”
  崔怜花道:“如果我也不知道呢?”
  李隆道:“你怎会不知呢?”声音忽然变得很冷酷以及大有愤恨之意:“你虽然维护他,怕他会被我武当鹰派同门追杀。但我告诉你,他一定逃不掉的,如果他能够杀死我的话。”
  崔怜花讶道:“你说什么?”
  李隆道:“我老实告诉你,我已经传出详详细细消息,我的师叔一定会知道一切情形的经过。
  如果我死了,不论是死于苗谢沙蛊毒也好,死于你想维护的那人手底也好,总之他们都休想在世上再活一年。”
  他连声冷笑,无意中透露出真情实意。
  即使是曹操再世,也决不怀疑这种真实性。
  崔怜花骇然道:“你一听到啸声,就立刻作了周详布置?但那个发出啸声之人是谁?你难道早已知道?”
  李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不过把一切详细情形作了一份报告。我深信他们,也就是我武当鹰派的同门,必定可以凭这份报告,查出那人是谁!”
  崔怜花颔首柔声道:“你的解释很圆满合理。但如果那个人根本不想杀你,你却已替他种下了祸根,你会不会觉得歉疚?”
  李隆冷冷笑道:“我反正已经死了,虽然死于苗谢沙的蛊毒,但多一个人陪葬,又有什么关系呢?”
  崔怜花面色登时变得灰黯,轻轻的说道:“我真想不到你是这么自私的人!”
  李隆目光一闪,声音透出恨意来,他道:“那个人很不自私么?所以就把我给比了下去?”
  崔怜花道:“是的,他在我心中份量无端端加重了许多,他本来只是一个见过一面的人,本可以说是陌生人。
  然而现在却不同了,他显然是侠义之士,他并无所求,只为了应该做的事而做,我在他心中可能是值得一顾的女人。
  但大体上他仍然视我为‘人’的一份子。对于其他的人,不论是男是女,若是落于我这般处境,他也是会伸手管一管的!”
  李隆冷笑道:“他倒底是谁?看来我好像变成一个傻瓜了,反而把你追到他的怀抱里了?”
  “他是谁并不重要。”她回答,脸庞泛起怅惘神情。
  她怎能不惆怅?怎然不惘然呢?
  那个雄伟英挺的男人,倏然而现倏然而逝。
  她此生一直心如止水,但涟暗不停荡漾,却是现在的心情了!
  “你何必知道他是谁?”崔怜花反问:“难道你真的要找他?或者你想把更详细资料送给你的同门,以便他们这些还在世上的人必须仇杀一番?”
  李隆坚持这:“我想怎样做是我的事,你只须告诉我就行了!”
  崔怜花叹口气道:“你真是个傻瓜。你想法子找出一个本来不是敌人的敌人,对于你或对于其他的人,有何好处?”
  李隆咬牙道:“他老早就是我的敌人,因为不能容忍他活在世上。而如果人死之后没有鬼魂的话,我一定会找他决战!”
  即使是最没有脑子的人,也知道李隆为何不肯放过那个敌人——呼延长寿。
  崔怜花自是晓得,当下禁不住泛起怜悯笑容,同时她又摇摇头,说道:“不,我不能告诉你。
  因为他根本无从知道有你这样的一个敌人,你如果唆使别人去暗杀他,对他来说太不公平!”
  李隆道:“使得,但你却不得不付出代价,我意思说我可以放过他,只要你会做!你会不会做呢?”
  自古以来,世上任何美女都知道男人心里的想法。
  也知道该怎样“做”才对。
  所以崔怜花当然知道他心中之意。
  只不过她却的确不想这样做。
  男女之间的事,只要有一丝一毫勉强,那实在一点意思都没有。
  但为何所有男人都不这样想?
  如果她每每为了某种缘故而“做”,那么她跟要钱的娼妓何异?
  李隆先侧耳小心聆听四下声息,确知没有异状。炯炯热烈眼神如烈火忽炽,集注崔怜花身上,挺胸向她走去。
  他身高脚长,两步就到了她跟前,伸手一拉。
  裂帛一声,那崔怜花上衣已经撕开,露出雪白香嫩的上身,如果不是还有束胸的话,那就乳房尽露,春光尽泄了。
  崔怜花居然不嚷不叫,亦不退缩避让。
  她柔声道:“李隆,请听我一句忠言好么?”
  李隆道:“忠言?要是只有三天寿命,谁还需要忠言?”
  崔怜花道:“我听见外面有些奇怪的声响,当陆仝想侵犯我之时,我也告诉过他的呀!”
  李隆一手按剑,冷笑道:“假如你不是以声恫吓,那就最好了,可惜我却知道附近十丈之内连老鼠都没有……”
  窗口忽然出现一张浓眉环眼的脸庞。
  他那对豹子也似的眼睛,射出可怕的冷酷的光芒。
  李隆并没有看见,还继续冷笑道:“就算苗谢沙忽然回来,我发誓先杀了她然后活活吃了你。”
  崔怜花亦没有看见窗外的人的面貌。
  她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悄然地可怜地闭上眼睛。
  反正男人总是这副德性,当他看中了你,便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了!
  李隆的巨掌快要碰到崔怜花雪白优美的颈子之时,突然停住。
  那是由于一种说不出的森冷杀气,忽然弥漫全室。
  使人冷得不禁要打寒噤。
  他伸出的手停住不动,耳目脑子并用。这时他多年来严格训练的效果,就显示出有用了。
  他知道有人从窗口跃入房内,虽然方向在他背后,所以看不见。但声音却告诉他,那人是站在他后面大约八尺之处。
  任何人若是怀有敌意打算偷袭,自是极力消除一切声息。可是后面那人却不是,甚至显得是故意送出鲜明声响的。
  再加上那弥漫全房,令人寒冷的杀气。
  来人当然更不是普通人了。
  李隆脑筋一转,已经敢打赌必是对付过陆仝那人。
  他的剑在鞘内隐隐鸣跃,此是前所未曾有过的现象。
  也是极之凶险可怕的预兆。
  正宗内家剑法因为在“心灵”方面功夫下得特别精深,故此所达高手境界之人,往往在事前能够得到一些预兆。
  此是属于精神力量方面的特殊成就。
  一般的剑手自是办不到这一点的,而由此却也可见“追风剑客”李隆乃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李隆头都不回,屹立有如石像,冷冷道:“你是谁?”
  后面那人声如雷鸣,应道:“呼延长寿。”
  “哦,原来是魔刀。”李隆全身每一条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崩得更紧。
  “魔刀”呼长寿专杀高手,刀不留情,这已是近月来天下皆知的武林大事。换言之,呼延长寿已经是大人物了。
  他又道:“我记得我并不认识你。”
  呼延长寿道:“对。我们素不相识。不过有了崔怜花在中间,事情就变得不同了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李隆说,并且仍然保持背向对方的姿势:“我一直希望能碰上你这种敌手。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总之现在我对你的兴趣要比对那崔怜花的兴趣,要浓厚得多了!”
  “唔,听来好像可以相信。”呼延长寿说,一面挥手示意崔怜花后退。
  等她退到角落里,他才继续说道:“你现在即使对她有兴趣,只怕也得先问问我的魔刀了!”
  李隆坚持道:“我现在只对你有兴趣。”
  呼延长寿声音粗暴而又极不客气,道:“废话体提,你拔剑我拔刀就是了,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他似乎把对方视为贪生怕死之人。
  口气中好像当对方乃是藉言语而苟延残喘的人。
  李隆勃然大怒,但觉如此侮辱万万难忍,光华门处,森森长剑出鞘。
  此时呼延长寿的魔刀亦已击出,肋下古旧刀鞘已扔向一旁。
  他刀锋乍现,满屋寒气更盛。
  李隆身子只微微抖了一下,便无异状。
  呼延长寿怒道:“你既是出身武当名门大派,为何不敢转过身子与我面对面决一死战?”
  他本不知李隆来历,是后来听了他与崔怜花对答才知道。
  另一方面,他又知道凡是害怕魔刀神秘力量的人(即曾经为非作恶之徒),唯有背对魔刀,才不至于受制。
  李隆显然用这种方法,可见得他必是歹恶之辈。
  此所以呼延长寿登时怒发,火气宛如有形之物,从两道浓眉眉尖射出。
  崔怜花看了忍不住惊讶开口,声音仍然十分温柔动听。她说:“呼延长寿,你别太生气,一生气刀法就有破绽了!”
  事实上她正好把事情弄错。
  只有李隆才会因生气而武功出现破绽。
  呼延长寿是越生气越好,本来杀不死的人,怒气极盛之时就杀得死了!
  呼延长寿斥道:“闭嘴!”
  他心中气恼崔怜花多嘴,怒气一增,魔刀威力便也更见强厉!
  李隆连喘三口大气,却仍然驱不散心中怯惧,当下暗暗大惊,目光连瞥数次,估计当真无法拿住崔怜花作为人质。
  于是他计上心头,目光向崔怜花看去,便道:“崔怜花,你且出去,我今日就算落败身亡,却也不想给你看见!”
  崔怜花认为有理,便待举步。
  呼延长寿打雷般声音响起来,道:“别动!”
  崔怜花果然悚然危立有如木鸡。
  呼延长寿又道:“你一动他就有机可乘。假如我猜错了,我向他道歉。但你现在却只须闭起眼睛就行了,你何须出去呢?”
  崔怜花一听此理更为充分,便闭起双眼,道:“对,我何必出去呢。我瞧不见就行了!”
  美丽的人无论什么样子什么表情都很好看。
  她的闭眼动作亦是如此。
  呼延长寿心神一分,怒气陡降。
  李隆雄健身躯一转,第一次面对着现下名震天下的“魔刀”。
  假如对方不是凭刀威力忽然减弱,他这个身仍是转不过来的。
  他颔首道:“我看见你了!以我看来,你的刀很好,而你的刀法恐怕要比你的刀更好!”
  呼延长寿浓眉皱起,眉头几乎碰在一起,他道:“你走吧!”
  李隆微微一怔。
  虽然在这等生死俄顷之际.心头却也不禁浮现一些往事画面。
  其中有一幅是在一道瀑布边,身子如飞燕,两边飞亭,滚出之时剑光迸射瀑流。
  瀑流内并无任何生物可供刺杀,他刺击的对象不是生命,而是水向下流的本性。
  凡水必定向下流,宇宙内有水皆然。
  这种向下奔流的本性,就藏在水流本身之内。
  换言之,敌一动我先动这种内家心诀,在武当鹰派高手来说,还是不够的,必须比敌人意念还快才行。
  也就是说“敌意才动,我已先动”才合格。
  鹰派高手千里内歼杀强敌,易如反掌,自然另有秘诀心传的。
  唆,呼延长寿说得对极了,不论是刀动或剑动,必定有一方倒下,的确没有第三种途径了!
  他的心虽然打转甚至沉浸回忆往日炼剑景象,但并没有一丝一毫松懈。
  只要敌人之刀有任何动作意思,他的剑就能够更快攻击。
  呼延长寿未动,所以李隆也站得渊旁岳峙。
  然而何以对方的魔刀在不动之中,仍然涌出森杀压迫的力量,使人越来越觉得无能力抗拒?
  莫非他简直可以连刀都不动就杀死敌人?
  两人对峙了至少一盏茶之久。
  呼延长寿忽然垂下魔刀,四顾一眼,然后大步走去,捡起了古旧却镶满珠玉宝石的刀鞘。
  刀锋隐藏于内之后,屋中立刻恢复正常气温。
  李隆还无异状,瞪大双眼凝视呼延长寿每个动作。
  他极力想催激起斗志作殊死一击,可是已经不行了,不但全身肌肉僵硬,连真气也凝滞淤塞。
  他终于深深叹一口气,道:“魔刀盛名果然不是侥幸的。我一生炼剑,却连一剑都发不出。”
  崔怜花这时才睁开眼,欣然遭:“你们不打了么?那真是太好了!”
  呼延长寿道“一点也不好,如果你怕看见有人死亡的话!”
  崔怜花清澈乌亮目光在两人面上转来转去,然后点头道:“你们仍然分出了胜败生死!
  虽然我不希望如此,但世上之事往往如此,总是无可奈何的!”
  她悄悄叹口气,垂头让长长头发披泻,遮住了眼前一切景象,李隆微笑道:“呼延兄.我今天虽然落败,虽然难逃一死,但心中仍然很高兴!至少我眼见一个美女为我哀悼为我悲叹……”
  男人就是这么奇怪.其实既然失败而至死亡,有没有美女为他哀悼悲叹?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限绿油油的田野平畴,阵阵泥土草木芳香,迎眼扑鼻而来,使人意融魂销……
  呼延长寿左助下仍然挟着魔刀,右手扶住一株大树,疑惑道:“你还不累?”
  崔怜花笑一笑,道:“不累,真的不累!”
  呼延长寿道:“我虽然为你做了一些事,但也令你芳心不安,因为我杀了两个人呢!”
  崔怜花道:“我的确很难过……”她看见那年轻男子面色稍变,便又道:“但你却看不出我的欢喜高兴,那是因为你安然无恙雄威凛凛之故!”
  呼延长寿难得张开的嘴巴不觉得张大了,片刻他才道:“你有这样高兴过?”
  崔怜花道:“其实难说得很,我倒底有没有为你高兴过呢?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但很可能你答应我,绝对不会忽然跑掉,我就找得到答案了!”
  如兰如麝的香气,千娇百媚的笑靥。
  还有充满了温柔之狡猾的对语……
  呼延长寿一时怔住,如痴如醉。
  过了片刻,他才以发誓的神态和声音道:“我答应你,决不忽然跑掉。”
  “那很好。”崔怜花身子靠向大树,于是也很自然地碰到他强健有力的手臂。又说道:
  “我实在很怕你忽然跑掉。但为什么我会怕呢?那么些年来我自己也熬过去了,还怕什么呢?”
  她深心中的无名恐惧,从四肢百体以及美丽面庞中表现流露无遗!
  呼延长寿心头发软,连最坚强有力的两条臂膀也发软。
  以致肋下魔刀几乎掉下。
  她那温暖软绵的身躯,微微幽香扑鼻。
  还有碰触的奇异感觉,令人宛如梦中宛如虚幻……
  他咬紧牙关竭力使自己站得又稳又直,以便支持她的重量(其实以她的体重,他可以一手抓住丢到二十丈外那么远)。
  那种碰触的滋味,他平生从未尝过。
  他身体内的血液奔腾,感情热烈如火炙。
  然而却一点也不明白何以如此?
  为何只被她碰触着就会这样?
  莫非男人被女人一碰便有这等古怪而又堪足回味的感觉?
  她会不会也一样呢?
  如果她没有,那么男人岂不是有如呆子一样受骗了?
  虽然骗他的只是他自己过份的感觉,可是受骗的想法肯定仍然存在的。
  崔怜花身子忽然简直靠在他臂弯内。
  如果他放开手,她一定会跌倒无疑。
  她轻轻道:“我的身体一点不累,我的心却十分疲倦乏力。但这只是从前而已,现在全然大不相同。我连心灵都好像忽然坚强很多,是不是因你之故呢?”
  呼延长寿讶道:“我?为什么是我?”
  崔怜花道:“我瞧一定是你。没有别人可以使我身心振奋一如现在的了!你告诉我,是不是魔刀的威力呢?”
  “魔刀?”呼延长寿疑惑沉吟道:“魔刀似乎不大管这种事的。它只管那万恶不赦的人而已!
  越是穷凶极恶之人,它就越有威力。可是你大概不是恶人吧?所以它怎能对你有所影响?”
  崔怜花轻笑一声,道:“傻瓜,如果是坏的影响,我们还有什么好谈呢?但如果是好的影响……它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呼延长寿断然道:“没有。它不是神灵,不可能具有这种妙用。”
  崔怜花惊一下,道:“那么为何我依靠着你,我心里就变得充实和有力量呢?难道是你本身的力量?”
  呼延长寿张大嘴巴,道:“我本身?我有什么力量?我除了杀人之外,什么都不会呀!”
  他停一下又遭:“是不是所有美丽的女人都像你这样?专门使人迷迷糊糊弄不清楚任何事情?”
  崔怜花颔首道:“不错,我听说古往今来都这样!红颜祸水就是这个意思。”
  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
  呼延长寿连愣几下,才道:“对不起,我仍然不怎么明白你的意思!”
  崔怜花道:“我也不明白。但我们一齐把它弄明白好不好?”
  她身体香暖,笑靥如花,声音有如黄莺出谷。
  呼延长寿一时呆了,道:“我们一齐?你打算跟我一道走?”
  崔怜花道:“我当然希望跟着你。可是你如若觉得不方便,那我还是可以悄悄地走开的!”
  唉!老天爷!她说她悄悄走开,但以她这么美貌这么娇艳的女孩子,能“悄悄”走到什么地方?
  她怎能活下去?
  如果她不肯什么的话?这个“什么”其实就是“男人”。
  呼延长寿浓眉又皱,杀气腾腾冒起道:“若是有人敢欺负你,哪怕血流成河哭声千里,那也是他们自作自受。”
  崔怜花欣然道:“好极了。不过你的话还未说完,假如还有别的情况呢?”
  呼延长寿背转身子,豹眼望向远远的眉黛青山,以及变幻无方的白云,冷冷道:“如果你是火焰,那些男人只是扑火的飞蛾。我便要想想看,究竟是火焰重要?抑是飞蛾重要了!”
  他声音冰冷得有如魔刀出鞘之时,他似乎已经没有血肉,没有感情,更无得失荣辱……
  崔怜花沉默了一会。
  她才断然道:“你转回身子好不好:我想看见你的眼你的眉,我绝对不想你忘了我是谁!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要你知道我究竟是谁……”
  他怎能不知道她是谁?
  但好为何又这样说呢?
  她倒底是谁?
  屋子里既黑暗,也没有一点声息,连呼吸或咳嗽声都久久不闻,似乎此屋的人都完全死了!
  李不还在屋外站了好久一会,仍不动弹。他俊美面庞以及修长挺直的身材,在黑夜中都看不见。
  他忽然推开屋门,大步入去,还取出火折打亮。紧接着一盏油灯点燃,发出昏黄光线,却也足以照亮了整间屋子。
  屋内果然没有活人,地上虽然有两个人,却都已死亡,故此不能称之为人,只能称为尸体或死尸。
  李不还仔细查看一下,突然从囊内写出一块折迭成方形的灰色丝质的东西。一扬手已变成两尺阔三尺长的丝账,跟着侧耳倾听。
  其实外面连半点声息都没有.他却好像那种疑神疑鬼神经衰弱的人一样,眼睛迅即向上面的柱梁望去…
  微弱得有如没有星光之下,五个人悄然走近那间屋子。
  屋内透出昏黄灯光,大概还有人深宵不寐。
  这五个人分为两拨,前面两人是一男一女,后面则是两男一女。
  前面两人脚步一停,后面三人也凑近了,肃立无声。看来前两人身份地位大是不同于后面三个。
  星光暗淡得使人瞧不清楚所有的人的相貌。
  但那女的一开口,声音之娇软悦耳,听过的人绝对忘不了她就是无愁仙子。
  那个男子面貌虽是难瞧得清楚,但声音却显示很年轻,口齿伶俐清晰,想来一定也不会是丑蠢样子。
  那年轻男子道:“仙子,咱们已经查看了一阵,屋内并无声息,不如进去瞧瞧如何呢?”
  无愁仙子话声甜美的沁人心脾,还带着轻柔笑声,道:“好吧,别的人散开,如有人出来,除了有命令之外,一概截杀!”
  这个命令无情残酷之至,却是用那甜美声音说出,实在是极不调和。
  那垂手肃立的一女二男低应一声,倏然散开隐没于夜色中。
  无愁仙子和那年轻男子缓步走去,推门入屋。
  灯光下但见无愁仙子美眸如水,娇靥胜花,容光四射,明艳无比。
  但那年轻男子居然也能十分吸引任何人的注意。
  只见他面如敷粉,口若涂脂,眼睛黑白分明而又灵活,简直比美女还要漂亮,尤其带有脂粉娇态,更显得特殊些。
  他们看见屋内两具尸体,都细加观察,又四下瞧看过,才回到桌边。
  无愁仙子坐下来,那美貌男子则侍立旁边。
  无愁仙子道:“龙向阳,你怎么说?”
  年轻貌美男子柔声道:“仙子,我若说错了,请别怪我!”
  无愁仙子点点头,随即抬头向上面各处梁柱瞧看。
  不过她这些动作既没有解释,亦没有表情。
  所以她心中有何想法和感觉,谁也不得知。
  龙向阳谄媚地笑道:“仙子,这两个人都是高手。一个是自己击碎天灵盖而死。另一个则是被剑气杀死。
  假如他们不是高手,则一个很难自碎天灵盖,另一个办没有资格被‘剑气’这等极上乘武功杀死!”
  无愁仙子道:“很对,可是杀死他们之人是谁?他走了多久?我们追得上追不上?我姐姐凶吉下落如何?”
  一连串问题显然都是极难回答的。
  龙向阳沉吟一下,道:“我不知道杀死他们的人是谁,但尸体已经冰冷,可见得人去已久。不过……”
  他忽然抬头向上面梁柱瞧了几眼,才道:“不过杀人者可能已去得极远,亦可能还在此地,我对这点实在没有把握!”
  无愁仙子稍稍垂头,遮掩了她忽然射出的冷厉眼神。
  她乃是震惊于龙向阳惊人功力和极细密观察力。
  本来任何人都希望手下本事能干,可是龙向阳是她的第一副手,地位正如从前的杜三娘。所以情形就大不一样了!
  她抬头微微仰面,表情既忧虑而又落寞。
  连龙向阳也瞧得连贬几下眼睛,才说道:“仙子你怎么啦?你敢情认为情况很糟糕吗?”
  无愁仙子连声音也那么忧郁,道:“是的,我认为情况很糟。我猜一定是苗谢沙的恶计。看来连杜三娘也遭遇危险了。”
  龙向阳讶道:“原来你派她赶来保护令姐。可是她为何踪影不见?她就算被苗谢沙加害,也应该有些线索留下才对!”
  “正因为没有一点痕迹,我才担心。”无愁仙子说:“我最担心的就是以后见到她,她却身上负伤。这样就解释了她何以比我们还来得迟的原因。”
  龙向阳喃喃道:“对的,对的!她其实老早已经来过,事先也跟苗谢沙谈妥,于是令姐神秘的失踪,苗谢沙的手下也死了。我们不但是白跑,恐怕还有有些不明不白的敌人呢……”
  “有莫名其妙的敌人出现,虽然不妙。可是目前我仍然最担心我姐姐!”
  龙向阳看她悒郁不乐样子,确实不似伪装,不觉讶道:“你仍然很惦念令姐?我记得有一次师主提过一句,他说你们姐妹之间心意已经不通,你也不会想念她,你甚至连梦中也不会看见她。但现在你……”
  无愁仙子轻叹一声,道:“如果她没有危险,我当然不会想起她……”
  哼,我的确仍然不惦记她。可是何必让你知道?无愁仙子心里的想法,并没有丝毫影响楚楚悒郁的表情。
  东土系师主蜃海君大概正如当日培养我那样地培养你吧?你很可能取代我的位置,所以师主会让你知道我的秘密,是不是这样呢?
  不过取代位置之事还有时间应付,当急之务却是那阵来自上方的杀气。
  能够具有这种森冷杀气的人,天下应是寥寥可数。
  呼延长寿李不还都可以列在名单上。
  假如是李不还的话,应付起来就更加棘手更伤脑筋了!
  她一手支额,手肘在漆黑桌面反映之下,极是温润白皙。
  她嘴唇不动,眼睛也不动。
  可是丹田却凝聚一股热力,像是一枚火球。
  如果是真火球,恐怕谁的肚子也装不住。
  所以这只不过是形容词而已。
  这枚火球热到可怕程度时,忽然转变为似有似无光景。
  换言之,那火球显然真实存在,却又幻影似的不存在之感。
  这时无愁仙子杂念全无的心里,忽然开始活动,她的思想出现时,好像向别人说话一样,有条理而不杂乱。
  她用思想说道:“我要你冒一次险!”
  她心灵中不知那一个部份转来回答讯息。答话是:“仙子请说吧,我自应冒死效命的!”
  她“思想”又说:“我要你引出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你大概已知道我的意思!”
  那秘密回声道:“我知道!”
  “好,就这么办。你不妨用尽最厉害手段,但记住一定要捱得过五招。如果少于五招我恐怕就来不及赶到插手了!”
  那神秘回声道:“如果我连五招都捱不过,我是死而无怨!”
  在昏黄灯光里,屋内无声无息。
  无愁仙子和龙向阳,一个悒悒郁郁,一个眼珠转来转去查看四下情况。
  谁也不知道他们已经交谈了不少话(其实是心里说话,故此可称为心灵相通)。
  这种神秘奇异功夫,正是蜃海君无上最秘一种神功,称为“阳焰换心功”。
  这种功夫分为两门,一门是“心锁”,一门是“心桥”。
  前者是专门闭锁心灵的密诀,后者则是心灵交通之术。两者都极尽神奇异秘之能事,有时甚至看不出有什么作用。
  但现在显然已充份说明“阳焰换心功”的妙用。
  在崔家孪生姐妹而言,先天的心灵相通已被隔断。另一方面,无愁仙子崔怜月与龙向阳,却可以用心灵交谈。
  无愁仙子站起身,故意低声道:“我出去瞧瞧,我不走的太远,不过外面的人手我也要动用。”
  龙向阳也压低声音道:“你放心出去查看,不过外面人手为何要撤走呢?”
  无愁仙子道:“我觉得敌人好像还在附近,我甚至嗅到一些气味。所以我要全力搜索。
  有你一个人留守已足够了!”
  “是的!”龙向阳点头直道:“仙子放心,我就算有事,就算碰上敌人,但至少也能支持一百招以上。我猜有这一段时间,仙子必可及时赶回帮忙!”
  “当然可以,你能支持五十招就行了!”
  无愁仙子迅即转出房外,不但身子隐没在黑暗中,连面上恶毒笑容亦无人能见。
  可是事实上可怪不得她,因为“阳焰换心功”比之“传神变指”,以及“蜃异大法”还难传付。
  除非蜃海君认为此人堪负重任,已可以把她取代,才会传授这门无上心法。
  所以那龙向阳在蜃海君心目中是怎样的一个人才,对他有何等期望,已经明白清楚的有如白纸上的黑字了。
  对于一个极可能取代你的地位,甚至于真会要你性命的人物,你会怎样对待他呢?
  在历史上也好,在现实生活中也好,这种情况不胜枚举。
  而应付的方法亦是难以缕述。总之每个人聪明才智不同,心肠软硬不同,手段仁慈或毒辣不同。
  故此应付之法并无一定准则,见仁见智只在于你自己如何抉择而已!
  夜兰更残,孤灯欲灭。
  龙向阳张大嘴巴打个呵欠伸个懒腰。
  他虽然是男性,可是自有一种娇慵动人风姿,使人忍不住要把他当作女性——而且是美丽的女性。
  他忽然凝神睁眼,慵倦表情一扫而空。那对宝石似的眼睛中,射出机警冷锐光芒,投向门外无尽的黑暗中。
  眨眼间门口忽然出现一个面窄眼大,身躯瘦长的男人,他额上的皱纹和面部线条,显示年纪大约是在三十至四十之间。
  双方互相注视一阵,那男人眼睛中荡漾出淫亵笑意。
  他其实连嘴角也没有动一下,但眼中却能使人知道他正在笑,而且是猥亵欲情的笑。
  若是女人,当她看见男人这种笑意,大多不会觉得惊讶。
  但男人与男人就太容易发生这种情形。
  故此龙向阳应该觉得惊异奇怪才是。
  龙向阳的反应大出人意料之外,他居然不生气,还妩媚地耸耸肩,柔声道:“你是谁?”
  “我是余只影,你听过这个姓名没有?”
  “没有。”龙向阳声音带着抱歉地意味,又说道:“你是那个家派的?你擅长什么武功?”
  余只影摇头道:“别替我难过,你如果听过我的姓名。我反而觉得不妙。我没有家派,我的兵器也很老土,是一枚铜锤和一支铁凿。”
  龙向阳笑道:“你的面很窄,眼睛却大,现在我又发现你牙齿很白。”
  他忽然扯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余只影为之一怔,道:“这便如何?”
  龙向阳笑吟吟道:“你虽然对我好像有敌意。可是如果我们并无不解之仇,那么我们可不可以变成朋友?当然不是普通朋友,而是很亲密的朋友!好不好呢?”
  余只影迟疑一下,眼中又出现淫亵笑意。
  他说道:“我的确可以考虑你的建议。我向来对女人没有兴趣,但并不是木头或石头人,我也要发泄的!”
  这类对话简直荒谬之至。
  然而世上就偏偏有这类荒谬的人,欣赏这类荒谬的话。
  龙向阳向外面瞧了瞧,道:“现在不会再有人来吧?”
  假如他们准备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忽然有人来自是十分尴尬和不妥。
  余只影道:“不会有人来了!声音中透露出坚强信心。
  但问题是他信心从何而来?
  无愁仙子以及那一女二男手下们,到哪里去了?
  余只影迈步走近龙向阳,直到两人身子已在相碰触。
  于是出现一种说不出的奇异的淫猥气氛。
  余只影过了片刻,突然像搂抱女人一样抱住龙向阳,还在他嘴唇上深深吻一下,才道:
  “你好漂亮,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人!”
  龙向阳笑的又娇又媚,白嫩双颊透出桃花般艳彩,说道:“你没有见过的多着呢!有一件你见过之后,保证你毕生难忘……”
  余只影道:“那是什么?”
  龙向阳道:“玫瑰花和它的刺。只不过这种玫瑰花不是普通的那一种,它的刺含有剧烈的毒。
  任何人被刺中一下,立刻就要见阎王爷了!所以你最好永远瞧不见,否则你当然永世难忘!”
  余只影那对大眼睛眯成长长细缝,似笑非笑,道:“我希望瞧不见那种玫瑰花。你呢?
  你是什么花?”
  他话声中只见他双手狂恣地抚搂对方。
  看来他简直把龙向阳当作真正的女人了!
  龙向阳居然没有难过或愧嗔!
  他甚至有点像女人般,身子在余只影怀中扭来扭去。
  这种场面本来应该令人恶心不顺眼。
  可是龙向阳姣美的面孔,白皙的肌肤,以及女性化的动作,组合起来竟叫人觉得很自然很合理。
  好像他天生就是适合被男人搂抱轻薄的。
  在同性之间,不论是男性或女性,都可以有更进一步的淫亵动作,并不仅仅限于抚吻的。
  余只影似乎已开始作更进一步的侵袭,而龙向阳亦显然没有推拒之意。
  他们是第一次见面,是在这种地方,又是在这种气氛之下。
  谁相信他们会一拍即合?
  莫非正如世上的人传说,凡是同性恋者,都有一种奇怪能力,可以从千千万万人之中,一下子就找出同道中人?
  龙向阳忽然按住余只影大肆活动的手,因为这只手不但已进入衣服表面,而且更进一步竟要解开衣带衣扣,要脱掉他的衣服。
  他轻笑一声,道:“别心急,你看见这儿有没有温暖舒适的床呢?”
  余只影呼吸急促,道:“谁需要床呢?有桌子就行了!”
  龙向阳仍然按住他的手,道:“不行,我喜欢温暖舒适的床。我相信你也一定喜欢的,所以我们何不换个地方?”
  余只影道:“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慢慢享受。但现在我已急不可待了,你乖乖的听我话好么?”
  龙向阳稍稍把面部向后仰退,于是双方都互相瞧得清清楚楚。
  余只影大有烦躁急切表情,正如一个已经压在裸体女人身体上的男人,却一时不得其门而入那种不耐烦样子。
  而龙向阳却正如美貌女性,正在玩弄急色男人。
  他风情无限,浅笑盈盈。
  红红的唇和白白的齿,以及那温暖滑腻的肌肤,形成巨大的魁力,以及使人着恼不得之情趣。
  他柔柔道:“你急什么呢?我不但怕有人撞人来,而且更怕的是有个陌生人忽然间出现呢。
  他当然是一流的高手,最可怕的是他可能不同意我们的行为,所以他可能会杀死我们两个!”
  余只影怔一下,整个人以及神情都突然大有变化。
  变得极之冷静冷酷以及机警。
  龙向阳又道:“我们换个地方只有益而无损,你肯不肯赞成我的意见?”
  余只影惧然道:“还有陌生高手?他是谁?你且猜猜看,猜错了也不要紧!”
  龙向阳道:“大概是‘魔刀’呼延长寿吧?当世除了他之外,谁能使无愁仙子感到害怕呢?你说是不是?”
  余只影颔首道:“不错……”
  他忽然闷哼一声。
  面色陡然变得雪白如纸,眼光也一时失去炯炯神采。
  “你……你用的是什么手法?”
  龙向阳笑笑举手抚他脸孔,说道:“你会被什么手法制住?如果我是你,我一定猜得出!”
  余只影声音大见微弱,中气不足。
  他道:“是不是崆峒派的‘锁阳三扣’?但崆峒派这门绝艺失传百载之久,你大概不是崆峒弟子吧?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似乎不是重要问题,你是谁才要紧,这是站在我的立场的说法,你同意了么?”
  余只影露出苦笑,道:“我同意不同意,似乎都不能改变任何情况!”
  他明知对方正在戏弄自己,所以一面泛起苦笑,一面想法子提聚功力。
  龙向阳等了一下,才吃吃笑道:“你不必想办法了,天下各种闭脉穴,截真气的手法中,锁阳三扣号称第一。照我看虽然不算第一,也可以算是第二了!”
  余只影苦笑道:“果然是崆峒无上秘艺‘锁阳三扣’,唉,想不到我孤鹰余只影真的丧生于这门绝技之下!”
  龙向阳摇头表示反对,道:“听说你精擅少阳神功,所以你的雷锤电凿真的有雷公雷母之威。也因此你这二十年来,独来独往的竟未遭逢到敌手,而且你要杀的人,一定是活不卜……”
  余只影双眉紧皱,道:“你起先说你从未听过我的姓名?”
  龙向阳笑吟吟道:“我的话有时可信有时不可信。当你把我当作女人看待,你心中对我升起不正当欲望之时,我的话就绝对不可以相信了!”
  他绕着余只影高瘦身子徐徐走一圈,又道:“我明明是男人,但你偏偏把我当作女人,请问你我为何要对你讲真话呢?”
  他的话不论是对是错,也不论内容如何充满冷酷死亡意味。
  可是他的面孔是那么姣美,红唇白齿透出芬芳口气,的确使人很难不把他当作美女看待。
  余只影仍然努力不懈提紧真气。
  他苦练了二十多年的少阳神功真是非同小可,所以虽然全身真气内力被隔断为三截,因而此时绝对无力与武林高手相拼。
  但他全身衣服仍然微微鼓荡起伏,单单以这种现象而论,就不是一般的好手所能达到的造诣境界了!
  龙向阳连连点头,口脂香气喷到对方面孔,笑道:“很不错,很不错,但我至今仍然只知道你是孤鹰余只影。
  是性情孤僻的一流高手,也大概是当今天下唯一练成九华少阳神功之人。但我仍然不知道你是谁?”
  余只影讶道:“我既然是余只影,我就是余只影,此外我还可能是谁?”
  龙向阳举起手,白嫩美观的手指在他面上捏捏。
  龙向阳说道:“我想知道的是你现在的身份,不是姓名,你为什么要对付我?谁叫你这样做的?”
  他们的对话绕了老大一个圈子,才终于落在正题上了。
  余只影苦笑道:“你居然以为我讲得出么?”
  龙向阳道:“别的人自然不行。但你是一流的高手,你绝不肯只为了银子就糊里糊徐出手。
  “你可能对我已调查过,知道我很多事情。但可惜你没有查出我练‘锁阳三扣’神妙指功。现在你告诉我吧,谁叫你来对付我的?”
  余只影眼睛向窗外门外巡瞥一下,低声说道:“我讲了有什么好处?”
  龙向阳道:“那你就不必忧虑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你甚至可以变成我的朋友,你可以帮我应付一些危险,或者撵走一些我很讨厌的人!”
  余只影大是动摇,道:“你真的肯这样?你不会食言?”
  龙向阳道:“我为什么要食言呢?有像你这样一个高手,自是胜过我所有的手下了!”
  余只影沉吟一下,道:“那你先解开我身上十二处要穴。因为我现在已觉得有点难过了!”
  龙向阳用那柔荑般的手指,在他面上捏捏,道:“解脉解穴不难,我其实没有制住十二处大穴。
  只不过这‘锁阳三扣’指力神异,有如少林秘传‘般苦度厄指’,能令中指之人全身三百六十脉穴处处闭塞不能。”
  余只影忽然全身一震,狭面上的眼睛睁的更大一些,道:“你已解开了?你捏捏我面孔就解得开?”
  龙向阳笑笑,左手不知如何已伸到他小腹,食中无名三指齐出,轻飘飘印了一下。
  余只影登时又颓然变色,心中悔恨交集。
  他悔恨的是自己竟不能把握机会,趁对方刚解开恶毒的禁制杀手之时,立刻飞身退开呢!
  如今倏忽间已经再度受制,看来当真已没有讲价还价的机会了!
  他叹口气,说道:“好吧,看来我若是不让步,若是不相信你,什么事都无从谈起了。”
  龙向阳耸起耳朵,道:“谁叫你来的?”
  余只影道:“无愁仙子!”
  “是她?”龙向阳愣了那么一阵子,才又说道:“她真是很聪明的人,她知道什么人才是真正危险的人!我瞧我一定斗不过她的,如果我也够聪明的话,最好是趁早向她投降了。”
  “你若是投降,我怎么办?”
  余只影声音充满惊骇,只因龙向阳若是归心降服,则今晚一切经过自然从实向无愁仙子托出。
  而他却供出了秘密,试想无愁仙子怎肯饶他?
  龙向阳又捏捏他瘦削面颊,笑道:“你的问题自己解决,我希望你能活下去。男人四十一枝花,人家都这样说的。但愿你别在一枝花的年龄死掉余只影刷一声跃开十二尺。
  他开声说道:“我真不太敢相信这是事实,但你却已的确解开我受制脉穴。我应该怎样想呢?”
  这两个人对话由开始到现在,精采无比,也变幻无影。
  同时那龙向阳至精极妙的“锁阳三扣”指功,几度施展过,在行家眼中,当真有如东莞最好的烟花。
  五光十色缤纷呈采,发人目不暇给。
  任何人的心神都不可能不为之摇夺。
  而心神摇夺的结果……
  冷风飕飕灌入,下面屋子内灯火摇摇欲灭,而屋子内本来又讲话又动手的两人——龙向阳和余只影,都突然离开了。
  冷风来自屋顶一个洞口。
  那儿本来有完整坚密的瓦片,可是由于忽然不见了七八块,所以出现一个露天破洞,也因而寒冷旋风可以毫无忌惮的灌入来。
  李不还伏在梁上。
  背脊和颈子都因为冷风侵袭而不舒服。但真正的不舒服却是比冷风寒冷二十倍还不止的指锋杀气。
  他知道这只能使气温更森冷,使人血液疑结,心胆寒裂的手指,其实是非常悦目好看呢!
  只可惜此指虽然连和阗美玉雕琢的玉指,论美丽仍远远不及。但至少和阗美玉的手指不会取人性命,而这一只则会。
  他没有回头,身下银灰色的一大块丝布本来遮隔住下面的人眼光。
  可是现在既然底下无人,而上面屋顶反而开了天窗,指力摇罩死穴,于是这件银灰丝布掉下去也没有所谓了!
  李不还知道自己正在苦笑,也记得自己向来很少有这种表情,但现在除了苦笑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屋顶瓦面外传来柔细悦耳的声音,说道:“我是无愁仙子崔怜月,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吧?”
  李不还懒得开口,只在鼻子嗯一声。
  无愁仙子又道:“请恕我使用这种手法。但如果我不是叫人演出这幕话剧,我怎有可能找得到你?又怎能稍稍战了一点上风?他们演出的还不错吧?”
  李不还觉得自己可不能不表现出一点风度,便应道:“真不错!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再看一遍!”
  其实他扒躺在横梁上那种姿势,任何风度也都谈不上的。
  无愁仙子大概并不注意这一点,只轻轻笑道:“好,若有机会,你会看到更为精采的!”
  过了一阵,她没有讲话,也没有贯注劲力取命或制住他。
  因此他觉得相当迷惑,道:“喂,无愁仙子,你怎么啦?我希望你不是冷伤风,以至连脑筋也不会转动!”
  无愁仙子的声音有点嗔恚。
  她说道:“你说什么?你想我伤风?”
  李不还道:“不,我一点都不想。但屋顶很冷,你又要运动摇制我。这样就很容易被风寒所侵了!”
  无愁仙子道:“你真是傻瓜,要我不杀你才是难题。所以我正在动脑筋,看看能不能解决这个难题!”
  假如难题可以解决,那也就是说她可以不必杀死他了。
  这当然是好事,可是她为何非杀死李不还不可?
  李不还有什么地方得罪她?
  如果不涉及个人恩怨,那么东土系何以非杀死李不还不可?甚至覆灭了铁扁担帮才甘心呢?
  无愁仙子想了一阵。
  她才再说道:“解决难题的办法不是没有,但当真不大容易,所以我希望能找出比较容易和稳妥方法。”
  李不还道:“就算不容易,却也不妨说出来听听!”
  无愁仙子道:“这是你要我说的,将来别怪到我头上!”
  李不还知道跌入女性狡猾温柔陷讲中,但跌就跌吧!
  谁能一生都不做傻瓜呢?
  他说:“我决不怪你,告诉我吧,也许我办起来不觉得困难!”
  无愁仙子轻声道:“好,你小心听着。一切问题都出在龙向阳身上。假如你天亮以前能杀死他,我就不必向你下手了!”
  李不还沉吟一下,他乃是志在天下的人物,智慧非是常人可及。
  故此一想之下,已经明白了很多事。
  现在最重要关键却是在于杀了龙向阳之后,他和无愁仙子便变成什么关系?
  他的眼光忽然深沉得使人吃惊。
  他已转回头,望向屋瓦破洞外的绰约人影。
  无愁仙子的面庞很快凑近洞口,让他可以凭借灯光看见她这张比花朵还美丽不知多少倍的面庞!
  李不还低语道:“行,我可以杀死他。但那时候你虽然不能完全属于我,至少也要有一半是我的!”
  这是很微妙难以解释的事情。
  一个女人怎可能只有一半属于他呢?
  试问另一半属于谁?
  莫非可以属于另一个男人?
  无愁仙子嫣然而笑,没有一点为难之色。
  她颔首道:“好,不过我必须告诉你,龙向阳不容易杀得死。他除了精通很多大门大派的不传绝艺之外。
  还有本身真正极秘密绝学,这是连我也没有法子测度的,因而使我大感恐惧的!你务须万分小心才好!”
  她忽然收回手指。
  于是李不还完全恢复自由。
  可是若向深一层考察,他其实只不过解去有形的束缚,却深深隐于另一种无形的束缚内。
  李不还像一缕轻烟般飞起,霎时到了屋顶了。
  那个破洞虽然小于他身子,却似乎不构成任何妨碍。
  他望住无愁仙子,问道:“我们的对话会不会被他听去?我要不要提防那个叫余只影的?”
  无愁仙子向东首指一下,李不还望过去、只见另一间小厅内灯光明亮,隐约还可以看见龙余两人走动交谈。
  她说:“他们都是我的手下,不过余只影已不能威胁我的地位,龙向阳却可以,我只能告诉你这些,至于要不要提防余只影?连我也不知道!”
  她说完,除了留下一个艳绝人寰的微笑之外,便已飘洒而去!
  天上暗淡星辰仍然像眨眼一样忽明忽灭。
  今夜的星辰,既非昨夕,亦不是明晚。
  今夜就是“现在”的意思,在“现在”面前,过去和未来都变得虚无飘渺,变得若有还无……
  人类与其他大多数动物一样,本应在白天活动,晚上休憩。
  因此应该休憩而尚在活动的那些人,必定有特殊原因。
  例如常人因失眠、赌博、剧谈而不寐。
  精锐劲旅半夜含枚疾走,要忽然摧毁敌人。有些夜行人则踏过千家屋瓦,或要盗宝或要仇杀。
  上述这些人大概都可以算是有特殊原因的,所以本该呼呼酣眠之时,反而去做极费精力之事。
  “孤鹰”余只影现在可真个是形单影只,在微弱星光下,踏着青草迈过空阔的旷野向前行去。
  他每天晚上在什么地方歇宿,向来是一大秘密。
  连他的上司无愁仙子也不知道。
  但他必会在规定时间联络或出现,从无失误。
  所以他这种孤独隐秘习惯便被容忍了。
  余只影忽然闪入一棵树后,眼睛炯炯发光,向右前方的河边凝望。
  过了片刻,他轻轻摇头表示很不满意自己。
  又暗自想道:莫非我因年龄关系,所以感觉由灵敏而变得迟钝了?又莫非我的武功已比从前退步?
  如若不然,何以我察觉有危险,但停下来细心侦查这一阵子,却仍然找不出危险来自何方?
  又过了一会,他从树后飘飞到路上,动作宛如幽灵,迅快而又无声。
  他提胸向前跨出,要继续他神秘的行程。
  但他的脚刚提起伸出一点,就蓦然停住,而他也以那种古怪姿势站在暗淡夜色中,动也不动。
  倒像是忽然被人点住穴道,所以很突然地僵立如木。
  河边一丛低矮灌木“沙喇”一声飞起,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不过谁也不会注意那些灌木的下落。
  因为灌木飞掉之后,代替灌木出现于原有位置的,是个白衣飘萧,身量颀长的人影。
  这白衣人面貌急切间未及看清,但是他左手拿着一柄连鞘的长剑,却使人绝不会忽略的。
  余只影声音很镇定,道:“原来是李不还李帮主。你敢是打算杀死我?”
  白衣人正是李不还。
  他笑两声才道:“余兄真好眼力,区区正是李不还。余兄还有一点使李某人甚感钦佩,那就是料事如神。”
  那余只影既然料事如神,也就等如说李不还真有杀他之意了。
  余只影道:“谢谢你坦示。在你动手之前,我只有一个疑问要请教。”
  李不还道:“余兄请说!”
  余只影道:“李帮主显然精通杀手秘艺,所以我才有防不胜防之感。但第一流的杀手秘艺传承极严,井不是有银子有面子有地位就学得到的,所以我才奇怪你怎会得传这门绝艺?”
  李不还只笑一笑。
  他心想假如你知道昔年天下第一杀手“冷血”李十八是我祖父的话,你就不会提出这个问题了!
  他徐徐开口,却不答反问,道:“我什么地方使你觉得有杀手意味?”
  余只影道:“有两次,一次是我和龙向阳演戏之时,我和他都感到你的杀气。第二次是刚才,我也感到杀气迎面迫到。”
  李不还道:“许多人都有杀气,你老哥也有!”
  余只影道:“但你的杀气不一样。我细察之下,竟是若有若无,若远若近。而且忽强忽弱忽利忽钝。
  简直无法猜测你的所在,甚至不敢确定我感觉的真伪。这种情况,除了练成了第一流杀手绝艺之人,谁还可以做到?”
  李不还微笑道:“我现在已现身,又离你达两丈以外,假如是杀手,我猜一定会耐心等你走近一点才现身的!”
  余只影颔首道:“这话说得也是!”
  李不还等到人家同意了,却论调一变,道:“但也许我在两三丈之内仍有杀人把握,所以我当然无妨现身出来,对不对呢?”
  余只影愣一下,道:“这话也对!”
  李不还道:“那么我是不是一流杀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不要杀你,以及能不能杀得死你。这话你同意么?”
  余只影道:“我当然同意。”
  李不还道:“那么你听清楚,我如果不现身阻止你前行,你只要过了那条河流,就会碰到一个真正想杀你,也一定杀得死你的人!”
  余只影被他弄得迷迷糊糊,不禁问道:“那人是谁?”
  李不还道:“他就是龙向阳,现在你可以继续向前走了,这样你至少可以确定我有没有骗你。”
  余只影果然举步,走了五步之多,才矍然醒悟,当即停步瞠目道:“我向前走固然可以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
  可是另一方面,我也走入距你十步范围内,这时你就可以施展最凌厉杀着,一击便取我性命!”
  李不还道:“听起来你好像是自投罗网,但你别担心这一点,我敢打赌我走开之后,不久龙向阳就会出现。
  因为他抄捷径在前面等你,而你却不在预料的时间出现,他就会反而来找你了,你说是吗?”
  余只影声音中透出小心翼翼之意,道:“这样说来,你岂不是等于帮我的忙?可是为什么呢?我们以前可有过什么恩怨?”
  “没有。”李不还答得很干脆:“我只是不大喜欢龙向阳那种人而已。同时我也想知道他的‘锁阳三扣’,当真能不能克制你的少阳神功?”
  他的人随着声音飞开数丈,倏忽间已隐没于漆黑的树木暗影内。
  余只影调息呼吸。同时澄神运足耳功聆听。
  眨眼间果然听到极之轻微异响。
  假如不是李不还提醒他,使他停步凝神查听的话,这一阵声息,他是一定察觉不到的了!
  他微微冷笑,忽然说道:“龙向阳,你一定是非常好奇的人,故此你想知道我落脚在怎样地方?”
  通向河边的路上,一道人影自空中飘落。
  这个人还向前走了好几步,所以即使看不见样子,也可以从他特别的走路姿势,瞧出他正是龙向阳。
  事实上由于双方距离只有八步,同时又都练就了夜眼功夫,因而都能把对方瞧得相当清楚。
  龙向阳的笑容既好看却又大有诡异意味。
  他道:“哟,你耳朵好灵,脑筋也很灵活。我的确想知道你每天晚上住在怎样子的地方!”
  话声中他举走行去,一连七步。
  但余只影脚下也在动,也是一连退了七步。
  双方距离既没有增加,亦没有减少。
  余只影道:“你走吧,就算我爱睡在坟墓中,那也是我的事。”
  龙向阳忽然闪电般扑去,五指如兰花拂出。
  指尖倏然堪堪拂中余只影。
  他五指如果没有落空,余只影当然立即摔倒于尘埃。
  现在既然余只影没有跌倒,可见得余只影刚才所退的距离大有学问,若是退少一步,情况自是不堪设想了。
  余只影双手一拢,“锵”地震耳一响,千百火星冒起,像闪电一击忽然照亮了方圆两丈内的景物。
  那千百点火星乃是他“雷锤电凿”交击时发出的。
  而在这眩人眼目的一瞬间,锤奔头顶,凿钻中胸,已经凌厉反击龙向阳。
  他锤刚猛而凿锐厉,招式手法精妙无匹。
  武学之道浩瀚无涯,天下任何精妙招数都—一有好几种方法招式应付。
  但其中那一种最有效甚至能反威胁对方?
  那就要事实来证明。
  因为除了招式手法的先天上有无克制之外,还要加上每个人的性格以及功力造诣才可以决定。
  这道理正如水能灭火,又是不争之实。
  可是如果火势猛而水势弱,则水分裂为氢之后,反而可以增加火势。
  中国的阴阳五行学说,老早就应用此一理论。
  例如水能生木,可是若是水太旺,而又不是木的生长期,则木反而会为之腐烂(等如被淹死)。
  总之,宇宙内一切事物,虽然彼此间都有关联之法则。
  然而却又由于每一事物本身都含有变幻不定,以及不永恒的性质,因此互相结合互相聚集之时,就往往可能出现超出常轨的现象了!
  咱们话题扯回龙向阳余只影交手这件事上。
  那余只影的一招“威震天下”,乍看无人能当,威猛无俦。
  然而龙向阳身子一侧,双手齐出。
  但见十只手指齐齐整整分开,同时向两个方向抓出。
  一时满天缤纷星火消失不见,有如烟蒂的火星“丝”地没入水中,连最后一丝轻烟都冒不起来。
  龙向阳十只手指都已分别碰到敌人两般兵刃。
  他的指力有如极锋锐尖细的长针刺入豆腐,也已刺中余只影双手脉穴。
  所以龙向阳冷笑叱道:“放手!”
  余只影忽地斜斜闪出三步。
  他的两件奇门兵刃仍然稳稳握在手中。
  他冷笑道:“放手?没有那么容易!”
  话声中又攻出五招十五式之多。
  本是黑黑暗暗的夜色中,蓦地雷声震耳,电光眩目。
  这五招一十五式连环攻去,迅猛无比。
  龙向阳一口气用掌用指根架了十三式,最后两式虽然也挡住了,却隐隐闷哼一声,疾退八尺。
  换言之,他们现在又相距大约七八步。
  只不过这个距离刚才是余只影尽力保持的,而现在却变成为龙向阳所极力要保持的距离了。
  除此之外,龙向阳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泯得紧紧的。
  显然在这第一度交锋中,他已吃了暗亏。
  只不过目前还不知道他吃亏到了什么程度?
  他还能不能对付余只影?
  而现在却又反而是龙向阳先开口。
  在话声之前他先冷笑一阵,才道:“好,好,余只影,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肯听听!”
  余只影声如铁石,冷沁心脾,道:“说吧!如果你须要调功运息,我也会给你时间的!”
  谁肯在这等生死关头放过敌人?
  放过了可以取胜机会?
  余只影虽然说得大方,可是事实上他肯么?
  龙向阳立刻回答,以表示他并非争取喘息的时间。
  他道:“不必,你有本事最好都使出来,让我瞧瞧你除了少阳神功和北部的五阴移脉穴之外,还有些什么神功绝艺?”
  敢情他刚才竟是已施展“锁阳三扣”,可是余只影使出北邙派(以幽诡著名的家派)的“五阴移脉穴”。
  故此不但一击不中,反而稍稍吃了亏。
  余只影道:“多言无益,你再试试就自然知道!”
  龙向阳转嗔为笑,轻叱道:“好,好极了!”
  双手宛如燕尾,轻盈掠剪。
  一只手取敌眼目五官,另一只手则勾摘扣拿对方后颈咽喉。
  余只影冷喝一声,雷锤电凿齐下。
  但见方圆高低两丈以内,火星爆射明灭,有如火树银花耀人眼目。
  龙向阳全身冲入,星火照耀下但见这个玉面朱唇的美少年,突然变得更美,甚至可以形容为冶艳动人。
  可惜万千火星组成的光亮,一瞬即逝。
  所以当两个人乍合又分,各自站立七步之远,这时那冶艳动人的面庞也隐没于黑暗中了!
  夜风掠过河面,穿过树木,发出幽凄呜呜声响。
  在黑暗中,那对峙的两个人,其中有一个深深叹息一声,便软软倒下如同隐藏在无尽黑暗中的豹子,或是那亘古以来之荒凉孤独,还有那一直围绕四周的危险和恐惧……
  他忽然停步,眼中闪出别人看不见的恐惧光芒。
  自然这是由于太黑暗之故。
  如是在白天,恐怕连小孩子也瞧得见。
  他本是极难得恐惧之人,从来只有别人因他而害怕。
  但现在却相反过来了。
  前面不远已经是鳞次栉比的屋宇,却只有极少数房屋透出灯光,那是因为已经是夜深更兰之故!
  他悄无声息缓缓就地旋转。
  眼睛、鼻子、耳朵乃至全身感觉都一齐动员。
  假如超感觉的意识有了警兆,那绝对不是马虎得的小事,而是生死交关的大事。
  可是敌人在那里?
  如果真有敌人潜伺,为何此人这么难以找寻出藏处?
  假如真有个找不出的敌人,问题就实在极之严重了!
  他恐惧的来源正因如此。
  而这等事说来罗嗦,在心理历程上却只不过瞬间而已!
  大路前后自是宽广平坦,没有障碍物,但是两侧便有树木及野草可供敌人藏匿了。
  他瞧了一阵,双手忽扬,六点蓝晶晶的闪光向左右飞去,每边三颗,全都打中不同的树身。
  “蓬蓬”连声响处,六团火光忽起,好像忽然燃点起六支火炬一样。所以四周八面登时大为明亮。
  那六团光火并非一晃即灭,而是在树身熊熊燃烧起来。
  于是在火光照耀下,大路当中这个人,便现出相貌全身。
  但见他面如敷粉,唇若涂丹。
  身量不高也不瘦削,皮肤白皙,宛如一个美女。
  男人之中能像他这等容貌之人,万中无一。
  故此龙向阳这个人实在十分好认。
  只要见过他一面的人,很少会认不得他的。
  他一身黑色紧身夜行衣,衬托得他皮肤更为白皙了。在左右腰身都挂系一个胀鼓鼓革囊。
  火光虽然照耀得十来丈方圆内相当明亮。
  可是龙向阳仍然没有看见敌人。
  是真的有强敌潜伺?抑是错觉呢?
  他一时真不敢确定了。
  这种情况乃是他出道以来未曾有过的。
  第一点他的超感觉向来没有过失误,何以现在竟不见敌人?
  第二点他出道时间虽短,杀人却已不少。
  何以竟有胆怯惊惧的情绪发生?
  那六团火光好像越烧越猛,不会熄灭。但忽然间右边和左边正正相对的火光,各有一团熄灭。
  火会燃烧亦会熄灭,本是宇宙物理现象。
  但如果薪未尽,又没有灭火之物,例如水等,则大团烈火会忽然熄灭,自是十分值得奇怪之事了!
  连普通人也觉得奇怪的事,落在龙向阳眼中,意义就不只是奇怪了。
  他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极力抑制住深心之恐惧。
  他迅即审度地形,尤其以那两团火光熄灭的树为主,周围数丈之内有些什么障碍物?
  例如石头、坑洼、草树之类。
  于是,在大路两边不同方向,地面上,草树间等十几处地方,忽然一齐冒起熊熊火光了。
  龙向阳已经施展真正杀着。
  此是外人从不知道的隐秘绝艺——火。
  这十几处起火,起得诡异莫测。而每一处的火势都是一下子变得十分猛烈,火舌熊熊窜起五六尺高。
  春夜本来还相当寒冷,现在气温蓦然升高不少。
  同时四下又更光亮,可以看得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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