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婚 礼

 




  殿内口突然传来一个清润温文的声音,道:“那也不见得,是本人阻止闻使者的,别冤枉了他。”
  众人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中年人,谈青色长衫,面容清秀,自有一股儒雅风流之气。
  返魂叟和厉无双惊叫一声,齐齐瘫软跪伏地上。
  这时万家愁和邝真真已知道来人是谁。
  邝真真接触到那青衫文士的眼神,芳心一震,但觉这个男人极是与众不同,游洒文雅却不懦弱,相反的予人刚强有力可以依赖之感。
  男人味道十足,外表那么洒逸清俊。
  这才是女孩子梦想中的男人。
  邝真真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移不开目光。
  万家愁不做声,每逢遇到大敌,他总是变得更为沉默、更冷静,反应却比电光还快。
  这个人不问可知是魔教教主段天民,集正邪上乘功夫于一身,胸中学富五车,我不可被他瞧出虚实。
  那青衫文上微笑颔首,道:“本人段天民,万兄邝姑娘相信已晓得本人是谁了。听说万兄乃是当今武林慧星光照天下,字内堪称独步。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本人向来怠慢,至深歉疚。”
  万家愁仍不做声。
  段无民你尽管说,我先闷死你。
  另外送一点威杀之气过去,好教你估不出我深浅……
  段无民微笑之容缓缓消失,道:“万兄,你敌友之势未分,胸中已杀机大盛,这不是好办法。”
  邝真真接口道:“对,段教主说得对,家愁,你知不知道段教主何故现身?”
  万家愁冷冷道:“你知道么?”
  邝真真道:“我当然不知道,所以才要请教段教主呀!”
  邝天民道:“万兄若想知道本人之意,须得先把胸中杀机收敛,否则你我何从谈起?”
  邝真真觉得段天民之言很合理,如果彼此怀着杀机敌意,还谈什么?
  心念方动,忽然觉得十分寒冷,好像突然掉入冰窖中。她马上发现这是万家愁之故,骤然退开好几步,才站稳了。
  段天民道:“邝姑娘,这就是杀机了。你心中认为我的话很合理,因此在道理上你很公道认为他不对。这一来心灵感应,他胸中杀机形成的无形冷锋把你也罩在其中。”
  万家愁道:“真真,躲远一点,段教主的嘴吧虽是开阖不停,但话不是他说的。”
  邝真真简直愣住了,看来这两个男人的武功都出奇得叫人测不透,说话光怪陆离……
  谁能代段天民说话?
  视听所及分明是段天民自家开口啊?
  段天民微笑道:“好眼力,但老实说,有一部份不是本人发言而已!咱们言归正传,万兄,你瞧那五行蛇阵如何?”
  万家愁道:“我不知道。”
  段天民摇摇头道:“你若不知道,天下再无别人能知道了!本人甚愿得闻高论卓见。”
  万家愁道:“我心中只记重着一件事,别的都不大留心,可进则进,须退则退。”
  段天民寻思一下,道:“原来如此,你心志没用上,是以面对五行蛇阵之时,并无敌意,进退自生反应,却也不曾触发蛇阵……”
  他举步入殿,长长呼一口气,又道:“这是本人想不通的地方,承蒙赐答,本人定有报答。”万家愁一点也不认真,随便报答什么想也不想。
  返魂叟大声道:“小人代万大侠多谢教主。”
  万家愁道:“为什么?”
  返魂叟道:“段教主身份尊隆,既然有所赏赐,必非凡品俗物。”
  万家愁道:“我不希罕……”
  返魂叟忙道:“话不是这么说,请您想想,如果教主所赐的是恢复咱们大伙儿自由,立刻可以出宫,重见生天,这该多好呢!”
  万家愁道:“不可能,别乱想了。”
  段天民道:“返魂叟的话并非全无根据,本人行事多以喜怒为凭,不一定讲什么道理。”万家愁第一次用人类的眼光,望住对方,道:“放我们出去,我就不反对,他们走他们的,我可以回来。那时候你想怎样都行,我奉陪。”
  段天民闻一知十,绝对不会弄错,道:“万兄意思是想出宫一下,办完事再回来。你我那时候爱拼命爱交朋友都行,是也不是?”
  万家愁道:“对,跟你说话很省气力。”
  段无民沉吟一下,道:“本人并非信不过你,不过人总是人,必有弱点,万一体因别的事而非得失信于我不可,你不回来了,我岂不被天下耻笑?这样好不好?我现下放了你们三人出去,只留下邝姑娘。你当着我.答应她定要在十天之内回来会她。至于其余两人,不必回来了。本人深信他们不敢轻泄本宫秘密。”
  返魂叟忙道:“当然啦,小老儿和厉谷主纵有千刀加身,亦不会泄露一句话。”
  万家愁大感意外,道:“真真,你听见段教主的话啦。你怎么说?”
  邝真真道:“你当众答应的话,我愿为你留在本宫作为人质。”
  段大民道:“邝姑娘爱在本官任何地方歇息都行,本人自然照料周全。除非万兄食言失信,自当别论了。”
  万家愁难于置信地连眨几下眼睛,但段天民身为一教之主,绝无胡乱开玩笑之理,他心中隐隐觉得连邝真真都不可相信,只有厉无双,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人又阴阳怪气的,很讨厌男人,但她却予人可以信任之感。
  万家愁转眼向她望去,只见她刚刚站了起身;两人目光一触,厉无双好像已知道他心中千言万语,一劲点头示意。厉无双表示同意可行,万家愁心意立决,道:“好,邝真真,你放心等我,十日之内,我一定回来。”
  段天民温文地道:“既是如此,恭送万兄和返魂叟、厉谷主出宫。”
  殿门立刻出现一个人,白纱被体,仪态万千,笑靥如春,人人见了都泛起说不出的爱慕之意。她望望段天民,又望望万家愁,接着应道:“属下遵旨。”
  段天民道:“有烦宋使者安排一下,本人回去了。”
  殿外登时一片萧竺细乐,一个洪亮的声音叱喝道:“圣驾回宫……”
  远处跟着有人哈喝,一声声传过去……段天民叫邝真真跟着,转身出殿,外面出现十余名道装年轻男女,分作两排,簇拥段无民、邝真真去了。局势起了剧烈变化,万家愁不觉心下茫然,却见妙色魔使宋香款款走入来。返魂叟、厉无双都把目光移开,不敢正视这个具有特殊魁力的魔使。
  宋香也不理会他们,一径走近万家愁,道:“现在我可以送你们出宫啦!”
  万家愁不答反问,道:“段教主向来都教人测不透,是不?”
  宋香微微一笑,点点头旋即黛眉频蹩,露出想心事的样子。她也测不透段天民见了邝真真,何以大有重视之意,末了还赶紧把邝真真带走,竟是完全把她置于掌握中才放心之意。
  当然段天民不可能看上邝真真,宋香能肯定这一点,那么段天民看中邝真真哪一点?
  “我们从哪儿出它?”万家愁问。
  宋香迅即集中注意力,应道:“从阴风洞出去。”
  他目光扫向返魂叟、厉无双,又道:“你们两位须得穿上本宫的宝衣护体,万大侠就不必……”
  他们都提着特制的风灯,在阴风洞内弯曲迂回地走了好久,安然到达出口。
  返魂叟。厉无双首先从洞口奔出去,恰好见到黎明曙色,鼻中嗅的是清新冷冽的空气,内心的兴奋雀跃,难以形容。
  宋香却在洞口止住了万家愁,在清晨晓色之下,她多了一份蒙蒙飘渺之美。她道:“这洞外两边用木柴高叠的弄道,若是点燃了堵塞洞口,万丈烈焰便封锁了出入孔道。”
  万家愁道:“我知道。”
  宋香道:“不,有些情况作还不知道。那万丈烈焰把封洞铁门烧红,热气触发黑煞阴风,全洞变成死绝之地,天下凡有生之物都无法通过。”
  万家愁道:“洞门先封死了,根本无法出入。洞内再险恶也无所谓了。”
  宋香点头道:“这话也对,总而言之,教主若是不想让你践约回宫,体说十天,一百天你也进不了冥天宫。”
  万家愁道:“我可不想回来,不过为了邝真真,非得回来不可。”
  宋香掠过飘忽的笑容,用含有深意的声调道:“那么你心中先作准备,可能不须回来啦!”
  万家愁全然不懂她暗示什么,邝真真作了人质,道义上非把她救出不可。
  万家愁道:“段教主喜欢邝真真么?”
  宋香道:“不会吧,但她一定有用处。段教主绝不会亏待她就是了。”
  万家愁猛可醒悟,道:“对了,我有一阵子忽然觉得邝真真不可靠,感到她偏向段教主。如果你的话不假,邝真真只要愿意留下,我乐得省点气力……”
  宋香双眉微锁,神情极为动人。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对你说了这许多话……”
  她自嘲地轻笑一声。
  “大凡得不到手的,总会使人由衷地产生另一种看法。你是我得不到的男人,我知道,所以我很尊敬你。”
  万家愁怔一下,道:“其实我自知配不上你,我压根儿不去想这问题。”
  是当真如此?抑或根本襄王无梦?
  宋香稍感安慰地换了话题。
  “你一出去打算找银长老,你想阻挠他的婚事,但却不是为了阮云台的女儿阮莹莹,对么?银老狼怎生得罪你的?”
  万家愁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
  宋香道:“你不想提就算了,只请你记住,第一点,银老狼喜帖撒遍天下,显然想叫平生的仇家都知道,越厉害的优家,他越有应付之法。第二点,集贤任已聚集了天下武林知名人物,其中一定有他的人,凡是与银长老动手对垒之人,都须得防范暗箭。我的话说到这儿为止,你自家小心在意。”
  她离开时,那背影恰如风中杨柳,袅娜悦目。
  还有她的姿容丰神,圆润得沁人心脾的声音。
  万家愁晓得心中已深深烙下了宋香的印象,这辈子很难忘记。
  铁镜古寺沓无人迹,万家愁找一个被褥俱全收拾干净的房间,决定在此调元运息。提聚全身功力至最佳境界,以便出手对付银老狼。
  只要杀死银老狼,心愿已了,此后便不再在江湖上走动了。
  跟他走入房间的历无双突然问道:“万公子,你准备在此歇脚么?你沉吟寻思,是不是心有疑虑?”
  万家愁坦白地道:“我正在想江湖如此险恶,人与人之间,好像都互相不能信任。我很想跳出江湖外,永远不要见那些个个心怀鬼胎的人,不和他们来往……”
  万家愁的武功出神人化,但投身江湖中,也感到厌恶害怕,别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厉无双同意地点点头,道:“你心中的感慨且别多想。这铁镜古寺原属冥天宫势力范围,你在这儿歇息,不大妥当吧?”
  返魂叟在门口接口道:“万公子想必有所图谋,老朽幸蒙公子救出生天,恩同再造。如果有可以效劳的地方,务请吩咐一声。”
  厉无双道:“对,万公子尽管吩咐下来。”
  万家愁先是摇摇头,突然改变了主意,道:“我想有劳返魂叟到集贤庄走一趟,查明银老狼这件喜事的情形。还有就是有一个女孩子,本是假扮作我的妻子,由一个叫做周老二的人保护着,投宿在集贤庄,他们下落如何,我也急于知道。”
  返魂叟喜道:“老朽这就去办,当今之世认得老朽的人已寥寥无几,老朽根本无须化装。”
  万家愁道:“我在这儿养养神,有厉谷主在就行啦!”
  返魂叟当下再问些细节,又向厉无双道:“以老朽愚见,万公子乃是纯阳之体,当他调元运息之际,若有纯阴之人助他一臂之力,事半功倍。这个法门如此这段便妥,厉谷主不妨找件衬手的物事,用借物传力之方法就行啦。”
  厉无双暗暗感激返魂叟的好意,因为她平生未碰过男人肌肤。
  若用借物传力之法,自是最佳之法。
  直到第二天中午,返魂叟才回到古寺来。且喜寺内宁温如故。
  万家愁正与厉无双说话,神清气爽,显然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元运息,功力已达到巅峰状态。
  返魂叟道:“走朽此行已查到很多消息。第一宗,还有一个时辰,也就是未时举行婚礼大典,现下逾千的贺客闹哄哄的凑集在广场上,有个临时搭成的巨大棚子。在那儿交拜天地人人都瞧得见。第二宗,那银长老敢情是白莲教南宗领袖,集贤庄则是白莲教北宗重要巢穴之一,所以里里外外有数千徒党,布防甚是严密。第三宗银老狼的喜帖上写明智慧仙人阮云台亲临主持婚典,所以贺客中包括了武林各大门派的高手。第四宗,吴芷玲和周老二早在七八日前就已离开集贤庄,据说还是集贤庄总管阴秀才胡藩亲自送走,吴芷玲还有两个仆从.这会儿全都在襄阳一家客栈中暂居,听说正等候你回去。”
  这位老江潮把许多事情扼要叙述,清楚得很,一点也不混乱。厉无双啊了一声,道:
  “还有一个时辰就行礼么?只不知阮云台亲临主持是真是假?”
  万家愁寻思了一会儿,站起身子,先向返魂叟厉无双道谢过,又道:“我晓得该怎样做了,咱们就此别过。”
  厉无双道:“除非万公子禁止,不然的话,我打算到集贤庄瞧瞧热闹。”
  返魂叟道:“白莲教有防虽严,却全不盘查监视贺客,咱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混到棚前观礼。”
  万家愁微微一笑,道:“两位爱怎样做都行,我却准备自我行事,我走了……”
  一眨眼,万家愁失去踪影。返魂叟失声赞叹道:“好快……当真教人难以置信。”
  厉无双望着他,缓缓道:“你去是不是?”
  返魂叟仰天一笑,道:“当然去,咱们这条性命横竖是捡回来的,对不对?”
  集贤庄这时一反往昔森严气象,灯彩一直张挂到在外大道上,任中之人男女老幼,全都换上新衣,一派喜气洋洋景象。庄内广场上贺客如潮水一般,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东首搭了一座四五尺高的木台,上面有棚盖可以蔽日这雨。朝台甚是宽广,至少可容纳得三数百人。台上已布置好,一应婚典用物俱全,当中悬挂一面红色大喜幛,底下的长桌上两支大红烛矗立,特别惹人瞩目。千余贺客挤在广台前方及左右两面观礼。
  台上也有近百贺客,衣饰不同,大都鲜明光洁。很多是须发皆白的老人家,不过年纪虽老,精神却大,个个腰肢挺得板直,面色红润,显然都是武功精湛的名家高手。
  震天的鞭炮声气氛更热闹,也把众人的目光吸引到台上。因为银老狼与阮莹莹这对新人将在鞭炮声中上台行礼。天下武林人物有些是应邀参加,另有数千人闻风而至,不辞跋涉千里之势,为的只是亲眼瞧瞧这对新人。银老狼首先亮相,台上的贺客们大家都起身致敬。只见那银老狼身高六尺,瘦长体材。脸型尖长,鼻钩唇掀,面色青中泛白,年纪在五旬之间,一望之下,予人以阴森凌厉之感。那对眼睛转动扫瞥时,不时射出炯锐迫人的光芒,乍看之下此人除了十分凶狠森厉,也不见得很特别。银老狼跟四下的贺客招呼说话,忽然咧嘴一笑。许多人见了都大吃一惊,原来银老娘不笑还好,这一笑露出了白白长长的尖齿,额头眉毛皱缩起来,活像一头恶狼。台上的贺客俱是武林中有身份的人,不管是正是邪,都自有气度。可没有一个人比得上银老狼的凶戾可怕。
  但银老狼娶的居然是智慧仙人阮云台的女儿,听说阮莹莹人长得还很漂亮……
  几千道目光集中在银老狼身上,都泛起了几乎相同的感想。
  另外在那些贺客中,有三四十位装束相貌有特征的,可以认得出是什么人。
  但还有几十位便看不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鞭炮声鼓乐声和笑声震耳欲聋,突然间众声皆寂,只剩下鞭炮声劈啪不断,却显得有点孤独了。
  木台上出现凤冠霞披的新娘子,凤冠下红巾遮住了面庞,所以无人瞧得见她真面目。新娘子左右和身后都有穿着新衣的妇人簇拥着,和银老狼面对面站好,准备交拜天地。许多人忽然觉得这场面有点滑稽,因为这对新人好像是在戏台上演戏。
  这种行礼的场面,自应在大厅内举行才对,把喜筵设在厅场中便合理了,哪有措一座木台行礼给天下宾朋观看之理?人丛中突然喷喷喷射出六支火箭,连珠电射木台。
  火箭一起,登时众声喧哗。可是那六支火箭还未到达木台,突然改变方向,—一昂首向天空高处飞去,并且在半途便熄灭了。从一看而知这些火箭是被别的暗器击飞的。在半空中暗器击暗器取准已是万分不易,更惊人的是击中那六支火箭的腕劲指力须得万分雄浑才行.同时暗器中还自生妙用,使火箭熄灭,实是难上加难。
  逾千贺客大都是行家,齐齐喝彩,声如雷鸣。
  火箭射出之处人群挤来挤去,显然大家都生怕受到嫌疑,所以个个极力想避开。
  木台上的百余宾客事前被嘱咐过,一旦有事发生,便个个坐回自己座位,所以台上之人各自就位,霎时变成没有人一般,秩序井然。由台前直到新人行礼之处,空出了十余丈方圆一大片地方。大部份贺客一看这等局面,全都醒悟了。
  敢情那银老狼遍邀天下武林人物来吃喜酒,用意是了结他一生的大仇大怨。
  这时一个手提明晃晃的长刀,约是四十左右的壮汉跃出木台,已没有人觉得惊讶,都是好奇地瞧瞧此人是谁?与银老狼有何过节?武功如何?那壮汉一举一动,既敏捷又有力。他和银老狼打照面时,眼中射出仇焰怒火。鞭炮声不知几时停止了,所以众声一歇,偌大地方和那么多的人,竟然寂静得如在荒野中。
  那壮汉冷冷道:“银老狼,还认得张某人么?”
  银老狼额首道:“你是庐山派掌门人天风刀张百良,我认得你。”台下汹涌人头略略起了一阵骚动,谁也想不到第一个上台寻仇的竟是赫赫有名的庐山派掌门人。这一派百余年来人才出得不少,在赣闽间势力极大。尤其近两年章武帮突然无声无息失了踪,庐山派更是声势浩大。天风刀张百良面寒如水,道:“银老狼,你就算有天王老子撑腰,张某人也要当着天下英雄,与你决一死战。”
  他的话斩钉截铁,全天转圆余地,可见得仇怨之深,已无法解得。谁也不暇追究他们之间有何深仇大报,反正瞧了那张百良的表情,以及他抢先出手的态势,便知那仇恨不是杀父便是夺妻了。银老狼掀唇而笑,样子和声音都活像一头恶狠地道:“张百良,你想掩护放火箭的人,对不对?但我告诉你,那人已抓到……”
  此时一个俊秀少年奔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便即退下。
  “张百良,本人绝非胡言夸口。那放火箭之人.刀法箭术都很不错,可惜临阵经验太差了,被本人手下拿住。我问你一句,要不要把此人带上来给天下英雄瞧瞧?”
  天风刀张百良面色一变,心中大为震动。假使银老狼是吹牛的,绝不敢来这一把空城计的。张百良哪敢造次,强自使自己冷静下来,冷冷道:“闲话体提,张某要出手了。”银老狼两手既无兵刃,也不脱去新制的光鲜的长衫。“行,你只管出手,本人教你三招之内摔落台下。”这刻不是吹牛夸口的时机场合,银老狼以章武帮主和白莲教南支令主身份,定须说出做到才行。
  天风刀张百良厉声大笑道:“好,好,三招过了,张某再与你计较。吠,看刀……”
  喝声中但见一道刀虹,光芒强烈,疾卷银老狼。张百良这一刀非同小可,乃是庐山派不传之秘,列为七大绝招之一。同时张百良在这一刀上,已聚集了毕生功力,威势之强,令人咋舌骇汗。银老狼在这眨眼间。居然移开了目光,注视对面的新娘子,右手随随便便挥出一掌天风刀张百良大叫一声,连退六七步,瞪目口呆。原来银老狼那一掌也是他庐山派秘传绝学。克制他的刀招,用来正如恰到好处。初写黄庭,银老狼轻描淡写就破了刀招,更迫得他不能施展绵绵无比的后着诡变险招。
  张百良目瞪口呆之余,突然间仰天悲啸一声,右手平举长刀,左手拇食二指内力运出捏住刀尖,“当”的一声脆响,长刀中断为二。
  全场之人雅雀无声,晓得张百良这号人物从今而后已经没有了。
  张百良长长叹口气,丢掉手中断刀,一跃落台,迅即消失在人群中。
  银老狼向台下大声道:“还有人胆敢骚扰没有?”
  声音难听之外,口气更是狂傲无比。四下寂静无声,想来已无人敢鲁莽出手了,除非自忖武功比天风刀张百良高明。过了片刻,台前升起一个年轻清朗的声音,全场皆闻。“银帮主,这不是敢或不敢,而是值不值得的问题。只不知阮小姐的面上红巾可不可以取下?”要是阮莹莹长得很丑,便不值得骚扰了。那人的意思很明显,人人一听而知。这话实是万分侮辱,阮莹莹漂亮与否与别人何干,这岂不是当着天下英雄说出调戏的话么?是可忍孰不可忍,银老狼眼中凶光四射,向台前发话之入望去,除了那个人之外,四周本来挤得满满的人群,突然像退潮般散开,只剩下一个方巾儒服的青年。
  年纪约二十七岁,面如冠五,唇红齿白,手中拿着一柄括扇,微微含笑,真是好一位风流俊俏人物。银老狼那么凶狠凌厉的目光,一点也没骇着他。反而躲在凤冠霞被里面的阮莹莹身子微微发抖,原来是她的男人,银老狼登时发觉了,目光却仍然凝住那风流书生。这小子气度不凡,没带兵刃,相信一定是杀伤小诸葛的年轻神秘剑客了。
  小子来得好,这天罗地网有一半是为你而设的。全场没有半点声息,几千道目光,在银老狼和风流书生之间扫来扫去。银老狼狞笑一声,突然反手虚虚一抓,阮莹莹面上红巾“籁”一声飞到他掌心。阮莹莹那张娇媚青春的面庞,登时毫无保留地呈现众人眼前。阮莹莹面上难为情的红晕一晃眼完全消褪,变得极为冷静,使人感到那张美丽的年轻脸上,隐隐泛出智慧的光芒。银老狼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书生好像没有听见,目光在阮莹莹面上直打转,银老狼咆哮一声,又问一次。
  那书生才收回目光,朗声道:“区区沈君玉,银帮主一定从未听过贱名。”
  银老狼哼一声,道:“太湖沈家就出了你这个沈君玉,我焉能不知!”
  全场升起一阵惊讶窃语声,那太湖沈家乃是武林世家之一,赫赫有名,凡是在江湖上走动之人,无不闻名。沈君玉原来是出身武林世家,无怪胆敢持那银老狼的虎领了。沈君玉也露出惊疑的神情,那银老狼果然有点邪门。太湖沈家虽然很有名气,但沈君玉这三个字在江湖上全无人知。“没错,区区来自太湖,银帮主连区区贱名都晓得,那么区区向阮小姐问一件事,想来帮主也不会反对。”银老狼实在没想到有这等事情发生,听沈君玉口气,似乎很有资格向阮莹莹当面询问。
  好,反正这小子休想活着离开本庄,问什么都不打紧。“你尽管问,只要阮小姐肯回答。”沈君玉高声道:“阮小姐,请问你今日这件亲事,是不是你心甘情愿的?令尊大人何在?”全场又升起一阵窃语声,沈君玉的问话太奇怪了,难道以智慧仙人阮云台的身份,也有人敢迫他女儿成亲么?沈君玉独自站在台前,其余的人离他都有两丈以上,成为半圆形的人墙,左方一个大胖子从人墙上踏前两步,哈哈大笑,脸上胖肉笑得直抖。“沈君玉,这话你应该问我才对。”
  沈君玉讶道:“尊驾是谁?怎能替阮小姐解答?”那大胖子笑声不绝。
  “那么沈君玉你又是谁?凭什么资格问阮小姐?”他反问得锋快如刀,人人心服。
  一点不错,首先你沈君玉凭什么问阮小姐呢?沈君玉淡淡一笑道:“区区在下乃是阮小姐的表哥。阮小姐的令尊是区区的姨父。今日不见姨父在场,是以区区心中疑惑。现在尊驾可以赐复了吧?”
  大胖子哈哈而笑,道:“我什么都不是,但若不是我,天下同道无人得知你与阮小姐的关系,日后对银帮主名誉有大大的影响。”这话也是言之成理,大胖子打抱不平,代为消释群疑,应当算上一功。沈君玉仰天一晒,动作十分萧洒。大胖子越趄着往后退,沈君玉刷地一声打开折扇,摇了几摇,说道:“尊驾的高姓大名还未请教。”
  大胖子道:“在下姓名不足挂齿……”
  沈君玉道:“我们从前见过面,对不对?”
  大胖子讶道:“没有,在下从未见过沈公子。”
  沈君玉呵呵一笑,道:“尊驾乃是章武帮左先锋尤胖子,大名鼎鼎,天下无人不知。区区比尤兄你起来差得太远了!”
  四下人嗡嗡悄语,那章武帮左右先锋名震武林,心黑手辣人人皆知。
  沈君玉没说错,若以个人名声而论,比起“尤胖子”三个字差得太远了。
  沈君玉又道:“我们曾在太湖湖边见过,那时候尤兄你摇身变做很梭镖局的帐房先生,身材瘦弱,面容亦与现在不同。区区记性问来不坏,不会认错人的!”
  尤胖子愣一下。这个秘密沈君玉怎生得知?他当直认得出我?见胖子感到难以置信,不由得转眼向台上的银老狼望去。银老狼毫无表示,但那阮莹莹明亮的服波却射过来。噫,莫非她也认出我厂?哈哈,不对,不对,她不是瞧我,是瞧那俊俏的沈君玉……使然杀气阵阵,从四面八方涌来。尤胖子转眼一看,只见七八个人都亮出兵刃,团团包围住他。这些人有老有少,丑俊不一。
  只有一点个个一样,那就是眼中仇恨之光和强烈的杀机。
  凭你们这些个人焉能耐何得老子?尤胖子泛起得意的笑容。好久没杀人了,今日正好大开杀界,煞煞手痒。尤胖子往一边移开两三大,四下的人群纷纷裂退,让出一大片空地。尤胖子抽空向沈君玉投以一瞥,但见那沈公子两眼发直,和阮莹莹的情波纠缠在一起。
  妙极了,尤胖子想到:等老子收拾了这些个不知好互的混球,再对付姓沈的……”
  包围尤胖子的七八个人之中,两人使剑,两人使刀,一个使熟铜棍.一个手捧一对判官笔,还有一个提着方便铲,竟是个僧人。
  这个包围圈外,出现另一个包围圈,一共有三四十名劲装大汉,个个凶仍骁勇,动作整齐迅捷,一望而知训练精良,身手不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一批人马就是集贤庄布置的“黄雀”。不管尤胖子赢也好,败也好。
  那七名寻仇的人绝难安然脱身。
  四下人无声地骚动,人人都想瞧个清楚,又不想惹事上身,所以各寻有利位置,却空出木台前一大片地方。好在广场中有两边角落都堆满了桌椅,准备大开筵席之用。
  这时迅即被搬一空,团团搭成看台;尤胖子面上的肥肉颤巍巍的抖着,似笑非笑。
  挤成两颗小豆似的猪眼睛,缓缓四下扫视。
  左前方一名持刀老者怒声道:“尤胖子,还我儿子命来。”
  尤胖子点点头,道:“哦,是两广总捕头李畅的父亲,你该躲在家里享福才对,何必把屠龙刀李仰高这个英名丧送此地?”
  许多人都以惊奇的目光打量李仰高,同时也注意到他手中的刀果然有点不同,比较长窄,刀身隐隐有龙纹盘绕。
  屠龙刀李仰高还未作声,旁边一个四十余岁的壮汉,手中熟铜棍往地面一捣,发出“吟”的一声,厉声道:“咱家小弟是不是你架火活活烘死?”
  尤胖子呵呵笑道:“一点不错,你们洗家兄弟有名的钢皮铁骨大力士,自然要架火烧死才省力气,哈,那洗大禄在烈火中乱叫乱跳那样子才好看呢。你洗大福恐怕没有机会尝这滋味了。”
  人人听得毛骨惊然,也替那洗大福感到难过。由此看来,尤胖子真是极为残忍可恶的魔鬼。洗大福环眼圆睁,烈火直喷,提起熟铜棍……尤胖子身后的一个长衫中年入嗔喝道:
  “姓尤的,还记得我云山水么?云某一家七口血海深仇……”
  尤胖子呵呵而笑,两颊肥肉乱抖。这些仇家提起从前的血债,似乎使他很高兴。
  “好个残忍恶毒丧尽天良的孽畜……”
  手提方便铲的中年增人冷冷开口,声音强劲震耳,内力充沛深厚。但口气态度冷静异常,使人生出在大暑天如卧冰雪之感。洗大福爆发出来的怒恨突然暂时抑制住了,他自家也惊奇地望着那僧人。以往怒火一发便不可收拾,那僧人是谁?有什么特殊力量能使他不知不觉中抑制住怒火呢?尤胖子的身子风车似疾转,使自己正面对着那僧人。
  这是尤胖子第一次露出戒备应战的神色,全场数千人无不感到那僧人不同凡响,必是大有来历之上。但看他外表甚是平凡老实,年纪约在四句上下,没有特征可供推测来历,那僧人徐徐道:“贫僧释清凉,来自五羊。尤胖子。你一定想不透贫僧与你的渊源何在……”
  尤胖子眼中现出审慎的光芒,的确猜不透这憎人如何也是仇家之一?
  从这清凉僧声音中特殊的力量这一点测想,此僧必定禅功精深之极。“清凉大师,咱们从前见过面没有?”尤胖子尽力想弄清敌人的底蕴,才好设法应付。
  清凉大师诵声佛号,道:“兰因浆果,总是不易说个明白。人世间无量事,似真还幻,何须细究。尤胖子,眼下有不少人要向你报仇,冤冤相缠,纵是历千百劫也难以解得。贫憎有良言相劝,只不知你肯不肯听?”
  尤胖子猪眼一闪一闪的,道:“什么良言?说来听听看。”
  清凉大师道:“贫僧劝你迷途知返,做个轰轰烈烈的大丈夫……”
  尤胖子的猪眼眯成两线,道:“大丈夫谁不想做?只不知怎样做才做得成?”
  清凉大师道:“你身上背上百数十条人命,罪孽之深重,不消说得。但不拘是哪一个仇人怨家取了你性命,这冤冤相报的恶果从此深种,不知要经历多少劫才解得开。尤胖子,你须当猛然醒悟,深自悔恨。做了错事就敢承担,这便是大丈夫行径。你当着天下英雄,从容了断,世间一切冤孽,由此一笔勾销……”
  四周升起谈论之声,大多数都认为清凉大师的活简直是神志不清,尤胖子怎肯为了他几句话而自杀还价?这些话说了等于白说,难道清凉大师果真神智不清?少数人却不这么想,看外表清凉大师禅功佛法甚是精深,说话有条有理,焉会是神智不清?
  尤胖子冷笑一声,道:“这个轰轰烈烈的大丈夫让你做好不好?”
  清凉大师道:“善哉,善哉。贫僧是乃出家之人,以学佛为众生捐躯,却不为了轰轰烈烈大丈夫之名。……”
  这话有点意思了。那少数智慧高阅历广的人想道:只不知清凉大师怎生为众生捐躯法?
  清凉大师又追:“你如是执迷不悟,贫僧愿替那些欲杀你而甘心的人,据承了冤孽恶果。贫僧今日要当天下英雄取你性命。”真是活见鬼!尤胖子心中咒骂一声,这个和尚八成被鬼迷了。“笑话之至,清凉大师你若是杀死我,我来生找你报仇,咱们还不是冤冤相报,永无了期?”
  “贫僧取你性命之后,立即当众还你一命。舍身为人,在我佛门原算不了什么……”清凉大师口气很平淡,声调祥和,不含半丝杀机戾气。
  人人一听而知他想说想做的,全是他内心深深相信乃是为所当为的。尤胖子突然发觉其余六人的杀气更为强大,心知这是因为人人都彻底氓灭了怕死之念,都想奋勇争先,不惜抢先把冤孽恶果搅在自己身上。这是出自行善的高贵情操,由此而激发无所畏惧的勇气。他奶奶的,尤胖子暗骂一声。这清凉大师原来用这种诡计,使众人同心合舍命对付我。但你秃驴却估错了,很多事情不是凭勇气就可以解决的。我胖子的武功今非昔比,你们都来吧,休想有一个漏网……在尤胖子和众人之间,暗暗激起了森杀的气流,这是双方在气势上的拼升,由于尤胖子的众仇家,被清凉大师的话激发精神的全部力量,因而这种气势上的无形拼斗,竟变成关乎生死,有如出手肉搏短兵相接一样。尤胖子独自对抗四周七人的精神压力,感到清凉大师乃是策合群力的主流。
  隐隐觉出清凉大师的精神非同小可。
  全场的人都扎不住屏息嗟声,全瞧出双方正作殊死之斗,特别是那尤胖子面色不对,相持下去,不知道尤胖子会不会立毙当场?台上的银老狼定睛望任清凉大汉和尤胖子面色十分凝重。他早已看出清凉大师这一派与尤胖子在精神方面激斗,情势之险恶非同小可。但现在才真正晓得双方已到了短兵相接生死立判的阶段。太迟啦,银老娘心想,不由得眼射凶光,迅即发出暗号。
  一个中等身量的汉子从人丛中跃出,凌空飞过外围的三数十名劲装大师身后。
  此人动作之快宛如鬼魅,就在全场数千人发出闷雷似的惊噫声时,他左手已抓了清凉大师后颈的衣领。“呼”一声清凉大师连人带方便铲像稻草人般被扔上了半空。
  只见清凉大师在空中悠悠打两个筋斗,掉下来稳稳站着,姿势全无变动。使人强烈鲜明地感到在那清凉大师来说,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这个敌人出手,他飞上了半空再落下来,只不过是幻觉而已。
  许许多多的人都幻起了如在梦寐中那种真幻难分之感。直到这时大家才有工夫瞧得见那汉子的双手,露在袖外的指掌,甚是可怕。这家伙原来是李鬼手,众人从这特征上认出来。
  李鬼手是当年章武帮的右先锋与尤胖子搭档多年,恶名昭章。
  尤胖子突然惨叫一声,面色苍白如纸,肥胖的身躯籁籁颤抖。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萎缩渺小,相反的那清凉大师却仿佛现出了丈二金身,宝相在严,不可仰视。李鬼手厉声道:“和尚,你别使邪法,咱们各凭武功拼个生死。”
  清凉大师不理不睬,望住尤胖子。“善哉,善哉,尤小宝,你真的认不出贫僧是谁么?”尤胖子身子大震一下,睁眼注视,失声道:“你……你是大宝……”
  声音中充满惊讶,也显明地少了暴戾之气。
  清凉大师们然微笑,道:“是我,咱们兄弟虽是正邪两路各自走了几十年,但今日殊途同归。你可懂得我的意思?”
  尤胖子迷惑地摇摇头,道:“我不懂,大宝,你要杀死我?”
  清原大师唱然长叹一声,道:“不是我和你,是众生。也就是那些你眼中践如粪土的人。”
  尤胖子更感不解,道:“你为了他们而杀死我、’清凉大师朗朗诵声怫号,听来有如暮鼓晨钟回响,徐转回身子,提着方便铲,举步行去。当清凉大师穿过那三四十名劲装大汉的包围圈时,竟没有人省悟要出手拦截他,不但如此,连那余下六名尤胖子的仇人,鱼畏尾随清凉大师行去,也没有人阻止。李鬼手跃到尤胖子身边,一望之下,竟不再多言,挥手招来了两人过来,扶了尤胖子离开。事情自然还未了,李鬼手目光转到惹起这场祸事的沈君王,只见他微微含笑,目送那尤胖子的背影离去。
  沈君玉原先和阮莹莹目光纠结。难分难舍。但后来清凉大师一开口,便如梦中惊醒。李鬼手心中打什么主意,他自然晓得,当下道:“你别忙,银帮主还未回答。若果今日这件亲事是我姨父答允的,那么我和银帮主便是亲戚。这场架便打不成了!”
  李鬼手冷冷道:“你自称是沈君玉,但谁知是也不是?待我瞧瞧是真是假。是沈君玉,帮主才与你说话不迟。”
  沈君玉点头道:“这话有理……”边说边走向李鬼手去。
  “但有什么法子鉴别真假呢?”
  李鬼手哼一声,道:“听说太湖沈家有一招剑法称为‘雁阵惊寒’,一剑使出可以同时刺伤前后左右十个八个敌人。你使来瞧瞧,便知真假。”
  沈君玉笑道:‘好呀,你借把剑给我使使。”李鬼手招呼一声,登时有一名大汉送了一把长剑过去。
  沈君玉持在手中掂掂斤两。道:“还有人呢?没有人包围我,哪能试出剑招真假?”李鬼手当真叫了七八名手下过来,包围住沈君玉,还大声吩咐他们全力以赴,纵然失手杀了沈君玉,那是没得怨的事。那七八名手下个个步伐沉稳,气势凶悍,一望而知个个武功甚是精强,沈君玉捧剑在手,环顾众人一眼,道:“本人与各位无怨无仇,各位是伤是死,就看各位出手的轻重了。”
  全场之人虽不说话,但心中都觉得沈君玉的话未免欺人大甚了。
  李鬼手狂笑一声道:“一齐上,把这小子轨为肉酱,人人都记大功一次。”
  那七八名大汉齐齐发出狂吼,许多人着实被骇了一大跳。霎时七八柄刀剑星漩电驰,寒光闪掣,分作前后左右四路向沈君玉攒攻。气势之焊猛,刀法之精妙,教全场数千人大为震撼,尤以大有声名的名家高手吃惊更甚。原来这八名大汉一出手,个个的武功都不弱于这些来自天下各地的名家高手,实是叫人感到难以置信。
  李鬼手的部属尚且如此,李鬼手自然高明得多,而银老狼便不知又高明到何等地步了。
  沈君玉在漫天匝地的寒光中,左手折扇徐徐摇扇,神态极是从容潇洒。右手挺直伸出,不知何故人人就觉得他这只手便是一柄长剑。沈君玉朗朗吟道:“气若逼星斗,势欲凌沧溟……”吟声中身子回转,右臂化剑忽刺忽戳。每一下都清楚玲珑地在刀光中深入刺中敌人。吟声和动作不过是眨眼工夫之事,那八名大汉砰然连声仆开七八公尺远,个个僵卧不动。有些离得近的人惊叫道:“没命啦,都死了……,,从来没有人见过这种飘逸高雅的杀人手法,不禁又使人泛起了疑真疑幻之感。
  但战事还未了结,那沈君玉微微含笑,右臂遥指着离他十余步远的李鬼手。
  李鬼手向左连跨三步,突然退回原处,又向右连跨三步。
  李鬼手每一步跨出之时,脚法奇妙难测,但处处受制,不能不老老实实地踏出去。只见李鬼手退回原位,额上突然遍布冷汗。人丛中飘飘跃出两人,竟是两名四五旬年纪的僧人,一个稍为矮胖,满面和气。另一个高大凶悍。许多人认出这两僧其实是章武帮著名的高手笑面阎罗谭明和贯大雷董胜。谭明手中一把长刀,胸前挂了一串白色念珠,每颗约是龙眼大小,雕成骷髅形状。董胜拿着一根五尺长的黑杆,杆身附有倒勾刺,刺尖剧毒无比,称为碎尸棒。这两人一跃之势,已教天下无数名家高手失色惊心。
  笑面阎罗谭明哈哈笑道:“沈公子,那一招雁阵惊寒果然可以独步天下,妙极……妙极……”在和气悦耳的笑语声中,破空啸声大作。原来谭明左手没闲着,撒下七八粒骷髅珠洒出去。他七十二粒骷髅珠的打法称为暗器一绝,现下功力通异从前,破空之声简直要刺穿众人耳鼓。沈君玉身子纹风不动,甚至连眼睛也不转过去瞧着暗器或谭董两人。那七八枚骷髅珠突然都改变了方向,劲急射上半空,无影无踪。
  沈君玉朗声吟道:“水有汹涌澎湃之波,山有屈曲崎岖之路。我欲攀缘狼虎来,我欲徒涉蚊龙怒。相思不相见,沾裳泪如雨……”
  贯天雷董胜大喝道:“沈君玉,要打就打,掉什么书袋……”他声如霹雳,震耳欲聋。
  可是沈君玉琅琅诗声,仍然清清晰晰传入众人耳中。
  董胜眼见沈君玉全身有无形剑气保护,所以谭明的骷髅珠弹上半空。
  心知这等护身剑心乱则败,特地大声喝叫。哪知沈君玉全不理睬。
  许多高手旁观者清,感觉得出沈君玉吟到“相思不相见”这两句,声调转为既悲且愤。
  直觉中晓得李鬼手情况十二分不妙。显然沈君玉一腔凄凉悲愤,须得找个对象发泄。
  李鬼手首当其冲,目是不妙之极了。
  一股强大无伦的压力笼罩住李鬼手,这是沈君玉心念驾驭的无形剑气,李克手虽是远远离及这等境界,心中却晓得是怎么回事。
  暗念唯一的挣扎图存之法,便是自家也激起最强大的斗志出手一拼。
  拼命的念头刚浮掠心头,耳边忽听一股细而清晰的声音道:“不可出手,全身放松,连反抗的念头也不可有……”
  这股语音分明是千里传音的上乘功夫,尤其此刻要穿透那片无形剑气,真是难上加难之事。李鬼手当机立断,全身放软,脑子里空空荡荡,使自己停留在白痴似的状态中。
  真是如响斯应,他反抗之念一消,身外压力突然无影无踪。沈君玉眼中射出惊讶的神光;但笑面阎罗谭明、贯天雷董胜却会错了意,以为沈君玉那闪电般的眼神乃是强烈杀机。
  两人同时暴叱一声,刀杆齐施,从左右两边迅猛夹攻。
  沈君玉臂剑一挥,人人看得很清楚,竟是在同一劈间分别劈中谭董二人。事隔很久,才有很多人记起这一幕,都想不透那沈君玉如何能在同一瞬间劈中不同方位的敌人?他手臂的长度如何够得上的?谭明董胜在西南数省黑道中纵横茶毒多年,今日在睽睽众目之下一齐毙命,全场也不知有多少含冤怀仇的人欢呼喝彩。
  沈君玉漠然地向李鬼手投以一瞥,他跟这些人都无过节仇怨,满腔只有悲苦酸辛,为什么阮莹莹至今还没有表示?阮云台不露面,显然这婚事不是他老人家赞成主持。
  阮莹莹分明很自由,没有受到半分胁持。难道她当真自愿嫁给银老狼?她为了什么?爱情?不可能,那一定是财富势力和虚名了。银老狼是章武帮主,又是白莲教南支令主。
  要是图谋篡夺了大明江山,他不是皇帝也至少封王……在数千对眼睛注视之下,俊俏潇洒的沈君玉恫然仰天清啸,啸声含蕴落寂自悲的况味。银老狼很沉得住气。
  这个书生年轻气盛,世途未深。这种年纪的人比较不重实际,爱情可以左右一切。
  这是他的最大弱点,目下魔教除了教主有事,短期内不会露面之外,已派出三大魔使布下天罗地网。嘿,嘿,沈君玉你是本教想得到的大鱼之一,还有别的大鱼未曾入网……银老狼微微冷笑,露出恶狼似的尖齿。锐利的目光飘忽不定查看四下。来了——银老狼虽然心中有所准备,这刻却也不觉心头一震。这条大鱼到了,好小于,终于露面啦。嘿,嘿,三绝朗君竺东来,你改变形貌也好,改了姓名叫万家愁也好。
  老子一瞧见你那对眼睛就知道了。人丛中突飞起三四条人影,从两三丈的空中掠过,飞坠台前那一大圈空地。嗒嗒连声响起,那四个人都摔在尘埃,没有一个爬起身。
  原来他们是被人扔出来的。人群为之起了一阵骚动,是谁恶作剧来一幕空中飞人?
  那些被扔的人又是谁?有几十人先后惊叫道:“啊呀,是雷洞三凶郑氏兄弟。还有一个……哎,白莲教的毁形鬼使……雷洞三凶郑氏兄弟恶名甚盛,但终究僻处边题,也还罢了。那白莲教护法毁形鬼使,纵横关洛多年,乃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不想都像几条死鱼般被扔出来,这真是非同小可之事,全场数千人全部骚动纷扰,有的谈论,有的打听……银老狼狼吼似的笑声,很快就使汹涌骚乱的场面平静下来。
  胡乱猜测谈论总是隔靴搔痒,且看银帮主有何表示才是正理。人人这么想,就都肃静下来了。西面人丛中突然裂开一条道路,一个青年人大步地出来。他一身穿着倒也气派,就是脏了一点,好像很多天没有洗换。肤色黝黑,面貌老实,但眉宇间却有一股慑人之气。沈君玉大吃一惊?什么?这个曾以阮莹莹夫婿出现的人,竟然是一代高手?
  本来以为他已被集贤庄所害,尸骨无存,哪知全不是这回事。
  沈君玉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迅速将眼向阮莹莹望去,阮莹莹满面俱是关切之情,凝视着那青年。她显得那么深切的关怀,实是超乎朋友的程度。沈君玉升起一股妒恨,忖道:“天啊,谁知道他们是名义的夫妻?抑是真的已成鸳侣?唉,唉,我沈君玉夹在当中,算怎么一回事呢?”阮莹莹一定神,立即考虑到沈君王的心情。
  他免不了会怀疑妒忌,这种误会确实不易解释呢!转眼一瞧,果然是一张充满了疑妒表情的脸庞。她歉疚地一笑,却不知道沈君玉肯不肯接受她的歉意。但万家愁现身出来作甚?
  他蠢得像猪一样,居然瞧不出今日的场面,竟是银老狼的圈套陷饼么?
  阮莹莹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万家愁,沈君玉心中一疼,宛如被人激了一刀。当下又转眼瞧看万家愁。突然耳中听到阮莹莹的声音:“君玉,我实有难言之隐,说都说不出口来。定须脱光了衣服让你亲眼瞧了才晓得……”
  沈君玉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这是什么意思?世上哪一种隐痛须得光了身子可以明白的?阮莹莹的声者又送入耳:“等一会你有机会便溜走,从右边红门直人,到第二进院子的上房内会面。记着,房门有青布帘的,别走错了……”
  一点没错,当真是阮莹莹的口音。沈君玉肯定不会弄错。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呢?沈君玉一时心乱如麻……万家愁目光光掠过台上的银老狼,跟着是阮莹莹,最后移到沈君玉。但见他满面迷惘神思不已。暗暗惊讶。瞧他刚才出手,武功丝毫不弱于天下七大高手任何一个。
  尤其他的剑法,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表面上他使的是雁阵惊寒一式,但其实招式全然拘束不了剑势。那是大成圣剑,中原数千年正统剑道。那杨夫子果然从武林世家中找出一个满腹诗书的传人了。可是……以沈君玉这等武功造诣精深超凡的人物,怎会心神纷乱至此?
  这是一大弱点,高明的敌人不难乘隙而人,制他死啊……这些念头在他心中流转而过,毫无留滞。现在目光射到李鬼手面上,微笑一下,道:“右先锋,还认得我么?”李鬼手面色已变了两三次,这时又变了一下。
  虽然自恃近年武功精进百倍,应该可与这位大护法抗手,但此刻面对面时,禁不住还是心怯了一下。万家愁的话全场皆闻,那数千武林人物登时晓得他是谁了。在以往传闻中,章武帮的大护法三绝郎君竺东来正是这般模样,虽然极少极少人见过。李鬼手挺挺胸,极力去除怯意,大声应道:“竺大护法,咱们一别两三年,大伙儿都很想念您……”万家愁向来不擅言词,挖苦刻薄的话说不上来,只道:“假话少说……”
  木台上银老狼大声道:“竺大护法,愚兄正是等你露面,快快上台来叙旧……”
  万家愁没理会他,道:“李鬼手,刚才作笼罩在沈君玉的剑气之下,有人指点你避过了杀身之祸,你想不想知道那人是谁?”李鬼手摇摇头,本来他以为是银老狼无疑,但竺东来忽然提起此事,有点蹊跷,索性假作不知上算。
  万家愁指指自家鼻子,道:“那人是我……”李鬼手惊讶得睁大双眼,难以置信。
  凭什么万家愁会暗中相助?章武帮这一群人都是他欲得之而甘心的对象。不妥当,一定还有下文。李鬼手决定保持缄默,万家愁冷笑一声,道:“我瞧你武功精进很多,魔教秘艺果然有点道理……”众人听见“魔教”两字,起了一阵谈论的骚动。
  “你的鬼手想来更是精妙极了。你们心中定必认为自己可以不把竺东来放在眼里。所以我特地留你一条性命,我么这就试试看。我先弄断你十只手指,才取你性命,好不好?”万家愁问得离谱荒谬,李鬼手实在难以作答。其实也无须作答,因为万家愁已踏前一步,伸手抓去。他的手掌跟常人无殊,不似李鬼手那对漆黑指掌那么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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