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十七、我怕真小人

  刀最美的光是血。
  剑最利之际是遇上了另一把剑。
  小刀听过“失空劈”。
  ——那是蔷薇将军的独门刀法。她不知道竟有一天,她会死在这种刀法下。正如渔夫天天到海上打鱼,不知道有一天他竟会淹没在海底里一样。
  死,是怎么一回事呢?
  小刀不知道。
  ——至少她到现在还不知道。
  但她知道刀光是怎样的。
  ——就连恶人的刀光,也-样圣清、和平、美丽……就象恋人的目光一样。 刀光忽然一黯。
  刀光换成了人。
  但巴旺。
  他猛然自乳池里拔身而出,拦住了刀光。
  刀光自他身体里淹没、消失,又在另一处陡然宽起,和着血光,暴然挣出。 刀光依样如雪。
  但巴旺猛然一颤,扑倒在小刀身上。
  小刀惊呼。
  但巴旺伤口中涌出来的血,象数十条蛇一样攒入小刀的衣襟里。
  但她却不忍推开但巴旺。
  “……我答应过我的兄弟们……”但巴旺凸着死鱼般的眼,说了他一生中最后的一句话:“……我用我的生命来照顾你,不让你受到任伺伤害……你走……快走!” 话未说完,他自己先行“走”了。
  这几天来,他一直很照顾小刀,但却不算太接近她。这反而跟二转子、阿里等人在一起的时候借故挨近小刀,迥然不同,主要是因为:既然他是一个人陪同小刀赴四房山,他就要坚守信诺、坚持道义,不占便宜、不趋人之危。
  当小刀遇危的时候,他不仅自己要救小刀,他还仿佛代表了阿里、二转子等人一齐救小刀,纵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就牺牲了性命。
  蔷薇格军啧啧有声:“他至少还可以接我二、三十刀,但为了你,他只有硬吃我的刀。都是你害死他的。”
  他居然把但巴旺的死“归咎”于小刀。
  小刀轻轻放下满身是血的但巴旺。
  她自己衣上也沾了不少血渍。
  她含着泪,但含着更浓烈的是: 悲愤。
  她抄起梁大中那把十彩迷幻的剑。
  剑尖对准蔷薇将军。
  不知何时,她系在发上的缎带已断落了,几绺发丝落了下来,小刀用皓齿咬着一把,狠狠的盯着蔷薇将军,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可是在烛光映着剑光剑光映着幻彩幻彩映着烛光下,红彤彤的唇、白玉似的贝齿,黑亮亮的秀发,给人的感觉,是媚煞了而不是恨煞了。 蔷薇将军看着看着,不禁用指尖去触摸手上的烛焰,直至他蓦觉到痛…… 他爱煞了的问:“你还要打下去吗?”
  “少装样了,我跟你不死不散。”小刀斩钉裁铁的说。由于太忿,她的语音是颤抖的,一面说着,因激动,泛起了泪光,泪光越是映出她有一对黑是黑白是白黑白分明的眼。 这种美,接近完美,足以令蔷薇将军感觉到一种灼伤的痛苦。
  “我可不要再打了。”他说:“你和小骨走吧。我只要拿下冷血。我这一切都只是奉公行事,你自可找大将军评理去。”
  小刀没料到。
  她怔住了。
  ——到了此时此境,再笨的人再自大,都知道自己决不是蔷薇独将军的对手。 ——何况小刀一向冰雪聪明。
  (要报仇,仇是一定要报的。)
  (想要报仇,不一定在现在。)
  (先求退身,再向爹爹说出一切,看爹还会让这种丧心病狂的人嚣张下去么!) 既然蔷薇将军这样说了,就有一线曙光。
  曙光就是生机。
  ——能不拼命,何必拿命去拚?
  人人都难免这么想。
  小刀也不例外。
  她决定虚与委鸵。
  ——毕竟,于春童是自己的家将,他对别的人再凶再狠,也未必敢对自已和小骨怎么样。
  “好,咱们这笔账就先记着。不过,冷血我也要带走。你先解去小骨的穴道吧。” 她提出了这样的条件。
  蔷薇将军似大感讶异:“你要救小骨弟弟,我倒也理解,可是,这姓冷的家伙跟你素无瓜葛,你们带他上山求医,弄得折损过半,你还护着这种人干啥?”
  他又把种种惨事“归咎”于冷血——仿佛一直以来他都是局外人,一切跟他无关。 一点关系也没有。
  小刀坚决的说:“我们一起上山来,已经死了的人,我没有办法让他们再活过来,但仍然活着的人,我决不让他们死去。”
  从她的语气,可以见出她已难备“同生共死”,而且再也一步不让。 蔷薇将军看了她一会儿,象寒冰遇上了暖阳,终于,泄了气似的,萎然道:“好,有勇气。可是你一个人,怎么扛两个人走?”
  小刀一时也回答不了。
  但她比刀锋更坚、剑锋更决的说,“那是我的事。”
  蔷薇将军诚恳的道:“要不要我来帮你?”
  小刀说:“你先解开小骨的穴道就好。”
  蔷薇将军举步向小骨走去。
  “慢着。”小刀提防的说:“你把解穴之法告诉我——你封了他什么穴道?” 蔷薇将军笑道:“你用力戳他的‘侠白穴’再轻揉他的‘曲池穴’,再自玉枕、曲差、通天、络却一路拍落,三分柔劲,六分暗劲,一分刚劲,自可开解。”
  小刀转身过去,为小骨推拿。
  她才一按上侠白穴,小骨已然一震,再拿捏住他的曲池穴时,小骨忽“啊”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小刀惊道:“怎么……”
  蔷薇将军长笑,一脚急起,把冷血踢落乳池中。
  小刀情急,要掠上前来护住冷血,她才把冷血的头扶上池边,蔷薇将军一晃身,已到了小骨身边,一掌打下去,小骨吐着血,飞到一边,仍咯着血,晕死了过去。 小刀抢步回身回来要护小骨,见小骨已遭毒手,怒急攻心,一剑刺向蔷薇将军。 蔷薇将军见她心已乱,斗志全溃,回刀击落她的剑。
  小刀神乱志溃,也不恋战,急去看小骨。
  小骨的身子尚未触及,一把刀以它冷的冰的身子,已贴上了她的身子。 小刀暗一咬牙,往刀锋冲了过去。
  她求死。
  求死不得。
  刀不见了。
  换上了手。
  手就搂在她清清白白本来柔柔美美如今颤颤抖料的身躯上,而且顺便还点了她身上七八处穴道。
  点穴的手并没有用力。
  但这手的意图更令她寒悚。
  她已完全失去了动弹的能力。
  失去了挣扎的能力。
  失去了保护自己尊严的能力。
  要拥有尊严,就得要有能力。
  ——尊严就象一路镖银,要它完好,得要看保留的能力。
  “象你这种女子,上街还得要请保镖哪,怎么还敢对我动刀动枪?你看,这有多不听话,现在闹成这样子,多不好哇。”
  蔷薇将军此际无疑已大获“全胜”。
  但他还不忘“归咎于人”。
  ——这仿佛比他的“失空劈”还更是他的独门绝招。
  “王八蛋!”小刀虽然不能动,但还是能说话的。
  可是太气忿了。
  气愤使她一句话也骂不下去,只把唾液吐到蔷薇将军脸上。
  “好香。”于春童居然一点也不生气,他还和气的、柔声的、象在跟他一个快要一起交媾前的心爱女子哄着话说,“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下流、卑鄙、无耻、龌龊、贱格……还有什么?那有什么!只要我是赢家,你们纵高尚、仁慈、有情、有义、尊贵……那又有什么用?反正我是小人,而且是真小人……”
  “我不是说过的吗?杀人,就象写诗一般过瘾。杀一个好敌人,就象写了一首好诗,痛快极了。”蔷薇将军愉快得微微喘息:“告诉你吧,我对大将军,一直不服气,可是我到今天,仍无法取代他的位子。他厉害,我不敢逆他。我的老爸一直对他忠心耿耿,但最终亦为他所剪除。我要报仇,但又要靠他栽培,现在,我仍没有叛逆他的力量。可是,我总要做一些事,气一气他。暂时杀不了他,取代不了他,气一气他也好。所以,我挥军攻老渠,却指使你们来四房山,我偷偷溜上来,杀了不干事的,留下你和小骨,对惊怖大将军而言,多少是个威胁。这金牙小子说的对,我既然已干了开头,还会让你们姐弟大摇大摆的回去吗?让大将军早生警惕、下令追杀我吗?大将军对我,不错已算很好的了,但他先前几个更得力、忠心的手下,不也一一让他铲除了吗?我焉能有例外。我要先下手为强……象他那种人,难免会有恶报吧?既暂时收拾不了他,就报在他子女的身上吧……。”
  然后他凑近小刀,亲了亲她,又柔声说:“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事吗?你要不要猜猜看?你不是说不怕真小人的吗?你现在一定开始后悔了,是不是?待会儿,不需要多久,你就会对着我,哭着、跪着、求着说,我怕真小人,我怕真小人了。” 说到这里,他陡然笑了起来。
  月已中天,以致他的笑声听来,就象狼嗥。
  然后他忽然以迅疾得难以想象的手法,解开了她身上原来受禁制的八处穴道,在小刀还完全迷惑于对方举措之际,蔷薇将军正色而恳切的说: “小刀,我刚才说的,都是吓你的。江湖风险多,快回去吧,我才不会伤害你。”

  四十八、好冷好冷、太冷太冷、极冷极冷

  小刀怔住了。
  “你……”
  ——仍象让手指触着了墙上一把黏黏的鼻涕似的,甩不去,抹不掉,眼前这个人,让她的感觉就是这样子。
  也许,在这之前(就在刚刚),她把这人想得太坏了,而且,她的处境也太坏了,所以,这人在她心目中已成了恶魔,而她简直如同处身于炼狱之中。突然,这人又摇身一变,仿佛也并不太坏,至少,不是十分的坏,这一好一坏之间,使她觉得连手指都比自己的脑袋善于判断。
  由于这人似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坏绝了,她反而有点感动起来。
  “于春童,你……”
  倏地,蔷薇将军一拳擂在小刀小腹上。
  小刀噢了一声,不可置信的弯下腰,才晓得疼痛。
  可是惊愕和愤怒还要比剧烈的痛楚先到一步。
  蔷薇将军就在小刀弯腰之际,一伸手“剥”的一声把她的衣襟撕开,他的手就大力抓在她的一双椒乳上。
  然后,他在她完全来不及从剧痛中恢复过来之前,就痛殴她。
  不住的痛殴她。
  他一面痛殴一面说:“你知道吗?我从来不喜欢强奸一个穴道被封的女人的……浑身动弹不得,那多没意思啊!我要让我奸污的人浑身是劲,这才过瘾!”
  他打她。
  她吐着血。
  他不等她把血咯完,便已去扯她的衣服。
  小刀掩着给他撕得千丝百缕般的衣服,已忘了抵抗,只晓得挣扎。
  她逃跑,还躲到竹椅之后,象一只受惊且又受伤的小白兔。
  血就滴在竹榻上。
  她的肩很疲,但匀圆,在惊吓中仍美得令人不忍释手。
  她雪肌上还留下几道但巴旺身上溢出来的鲜血,红的极红,白的极白,红和白,分外分明。
  就算在悲惶奔逃的时候,带着伤和耻辱的小刀,依然流露着亮丽的稚气。可是,就算在跑动中,她异常丰满的身子,抖动出一种连成熟女人也不再拥有和不曾拥有的媚力来。 蔷薇将军象吸血似的盯着小刀颤动的乳房上那两点红莓,还有惊恸中那小女子唇边鲜红色的血渍,他忽然觉得饥饿,而且,下身还猛生起一种强烈需求的痛楚。 这种亢奋的感觉,他已失去了多年,几以为全然绝种。
  就在他要再进一步之际,忽听一声怒吼: “放……掉……她……”
  这句话令蔷薇将军大感惊异。
  因为他想不到谁还会、能、可以在这“乳房”里说话。
  他回头,就看见说话的人,已“爬”出了乳池,象一只蟹。
  冷血。
  蔷薇大将军立时忍俊不住:“你现在这种情形,还能够多管闲事,充做护花使者吗?” 言下不胜调侃、挪揄、轻贱之意。
  冷血用烧痛了似的眼神盯着他。
  他用力撑着身子,想把自己撑起来,可是他每移动一下,都发生了断裂的后果、撕裂的痛楚、碎裂的感觉。
  他身体里好象每一根筋,都断了、裂了,唯一仍不断不理的,是他愤焚着的斗志。 这时,小刀身上大部分的衣服,都给撕碎,她曲着身子,就蹲在竹椅旁,饮泣着她的颤抖。
  蔷薇将军用轻蔑的眼梢看那爬行中的“动物”,又用眼角淫邪的看看那受惊的“动物”,然后朗声道:“你大概是想等他英继救美吧?可惜,这家伏现在连狗熊都不如!不错,这‘乳池’里的‘伤鱼’确可彻底治好他所中之毒,不过,伤鱼在这之前也咬死了它们的主人,浸在三罢大侠的血水中,性质已变,早成了毒鱼。这是猛药——最猛的毒药!现在,他身上所着的,已不止是‘黑血’、‘红鳞素’,还有伤鱼之毒……现在,只怕就算是‘老字号’温家第一高手亲至,也解不了他身上已打了死结的毒!”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鞋尖抵住冷血的下颔,望着愤怒得要炸掉自己的对手,他笑得更入心入肺,大猖大狂的说: “就凭你,也想拦阻大爷我玩女人?唔?”
  然后他的脚一发力,又把冷血蹴入乳池之中,一面说:“你去死吧!你已服了猛药,大爷却正要猛药!”
  水花四溅。
  人影一闪。
  小刀已抄起那把迷彩幻色的剑,自后急刺蔷薇将军。
  ——她虽然是在后暗算,可是却全是不要命、拚了命,不想活了的打法。 蔷薇将军好象专心一致的对付冷血,但小刀的剑才刺中,他已急退疾旋,以肩顶歪了小刀的手腕,肘部已掩在小刀白如雪玉的胸脯上。
  刚落在池里的冷血,隐约还可以听到他心念着那可怜女子肋骨被打断的那一声响。 冷血此时只有一个感觉: 冷。
  他本来已好了八成,体内毒血尽除,但体力全消,新血不足,不能聚功,不能运劲。 正当这时候,他看出“乳房”里,有大凶险在。
  但他苦于不能作声。
  不能发出暂示。
  他只能急。
  只有急。
  他急得就象一只冰上的蚁。岸上的鱼。
  ——当蔷薇将军一脚把冷血踢入“乳池”之后,那些鱼刚吮吸了主人身上的血,变得凶性大发,全象水蛭一般牢牢吸在冷血身上各处,而且,所吮之处,全是要穴。 (那些“伤鱼”就象懂得“认穴”似的!)
  它们一黏在冷血的身上,冷血觉得自己的血全冷了。
  全结成了冰。
  ——好冷好冷、太冷太冷、极冷极冷。
  冷得连发颤也不可以。
  因为已完全僵住了。
  凝结了。
  他以为自己已冻成了一块冰,可是,视线所及,他竟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动”。 只不过这种“动”,外人是不易看得出来的。
  他身上每一根神经都在动。颤动。每一块肌肉都在动,震动。每一根骨骼都在动,振动。甚至连内脏之间也在动,互动。五官也不住的动,移动。竟连毛发也动,波动! 而他自己本身,不但完全控制不住这种来自体内的异动,并且还非常激动! (于春童杀了梁大中!)
  (于春童制住了小骨!)
  (于春童害死了但巴旺!)
  (于春童重创了小骨!)
  (于春童竟要玷污小刀!)
  对冷血而言,这是比当即杀死他还难受的事。他本以为学艺有成,练剑得道,出来后便可行侠仗义,除强扶弱,没想到,第一次真正的对敌,便败在武功不如自己的奸诈敌人手中,落得个半死不活,要别人劳师动众、长途跋涉、求人相助的来救治他,他简直愧无地容、痛不欲生!
  ——而一直以来一力救他的人,还是一个女子。
  自己所心仪的女子。
  冷血没见过多少女人。
  偏偏没多少女人能美得过小刀姑娘。
  ——他跟她不小心“撞上”的两次,那种“感觉”,到现在,他还牢牢的刻在心版上、脑海里,因怕忘记,忘记了就是失去了,所以每天都拼命的想个十七八遍至二三十遍不等,这样仿佛便可以在他真实生命里一再出现、一再重演。
  ——他跟其他的少年一样,多想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有所表现!
  就象当日他打败陈金枪、打败辜空帏、打败贺静波、打败牛寄娇、打败刘扭扭、打败张十一、打败七七头、打败白发金刀、打败砍头将军莫富大、打败三间鼠傅从、打败金甲将军石岗、打败江南露雳堂雷暴……一样的,在小刀姑娘面前,收拾了蔷薇将军于春童! 可是事与愿违。
  他中毒了。
  受伤了。
  ——还要劳小刀央人救治他!
  ——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人一一送命!
  ——更要眼见小刀遭那禽兽肆意尽情的奸污!
  冷血疯了狂了。癫、狂、怒、愤在他体内冷冽的爆炸开来,他竭尽全力、气息乱窜,居然让他爬上了乳池旁,但已千辛万苦,无以为继。
  蔷薇将军一脚就把他给踹下去了。
  ——大丈夫怎可一再受辱?
  ——如此受辱,不如死了的好!
  可是更惨烈的是: 不是他受辱。
  而是小刀。
  ——他还要睚眦尽裂的看着小刀受辱。
  不能救。
  不能动。
  不能做任何事来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在房里长镜幽光反照里,只见冷血不断的试图爬上来,但又不断的翻落下乳池里去。

  四十九、热烈热情热火的那个热

  热呵。
  在激情中燃烧起另一种兽性的激情,蔷薇将军眼见衣不蔽体的小刀,更觉得自己下体有一种烧痛了的感觉。
  他的下半身,就只剩下了这种感觉。
  他的上半身,还在想着:小刀是大将军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千金之体,而今这清白之躯,就暴现在自己面前,大可力所欲为、快其所快,他就觉得喉咙也剧烈的干燥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燃起了极强的热烈——这是在“六粉楼”偎绿倚红时所不曾发生的。 他整个人让一种“热情”充满——情和欲,对他而言,从不需要划分。 他已给“烧”了起来。
  他本身就是“火”。
  ——小刀是他的“水”。
  他要喝她——否则就要渴死当堂。
  他看着她哀呼着,淌着血,桌上的抄写经文纸页散落在她背上、身旁,她在地上象虫类一样的蠕动,曲着身子爬行着要爬出门外……
  他直等到她爬到槛边才又一把扯住她的黑发,把她踮着脚尖仰着脖子的扯了回来。 这时候,他发现她仰着的脖子雪样的白,美得不象是眼里看到的,仿佛是透过镜子用眼色抚摸——自己手中所触,象缎子一样的秀发肌肤,竟不似真的。
  他一口就吻了下去,然后咬着她。
  她雪玉的身子象一块杏仁豆腐。
  又象一粒蒸熟了的蛋。
  ——此肤只应天上有,不似在人间。
  他要“吃”她了。
  这种肤色直接刺激着蔷薇将军的色心,要比奸淫还淫;他想把身子贴上去,忽又突发淫想,用力扯着小刀的头发,使她的发脚下的头皮都隆了起来,他再正正反反给了她几个耳光,使小刀完全脱了力、失了方向、粉碎了斗志,跪了下来,就跪在蔷薇将军胯前。 “脱了它!”于春查看着小刀嘴边溢出鲜红怵目的血珠子,尖声下令:“掏出来。” 然后他看着小刀微微颤动的身体,用手用力用劲的抓着她,令她呻吟出声,仿佛是临死前吐出的一口气。她凌乱披落覆盖在她雪白身躯上的黑发,比她近乎茫然的表情更能表达她只想速死的哀凉,更能勾勒出于春童贪婪莫已的情欲。
  “对了,你就用……”
  话未说完,突然,门外、山下,有声音传来。
  “喂,三罢,那几个小伙子来了没有?你有没有把中毒的人治好?” 女人的声音。
  语音噪烈,正是八九婆婆。
  蔷薇将军五指如电,已疾封了小刀的穴道(包括哑穴),把她塞到门后,立即提上裤子,舒然行出。
  这时,八九婆婆才刚刚到了门前。
  “怎么?”她有点诧异的道:“今儿三罢门禁大开,你这虫二来这儿赏月不成?” 于春童低声道:“三罢大快死了。”
  八九婆婆愕然:“什么?”
  于春童模糊不清的说:“他死了。”
  八九婆婆呆了一呆:“谁干的!”
  于春童浓浊的道:“是那干人……”
  八九婆婆无法置信:“小刀他们……怎么会?”
  于春童用手一指“乳池”,“不信你看……”
  八九婆婆看去,正好看见要挣扎爬上乳池来满眼都是话的冷血。
  八九婆婆愤然回首,疾言厉色的诘问于春童:“是他杀了三罢?”
  于春童惨然道:“三罢死前,还在我手心上写了几个血字,他说……你看!” 他伸出了手。
  手掌。
  趁着幽冷的月色,八九婆婆认真的凝视。
  然后这一掌倏然拍在她脸上。
  八九婆婆的鼻骨、唇肌、眼球、眉毛全嵌入她的头骨里。
  连一声惨呼,也闷死在碎裂的脸骨里。
  于春童又飞起一脚!
  八九婆婆的尸首,当然是落在乳池中。
  “绝不能把这婆娘的尸体留在外面,万一给什么三缸、虫二的撞上了,可就没这婆子好对付了!”他一面观赏自己在镜中杀人的雄姿,一面兴高采烈的笑道:“嗳,我又杀了一个人,我又写了一首好诗。”
  然后,又剩下了他。
  和正要承受另一场凌辱的小刀。
  ——冷月钻入门缝,照在小刀雪白的身上,仿佛为苍白身子的少女,温柔而楚楚的披上一件白衣衫。
  也使于春童更燃起一种残酷的快意。
  他觉得小刀身上还有一件薄衫。
  他要撕破它。
  他要毁坏它。
  他要征服它。
  ——是它,不是她。
  一只疯狂了的禽兽,不会当人是人,只会当人是他的禽兽。

  他一解开她的穴道,她就发出了攻袭。
  这次连蔷薇将军都有点意想不到。
  ——看来,在等待救兵已成绝望之后,等待救兵反而成了等待第二次的奸辱,小刀反而坚强的要作出反击。
  因为所有最强烈的希望都来自最大的绝望之中。
  蔷薇将军中了一击。
  但他也同时踢中了小刀。
  小刀倒下,他用膝盖顶住了她的胸部,眼里胀满了血丝,他狠狠的说:“小娘们,我要你知道我的厉害……”
  他又施出他的“厉害”来。
  小刀的左耳和黑发伏在冷硬的地上,右眼的泪匆匆横过小小的鼻梁落到左颊去了。 她纫细的玉颈偏到一边去,这样看去,曲线还是很美的。仿佛也有点象一次欢好,而不是一场逼奸了。
  “舒服吧?”他说,他用他自己那最污秽的事物来“抚摸”小刀的肉体,然后,在她悲吟和因首次触及男性致使全身都摇落叶般震颤了起来之际,忽然一拳打碎了自己脸上的白垩: 冷月下,骤然碎裂的白里里,出现了一张秀气的脸孔,恬美得令人难以置信,嘴边还露出一角甜蜜的笑容,象一个婴孩拥有着一张慈祥的脸。
  反而,面目狰狞的是挣扎上池边又滑落下去的冷血。
  这时候,忽听外面有人说: “八九、三罢,你们在屋里吧?”

  五十、火光是这样告诉她的

  小刀要叫。
  想叫。
  蔷薇将军在欲火冲昏了一切之际,反应却仍是出奇的快。
  他即时捂住了小刀的嘴。
  小刀用力咬他。
  几乎咬掉了他一只尾指。
  他马上换膝盖压着小刀的嘴,他是那么的使劲,以致小刀整张脸都扁成了一块白糖糕。 他又戳点了小刀身上的穴道。
  然后他飞掠。
  到了池边!
  一手捞起八九婆婆的尸身。
  这时候,外面的人已敲响了门扉。
  他马上开门,推出了八九婆婆。
  门外的是虫二大师。
  他也是过来看个究竟。
  他走近“乳房”的时候,仿佛听到有点声响,这声响和蟒蛇吞食兔子的声音差不多。 所以他问。
  而且还有点提防。
  没想到,在惨青的月华下,门乍开,跌出来的是八九婆婆。
  他连忙扶住,同时,感觉到八九婆婆也塞了他“满怀”东西。
  那“东西”是直“塞”了过来,也不管他要还是不要,拒绝还是接受,完全“塞”入了他的肚子里去。
  他大叫一声,发现八九婆婆已经死了,同时,她和他已连在一起,他已推不开她了。 “连”着他们两人的,是那“塞”过来的寒寒的事物。
  那是一柄长刀。
  长刀自八九婆婆背脊插入,自八九婆婆小腹挑出,再向虫二大师肚子里搠入,再从背门挣出。
  他闷哼一声,吃力的扭动脖子,终于看到了那个自八九婆婆背后刺杀自己的人。 ——那神情甜美、愉快的青年,脸上还存留着一些白垩。
  ——跟自己脸上一样的白垩。

  “唉,八九来了,死了;虫二也来了,也死了——今晚我写了很多首好诗,我真该一年都不必写诗了。”杀了人之后的蔷薇将军,以一种“无敌最是寂寞”的落寞自言自语,“他们都来了,三缸还会远吗?”
  然后他毅然提起了刀,向如在砧上任凭他摆布的小刀说: “你的身体,全是我的,我要慢慢的玩,好好的享受,为了要慢慢玩你和好好享受你,我还是先去了结了三缸公子,再来好好的跟你乐乐。”
  那么残怖和尖锐的欲念,似乎一点也没有让他的反应迟钝些,也不能使他的深谋远虑昏昧一些。
  带着余兴,他悲天悯人似的,柔声对他的俘虏说:“不要害怕,我很快就会回来陪你。”
  说着,把手上的蜡烛微微一倾,蜡泪滴在小刀腰身的柔肤上。纵是穴道受制,她脆如蛋壳的玉肤还是痛得猛起一阵急颤。
  蔷薇将军握着烛焰就象持着他的枪一样,用那小小的焰火在小刀娇嫩的乳边灼了一灼,看到小刀的黑发披在胴体上,就象紊乱的割裂她的身子,每次用烛火一烫,火苗若是沾着了黑发,就会“滋”的一声,冒出几缕黑烟。
  于春童高兴得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如夜枭。
  他把几滴蜡倾在地上,把蜡烛竖好在那儿,仿佛就算他离开一阵子,他还是不舍得放过小刀一阵子,要用烛光来照明她的耻辱。
  “我走了,你要乖乖的等我回来。”他象吩咐一个完全听他的话属于他自己的女人,然后这才施施然的走出乳房。
  留下门扉后求死不能的小刀。
  还有乳池里求生不得的冷血。
  烛光照不暖月的冷芒,但却照出她的眼色里强烈的死志。
  这白璧无瑕的女体,呈现在冷血眼里,匀和着黑发的弧度,都在引诱着冷血做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过来,杀了我。
  当少女的眼神忍辱含羞之后,以一种断冰切雪的坚决望着他的时候,冷血心中却有一种痛苦的感觉。
  几令他呻吟出声。
  冷血平生,第一次这样迫近和迫视裸露的女体,许是月华、微焰和肌肤上的雪意,这样看去,这女子脸蛋上的亮丽已然消退,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寂意。
  火焰微颤着,好象急切的以谧静的姿态来告诉她和他一些话,有的是她传达给他知道的,有的是他传达给她知道的……
  ——杀了我吧!
  ——不,我要救你……
  也许他们交谈的是这个。
  她觉得她不止被一个男人奸污过,奇怪的是她恨蔷薇将军,她也一样恨冷血。冷血却觉得自己也已同样的奸污了小刀,因为他目睹了整件事。
  他甚至觉得自己对她所犯下的罪行,不下于蔷薇将军。
  他觉得自己要负起一切责任来。
  也许,火光是这样告诉她和他的……不管羞辱、挫折、惨败、委屈,他的就是她的,她的也就是他的。
  因为他是她的。
  她是他的。
  这是生死一发之际,可是在冷血心里,确是在想:日后自己应该怎么爱惜她、保护她,不再让她受到伤害……
  可是,她马上便要面临另一场更大的伤害和侮辱。
  屋里有烛光。
  屋外有月色。
  小刀没有衣衫。
  她的裸体象一把闲置的刀。
  曲身的小刀,就象一张无瑕的冷刀。
  冷血体内的寒意渐渐化作冷意,但冷意在逐渐转凉之际,吸吮在他身上要穴的伤鱼忽然纷纷落下水中,象一片片枯叶。
  ——看来,它们不象是吸了人的什么,而象它们原有的都给人吸光殆尽了似的。 山上有冷月、清风和虫豸。
  这时还传来一人的语音。
  小刀和冷血,一齐震颤了一下。
  ——那煞星回来了!
  这令人心惊肉跳的疑虑刚起,就听到有人在外头轻轻的问: “三罢、虫二、八九,你们都在屋里吧?”
  冷血和小刀想叫出来。
  ——可是、可惜他们都叫不出来。
  那是“三缸公子”温约红的声音!
  温约红在外面叫了几声,见似无人答应,便试着要推开“乳房”的门。 冷血很清楚的听到,温约红的手,已搭在门上。
  ——只要他一推,便会看见屋里的一切。
  可是他却突然顿住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推门!
  门,要是不开,就永远看不到门外的世界、门里的故事了。

  五十一、我达达的马蹄是个他妈的错误

  笃笃,笃笃,笃笃笃。
  敲门声,很好听。
  很好听的敲门声。
  “三缸公子”温约红显然是个很讲究礼貌的人,他喊了几次,都没有人应门,尽管他跟屋里的人相交甚笃,相知甚深,他还是没有马上推门而入。
  先敲门。
  ——然后再推门。
  (他究竟会不会去推门?)
  (——推开这一道门?)

  (推开这一道门吧!)
  不管是冷血,还是小刀,在心里同时做出这样的呐喊。
  这时候,梁大中已身首异离、落入乳池,但巴旺因护小刀,也已丧命;八九婆婆、虫二大师、三罢大侠,全都死在“蔷薇将军”于春童的暗算下。剩下的、还活着的:小骨伤重、不知生死;冷血药力发作,半身爬出池外,却已动弹不得;小刀穴道被封,受尽凌辱,只求速死。
  于春童不欲再三给人“干扰”他的兽欲,所以要先赴“酒房”杀掉“三缸公子”,不意他走了之后,温约红却刚好来了“乳房”。
  ——所以温约红成了他们的救星。
  ——他们唯一的希望!
  (推开那道门吧!)
  只要温约红推开这道门,就会看到门里的一切。
  ——只是他会推开这道门吗?

  人人心里都有很多的门。有的门常出常进,也出入平安。但也有许多神秘的、未知的、尘封的、锈蚀的门。有些门,谁也不敢开,谁也不想开,以致久而久之,它成了不开的门,开不了的门,它把你自己锁在门外或里面。
  ——只有打开的门,才明白内里乾坤;只有打开门,才能了解门外的天地。 可是世上偏有许多不开的门。许是生怕门开了,外面涌来的是洪水猛兽;许是恐怕把门推开后,进入一个自己所措手不及的世界。
  是以人人关紧了门,保护自己的权威。
  所以世上有门。
  你心里有没有这样的门?

  温约红推开了门。
  冷月下,“伊呀——”长长的一声,象一个丽人在歌宴时忽然捧心而气绝。 月华斜斜的踱过去,照在小刀那绝美得带点凄楚的裸体上。
  照在冷血那张给“黑血”、“红鳞素”、“怒、救、忙、伤“四鱼而成的“一元虫”等猛烈的药力,冲发得血脉贲张的脸。
  也照在池里池外。梁大中、但巴旺、虫二大师、八九婆婆、三罢大侠或浮或沉的尸身上。
  温约红象给人迎面击了一拳。
  “为什么会这样的……这儿究竞发生了什么事!”
  他问那软弱无依的小刀。
  他不敢问冷血,是因为这人在泛青微蓝的月华下和晃漾的烛火中,看起来就象个择人而噬的恶汉。
  他看到丧命的人,还有袒裸的女体,温约红象一口干尽了坛中的酒,火气、怒气和杀气都轰的一声冲上脑门来。
  他一向很少杀人。
  他一向只杀该杀的人。
  ——无论是谁,杀死千辛万苦救自己的朋友、害死千方百计医自己的人、奸辱万水千山护送自己求医的女子,这种人,就算是一向甚少杀人的他,既绝对愿意、也绝对觉得有必要,将之杀个干次百遍!
  他不希望“冤枉好人”。
  所以他先问。
  问小刀。
  小刀不能答。
  小刀也答不出。
  他们都说不出话来。
  温约红马上就发现小刀的穴道给封住了。
  他正要上前、进屋去解开小刀身上的穴道,就听到马蹄声响……
  达达达达……
  在山静冷月下,仿佛深山古寺闻敲钟一般的寂寞好听。
  这马蹄声对冷血而言,绝对是个错误,绝对是个无可弥补的大错。
  一个令人骇怖莫已、他妈的倒了八辈子楣才听见遇上的错误。
  因为在月下,马已近前。
  人已出现。
  月下有人。
  人在马上。
  马是骏马。
  人清俊,唇红齿白,月明风更清。看他的样子,有点象是一尊研玉粉妆的、女扮男装的菩萨。
  他当然就是“蔷薇将军”。
  于春童。
  ——一个象在春天里才会出现的金童。

  “是你。”温约红既然寄居在惊怖大将军的地盘,对这名近年来大将军的宠信心腹自然也不陌生,他由头至脚的把对方好好端详了一阵子,“四房山上多年未闻马蹄响了。” “是我。”于春童一见温约红,马上下马,忧形于色的说:“我这次的蹄响是为了个不快的事情而来的……”
  一边说着,一边游目“发现”了屋内的情景,顿时象鼻孔里钻入了一条蛇似的,变了脸色,跌足叹道:“糟了,糟了!大错已铸成,我这次打马来迟一步,真是个他妈的失误!” 温约红见于春童又捶心,又捧头、又顿足、又搓手的,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个姓冷的家伙,是个丧心病狂的家伙!”蔷薇将军气咻咻的遥指屋内力挣难起的冷血骂道:“他潜入邻近的老渠乡,杀害了十七名要联名上书谏言的太学生,受了伤,中了毒,却诓得好些人为他到处求医,连小刀姑娘、小骨公子也给他骗得团团转!现在看来,我看……我怕……”
  他似气愤得说不下去。
  温约红一掌拍开酒埕子的泥封,仰脖子就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
  他一向身边都有酒。
  不是三缸、三坛、三埕,就是三瓶、三壶、三杯,总之是一定有酒。 好酒。
  ——不过,现在他喝酒的样子,象是在饮血。
  痛饮仇人的血!
  “你的马蹄声真的来得他妈的忒也太迟!”温约红红着眼望着于春童的脸,“我要杀了这淫徒,替八九、虫二、三罢报仇!”
  于春童道:“就算你不杀他,我也非得要除此恶徒不可!”
  温约红抱着小酒埕,往微微蜷曲着的小刀走去。
  于春童有些愕然:“你……”
  温约红说:“我平生只杀恶人,不杀错人,看来小刀姑娘只是穴道给封住了,我得先问问她,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于春童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就请温公子在手刃恶徒之后,也来救救我的马。” 温约红奇道:“马?你的马有什么事?”
  于春童拍拍马鬃,很感慨的说:“我的马伴我走遍天涯路,本待他日返乡做归人之时,也能骑着它回去……但它在路上却中了‘毒手魔什’的毒,我怕……”
  于春童的人跟温约红,只面对面的站。
  马离温约红就更近一步。
  小刀则在屋里。
  不管冷血或小刀,跟温约红都有一大段距离。
  温约红一听是毒,这是他的“老本行”,虽然不至于先为马驱毒而后替小刀解穴,也会“情不自禁”的伸首向马首探了探,看它中的是什么毒。
  就在他探头往马脸注视之际,在屋里的小刀和冷血几乎一齐叫出声来: ——不要!
  (毒!)
  (当日冷血就是这般中了计!)
  (中了毒!)
  (中了蔷薇将军的毒手!)
  就在他一探首之际蔷薇将军果然挥刀斩马血溅迸喷!

  五十二、我不是归人,我是个鬼

  血是美丽而残忍的动物。
  血是一种盛开便谢的花。
  血是刀光的恋爱。
  血是无法按捺的付出。
  血是痛快——痛而后快。
  这些譬喻和形容,看似不通欠妥,但在这一霎间,血花飞溅,大杀大伤,绝对是真而且确。
  血。
  蔷薇将军一刀砍下了马首。
  ——砍得干净利落。
  看他的出手,恐怕至少要砍过一百五十匹好马才会有今夜的老练完熟吧? 小刀目睹他第二次斩马。
  ——第一次斩马,为的是对付冷血。
  第二次斩马,对象成了温约红。
  猝然间,就算连温约红这样的高手,至少也具备三个原由,使他绝对避不开去:一,他不知道蔷薇将军会暗算他;二,一匹好马,突然身首异处,委实太过令他震惊;三,他不知道马血有毒。
  不管是因为哪一个原因,还是三个原因全具备,温约红都避不过去、都没有避、都避不及,反正,被那鲜热而怵目的血(不完全红,也带了点煎药色)洒个正着! 于春童在温约红惊愕中哈哈大笑。
  “黑血,”他得意非凡的说:“你中的是黑血!”
  能够毒倒以使毒名闻天下“老字号”温家的高手,实在是一大成就,足以自豪。 在得意中的于春童却没料到在震愕里的温约红却马上做出了一件今他震愕的事。 不止一件,而是两件。
  一,温约红猝然把一埕子酒,向他扔来,并在半空骤然出拳,击中埕子,埕子碎裂,洒当头淋了于春童一身。
  二,温约红反手击碎自己正在喝着的酒埕,埕内的酒也淋了他自己一身。 这两个反应,当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快得连一贯机警、习惯暗算人的于春童也来不及闪躲。
  或许一向暗算别人惯了的他,也并不习惯有人“居然”会向他“暗算”了回来吧! 总之,温约红淋了一身血的时候,他也淋了一身的酒。
  血是“黑血”。
  酒是什么酒?
  于春童脸色大变。
  本来玉琢般的颜面,变得象一堆大便。
  脸色大便。
  温约红自从给“黑血”淋着之后,便一直闭着目。
  血自他发间滴落,冷月下,看去象-只脸色苍白的鬼。
  月色苍白如刀。
  脸色如月。
  然而他却用一种缓慢得象一个绝望的人在说遗言般的声调道:“你不是归人,你是个鬼。”
  “的确,我不是归人,我是个鬼。”于春童一身酒气,但毫不动气,甚至也不动容,“我是个专向人下手的小鬼。”
  温约红慢慢张开双眼。
  他的眼白清澈无比。
  ——要是这双眼睛长在女人脸上,一定是张美丽女人的脸。
  “你在马血里下了毒,”温约红缓慢得象冷月悄然划过中天的速度,“‘黑血’的毒。”
  “不错。”于春童苦笑道:“然而我却不知道你在酒里下了什么毒。” 温约红道:“我一知道那是‘黑血’,即以第一埕酒反向你施毒,以第二埕酒为我自己纾毒,而且我还有第三埕酒。”
  于春童的目光转向在温约红身畔那一埕子的酒。
  那酒摆在地上,象一座矮矮胖胖的神龛。
  于春童的苦笑也转成了惨笑:“你怎么知道我要毒你?”
  温约红道,“我不知道。可是你脸上还残留着白垩。而且我看过冷血所中的毒,他确实中了毒,就算已凑齐了‘一元虫’,他也不可能在刚才已全然复元,还可以一气格杀三罢、虫二和八九——他们都不是省油的灯。”
  于春童用手掩着嘴,道:“看来,我说人坏话太多了,所以反而坏了自己的事。” 温约红道:“坏人总是要做坏事。你跟惊怖大将军这许久,能在坏人手上任事且得信重,我怎会不防你?”
  于春童却道:“虽是提防,却仍中毒。”
  温约红叹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没料你对自己的坐骑,也一刀砍之,不但够狠,实在够绝。”
  于春童道,“不够毒,怎么下毒?在黑道总要有点黑心黑手黑本领才行。在毒宗‘老字号’面前班门弄斧,总得别出心裁、出人意料才行。”
  温约红道:“所以我才让你洒了一脸的血。”
  于春童道:“我也让你淋了一身酒。”
  温约红道:“可我是温家的人。”
  于春童道:“可惜我不是。”
  温约红道:“温家的人自能解除温家的毒,但你却解不了我布下的毒。” 于春童道:“听来好象是这样的,你和我之间的斗争,到现在,看起来,你似乎是略占上风。”
  温约红道:“你是惨败。”
  “你也只能惨胜。”于春童说,“其实江湖上只有惨败或者惨胜,而没有全败或全胜这回事。谁要胜利,都得付出代价,谁遭失败,未必一无所获。”
  “你说得对。败的人固然要忍受惨痛的教训,胜者一样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温约红道:“虽然代价都不一样,或金钱、或青春、或心力,但不会有不劳而获的全胜。” 他顿了顿,又说:“只不过,现在是你中了毒,而我的毒力已解——你是败了,不是似乎、好象,看起来。”
  “本来是的。”于春童可爱的笑着,可爱得几乎使他的笑容看起来可以让人吃下去的样子:“现在,却起了一点点的变化。”
  “一些小小的变化。”他说。
  他一说完,局面就起了变化。
  极大的变化。
  但在这极大的变化发生之前,在“乳房”里两个活着但不能动弹的人——冷血和小刀——心情早已大浮大沉大起大落大急大哭了几个来回——如果他们能够哭得出声来的话。

  五十三、谁也不比谁强

  大门已开。
  门外鼠色的夜空,浮起一轮冷月。
  冷月下,一探枯树一口井,不远处有一口静静的水塘,大概是因为倒映着月亮之故,一片漾漾的光,风吹过的时候,枯枝和剩下的几片叶子好象觳觫着,水边有几盏大朵大朵有点方形的白花,绽放着一种带着糖味的香。夜空里,许是因为乳房里有死尸之故,飞来了几只不知好歹的苍蝇。
  门外有两个人,一匹死马。
  温约红在门的左侧。
  于春童在门的右侧。
  他们一左一右,似是两座门神,可是,他们不是共同守着门户,而似是谁都不允许对方进入屋内。
  他们两人都不十分象“门神”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都面如冠玉,温文雅俊。 蔷薇将军显然有点累了,好象还带点伤,但样子仍象个长不大但长得德亮的孩子,英气十足。
  三缸公子虽然年纪比较大,但他那种人,象过了二十八岁便只会大、不会老了。他在那儿一站,为的是杀人恶斗,但样子仍象一步含情一上楼似的。
  他们两人,一个淋了一身酒,一个染了一头血,正在对立、对峙、对抗、对敌。 这样看去,刀削般的月亮,和那尖厉的寂树,也似在这山头对决。
  问题是出在温约红背后那片光影。
  光掠过了影子。
  从冷血和小刀这儿望过来,都可以发现,从对方身后的镜片里,映出不远之地那光乎如镜的湖沼上,出现了两个影子。
  一个金面赤须、披帜竖甲、状甚威武。
  另一个象一张纸。
  ——人怎么会象一张纸呢?
  但他的确象一张纸。
  别的都不象,只象一张纸。
  一张白纸。
  质地甚佳的白纸。
  ——他的动作、脸色、身材、衣饰都象一张纸。
  仿佛不是他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而是他本人飘到了水面上。他轻得象比他的影子还轻。
  这个人,冷血不认识。
  没见过。
  ——但小刀看见这个象纸一般的人时,眼眸却是发亮的。
  但冷血对那披帜竖锐的人却绝不陌生: “金甲将军”石岗。
  就是那个在“老渠乡”前在千军万马保护前却被冷血用一支竹竿制伏了的“金甲将军”石岗。
  ——那时候,冷血还没有中毒。
  一向骁勇善战的冷血,中毒之后,他自己知道、清楚、明白、自觉得连一头狗都不如。 ——正如一个人,在失去健康的时候,才知道健康的宝贵。当你不自觉用手去抚摸胃部的时候,你早已有了胃痛;当你上楼梯已觉气喘的时候,健康早已差得不可收拾了。 这两个人,已悄悄的,飘过水面,潜到了温约红的背后,越逼越近。 温约红的注意力都放在于春童的身上。
  于春童也吸住了温约红全部的注意力。
  冷血和小刀真想大叫、高喊、狂呼!
  小心背后!
  可惜那只是千呼万唤的无声、震耳欲聋的寂静。

  温约红已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温约红不能死!
  温约红你绝对不能够中了他们的暗算!
  温约红已是他们仅有的希望。
  温约红。
  冷血此时此际,忽然有一种古怪的想法:温约红为什么叫温约红?他约了谁?一个有个“红”字的女子?寒窗剑气美红妆。殷勤劝酒挽红袖。人面桃花相映红。小红低唱我吹箫。温约红,姓温的约了那跟“红”有染的女子没?
  他这样想的时候,就有了点闲情。
  完全意外的闲情。
  他一向有着野兽的本领,能预先洞察危机。而今,他目睹危机迫近,却想起一些毫无瓜葛的事,这反而让他升起了一种感觉: 温约红能够应付。
  应付这变局!

  其实,温约红不一定跟什么带红的女子有关,他姓温,名字叫约红而已。也许他父亲怀念一个有个喜欢穿红衣的女子,或许他母亲纪念有个叫“红”字的姊妹,也可能他的父母本来叫他做“丝丝”,但因为笔误,叫成了“约红”。说不定“约红”二字,根本就毫无意义,温约红不一定约得到那一抹红,正如朱润发不一定就发,吴慧中不一定就秀外慧中,钟定坚不一定够坚定,马志明不一定志大光明,冯荣成不一定就光荣成功,粱应忠不一定就是忠的,谢自荣不一定就觉得自己很荣幸,贺家和不一定就万事兴隆,文随安不一定就随遇而安一样。
  如果说,谁想起辛弃疾就想起他的剑胆琴心,谁念起苏东坡就念起他的雄迈豁达,谁提起秦始皇就提起了他的威武残暴……那不是因为他们的名字,而是因为他们做了那些事。 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所以,孔仲尼成了至圣先师,关云长成了忠义武圣,史弥远却成了青史里一个可弥可远的恶名。
  如果你想要把自己的名字变成了可赞可叹还是可歌可泣,很简单,请做并且多干那一类的事,如此,纵叫甘庸也决不平庸,或称古聋也决不昏昧。
  自己的名字代表了什么,是由自己的努力和际遇来填写的。

  他们无声无息的到了温约红背后。
  象影子。
  ——你曾听见过影子会发出声音吗?
  ——那你绝对可以想象他们的无声。
  温约红正全神贯注的与蔷薇将军对峙。
  可是他背后却出现了两名大敌——至少其中一个是金甲将军!
  ——一朵“蔷薇”,已难对付,何况是那一座大山似的“金甲”!
  ——何况还有一道“影子”!
  那象一座山的人和象一片纸的人先在水面上映现。
  然后在月下掠过。
  贴近温约红。
  不管象一座山还是象一片纸,两人的行动都是快得十分舒缓、诡得十分宁谧,不声不息不知不觉的逼近温约红,象两道温约红自己在月下的影子。
  冷血和小刀,一个是在乳房的左端,一个是在乳房的右侧,从他们那儿望过去,冷血因据右边,所以可以望见门外左侧景况多一些,那儿是一株枯树和一口井,小刀人在左边,可以望见大门右侧情景多一些,那儿是水塘和盛放的白花。
  大家闻到香味是一样馥郁的。
  只不过不知为啥这香气竟会引来一些苍蝇。
  这些苍蝇红服金头绿翅膀,飞行时嗡嗡作声,象筝弦最细的一根,轻微震动,倒也并不惹人厌。
  达时候,那座山和那片纸,离开温约红背后,已不到三十尺。
  (小心后面有敌人!)
  ——冷血和小刀心里狂呼。
  蔷薇将军笑着说:“这儿苍蝇可真不少。”他身上也绕飞着几只苍蝇。 三缸公子也笑道:“那是因为你臭。”
  这时候,那座山和那张纸,离温约红背后,只不过二十尺,进度甚缓。 (背后有敌人啊!)
  ——冷血和小刀的心都几乎跳了出来,一齐尖呼。
  蔷薇将军笑说:“我喷你的是黑血,你动得越快,便越不能动,动得越多,就跟现在那姓冷的一样。”
  三缸公子淡然道:“我当然知道,别忘了我是老字号温家的人。”
  蔷薇将军笑问:“那你泼我的是什么毒?”
  三缸公子即道:“白雪遗音。”
  蔷薇将军怔了一怔:“白雪……”
  “毒名‘白雪遗音’。”三缸公子马上接下去说,“你也最好不要再动,越是乱动、血气会跟汗水一道蒸发,保管你不需多少时间,便会变成这夏夜里第一块冰雪。” 蔷薇将军凝肃的道:“我听过这毒的威力。你以掌力把毒功瞬间逼入水酒里,洒我一身,这下可好了,你不能动,我不能动,有谁来动?”
  三缸公子道:“我们大家最好谁都不要轻举妄动。”苍蝇也在他头上翱翔,有些还飞落到他身上。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动。
  谁都没有先动。
  这时候,“那座山”和“那面纸”,距三缸公子温约红背后,还不到十尺,他们越逼近温约红,就进行得越是小心翼翼。
  (小心后面呀!)
  ——冷血急得汗流如浆,就似一只蛤蟆在他衫内产下了一窝蝌蚪。
  ——小刀的冰肌也沁出晶莹的汗,一颗颗密得象精心铺排的珍珠。
  ——逼近三缸公子背后的人是那么的沉着,以致苍蝇绕飞到他们脸上之时,他们连脸肌也不牵动一下。
  蔷薇将军忽然改了个话题:“你中了毒,我中了毒,我们谁也不比谁强,何不握手言和,做些对你我都有利的事情?”
  三缸公子摇摇头:“对我和你都有利的事,可能对别人不利,我不干。” 蔷薇将军笑道:“你有原则我没有。大家硬挺下去,对谁都没好处。不如这样,你解我的毒,我解你的毒,不服气可以再拚一场,如何?”
  三缸公子一笑道:“你错了。”
  “我?”蔷薇将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些飞绕的苍蝇,有点错愕的道:“错了?” 三缸公子道:“我会解毒,你不会,我根本不需要跟你交换解毒。” 蔷薇将军笑了:“是我错了,我倒是忘了,你是‘老字号’里‘活字号’里解毒的好手。”
  然后他忽然问了温约红一句很奇怪的话: “既然如此,我应该马上杀了你,还是拿下你好呢?”他认真的问:“你说呢?” 话一问出口,那座山、那片纸,一齐出手!
  这时候,那山和那纸,己潜至温约红背后不及一手之距。
  他们一伸手就可以动手。
  一动手就是毒手!

  五十四、跟狮子谈和

  他们的出手,堪称无声无息。
  只不过,无论怎样无声无息的出手,还是得要动的。
  ——一动,就惊飞了苍蝇。
  “金甲将军”身着铠甲藤盔,但行动依然不带声息,不过,他的“金甲拳”一出,他脸上的苍蝇就飞了起来。
  然后他狂嚎了一声。
  他这一声狂吼,使得一切暗算的部署,全部白费!
  那象一片纸的人,本来已攻出一掌,乍听“金甲将军”的惨呼,他立即、马上、同时、当机立断的把一掌化成千百掌,护着全身,疾退三十尺!
  又回到原先的地方。
  ——他退的时候,由于太过仓促,几乎连影子都来不及跟上一般急惶。 他惊魂未定,但凡他所过之处,苍蝇都一一落下地来。
  他手上的浓绿之色,渐转为淡青。
  ——一如此际他的脸色。
  “金甲将军”石岗在狂呼了那一声之后,余下的事情,一浪接一浪、一波接一波的发生,不但石岗不知所措,就连目睹这情形的人也束手无策。
  首先是石岗的眼眉,掉落了下来。
  一阵清风徐来,他的胡子,还有头发,都纷纷而落。
  才不过一下子,他头上的毛发都掉得光光的。
  这次,蔷薇将军倒吸了一口凉气:“‘斩草除根’?”
  三缸公子微笑:“有见识。”
  金甲将军嘶声道:“你是怎样下的毒!”
  “苍蝇。”蔷薇将军道:“他利用这些讨厌的苍蝇播毒。”
  “对我而言,”三缸公子说:“这些都是讨人喜欢的苍蝇。”
  金甲将军大汗涔涔而下,嘶声道:“快给我解药!”
  他嘴里是嚷,但身体可再也不敢乱动。
  三缸公于笑道:“你不动,这毒就不会马上攻心。‘斩草除根’是先落毛发,再断筋骨。我还有一种‘赶尽杀绝’之毒,你们要不要试试?”
  金甲将军吭不了声,汗珠象他当日在沙场上指挥的兵马,蜂拥而出。 那象一片纸的人叹道:“好个‘老字号’温家,果然是老字号!”
  “老字号温家、霹雳堂雷家、蜀中庸门、志字辈、下三滥何家、太平门梁家、班门妙手、千术赌技沙家、金字招牌方家……”蔷薇将军道:“武林十三家,历久声名不坠,当然有他的道理。”
  三缸公子笑道:“好说好说。如果不是在下眼拙,阁下应该就是‘影子将军’沙岗沙四将军吧!”
  那“薄”如片纸的人道:“好眼力。我是沙岗,但我不是‘千王沙家’的人。” “你已不需要是。”三缸公子遥望着他的一双手——仿佛要用一只眼监视他一只手掌才能放心似的,悠悠的道:“人练‘黑砂掌’、‘朱砂掌’、‘铁砂掌’,你却练成了‘青砂掌’,了不起。”
  “没有用,就算练成了‘七色掌’又如何?”沙岗说:“我们还是不能逼近老字号温家子弟的身边!”
  温约红道:“你的确够谨慎。你们两人逼近来的时候,至少有五只沾毒的苍蝇飞向你,但一只也停不到你脸上。”
  沙岗苦笑道:“跟老字号的人交手,不得不谨慎一些。”
  温约红道:“可是你连动都没有功,便能辨到这一点,实在不简单。” 沙岗道:“你也连动都没有动,就施了毒。”
  温约红道:“可是你虽怀疑有毒,却不通知你的伙伴,这点定力忒也高明。” 沙岗的脸色不青不白了。
  反而有点脸红。
  蔷薇将军马上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在离间我们。”
  他虽然说得快,但已不能阻止石岗怒视沙岗了。
  温约红道:“随便你们怎么说。我看,目前你们三人中,有两人已着了毒,另一人如果不想也中毒,最好现在便退回去;‘白雪遗音’和‘斩草除根’的解药,我可以给你们,但那药物是要煎要熬的,在毒力未全解之际,你们乱动,就等于自取灭亡。至于我中的‘黑血’之毒,我自己会解。”
  蔷薇将军沉吟道:“听来,你的建议是我仍目前最好的选择。”
  “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三缸公子道:“除非你们要死、想死。” 蔷薇将军忽然问:“死的滋味却不知是什么样?”
  三缸公子一楞:“你问我,我问谁?我又汉死过,怎么知道!”
  “你现在虽然还没死,”蔷薇将军诡笑道:“不过,很快就会领略个中滋味了。” 三缸公子沉着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蔷薇将军把他的扫刀逆风一转,呼的一声,远处如镜的水波即生一道刀痕。 “因为我要杀了你!”
  “不可妄动。”石岗情急地说,“你中了毒,我也中了毒,老字号的毒可不是好玩的。”
  “的确一点也不好玩。”蔷薇将军笑嘻嘻的说,“只不过,你没有中毒,我也没有中毒。”
  他笑着指向温约红:“你别忘了,我们这位‘老字号’的三缸公子,是‘活字号’的人物,只会解毒,不会施毒——就算会施毒吧,也不够毒!”
  他哈哈大笑:“在江湖上,你对敌人不够毒,便是对自己毒!你错了,你想兵不刃血,把我们骗回去,却忘了你自己是在和狮子谈和!”
  温约红没有再说话。
  他疾退。
  冷血和小刀从屋里望过去,知道他想要设法退入屋里来。
  ——他要退入“乳房”里做什么?
  (拒门迎敌?)
  (先解冷血和小刀身上之毒?)。
  温约红的意图已无法得悉,因为他根本退不进去。
  蔷薇将军已出了手。
  于春童使的是扫刀。
  大扫刀。
  他的扫刀一起,远远宁谧的水面,便响起波涛之声。
  他的刀法冷血领赂过,那是“变生不测,大斩大杀”。
  ——可是,现在,蔷薇将军既不斩,也不杀。
  他的刀势完全变了: 不斩不杀,只割只引。
  ——割是伤人。
  ——引是诱人的力量。
  这两种刀法都旨不在杀人,但却比杀人更具有杀伤力:一,温约红已着了“黑血”之毒,不能见血,一旦见血,就会完全失去战斗的能力;于春童要他伤,无疑是要他死。二,引的力量不是要人伤,也不是要人死,而是要人完全臣服在他的刀下。对一个有骨气的汉子来说,这比死比伤更难以忍受!
  温约红拔剑。
  剑不在他背后。
  他的腰畔也没有剑。
  他举起了酒埕子,喝了一口酒,自酒埕里拔出了剑。
  剑清清,剑亮亮。剑丽而夺目。
  剑似已在酒坛子里昏醉了八百年,而今一旦出世,立即就以不世之姿,象一场天长地久苦待海枯石烂的惊艳!
  好一把剑!
  这样一招惊艳的剑,遇上这样一柄诡秘的刀。
  两人在月下交手。
  刀割引。
  剑刺。
  ——刀胜还是剑胜?
  ——剑强还是刀厉?
  冷月下,金甲将军和影子将军都没有动手,他们是怕动手就会引动身上的毒?还是怕三缸公子会施毒?或者是,他们根本不相信蔷薇将军的话?
  冷血看见使剑的把使刀的,从大门前面逼到左边。不一会,使刀的又把使剑的退回门前。小刀看见蔷薇将军把三缸公子从门前逼到右方,不久,三缸公子又奋力把蔷薇将军遏回门前。他们激战得就象是一对热恋的情侣,难舍难分、倏起倏伏、屡分屡合、抵死缠绵。 两人武功,本来旗鼓相当。
  但有一事显然不相当。
  蔷薇将军不怕受伤。
  三缸公子不能受伤。

  当一个人不能受伤的时候,只有死,正如一个人不能败的时候,便决难取胜。 ——不怕衰的人,往往胜得漂亮。
  ——衰得起的人,才能赢得起。
  敢于面对失败的人,无所谓失败。
  勇于奋战的人,反而常能不死于战争。

  “你们难道还没看出来吗?”蔷薇将军挥动扫刀,大割大引,已把三缸公子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他根本放不了毒,也无毒可放,他只是中了毒!”
  他是叫两名伙伴帮手。
  金甲将军抚脸道:“可是,我总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影子将军环臂道:“反正,你一个人也收拾得了他。”
  他们显然还是不愿意出手。
  他们显然对三缸公子仍有顾忌。
  影子将军还说:“他还有一埕子的酒,谁都知道‘三绝公子’的酒是‘干不得’的。” 金甲将军跨步并说:“且让我先救回小姐,这才是当务之急。”
  他走向“乳房”。
  ——这一来,要比向温约红出手更绝!
  ——小刀已失去抵抗力。
  温约红怎能让几近全裸的小刀落在金甲将军的手里?
  所以他急。
  高手相搏,首忌是“急”。
  急不得。
  这一急,换来一抹血红。
  ——温约红受伤了!
  着了“黑血”之毒,是万万不能见血的。一旦流血,力量也会跟着血汩汩的流出去了。 蔷薇将军割中了三缸公子一刀。
  他同时把刀劲一回,把温约红引飞出去。
  接着下来,他一刀斫去。
  割下了金甲将军的头颅!

  五十五、我叽哩呱啦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

  金甲将军石岗着了刀,头飞去,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失去了首脑的身子还多走了几步;他还不敢置信蔷薇将军会向他遽下毒手,大眼睛还转了转,惊觉自已已身首异处,想到了死,这才真的死了。
  影子将军大惊,双手立时象萤火虫一般透着绿芒:“你干什么!”
  蔷薇将军嘻嘻一笑:“不干什么,杀人而已。”
  影子将军怒道:“他没帮你助拳,你就杀他?”
  三缸公子忽然道:“错了,”然后说:“我们都错了。”
  他惨笑道:“原来你们是来保护小刀的,可是,他才是摧残小刀的人。他看见金甲将军要救小刀姑娘,怕小刀姑娘向大家道明真相,所以就立即予以格杀。”
  他说话非常辛苦,所以一面说一面喘气,他的力量已随着血涓涓滴滴的淌了出来,“我以为你们是一伙的,没有立即道破是他干的好事……”
  他抚胸痛苦的说:“比起他来,我们都只象初入江湖的小孩子!”
  影子将军叹道:“我也以为这是你们勾结叛减、胁持小姐所干的好事!” 三缸公子道:“虽然小刀和那位姓冷的小兄弟都作不了声,但我确知这里的惨事都是他干的。他不是说一路打马赶来的吗?但他鞋上血渍末干。我只是思疑,他却已动了手,斩马喷血,这招确令我措手不及。”
  影子将军嘿声道:“他下令我们屠村,然后便失去了影踪。因为大将军派大军增援,我和石岗、傅从、莫富大、雷暴,终于杀入村子。后来.大将军身边心腹的唐大宗和李阁下都赶了过来,还跟来了爱喜姑娘……”
  说到这里,蔷薇将军突然一震,失声道:“她来了?她来干什么!” 影子将军的身形很薄,但眼睛却很深邃。此际,他的眼睛不但深,而且亮。 “她来找你。”
  “她找我干什么?我在办事……”
  “她可不知道你办的是什么事。不过,她不但是小刀姑娘和小骨公子的义妹,也是大将军的义女,她要找你,唐大宗便问我们你去了哪里,我们照猜测的说了,爱喜姑娘便也要来,李阁下便吩咐我和莫将军、石将军,陪爱喜姑娘一道上四房山来了。” “什、什么?她……她也来了?”
  “莫将军正陪着她。”
  “她在哪里!”
  “我们上了心房山,我们发观一贯留在屋里的八九婆婆居然不在,觉得有些蹊跷,于是我和石将军便上暗房山瞧瞧……你偷马的时候,我们正在暗房里,听到马蹄声,赶了出来,见背影依稀是你,知道有变故,赶了过来,以为可以助你一臂,谁知,嘿……” “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告诉你的话,当然是对我有利,对你不利的消息。”
  “你要让我知道,大将军已派出心腹手下李阁下和唐大宗到了这儿,聪明的就不该轻举妄动?”
  “此其一。”
  “你还要我明白,我的妹子就在四房山上,随时都会出现,我行事不好太绝?” “此其二。”
  “你要让我清楚,现在只有你知道爱喜藏在什么地方,我要是杀了你。就不容易找到我的妹子了?”
  “你实在是很聪明,难怪大将军一直都那么看重你。”
  “可是你实在足够笨的。”蔷薇特军冷峻的道:“我已经杀了石岗,怎能不杀你?既然你已撞破我的好事,我又怎能让你活下去?换成是你,你会吗?要是你和石岗都死了,莫富大和爱喜又怎会知道是我杀的?爱喜和莫富大那老实家伙在一起,我才不担心!爱喜当然不在这儿——要是她在,早就现身烦缠没了了!我在杀你之前,自然会逼你说出她现在在什么地方——你不说也不打紧,她反正安全,我也并不急着找她……”
  蔷薇将军漂漂亮亮、神神秘秘的微笑道:“我还有事要办下去哩!” 这番话只说到一半,影子将军明亮的眼神就开始不明亮了。
  俟他把话说完了之后,影子将军的眼神已全然黯淡。
  “论斗智,”蔷薇将军道:“你还不如我。一直以来,你都想学我,但你只不过是影子,我的影子。如果我是你,我只说爱喜来了,不说原因,不说她在哪里,不说谁伴着她,只说她落在你手里……这样,你或许还有一些谈判的条件。”
  “谈判就是为自己制造优势使对方就范。”蔷薇将军怜悯的说,“你连这都不懂,怎么跟我交手?”
  “你也不一定会胜!”影子将军的语音尖锐了起来,他的话象每一出口便立即消失于空气中,“你已中了毒!”
  “三缸公子的毒?只有你才会相信!”蔷薇将军陡地笑了起来,对自己充满了自负,对别人充满了揶揄:“你刚才没长耳朵吗?哪有下了毒的人这般没有信心,迫不及待的一再告诉别人,他下的是什么毒呢!要是我着的是‘白雪遗音’,我现在说话,早已变成了女音了。何况,我已默运功力,发觉不但没有寒意,连毒意也没有呢!他为了唬我,说我中的是剧毒,竟忘了这毒的特性!何况,他刚才只是起疑,我已出袭,他仓猝应战,以酒反浇我一身,反应已算够抉——但要下毒于酒,那是他还办不到的事。一个好酒的人才不会在他身边的酒埕子里下毒,正如一个用膳的人决不会把尿撒在他正享用的菜肴上一样。” 他笑了笑,又道:“何况,我早听说过,三缸公子,菩萨心肠,只会解毒,不会施毒。他是‘活字号’的人,不是‘死字号’的子弟,只会解毒,不会下毒,也并不奇怪。” “可是……”影子将军还抱了一线希望:“他刚刚明明是下了毒……不然,金甲将军的头发怎会掉光了呢?”
  “他中的只是‘寸草不生’,而不是‘斩草除根’。我一看便知,故意问他是不是‘斩草除根’这种剧毒,这位温公子便忙不迭的称是——哪有这般沉不住气的下毒人呢!‘寸草不生’原是‘小字号’要研制的一种生发药,结果,研究失败,却反而成了一种能致使毛发迅速脱落的药物,这个天大的笑话,我也听说过。可笑的是,石岗见自己掉了头发,以后命也没了,落得个头也断送了的下场。”蔷薇将军婉惜似的说:“我一向都很欣赏你。你大可以成为我的心腹,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抵抗不了我,也没有这个必要来与我对抗。”
  三缸公子忽然说:“与狮子谈和。”
  蔷薇将军锐然睨向他。
  三缸公子悠然道:“这是你自己刚才说过的。”
  蔷薇将军却问:“你不好好待在酒房山,为何要上来送死?”
  三缸公子道:“你既已杀了八九婆婆、三罢大侠、虫二大师,你会放过我么?” 蔷薇将军坦然道:“当然不会。我去了酒房山,就是为了杀你。你不在,我以为你下了暗房山,追了过去,发现那儿不止一人,未有取胜之道,便盗了马,赶回这儿来,打算杀了姓冷的,劫走小刀再说。幸好我这叽哩呱啦的马蹄只是个美丽的错误,你未发现真相,而因失马追过来的人,却帮了我的大忙。”
  影子将军显然有点激动,他颤声道:“大将军对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做?” 蔷薇将军寒着脸,反问:“你知道我姓什么?”
  影子将军一呆:“于。不是吗?”
  蔷薇将军道:“不,那是加入‘大连盟’后才改的姓,于字易写,我准备日后当上‘大将军’之后,在‘于’字下加上一横,成个‘王’。”
  影子将军道:“那你原来姓什么?”
  蔷薇将军道:“曾。”
  影子将军道:“曾?”
  蔷薇将军道:“以前‘大连盟’的副总盟主曾谁雄,就是我老爸。” 然后他阴恻恻的问:“现在你明白我要投靠惊怖大将军的原因了罢?” 影子将军当然明白。
  ——十八年前,惊怖大将军把自己身边的副手曾谁雄一刀两段的时候,他虽然还没加入“大连盟”,但这传说,也足足听了十八年。

  五十六、与影子搏战

  蔷薇将军耐心的道:“现在,你有什么高见?”
  影子将军沮丧的道:“看来,我只有两个选择。”
  “你说说看。”
  “一是不服你,跟你挤到底。”
  “你是我的对手吗?”
  “我没跟你拚过。”
  “所以你没把握?”
  “没把握的事最好不要做。”
  蔷薇将军笑了:“你一向都是聪明人。”然后问:“另一个呢?”
  影子将军颓然道:“只好跟着你、服从你。”
  “这看来是你最好的选择。”
  “可是,”影子将军显得十分迟疑:“就算我向你臣服,你会信任我吗?” 蔷薇将军道:“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你也明白,这时正是我用人之际。” “不过,如果你不信任我,趁我不备时猝杀了我,”影子将军审慎的道:“我岂不是连现在仅有的抵抗能力也放弃了吗?”
  蔷薇将军笑意一凝:“沙岗,我的耐性可十分有限。”
  影子将军久经思虑才决然道:“好,我跟了你。”
  蔷薇将军笑了:“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拿来。”
  影子将军有些愕然:“什么?”
  蔷薇将军道:“你的影子。”
  他笑笑道:“谁都知道,影子将军的‘影子神功’和‘青砂掌’,并称江湖。” 影子将军长叹道:“‘影子刀’我可以给你,但总不能把‘青砂手’也剁下来给你吧?”
  蔷薇将军笑道:“你把‘影子刀’给了我,“青砂掌’就留着为我效力吧。” “好。”影子将军立即半蹲着身子,往地上一划,说也奇怪,那一张“影子”,竟给他“割”了下来,拿在手里,递送给于春童!
  蔷薇将军看见了那张“影子”,眼睛立时发了亮、发了光,就象跟贪财的人见着了元宝、画迷觅得了真迹的神情一样。
  他伸手去接那“影子”。
  忽然间,影子将军的神情变了:他的沮丧、颓然,变成了一种杀气与战志交织的表情。 猝然间,影子将军发动了他的攻击。倏然间,蔷薇将军也做出了反击。在这骤然之间,两人明明已经同一阵线,却遽然拚个你死我活,由于对于春童这类人的深痛恶绝,这种事情已不能令冷血和小刀惊讶。
  惊讶的却是: 那影子不是影子——那是刀。
  黑色的刀。
  人形的刀。
  ——活的刀。
  蔷薇将军的大扫刀,依然大割大引。
  可是,那把影子刀,仍象他的影子一样,他到哪里,刀就追到哪里。 蔷薇将军就象是在跟自己的影子搏战。
  他以月色洗险。
  以夜色为敌。
  就在蔷薇将军与影子将军决战之际,三缸公子全身都剧烈的颤动起来。他迅疾的在衣襟里掏了几颗药丸,吞服下去,并以指疾戳自己身上要穴,默运玄功,脸如紫金,汗出如浆——冷血最是明白:那是着了“黑血”后的反应,三缸公子正竭力与毒力拒抗,而冷血自己也乍寒乍热,时如在釜中,时如入冰窖。至于小刀,她已把希望,全寄托在影子将军的身上。沙岗是她爹爹身边的众部将中,与她私交最好的两人之一。她不相信他会出卖她。他果然没有出卖她。他正跟蔷薇将军苦拚。不但他拚得舍死忘生,连他的影子也拚得如痴如醉。两人在月下,厮斗出各种形状:有时象一堆连结的乱石,有时象两只负伤的猛禽,有时象妖魔一样,只在冷月下亮出黑刀,暗夜里闪耀白刃。他一定要赢。小刀内心狂喊。不能败。月如钩。两招刀。一黑。一白。黑如影子。白如月色。白刀如月,切割着小刀活下去的希望。黑刀如影,有光的地方它就描绘着光的轮廓。不管黑刀白刀,能杀得了人的就是——好刀! 喀喇一声,大扫刀被影子刀的折拗处扳飞。
  蔷薇将军喝了一声,人已掠入“乳房”。
  他一手扯起小刀的黑发。
  一掌就斫了下去。
  影子将军怒叱,掠入,他的身形比纸还轻,“住手!”他乍见小刀裸裎的身子,雪玉无瑕。
  他一掠入屋里,月华顿灭,影子立消。
  ——他的影子刀缺乏了光,力量大减。
  蔷薇将军猛把小刀一推。
  小刀撞向沙岗。
  沙岗接个满怀。
  蔷薇将军巳同时掠近,左手掌沿往影子将军咽喉一抹,右手舒臂往外一引——影子将军立即飞跃出去。
  ——他在跌出去的同时喉咙迸喷出一抹厉红。
  不过,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他那只“青色的手”,还是击中了蔷薇将军的左胁。 然后他才飞了出去。

  咕咕,那是血水不断的、不住的、不停的从影子将军被割开的咽喉里流出来的声音。 ——他倒在井边,这声音跟井里蛤蟆发出来的鸣响很有点相似。
  蔷薇将军以手作刀,割断了影子将军的咽喉,更把他引飞出去,正得意间,还是中了一记“青砂手”。
  ——伤得不轻。
  他青着脸。
  甚至绿着眼。
  他半口气也不歇。
  他立时掠向三缸公子。
  ——他还有一个敌人。
  他跟了惊怖大将军这许久,有一件事他是学得最为透彻的: ——敌人未断气之前,仍然是敌人。
  ——只要有敌人在,一点也松懈不得。
  他攻向三缸公子。
  三缸公子猛一妙手,就把剩下的一口酒埕子扔了过去!

  五个七、骗子、叛徒、毒蛇和笨蛋

  ——温约红毕竟是“老字号”温家的人。
  ——岭南温家,毕竟是以毒名闻天下。
  ——刚才温约红虽然来不及在淋他一身的酒里下毒,但谁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在这埕酒里下毒?到底,温约红能在几只飞近他的苍蝇身上布毒,虽然不是剧毒,但亦教人惊惧。 蔷薇将军是聪明人。
  聪明人通常都怕死。
  于春童也不例外。
  他一矮身,透过那埕急啸飞掷的酒。
  ——-当酒掷碎在“乳房”门上,酒溅四处,于春童才诅咒了一声,知道自己又上了当:以三缸公子的性情,要是这酒真的布下了毒,他断不会乱投胡掷,不理毒酒万一害了小刀或冷血的!
  ——所以这酒一定没有毒!
  他是白闪了。
  白躲了。
  所以他更不能放过三缸公子。
  ——必杀温约红!
  酒埕子只把于春童的攻势阻得一阻,蔷薇将军又攻向三缸公子。
  温约红已中了毒。
  而且流了血。
  ——中毒再加上淌血,毒力已发作!没有“一元虫”,温约红纵是“活字号”的商手,要解毒也徒呼奈何。
  可是就在他把蔷薇将军阻上一阻之际,他已连掠带扑、连跌带滚的跑到了那枯井边,全力一撑,往下一跃,咕通一声,落入井里去。
  蔷薇将军追到井边之际,温约红已落到井里。
  于春童并没有马上俯身下去探窥。
  三缸公子毕竟是温家好手,他如果出现在井口,目标太大,只会让对方方便下手。 他拾起一颗石子。
  扔入井里。
  半晌,通的一声。
  ——井很深。
  “好,你以为你躲进去,我就抓不了你,杀不了你!”蔷薇将军狞笑着,抄起他那柄一度给砸飞的扫刀,一割一引,枯树哗啦倒下,他一手抄住,倒根插入井口里!“我砸死你!砸不死你,也困死你!你中了黑血,根本没有力气撞开这棵树。你等着成为井里枯骨吧!” 于是,井口便让那一株枯树根干塞堵住了。
  冷月下,瞧于春童的神情,仿佛觉得很满意。
  他缓缓走过去,身后还跟了几只苍蝇。他在被切断了咽喉的影子将军身上,再斫了五六刀,确定他已死尽死透了,然后才开始吐血。
  血带微绿,象在月华下镀了层粼光似的。
  之后他又走向“乳房”。
  走进“乳房”之后的他,趋上前,俯下身,爬过去,带着浓烈的酒味,向惊恐其已、惊惧无尽的小刀,放柔了声音说:“我又回来了。再也没有人可以救你了。救你的人都让我杀光了,没强奸你之前,我还真舍不得死呢。刚才我真怕我就这样死了,那就放过这样一个玉洁冰清的好姑娘了。”
  他拧拧小刀的玉颊,象跟一个稚儿调笑似的说:“好人不长命,坏人恶千年。我才没这么容易死。你心中也许在骂我是骗子、强盗、叛徒,甚至是毒蛇,可是你们在我心目中,只是一群笨蛋。”
  他一面褪下裤子,随手一抓,在手心里捏死了三只苍蝇。
  他把蝇尸连同脓汁往小刀裸肤上吹落;许是看得过瘾,他桀桀笑道:“我就象一只讨人喜欢的苍蝇,老缠着你,不肯放过,是不是?”
  他又在扯她的头发了,扯得她秀颔直往后仰,“嗯?”他凑过去,问。 然后他关上了大门,把冷月关在外面。

  五十八、剐了你好吗

  对一个男子汉来说,不是怕失败,而是怕根本不让他打就宣判他已经失败。在良知和真理的绝对死寂里,或是爆发,或是毁灭。
  冷血的情形,恰好就是这样子。
  冷血一向狠,但现在他狠不了。
  他向来敢于拚命,可是现在他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他剑法高,武功好——但那有什么用?此际,他残破的身躯,只怕还打不过一条小小的游鱼。
  他本来心高气傲,可是,这一次,他才刚刚接手一件大案,到今天,只连累了他要救的村民,只害死了救他的恩人,还害得一直照顾他的女子饱受凌辱。
  而他,只有在旁“眼睁睁看着”的份儿。
  他现在想拚,却不能拚。
  连求死也不能。
  ——也许天下事还有一件比‘失败”更令人放弃抵抗的,那就是死亡。 所以,当一个人真的“想死”的时候,他已经没什么不可以干,没什么不敢干,没什么不能干的了。
  ——世间还有比“毁灭自己”还需要更大勇气的事情吗?
  偏偏世上选择“自我摧毁”的人多,以这种大无畏的勇决来行大事的人,却不多见。 冷血现在,却不是勇气的问题。
  他体内仿佛五行颠倒、乾坤逆错,心脏已跌到丹田、肝脏取代了肺腑、胃部象是吞了一斤的铅和一棵不会开花的铁树,他的下身似是浸在泥塘里,变成了一株莲藕,上身冒在池面上只是一颗冒在池面上的头颅。一阵急寒、一阵惨热,使他觉得既不是在人间,亦不是在地狱,而是他变成了一条蛙蛇,还是一条腹蛇,已钻进了他的衫内。
  他完全不能动弹。
  但全身肌肉都在颤动。
  ——“黑血”的毒,加上“红鳞素”的药力,还有“一元虫”的冲击,使他奇经八脉,全都倒错凌乱,十分难受。
  他没有选择。
  他甚至不能死。
  ——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禽兽般的蔷薇将军如何奸污小刀姑娘。
  本来血气方刚而且意兴风发的冷血,而今痛心疾首而且生不如死,他觉得,从一开始,这件事轰轰观烈,双方争持,好不灿烂,而今闻说老渠已遭攻陷,乡民只怕都凶多吉少,眼见恩人死尽,义土受辱,好人没好下场,正义全面崩败,伪善完全获胜,使得一向为正义而战的冷血;就算体内有爆炸声响般的怒愤,天下宁有几许不平事,但他什么也不能做。 当然,世上有些人的脸皮真比万里长城还厚,不过,对冷血而言,一出道就遭此屈辱,使他的嫉恶如仇,变得更嫉恶如仇;他那给击垮了的惨痛心情,转化成了他矢志要血债血偿的激烈性情。

  门已掩上。
  ——叫天天不应。
  ——唤地地不闻。
  何况小刀和冷血,都不能叫,不能唤。
  蔷薇将军在脱下裤子之后,又去剥光了小刀身上的亵衣。
  他的动作很慢。
  很轻松, 甚至很温柔。
  他把大扫刀置在身旁,那把刀映着水光,寒沁沁的,就象小刀的腿。 他用手捧起小刀凄然的秀颔,向她说:“你久候的一刻,终于来临了。” 他用指一捏,小刀只有张开了口,他把他身子紧紧地逼了上去,一边笑着,一边想在镜中看个水落石出,任何细微的表情,都不放过。
  小刀想挣扎。
  ——她最大的力量,也不过是尽力的将脖子往后仰。
  她瀑布般的云发因而往后仰晃,激荡的发丝在她雪玉雕镌般的胴体上回缠,象一张朱笔仕女图上的裂纹。
  她微微噢了一声,眼神是耻辱与恍惚的。她失去了拒绝的力量。于春童尖笑了起来,看他的样子,是愉快得接近狂喜的表情,象正在发疯,又象是正在发烧。他把小腹在小刀的发上统扭瀑布似的磨蹭着,这时候,小刀的手指,无力的、衰弱的、悲哀的在空中画着哀伤的构图。
  羞耻、受辱使她全身剧烈而且恐饰的发着抖。于春童的下腹紧贴小刀的脸,不住抽搐。 忽然,蔷薇将军疾退了出去,还发出了“卜”的一声,一脸狞恶的狎笑。 大概是小刀想拚尽余力,要与他拼个死活吧,但又给他发现了她的意图,及时退了出去。
  他拉起扫刀。
  小刀一向亮丽而今充满屈辱的眼色,陡升起了一种对刀光渴求的神情。 “你想咬我?”蔷薇将军恣意的快乐的笑道:“到这个地步,你还想挣扎?” “我才不让你死。”他得意非凡的说,“我只对不听我的话的女人惩罚。” 刀光一闪。
  那一刀在小刀无瑕的玉颊上,划了一道血口。
  血自雪玉般的肌肤里渗出来,象一朵会淌血的桃花,使她的肤色,更剔透着动人心魄的美。
  连蔷薇将军似也不可忍受这尽收眼底的刺激。
  “你没希望了。你认命吧。”他满意的道:“我要享受你了。”
  他当然不理她流泪,还有流血。他就是要享受她的流血、流泪。他放下了大刀,逼进她那双比刀清亮比刀冷的玉体,用他那比世上任何东西都丑恶的身体向前猛扑了上去。 谁都知道:谁也救不了小刀。
  谁也不会来救小刀。
  没有谁来救小刀。
  八九婆婆,死。
  三罢大侠,殁。
  虫二大师,亡。
  三缸公子,给堵在井底里。
  梁大中、但巴旺都命丧“乳房”。
  沙岗、石岗,双双毙命。
  冷血已是个废人。
  所以蔷薇将军好整以暇、热火朝天、了无惮忌、生死在握的向在他臂间柔弱得连挣扎的余地也无的女子问: “让我剐了你,好吗?”他说:“你放心,我不是一寸一寸的剐你,而是一分一毫的,保管你一辈子都记住今晚,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他说着,把手指在小刀脸颊上的切口一抹,然后用这血色来涂她的唇。 他身上那把“污秽的刀”,继续向她无情的戏弄,在这之前,他还用手乱打小刀的玉体。
  便在此时,哗啦一声,一道水柱,冲顶拔起,一条人影自水柱里疾掠而出,就象一头久蛰池底的龙,一出世就要石破天惊。

 

本书由“书酷网络”免费制作;

更多精彩e书尽在:GSH.YZQZ.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