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打白骨精

 

  1.绿和生
  一般而言,无情等人经过侦察布署,大约在午时未出发,经历跋涉攀登,大概在申时初已抵独木桥,按照常理,八月天这儿的太阳最早应在西初才开始下山,可是,一过独木桥,天好像黑得特别快,一下子,己入暮了。
  夕阳仍在无限好。
  向晚只惜近黄昏。
  大家发现迅速昏暗的天色,不觉面面相觑。
  庙在那儿。
  两扇窗像眼。
  一扇门似嘴。
  ——像一只变身的妖魔,正在待他们永堕地狱。
  无情跟聂青走在前面。
  聂青道:“大好像黑得特别快。”
  无情道:“我想是山势的原故。”
  聂青道:“怎么?”
  无情道:“我们到了这里,刚好就处身于朝东山峰的阴影下,太阳下到这方位,就几乎完全给遮挡掉了。”
  聂青道:“这座山很怪。若不是到了山上,从山下看上来,好像还是一片光亮,其实,那只是阳光的反照,我们真的走上来,反而暗得很。”
  无情道:“山怪,只怕庙更怪。”
  聂青道:“大捕头刚才是听见了?”
  无情道:“听见什么?”
  聂青道:“刚才的万鬼齐叫,声音都来自这庙。”
  无情道:“我听见是千百道呼声,但又似一声呼啸在千万个孔穴里迸出来,回传不已,但声音来自庙里,这点倒可以肯定。”
  聂青道:“只是一座庙,断传不出这么繁复的声响。”
  无情点头:“但庙是盖在矿穴上面的。”
  聂青问:“你认为声音是来自矿洞里面?矿洞里还有活人?”
  他的目光又闪烁着绿意。
  他的眼光一绿,脸色便发青。
  脸一青,胡子便似破上而出地茁长着。
  绿,对他而言,好像充溢着生机。
  无情也注意到了。
  他对这奇诡的绿似也充满了兴趣。
  无情道:“我不知道那里面是不是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活人,但里面一定有生物就是了。”
  聂青也颔首:“有生物,才会叫。”
  但他旋即反问:“可是,鬼算不算是生物?”
  无情也反问了一句:“僵尸呢?”
  两人都只问,没答。
  大家都静了下来,就算脸上没有惧意,但至少也有困惑之色。
  他们的前方就是:
  庙。
  一座奇怪的庙。
  庙里竟然还升着微烟袅绕。
  无情与聂青在低声商讨。
  习玫红跟两个小伙子也正在密谋大计。
  陈日月大着胆子问:“刚才那件……东西……到底是不是……人?啊?”
  习玫红道:“你说呢?”
  白可儿非常苦恼:“如果它是人……它怎么会那个样子?一蹦一跳的……像一具……”
  陈日月试探地接下去:“活尸?”
  自可儿一听,吓了一跳,“活尸……会武功么!”
  陈日月反问:“它那两下……也是武功么!”
  两小都寻思了片刻:
  那“家伙”的一举手,一抬足,看是武功,实又大简,太粗陋;若非武功,又如何做到这般精确。有效,一般武功,既没有另。么多破绽,也断不致如此直截了当——要真的是武功,那得要是极高明的上乘功夫,可是,若是一流武功,又怎会空门大开?
  习玫红开声了:“如果它是人,就算是一流高手,我那一刀,还有那一剑,怎么杀它不死?”  “对!”白可儿补充道,“还有公子的暗器!”
  大家不觉都有点脸色发白。
  自从大家一同退敌、并肩作战之后,三人都敌汽同仇,彼此间都亲切起来。
  陈日月还抱着希望:“如果它真的是僵尸,为何能在大白天出来?”
  “这儿是疑神峰嘛。”习玫红审慎地道,“在这地方,什么没见过!”
  “这儿还是猛鬼庙。”白可儿附和道,“猛鬼庙盛产什么,大可顾名思义!”
  “何况,它看样子像活尸,多于像鬼;”习玫红倒颇有创见,“鬼还说是晚上才出来活动,僵尸可有白天限制外出的法规?我倒没听说过。”
  “如果独木桥有僵尸,那么,”陈日月思前想后。惴惴不安,“猛鬼庙里会有什么!”
  白可儿咕咕浓哦地加了一句:“那么,我们还进去做什么?既已逢着了僵尸迎宾,再来一个群鬼大会不成!?”
  说着,自己竟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颤,充满困扰地问:
  “听说,孙老板的后娘,就叫做……白……”
  习玫红替她接下去:“白孤晶。”
  白可儿还是很有点苦恼:“而她已逝世的亲娘,叫……叫什么来着?”
  习玫红倒挺熟捻:“‘雪花刀’招月欢。”
  白可儿没听清楚,又似心不在焉:“嗯?雪花膏?”
  “雪花刀!”习玫红没好气,“雪花飘飞片片刀:雪花刀。”
  “哦。”白可儿还是有点神不守舍,“白月欢。”
  “招月欢!”陈日月用手摸摸白可儿的额角,白可儿一闪身就避过去了:“她可不姓白。”
  他狐疑地问:“你不是也撞邪了吧?”
  白可儿呻了他一口,道:“你才撞邪……不过,这儿既然那么邪,我们还到庙里去干啥?不如……”
  陈日月也明白了自可儿的意思,也扬扬眉毛,道:“不如一一一”
  大家都望向习玫红。
  习玫红颇能意会,指指来时的路:“不如一一”
  陈日月拼命点头。
  白可儿也乐不可支。
  他们都服膺于无情,本来是自己央着要上山来的,总不好现在又要公子走回头路一但习玫红可不同。
  她是女子。
  也是“外人”。
  她可不怕无情不高兴。
  ——若有她支持,那就下山有望了!
  习玫红看看无情的背影,一副众望所归的样子,正待扬声说话,忽然,她脸色大变,刷地拔刀,向庙门冲了过去!
  2.红和死
  庙很残破。
  庙门更加古旧,斑剥脱落,半掩半合。
  但庙门贴着两幅画。
  画很新。
  许多人家的门前都会贴上这两幅画,豪门大户尤然。
  两幅画画着两个人。
  不,两位神抵。
  他们本来是两个人,两位名将,由于赤胆忠心,百战百胜,义盖云天,勇冠三军,万夫莫敌,所以终于给人们奉为神明,只要把他们的画像贴在门扉上,那就神鬼不近,妖邪辟易。
  他们就是秦叔宝与尉迟恭。
  据说,李世民得成大任,登大位,不得已要先行诛杀他的兄弟李建成和李元吉,事后虽然为九五之尊,万国臣伏,但心底时常不宁,常见冤魂相缠,以致寝寐不安,得要尉迟恭、秦叔宝在卧室把守,才能安睡。
  可是尉迟恭和秦叔宝贵为大将,各有家室,也不能日夜相伴。李世民无奈,只好着人将尉迟敬德和秦叔宝的模样绘于纸上,贴在门上,以镇妖邪。
  说也奇怪,他们俩的画像一上了门,妖魂散消,李世民就得以安枕尤忧、酣睡无扰了。
  所以,尉迟敬德和秦叔主,不只是唐朝开国名将,还是后世的镇守家宅庙堂的门神了。
  大家敬爱这两位将军,多把他们的画像,贴在门上。
  赖以拒妖。
  仗以辟邪。
  可是,庙门前贴的,却不是他们两位!
  庙门前确有两幅画:
  两个人。
  不。
  应该是:
  一个美女。
  一副骷髅。
  ——这是什么门神门
  这算是哪门子的门神!
  美人很妖丽,在!日黄的画纸中,以及残阳的映照下,一种人骨的娇烧几乎立即消融了大家的腾腾杀气。
  那美人美得令人有点眼熟。
  像梦里见过?
  还是似依稀昔日曾遇?
  一时分不清楚。
  但美人的对面,是骷髅。
  一具白骨。
  奇的是,这白骨人人见了,也有点熟捻:
  人人的长相面貌,都有差异。
  但支撑着整个肉身的骨骼,都一样。
  人死之后,皮肉腐蚀,剩下在黄土中的,也不过是白骨一副。
  眼前就是这样:
  最美丽的女子。
  还有一副白骨。
  看去好像很突兀。
  但细品却又和谐。
  美丽和死。
  红粉与骷髅。
  ——谁说这不是一体两面?
  习玫红拔刀掠近庙门,指着门画,刀尖微微颤抖着,看来,她不只是怕,而且生气:
  “啊,什么意思!?”
  众人这才发现:
  画里的女子,居然有点像她!
  门里传来一阵诡异低迷的声音。
  那是窃笑声?细语声?还是娥着牙在啃啮着棺材的声音?
  声音非常诡怪——就像闷在一口淤泥封着的瓮里发出来似的。
  习玫红再也沉不住气,一刀砍开了门,加上一脚,叱道:“装什么神,弄什么鬼!本小姐要你即刻现形!出来!”
  她这下可是连人带刀,长空掠起,一脚蹋门,攻了进去。
  无情想要喝止,已来不及。
  习玫红这样,实在有点冲动。
  她冲动是有理由的:
  人冲动通常都是因为愤怒和骇怕。
  ——那庙门画像,的确很像她。
  一个艳的,媚的,娇烧全在欲开时的她。
  画中人可能不比习玫红更美,但一定比她更妖烧。
  可是画像的对面是骷髅。
  一副白森森的骨头。
  如果画像里的是习玫红,她面对的,就是白骨。
  也就是死。
  这也难怪习玫红愤怒了:
  这两幅画,是明着挑她。
  所以习玫红挺刀就闯了进去。
  ——也许,她更真实,迫切地感觉不是生气,而是害怕。
  因为害怕,所以她更立意要面对,且矢志要马上,立即去面对!
  无情喊了一声:“慢着!”
  聂青也叫了出声:“等等——”
  可是习玫红没有慢下来。
  她更加没有等。
  她刚刚还准备说要走,跟白可儿和陈日月还拟找无情商议往回走,忽然,因为看见门上的画,一切都改变了。
  她拔刀。
  飞身越过庙前的香炉。
  还有残破的石阶。
  踢开了庙门,闯了进去。
  无情,聂青欲拦不及,两人对望了一眼:她是不是有点急躁得过了分?
  可是,这时已不能想。也不能管那么多了!
  无情催动轮椅,聂青紧蹑而上。
  他们都不想要习玫红落单。
  他们都是一道上的人。
  何况她是一个女子!
  聂青腾升而上,如一只青幅。
  他看见习玫红己闯了进去。
  庙门立即咐呀合上。
  里面立即传出打斗声。
  还有叱喝声。
  一一一习玫红遇敌!
  她遇险了!
  他心里一紧,已飞越过庙门的铜鼎大炉,比无情还快了一步。
  至少,快了一些些。
  但他立即发觉:庙门的阶梯很陡,也很斜,既残破,又剥落。
  无情若是用轮椅转动辗上来,要辗上这石阶,只怕大是不便。
  他决定要暂缓一缓,先行协助他上了石阶再说!
  所以他飞掠的身子,微微一沉。
  这一沉,他趁势俯身往下一抄手,想要托住无情的肩膊,借力把他推上石阶。
  可是,他这一俯瞰才发现,无情之所以比他略迟,不是他行动上不便,或因反应慢了一些,而是无情在经过那口大香炉之际,做了一件事:
  他贴近铜鼎香炉,上身挨近,一扬手,像撒豆撒粉似的,往香炉里撒了一把“东西”。
  这些“东西”自他指问打了进去,离开指缝的一瞬间,都闪了一闪,亮了一亮。
  然后香炉咕嗜嗜了几声,整个香炉似一只大赡蛛似的,蠕动了几下,才静了下来。
  无情在出手的时候,正好,那是聂青飞身掠过,腹部向着香炉顶之际。
  无情一撤出了手上的事物,身子立即一屈,双手往下一托,也不知他扳住或按下了什么机关,呼的一声,整个轮椅便离了地,斜飞上石阶,竟比聂青还早一步到了庙门。
  所以,聂青那一抄手,也捞了一把空。
  也就是说:无情不让他扶,也已上了石阶,并且先行“解决”了香炉里聂青所忽略的事物。
  ——这残障的人,竟傲慢得不让人相扶!
  3.开场黑
  聂青冷哼了一声。
  无情的木轮,已“砰”地撞在庙门上。
  门给撞开。
  无情已闯了进去。
  那两扇门又迅速合上。
  聂青再不迟疑,就在门关上的刹那,他也已闪了进去。
  眼前一黑。
  黑。
  —团黑。
  里面一团黑。
  整座庙,都一片漆黑。
  聂青没想到一照面孔会那么黑。
  一开场就是黑。
  他神凝八方,气聚一元,小心提防,全面戒备。
  他一入庙,第一个反应就是:
  马上移位!
  他一闪身,已移开了原来的位子。
  理由非常简单:
  如果庙里有敌人埋伏,在这漆黑一片里,谁也难以辨认敌踪,但最好下手的地方,便是门口。
  因为人都是从这儿闯进来的。
  所以聂青马上离开了门口。
  他一错步,打横迈了六尺,又一长身,往前掠了八尺,再横跨三步,其间他凭敏锐的感觉,避开了四至五件不知是桌是椅还是柱的事物。他双袖鼓起,气守丹田,听聆动静。
  一有动静,他就出手。下手。
  可是,没有动静。
  完全没有动静。
  没有动。
  一切都静。
  甚至连呼吸声也没有。
  他自己也屏住了呼吸。
  可是,无情的呼吸声呢?
  ——怎么他也像一人庙门,就如泥牛人海,消失。消融在黑暗中了呢?
  难道,这片黑是腐蚀性的?
  在这一片幽暗里,聂青担心的是三件事:
  一,敌人在哪里?
  二,敌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
  三,无情和习玫红去了哪里?
  ——莫不是他们也跟自己一样,在黑暗里屏息以待,静待敌人露出破绽?
  还是:一进门已为敌人所制,现在只有自己孤军作战!?
  看不见。
  看不到。
  黑。
  到处是。
  到底是。
  ——黑暗,无处不在。
  无所不是。
  聂青己开始渗出冷汗。
  汗流泱背。
  第一次,他不但与未知的敌人为敌,而且,还与整个黑暗为敌。
  空气里,散播着霉。腐的味道。
  他连敌人的气味也嗅不着。
  如果勉强说能闻得着的——那只有腐尸和腐鬼的味儿。
  聂青却不敢妄动。
  他不能动。
  他在等。
  屏息苦候。
  敌人只要一动,他就下手。
  他已忍无可忍:
  他要攻破这一团黑。
  他也等完再等:
  他只等一点微明:
  一次机会!
  终于,有了声响。
  大概就在聂青左前方八尺二寸之遥,微微一响。
  “啪”。
  声音很轻。
  很低。
  恐怕,这要比一只小鼠啃破一颗花生壳的声音还低微吧?
  但聂青已然行动。
  几乎在声音响起时,他已掠到了发声所在地。
  那声音几乎在响起之际,已经寂灭。这一次声响后,只怕就不会再有声息了。
  可是,几乎就在响起的同一时间,聂青已出了手。
  抓住了“它”。
  尽管周遭是那未黑。
  那么顽固的黑。
  黑得好像是固体。
  他仍是一出手,就中:抓住了它。
  它冷。硬,有奇特的感觉。
  ——但不管“它”是什么,他都决不让“它”溜掉。
  可是就在这刹那之间,出现了一道光芒。
  这光亮不寻常。
  刀光。
  这一道刀光不寻常。
  快而厉。
  这一刀向聂青迎头研来!
  看到刀光时,刀已到。
  聂青已来不及避。
  刀光灿然,刀气森森,也使他睁不开眼。
  但他一出手,就抓了出去。
  他用的是右手。
  一出手,手就发绿。
  他左手是摸住了那件“事物”。
  ——那“东西”又冷又硬,又似有一股奇特、神奇的力量。
  ——无论是什么东西,一旦给他抓住了,没弄清楚,他就决不会轻易放手。
  这一刀他既已来不及闪躲,他就只有一爪抓了出去。
  他在这刹那间已认准刀势。
  ——刀口既然是这样劈来,那敌手便一定是那样握着刀,他一手便抓向对方的死处!
  就算是对方这一刀把他劈为两爿,他也一样要在对手胸膛抓出个大窟窿来!
  他这一抓,对方非得收刀不可,否则,上半身就只剩下一个大血洞,——我死,你也活不了!
  这是聂青的打法。
  ——你死我活,最好;要不然,玉石俱焚又何妨!
  可是他没想到:
  对方也收不了势。
  收不了刀。
  也收不了招。
  因为,在对方闻声出刀之际,好像也在后头吃了一股力量,送了一送,便收势不住似的,这一刀砍下来,已是全力以赴,没有余力后退或撤招。
  看来,这大黑暗中电光火石的一击,两人只得两败俱伤。
  4.电光火石
  就在这时,一缕火光,骤然亮起飞射如电,掠过二人之间。
  一人叱了一声:“住手。”
  光乍亮,刀和爪都凝在空间。一把边嵌硝石燃料的暗器,就钉在二人之间的柱上。
  在全然一片黑漆里,突然点火的人,其实很危险。
  敌暗我明。
  陡然亮火,形同将自己置身于奇险之中。
  但那人一点火,火离手,火石即成了暗器!
  火光映晃,爆出花火,嗤嗤作响。
  火光把一刀一爪僵在半空的人影,投映墙上。
  人已僵住,招式已忘,但墙上的人影仿佛仍在交手,一来一往。
  火光青白,掷出火石的人的脸色更白。
  他是无情。
  火光及时照亮。
  聂青看到向他一刀当头祈落的人是习玫红。
  习玫红也看清楚:自己几乎一刀研杀的是聂青。
  然而,聂青的手不知怎的,暴长了二尺有余,离自己胸脯,只有寸半!
  纵然,她能一刀把鬼王研成两半,但聂青的“杀青手”亦必劈在她胸脯上。
  现在,因为有光,所以两人的攻势,都凝在那儿,都没有攻杀出去。
  有光是因为无情。
  他及时打出火硝燃片。
  因为有光,两人才不致有悲惨下场。
  一一一在这全然黝黯里,这一点亮,这一点光,这一点白,竟如斯重要,重要得足以定生论死。
  习玫红讶然道:“是你?”
  聂青也愕然道:“是你?”
  无情轻叱:“还不收手!”
  习玫红收刀。
  聂青收招。
  两人仿佛都在阎王殿前打了一个转。
  聂青问:“你怎么知道是我们?”
  ——要知道,在墨黑中陡然亮火,若非友乃敌,只怕无情已活不过刚才那一刻。
  无情道:“我认得你们。”
  聂青斜脱无情按在轮椅扶手上的手:“你的眼能在黑里视物?”
  无情摇头。
  “我跟你们一样。”他说,“但我看不见你们,却认得你们。”
  习玫红听得偏了头。
  她偏了头去瞄无情鼓起的袖子,表情是茫然。
  她也香汗淋漓——刚才一人庙那番格斗,看来决不好惹。
  “你……看不见我们?”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但却……认得我们?”
  “不错,”无情道:“你们很好认。聂兄的眼睛是绿色的,愈是黑暗,愈是明显。习姑娘刚在交手,刀未完全人鞘,刀光裹在衫袖子里,约略映出了一片红。”
  他补充道:“我们一人庙里,骤然全黑,定然不能习惯,但只要先闭上眼睛一会儿,再定睛视物,就能在黑里看出点轮廓了。毕竟,闭上眼睛还是要比外边黑些。”
  “人通常都是要经历绝对的黑暗,才能辨别微明。”他一面说着,一面留意庙里的情形,“所以,就发现那一声响后,那一点白色的红光和那一对绿芒,迅速交逼,我只好亮出火捻子来了。”
  幸好他亮了光。
  着了火。
  “要不然,只怕……”习玫红居然先说了,且嘿嘿嘿地道:“有人得要血溅当堂。”
  她口里的“有人”,当然不是说她自己。
  聂青双目又是绿光一长。
  无情马上问道:“你刚才一进庙门,不是发现敌踪了吗?”
  习玫红眼里又掩上了惧色,“是的。”
  聂青也问:“交上手了吧?”
  习玫红眼里骇意更深:“是的。”
  无情追问:“是什么样的敌人?”
  “敌人……”习玫红有点近乎喃喃自语,神色间有点惊惶的,“我遇上的敌人不是人。”
  “哦!?”
  聂青,无情这回可都完全不解了。
  习玫红忿忿地道:“我一走近庙门,就发觉里边有影子闪晃,于是一脚喘门,闯了进去。”
  这点聂青和无情都看见了。目睹了。
  迄今,他们都还真有点怨责习玫红贸然出袭,乱了他们的阵脚。
  无情真为习玫红提心吊胆,尤胜于为他自己和剑憧。
  毕竟,那可是未来弟妇啊!
  聂青青着眼睛问:“你进来之后,不是跟人交手吗?”
  习玫红眨眨水灵灵的大眼睛,道:“不错,是动起手来。可却不是人。”
  聂青。无情面面相觑。
  “那是一副白骨。”习玫红说,“我一进门,就看到一副白骨。”
  原本,这猛鬼庙里边有白骨,也不算稀奇。
  不过习玫红说下去的却更无稽。
  “可是那白骨会动,”她说,“它还向我扑了过来。”
  “什……么!?”无情和聂青只觉匪夷所思。
  越是看到这样不敢置信的表情,习玫红愈党委屈,嘟着咀儿道:“它向我扑来,我就挥刀向它祈去,它居然可以招架……”
  聂青将信将疑:“你可看清楚了?跟你对打的,是一副骨骼!?”
  习玫红咂着咀儿说:“我可没青光眼!我的眼睛比你们加起来都大,还会看错不成!那的确是一副白骨!”
  她加重了语气:“是一只白骨精!”
  无情看她又要翻脸了,连忙间:“你说他招架……它可是用什么去挡你的刀?”
  习玫红说:“它用手。”
  无情狐疑地道:“手?”
  习玫红比手势说:“是手……就用它那两只白骨胳臂。”
  然后她气已巴他说:“它不仅挡,还能反击,反攻我要害!”
  聂青和无情又互望了一眼。
  “它用的可是招式”
  “它可会武功?”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问。
  5.迎面刀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可是,那的确是一副白骨,”习玫红委屈他说,“连我都差点不是它对手的白骨精。”
  “我相信你,”无情缓缓地道:“因为我们来到疑神峰,本来就是为了要调查这些千奇百怪的事而来的;而且,我们在绮梦客栈,已听到了而且遇上了大多无法解释的事儿了。眼前的事,已令我们不得不信。”
  习玫红听了,就没那么气了,忽然沉默起来,看着那支还在乍乍发光的火捻子。
  “只不过,如果你愿意让大家的步调跟得上你一些,”无情道:“也许,我们就可以来得及先揭开香炉盖子,看看里边匿藏的是啥东西了。”
  “我也信你。”
  这次是聂青说的。
  他的理由很简单:
  “因为我是鬼王。”
  “一个真正的鬼王,没理由不信世上有鬼的。”他说,“一个好鬼王,他自己就是最大的恶鬼。”
  这是聂青的“鬼王论”。
  习玫红忽然问道:“你这种又可当暗器,又可以照明的东西,叫什么名字?”
  无情听出她的语音有点悠忽忽的,答:“电光火石。”
  习玫红道:“是你自己发明的?”
  “发明的是诸葛先生。”无情道:“我加以改良。”
  习玫红又问:“像这样子的暗器,你有几只?”
  “六只。”无情道:“因为知道要上山抓鬼,所以特别多带了。”
  “当然六只显然不够用。”无情补充,“还有十二只,分别在白么儿、陈阿三身上。”
  习玫红仿佛这才放了心:“它快点完了,是不?”
  这时,火石上的磷硝,己快燃尽了。
  无情,聂青、习玫红三人迅快地游目,打量了一下庙里的情形,都不禁有点不寒而栗:
  庙内,两排竖立了很多尊神像,还有百数十位罗汉。尊者大约体积借于常人,在殿前更跪着四五十座为民间百姓所仰仪,崇敬的神佛,面目栩栩如生,脸上都呈恐惧。畏怖之色,身带枷锁。刑具,齐匍伏向大殿神龛中心,跪拜叩首。
  大殿中心的半空,吊着一口神龛,坛内奉着一位神抵,摇摇晃晃。硕大无朋,但面目罩着一张大红布,大家都看不清楚。
  堂前,还整整排了两列的棺木。
  另外,在下面的紫檀判官大桌后,坐着一个阴影,罩着灰袍,就是纹风未动,其阴森之气,已袭人而来。
  众人触目自是心惊。
  但并不算意外。
  因为,他们一早已听孙绮梦和张切切说过,猛鬼庙内,确有如此场面。
  也许,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太过诡异,无情感觉到:习玫红温香的气息。她悄悄地向他肩腰挨过来。
  此际,他们都有同样的冲动:
  挑开红布、灰袍,看一看到底是何方妖物?还是哪路神抵?有没有切切、绔梦她们所说的那么唬人,那么惊怖!
  就在此时,火舌一长,然后,熄了。
  庙里恢复一片黑暗。
  庙里有一大群匍伏忏悔、跪拜求饶的神抵,还有两具“不知是什么东西”,以及,还有三个人:
  无情。
  聂青。
  习玫红。
  这次眼前一黑之时,大家可都完全有了防范和戒备。
  他们三个人迅速走在一起。
  所谓三人“走”在一起,其实是习玫红和聂青,就在火捻一熄之际,已迅快地左右围拢向无情。
  无情在核心。
  他虽然残废,但在三人之中,依然是龙头,是领袖,也是重心。
  聂青很冷酷。
  习玫红很骄做。
  可是他们谁都没有瞧不起无情。
  也不敢瞧不起这个有残缺的人。
  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需要壮胆,或是为了温馨,习玫红偷偷伸出了手。
  她要伸手去握住无情的手。
  可是就在她指尖沾着了无情手指的刹那:
  无情缩了手。
  一一一无情地缩了手。
  习玫红的手指,一直就僵在那里,像一只死了的手,在黑暗里。
  就在这时,火光又亮了。
  第二度火光。
  火,这次就在无情手里。
  他燃着了火捻子。
  庙里又重新有了火光。
  亮光。
  “你身上的火器可真多。”
  这是火光亮起后的第一句话,是聂青对无情说的,也不知是调侃,还是赞誉,或是讽嘲,抑或是嫉妒。称羡。
  “你身上的毒味很浓,”无情淡淡地回了他一句,“兵刃暗器味更重。”
  聂青的脸又青了。
  眼更绿了。
  他看那些诡怪神像的眼色,就像僵尸遇着了人。
  至少,是僵尸闻着了人味儿。
  但在火光重燃后,无情视线第一眼就落在聂青的手上。
  他手里拿了一件东西。
  无情还没有问,聂青就已经感觉到了,因为习玫红也向这事物注目。
  他只好先行说明:“刚才,还没有亮光的时候,这儿‘啪’的一响,我立即抢了过来,就抓住了这件玩意儿。可是,习姑娘的刀也就到了。”
  习玫红点点头:“我也是听到这一响。我原跟那白骨精打了几个回合,忽然,整副白骨就不见了。然后是门给震开,有人冲了进来。我一时不知敌友,只知那副白骨就在眼前消失,就一直留意声响,一有动静,立刻下手,结果一一”
  聂青苦笑道:“结果是给我迎面一刀。”
  习玫红没好气他说:“你的鬼爪子也不饶人。”
  无情解围道:“习姑娘可不止给过你当头一斩。”
  习姑娘咀里可不饶人:“你的头壳可也硬朗得很。”
  幸好火焰晃动,不然,无情这次红了脸,难免让人发现。
  他清了清喉咙道:“所以,这一件事物,是敌人故意发出来的。”
  聂青道:“他的目的是要我们自相残杀?”
  习玫红伸了伸舌头:“幸好我收下得快,没真的一刀所了下去,否则,你可鬼头不保。”
  聂青本来要接下去,但用一对鬼眼去瞟了瞟习玫红尖挺的胸,就只阴阴地笑了笑,没把话说出了口。
  习玫红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霎地红了脸。
  她的刀,在火光映照中,仿佛更白。
  无情也感觉到了,他连忙说:“那像一块石头。”
  聂青沉重地道:“这不是块普通的石头。”
  习玫红这才转移了忿葱,好奇的俯视,饶有兴味地端详,然后疑惑地道:“这么清,这么晶莹,又透着爆彩,难道是水晶?”
  无情看着聂青。
  聂青的脸发青。
  两人一齐点头。
  “水晶。”
  两人都说。
  两人都想起一个人。
  ——谁都不希望会遇上这个人。
  尤其在此地、这时候!
  6.棺棺相护
  习玫红的神情是不明所以。
  她大概弄不明白:
  一颗小小的水晶石,有什么好担心,有什么值得沉重的?
  她反而想起一件事。
  于是,她语带担忧地问:“可儿和日月,他们还在外边,岂不危险?”
  无情看了她一眼。
  眼色里,有感谢之意。
  “不碍事的。”他的话是开释对方,但语气也有点沉甸甸的,“我一早已跟他们约好,我闯进来,他们守在外边就好。”
  习玫红依然不放心:“我看,外面也不见得安全。”
  这点确然。
  无情同意:“所以,我们越快出去越好,不过,再快,也得办完事才能走,不然,就是白跑这一趟。”
  这一趟,路不好跑。
  所以决不能白跑。
  “看来,如果要不白跑一趟,”聂青脸色森然发青,“还是要去揭一揭这些布幕后面的真相才行,”
  说的时候,他盯着那悬挂着的神龛。
  无情点点头。
  他明白聂青所指的“布幕”的意思。
  他盯着的是判官桌后面的阴影。
  刁玫红却忽然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她还不等聂青和无情回答,自己已抢着说了:“这儿没有灰尘,也没有蛛网,连蟑螂和耗子也没一只;跟张大妈、孙老板说的不一样。”
  一言惊醒梦中人。
  无情、聂青对习玫红不免有点刮目相看。
  一一一这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古庙,怎会没有蛛网灰尘!?
  无情向聂青点点头,然后才道:“你说得对。这儿的确常有人来,而且打扫干净。看来,这庙里牛鬼蛇神,啥都不缺。”
  聂青向无情打了一个眼色,道:“我看不只是庙里闹鬼出神,主要是在洞里更有好戏上场。”
  习玫红也有点斗志昂扬:“猛鬼洞就在庙的后院,我们要不要先去那儿一探究竟?”
  “要!”
  两人都异口同声他说。
  “不过,要探猛鬼洞,得先做好一件事。”聂青又向无情眨了眨眼里两丛绿火,“我们可不想给人兜截住后路。”
  “什么事”
  习玫红问。
  “揭黑幕!”
  “找真相!”
  无情、聂青各发出一声断喝。
  聂青叱声一起,人已飞掠。
  无情语音未了,双手一振,夺夺夺夺夺夺夺,又笃笃笃笃笃笃笃,连声,十四道暗器,七道金光,三点星火,四簇银光,分别直打那龛里的神抵,以及判官桌后的阴影!
  快。
  而且出奇不意。
  待习玫红发现他出手时,他已出了手,而且暗器已经打着了目标。
  而且是两个目标。
  无情的意思,是要先钉死这两处可疑的物体,然后,让轻功极好的聂青,去攻取其一,揭露真相。
  他旨在替聂青护法。
  他没料到的是:
  聂青果然急掠而出。
  果然及时配合,而且即时发起了攻击。
  但他不是向神龛和判官发动攻势。
  而是像一条青翼飞龙,飞旋至殿堂之上,平平掠起,背上腹下,双掌平平向下推出,青焰狂飚,“砰砰”二声,震开了两口棺木的盖子。
  殿内总共有十六口棺木。
  分左右两排平放。
  聂青左手攻前排第四口棺木,右手攻后排第六口棺木。
  棺盖震飞。
  他居然发现棺木有异。
  而且,在他出手前似已准备:那一口棺木内会有异物。
  他一出手便认定了,而且跟无情的设想不同:聂青志不在神像、神龛和判官桌后的阴影。
  而是棺木!
  棺盖震开。
  里面各升起一道紫烟,一蓬蓝雾。
  但烟雾为聂青掌力的绿意所摧,飞刮四散。
  无情捂鼻,向习玫红呼唤了一声:“别吸入”
  忽然,一股剧烈的阴风袭来,“噗”的一声,无情手上的火捻子,只剩下几缕焦烟。
  庙里又全归于黑。
  但在这一回乌暗未全面侵占视野之前一霎,无情仍清楚地瞥见,那两口棺木里,陡地急弹出两件“事物”:
  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
  一副白骨!
  真的是腐尸!
  真的是白骨!
  腐尸和白骨,一齐向聂青发动了攻击。
  聂青仍在半空,居高临下,袭击棺榔!
  那腐尸和着恶臭,一动则发出肌肉撕裂的声音,身上的霉肌与烂肉,每一下舞动时都扯裂了几块,像暗器一样,连同它的残肢败肉,一起攻向聂青。
  那白骨则发出吱呀难听的怪声,像机件少了滑油剂,一边发出暗哑折裂的声音,一边骨打胳撞,攻向半空中的聂青!
  腐尸真的会动!
  白骨真的会武功!
  两口棺材里的“异物”,竟会互相卫护,联攻来敌!
  ——聂青可应付得了这两件非人非鬼的东西!?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火捻子熄了。
  腐尸和白骨的残像,仍停留在一片漆黑时的眼瞳里。
  火光一灭,无情马上省觉:只怕聂青要遇险了!
  因为在黑暗里,聂青定比不上那两只怪物对周遭环境的熟捻!
  无情急忙要打着另一片“电光火石”。
  火石才掏出来,忽然,他警觉到有一道金风。
  刀风。
  当头劈下。
  刀风未至,刀意已伤人。
  这一刹那间他至少有十六种方法。十二种暗器,能在刀锋劈到之前,把对方杀死。重创,至少也可以将之逼退。
  可是他发现,这当头一刀,不是主角。
  要命的一击在刀风扑面之侧,一股尖锐但完全不带破空之声的细长事物,正斜里刺到!
  无情及时一侧身,推动轮椅,往前一冲!
  那一刺,“嗤”的一声,在他脑后,险险掠过。
  然后,他鼻端里闻到一股香风。
  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香味。
  接着下来,有“吱”的一声,刀风突然在极不可思议的角度一转、一折,又追砍无情的后颈!
  刀口未落,刀气已煞人。
  无情至此,忍不住叫了一声:“是我——”
  话未说完,忽然,身下一悬,轮椅一空,整个地方忽然往下坍塌,轰地一声,无情只觉整个人往下落翻,仿似要落到一个无底深渊去!
  7.落场白
  刀风自头上划了过去,但无情连人带椅,已往下翻落。
  下面到底是什么世界?
  人间?地狱?
  无情无疑是着了陷阱。
  ——如果他双足能行,说不定,这一下便埋伏不着他。
  但他是坐在轮椅上的。
  在黑暗里,危险中,感应只要稍有疏失,即易为人所趁,无情在还未及燃着另一次火光之前,就是这样往下沉坠。
  他连人及椅往下翻,只听上面焦急地传来了半声:“小心一一一”
  但语音已给切断。
  因为那地板的机关已迅速合上,密无缝隙。
  最令人意外的是:
  无情在全然的黑暗里,往下翻落,下面却不是黑。而是光。
  无情眼前一亮。
  接着,是刺眼的光。
  令人乍然间完全无法睁开眼来的大光大亮!
  纯然的黑暗下面,居然是一片光明。
  而且是如此刺目的光。
  杀人的明。
  ——真要人的命!
  无情翻落而坠,竟落在一片光明里。
  在极度光灿里,他全身都暴露在强光里,而且,还正是失去重心,往下翻落之际。
  也就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要是别的高手遇上这种失足场面,就算再慌惶,狼狈,也会设法先让双足沾地,立稳桩子,先图防卫,再行反击。
  可惜无情不能。
  他的脚无法站立。
  轮椅翻落。
  黑暗地狱一面竟一片光明。
  光夺视线。
  地板复合。
  ——只要地板的机关一旦重新接样,无情就算是插翅也再飞不上去了。
  而且,无情只要翻坠下去,地上一定有更凶险的东西正在张嘴吞噬他。
  无情此际,上无去处,下临绝境。
  ——也许,只有这一瞬间,无情在往下翻坠,上不到天,下不抵地的情形下,还有瞬间的安全。
  只是,这种“半天吊”的情势,又岂可延宕,焉能长久?
  世事就是这样奇诡。
  也许,无情正是因为这半坠不堕的情况,最是安全,所以,他就在半空凝住了,既不往上翻,也未再向下坠落。
  ——为什么竟可以这样子!?
  原因只有一个:
  地板一塌,无情虽然连人带椅往下翻,他也无法止住丛势——轮椅毕竟不是双足,无法藉力翻腾而上——但他却在临危中做了一件事:他的左手往上一扬。“嗖”,长袖洒出。
  当机关回笼,原来地板即将复原之际,他的袖子已拂了上去,于是,地板一旦飞快接缝,就夹住了他的袖子。卡住了。
  机关夹住了袖子,无情的整个人,也因为袖子之故,在半空中,离地板(现在成了天花板了)不到二尺之遥,顿住了。
  人是陡然顿住,没再往下坠但在胯下的轮椅,当然不会因而也凝在半空,所以继续往下坠落。可是问题是:
  无情不良于行。
  如果他的轮椅一旦离开了身,他又以何代步?
  何况,一个人身上不可能带大多的兵器、暗器,他大部分的暗器,都装在轿子上,或藏于轮椅中,一旦他的人与轮椅脱落,遇上敌人,又如何反击?
  所以,就算他不往下翻坠,就只轮椅脱落、对无情而言,也是足以致命的。
  不过,轮椅也并没有往下坠。
  因为无情还有一只右手。
  他在翻倒下坠之前,按了一个扳掣。
  这掣一按下去,轮椅立刻弹出一个皮索,拦腰扣住了无情,使得他的人,已连着轮椅,而因为他的左手袖,给L面的机关卡住了,所以,他的人既不往下翻,轮椅也就理所当然地不往下坠。
  现在,“半天吊”的无情,在一片满溢的强光中,就看他的袖子,能不能承受如此巨大的扯力了!
  说也奇怪,无情身上着的看似普通,凉快。单薄的衣衫,居然能经受得起这相当沉重的牵扯力,一点也没有崩断,撕裂的情形。
  莫非是,无情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幕,早已换好了看似平常实殊异的布料,来挽救自己于危劫中?
  可是,谁又会料到自己有日会遭受这样奇特的危局?
  如果能预料自己会处身于此劫局,那又何必身堕劫网之中?
  无情就是不落下去。
  他撑住了。
  也给卡住了。
  一时既不能上,也不能下。
  他该怎么办?
  一一人生,不是常有这等情状?
  就在这时,尖锐的呼啸急剧响起。
  十数,乃至数十道银芒,在强光中自下而上,飞射向无情。
  射到一半,相互撞击,再在强光中发出银光星花,变成从四面八方,疾射无情。
  此际,无情一手指天,身连轮椅,上不到天,下不及地,最难设防,最是尴尬狼狈之关头!
  8.半天吊
  百数道飞针,撞出星花,分不同角度,甚至在死角楔入,射向无情。
  无情一已翻坠下来,好像心里早有了准备。
  他好像早已知道,必会面临这种攻袭。
  他已算准了会遇上这种危机。
  他临危不乱。
  只不过,他一手撑天,双足苦不能移,下半身连着轮椅,全身部暴露在强光中,不乱也没有用。
  与他一起攻进庙里去的习玫红,聂鬼王,全部在上面作战,谁能分心过来解他之危?
  没有。
  人生有很多重大战役,都得要自行孤军作战的。
  有时,是你选择战役,有时,却是战役选择了你,你又没有了选择。
  你只能好好地打完这一场战争。
  并且要打胜仗。
  更重要的是,不管胜败,都得要活着回来。
  活着才有希望。
  敢于应战的,反而常能不死于战争。
  ——战争选择了你,是因为敌人要你怕他;你选择了战争,是因为你要敌人怕你。
  无情现在的处境,当然不是他的选择。
  也许,他既已跌坠下来,何不任其落地,反而不像如今半天吊那么危艰、惨情。
  强光中,无情已无所遁形。
  无处可躲。
  无地可容。
  无法可施。
  无以自存。
  有。
  无情一拍轮椅。
  “波”的一声,轮椅周遭,突然升起了一个罩子。
  几近透明的罩子,一下子充了气,银针全刺在上面,它不知是用什么质地做的,竟完全没有给戳破。
  无情就在罩子里。
  他人在安全套里。
  针纷纷落下。
  针落地之后,忽然发出嗤嗤滋滋的声音,迅速溶解,发出臭味。
  也就是说,如果无情直直跌坠下强光地面,会发生什么事,那是可以想像,但不敢想像的。
  不过,他的一劫是过去了,但劫难并没有过去。
  忽然,强光更加强烈,简直足以焦金熔石;每一道光,部那么锐厉,比刚才更强十倍,二十倍,乃至三十倍!
  强光像暴徒一样、暴行一般,一起爆炸般向无情激射过来。
  本来,连飞针也刺不透的安全罩,竟因这强烈的光和热,而开始消融了。
  且正在迅速融解中!
  这安全仑一旦消融,无情又得重新暴露在危劫中,而且,强烈的光线将会炙伤他,就像火焰会无情地焚化一个人一样。
  对仍在半天吊的无情而言,这是极可怕的事。
  那会使他失去了设防。
  他深知从轮椅中绽发出来的安全罩“杜雷氏天衣”的优点和缺陷:
  原来诸葛先生好友挚交中,有一位复姓哥舒的,生性风流,出身名门,除夫人元配之外,妾侍也有十几个,还常出外风流快活,寻欢作乐。哥舒本身却不欲多生养孩子,但避孕元方。尽管他年事已高,但仍身壮力健,精力无穷,行房交欢,乐此不疲。为此,颇费踌躇。
  他的其中两位小妾,杜氏和雷氏,却联合想到一法子,就是用羊胎衣。牛胎披,制作了一种套子,在行房时套于哥舒那阳物上,如此非但万保不愁受孕,更可保哥舒出去寻欢作乐时,不受脏病所染。
  诸葛得悉此事,曾托哥舒向杜雷二氏请教制造这安全套子之秘法,然后,他便用在防御的武器上,给无情的轿子、轮椅的机关内,都各装上一个罩子。
  是名为“杜雷氏天衣”。
  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
  使无情躲开了一劫。
  惟杜雷氏天衣怕热。
  目下这光和热,正好熔解了天衣。
  天衣已消融。
  这还不打紧。
  一时间,无情身上的火石。火折、火燃子,全都在滋滋作响,冒出了烟。
  在高温下,这些起照明作用,有石硝、磷粉的器具,全要着火了。
  不好。
  要是一旦着火,东西全在无情衣衫内,岂不正好把无情点成了一团火球了!?
  炙热。
  高温。
  天衣安全网已消融。
  无情摹地看到强光的中心,有一点点、一节节的白光。
  他在炽光中强凝视聚视,那白光慢慢还原为一个人形。
  不过,那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副骷髅。
  强光中的白骨。
  那白骨正在他对面,大约丈余之地,而且,也是悬在半空。
  无情更惊讶的是:
  那白骨也是盘膝而坐,只不过,身下并没有轮椅,而它的一只手,也是高举着,在半空摇摇欲坠,总之,跟无情现在的姿势,几乎完全一样!
  莫非,这白骨就是无情!?
  无情,已变成了白骨!?
  人,变成了骷髅,当然就己失去了生命。
  ——难道,这就是无情下一刻的写照K
  敢情,无情是看到了将来的自己?还是他看见的是他自己的下场?
  人,在半天吊。
  心,更悬在半空里。
  上不去。
  下不来。
  9.当头斩
  身上的火器,快要爆燃开来了。
  对面的枯骨,却在强光中迅速迫近。
  保护自己的安全天衣,已完全融解。
  这时候,无情却做了一件事:
  他发出了暗器!
  他发出的暗器,数目惊人的多,种类也惊人的多!
  大部分暗器,是射向骷髅。
  ——这白骨,是不是习玫红一进庙门,就力斗过的那具,还是刚才聂青发掌,在棺梆中迫出来的那副,
  他不知道。但只知道不管神还是鬼,是敌人就打,决不束手待毙。
  小部分暗器,是往四周发了出去。
  四面都是强光。
  强光尤处不在。使人无处遁形。
  仿佛,光无垠,强光无限。
  也许,无情发出这些暗器,其目的就是要试一试:
  这些光的来源!
  这光束的底线!光度愈来愈强,越来越烈,有的暗器,从打出去,打到一半,发出尖啸,化作轻烟,就像射向太阳的箭,就算有这等开天辟地的腕力,但也难免为热力所消融一样。
  可是,大部分的暗器,仍是发生了效用,而且还非常及时。
  有的暗器,打了出去,发出碰撞的声音,又激荡了回未。呼啸的,旋转着,激颤着,从奇诡的角度,反打向那具白骨!
  无情在发暗器之前,已算准了力道与角度,变化及回挫。
  暗器既然这么快就落了回来,也就是说,这光芒满溢的大地,只不过是一间大一点的房子,甚至只是为光所充满的斗室或地窖而已!
  对方只是用一种将光和热集中的办法,去照明这房间,使得人在耀眼生花之际,丧失了判断、应敌能力,为他所趁。
  这决不是非人间。
  而在人间。
  此处更非地狱。
  真正的地狱也在人间。
  这儿更不是天庭。
  ——天庭没这副阴险倏忽的白骨!
  那具白骨似是开始着了无情的暗器,姿态变了,像要挣扎。闪躲、呼叫、痛楚的样子。
  ——原来白骨还是有生命的!
  可是无情身上的火器已开始着火了。
  无情大叫一声,全身一抖。绝大部分要着火,已着火的器具。用品,全都甩了出来,然后,他借力一扯左手衫袖,整个人,不,应该说连人带椅,撞上一翻,“砰”地一声,椅底撞在夹着他衣袖的天花顶上!
  那儿是一个机关。
  若不是那儿有机关,无情也不会掉落这强光密室了。
  无情用袖子卡住了机关的关阎。
  他现在就借袖子牵扯之力,猛一翻身,以椅底砸机关。
  要知道,无情本身井没有什么功力。
  他天生残疾,无法修习高深的内功。
  可是,他这一翻,是按下了一个机关,整个轮椅便变,骤倒竖葱的一翻力量还挺猛的。
  更猛烈的是椅底骤弹出一个厚重的铁锤,“砰”地击在那机关上。
  那机关弹簧立时折断。
  无情借这一翻之势,倒冲上地面。
  ——就是原先无情落下来的地方。
  不过,无情虽然以椅底弹锤砸破了机关,但他的真力不继,是不是能翻得上来,还是一个疑问。
  正在此时,却有人扯着他的衫袖。
  然后,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香味。
  无论在多龌龊的环境中,在多恶毒的决战里,在多丑恶的斗争问,这香味,依然恬淡,依然幽菠,闻得人很是陶然,很是恰然,很是舒服。
  那人扯着他衣袖,使他能借力上了去。
  机关虽给砸开,但在无情一旦窜了上来后,复又弹阅遮盖住绝大部分的缺口。
  无情犹如死到绝处又还生。
  犹有余悸。
  他尚未喘定,连人带轮椅依然坍倒于地,一人已靠近了他,他正想感谢,但,突然,一道刀光,当头斩落!
  这刀来得好快!
  而且来的何其突I!
  ——扯他上来的人岂不是为了救他么?怎么却出刀要他的命!
  他的身体仍斜躺在地上。
  因为人和椅仍系在一道,他仍没来得及翻转轮椅,翻身坐起。
  可是刀已来了。
  杀着己至!
  ——难道,他不死于强光夺目中,却自送上门,死在这漆黑的庙字里!
  幸好,他侧翻了轮椅。
  敌人无论如何出手,要砍下他的头,就一定得要俯身才能下砍。
  无情没有闪。
  他闪不开。
  他没有躲。
  他躲不掉。
  他也没有招架。
  因为招架不及。
  他只反击!
  他只是一拍轮椅藤垫。
  “噗”的一声,椅侧扶手弹出一截五尺来长的尖刃,间不容发地刺了过去!
  ——只要对方仍执意要砍他的头,就一定得要再趋凑身躯,只要再凑前俯砍,那么,就一定形同把身子送上轮椅边上的刀锋去,就像是自杀一样。
  说是送死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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