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断送
雾不散,霜弥漫。
这天早上整衣出发的军士都觉得雾浓霜重,料峭春寒。
他们都有上战场的感觉。
虽然他们只是押着犯人上刑场。
***
一般而言,重犯都是在午时抄斩的。
选在午时,尤其在菜市口,正是人多,特别收儆尤之效。
但今天比较特别。
他们队伍在卯初已然押着犯人步向菜市口。
他们都知道,今天是一次特别的“斩首示众”。
因为将给处决的人很特别。
押这对将给处斩的人也很特别。
真正的军士衙役,只二十二人,其他的,大多是高官,大内高手,武林人物。
这等阵仗自是非同小可。
军士捕役心中暗暗叫苦,知道这一趟行刑不好走,说不好,自己这些人只是给摆上了道,可能要比问斩的人还早一步人头落地哩。
他们都好奇,也都不敢好奇----你就别说军人只听命令,不惹事不好奇,其实,他们好奇的方法往往是用刀剑枪箭(武器)去问清楚(而不是用语言)而已。
他们不敢好奇的原因是:因为今天“主事”的,肯定不是他们。
连同监军涂竟和刽子手老李,今天只怕都话不得事。
今天主事的是骑在马上紫冠蟒袍的长须老太监,人叫他为“米公公”,听说他在朝在野,都很有名望,很多高官,权贵和将军,江湖人物,都跟他结合往来。
监斩的人在队伍之后,坐在轿子里而不露面,长相俊俏的年轻人。
听说他就是“方小侯爷”。
听说他才是“有桥集团”里的“宝”,比起来,米苍穷只不过就像是藏宝的匣子。
除了这一老一少,还有许多人,是他们完全不认识的。
但这些人给他们的感觉却都是一样:杀气。
——腾腾的杀气。
——要是只杀两人,杀气不可能如许之盛,盛得使这些兵士捕役们走在清晨的霜田地,双脚不由得有点打颤。
他们除了有点担忧受怕的,还有百般不解。
初时,他们奉命集合的时候,他们这一队人,总共有四十五人,而今,在出发的时候,却只剩下了二十二人----其他廿三人去了哪儿?
***
其实这疑惑完全是不必要的。
因为这一组才离开“八爷庄”不久,另一队人又自“深记洞窟”那儿展开阵势,整然步出,那一队人,主领的是龙八,押后的是多指头陀,而且,队伍明显的杂有更多的武林好手,大内高手,队伍中也押着两架囚车!
他们的取向,是往“破板门”那一带去。
那儿,是除了瓦子巷底街市口外,另一处繁华要塞。
***
刽子手老李斫人的头,斫得手都老了,脸皮老了,岁月也老了,但从不似今天那么特别,那么紧张。
从来,只有犯人惊怕,而不是他。
斫人头的永远不必怕,怕的只是那些要给斫头的。
可是今天却不一样。
他看得出情势非同寻常:这个死囚的队伍每走一段路,彷佛随时已准备好,随时都要跟劫囚的强敌血溅长街似的。
他临出“八爷庄”前,还不知会发配到哪一队伍去(他比其他军役们“好”一些,在出发前一阵子总算知道分有“前后两队”的事),任劳却过来跟他挤一只眼睛,跟他约赌:
“看你今天斩得了囚犯的首级?还是由我们两人来下手?或者你总人斫了头!你猜猜看?”
刽子李可不敢猜。斫了多年多少英雄好汉流氓杂种的头了,他自然知道:有些事虽然很想知道,但还是不知道比知道的好。
这些年来,他当上了刽子手后,就连扒饭的时候,都会感到一股血腥味,徐徐咽下;就连洗澡的时候,他从井里打出来的水照头淋下,闭眼的一刹,彷佛也觉得自己是沐在艳幽幽的血水中。
他的头也常常疼。
裂骨蚀髓似的疼。
他常常认为这是一种报应。
他知道每次断送别人生命的同时,他也在断送自己的福荫。
自从他跟他的老爸,入了这一“行”,虽然无人敬之,但亦无人敢不畏之。
因为刀在他手里。
头却在别人身上。
生杀大权却在自己的刀下。
——就算上妓院嫖,细皮白肉的骚娘们也不一定敢向他要钱;就算到街市买半斤猪肉,那脸肉棋生的家伙也不敢少给他八两,有时还多添一二两当是“卖个交情”。
这年头,谁也不知道有一天会落在谁的刀口上。
要是落在他的刀下,可一切听天由命了:也下刀是要“断送”生命,但要如何断送法,则由他控制,随意,如何下刀,也由他决定。
有时候,一刀死不了,头没断落,人一直在喊,血一直在标,监斩官没下令,他也抱刀旁观,只干耗着等血流尽人才死。
有时,一刀(可能故意)斫歪了,先断一根琵琶骨,或削去一只耳朵,够犯人痛入心肺,也够他受的了。因而,有的犯人是吓死的,有的是痛死的。
也有腰斩的,他斩过一刀两断(段),但人却不死,对着下半截肢体,喃喃自语近一个时辰,血给晒得凝固了,这才咽了气。
有次他故意一刀一刀的斫一个才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手把他一口饭一口饭养大的爹,妈,公,婆,瞪着眼捂着心一刀一刀的心痛,那一回他可斫得心软手不软----因为谁叫这小伙子的家人曾经得罪了监斩的涂竟!
他曾一刀下去,脑袋瓜子去了半,脑袋东一片,西一块,溢了满地,那人气可足的,居然不死,趴在地上,写了许多个“苦”字“惨”字,但字字都没了头:可能失去了半头颅,写字也就写不全吧?
所以许多人都怕他,待斩囚犯的家属,诸多讨好他,有送银子的,也有请吃酒的,甚至也有女子来献身的,只求他快刀利锋,一刀断头,还要留一层皮,好让其家人得以“全尸”
收殓,讨个“吉利”。
要不然,他李二有一次火冒着,一刀下去,身首异处,滑漉漉的头一路滚了出去,随着血印子,像猫脚沾过了血水到处乱溜,但寻了半天,却偏找不到那一颗头。
到而今,好个人头也始终没找着,不知到哪儿去了,这当殃的家人也只好收葬他那没头的死尸,他的寡母娘也哭呛了天,只悔没事先答允给他李二舒服一个晚上。
但今天,他可威风不来了。
囚车里的,一点都没有求情的意思。
甚至对他连瞧都没瞧得上眼。
而别人对他的眼色,他意得出来:----斫吧,你斫吧,这一刀下去,两刀之后,你每个晚上不必睡了,白天都不必上街了!
——整个江湖的好汉,都等着剜你的心来送酒呢!
这囚犯也没有哭哭啼啼的亲人来送行,但他又偏生觉得:浓雾里,有的是牛头马脸,三山五岳,谁送谁先上路,现在还难说得紧!
当然他也不敢得罪任劳任怨这种人。
他知道,他手上斫的不少冤得六月下雪的汉子,其中有不少都是因为不小心或太大意招致这“两任”不悦,以致从此脑袋分家,有冤没路诉。
他现在已没有办法。
头是要斫的。
他只好见一步走一步。
他相信监斩官涂竟跟他的处境很相似。
——向来,寡妇美孀,黄金白银,他索取得远比自己多,谁教他官比自己高?但都一样,在心情上,今天只要过了这一关,以后再遇斫头,监斩的事,却是宁可挂冠而去,落荒而逃了。
***
二。冷灰色队伍
到了菜市口,雾很大,连牌坊上横着“国泰民安”的四个大字,也看不清楚。
这时分,主妇们都该起身到街市买菜的买菜,购物的购物,好命的,大可以叫婢仆老妈子什么的代办代劳,代走这一趟。
奇怪的是,今天的人似乎特别少。
特别冷清。
这天早晨的雾,冷灰色,聚散就如灵魂一般轻柔。
雪,始终没有下,或者早在前昨天的几场猛雪里早已下完了。
而今只剩下神出鬼没,要命的雾和霜。
问斩的时辰要到了。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米苍穷扪扪鬓角。
看着自己白花花的翘髯,他觉得自己像霜,方应看就像雾。
霜是寒的。
雾是摸不清的。
想到这儿,一口浓痰忽尔毫无来由的涌上了喉头,他不禁激烈的咳嗽了起来。
耐心听他呛咳了一阵,方应看微凑身过去,问:“要不要喝点酒?”
米苍穷抹去了须髯间沾的唾沫子,“这时候能喝酒吗?”
方应看依然问:“要不要吃点花生?”
米苍穷一听花生,彷佛已听到齿间“卜”的一声嚼啐这相思豆的清脆声响,于是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方应看居然就真的递过来一大把花生。于是,在这气氛凝缩,雾影诡秘的问斩刑场里,就隐约听到卜卜有声,细碎拉杂的响着,那是米有桥口里嘴嚼发出的声。
米公公很能享受花生米的味道----他更能享受这嘴嚼的声响:因为,不住的,不断的,不停的,有事物在他已老迈齿危的口里给崩碎且研成末了,他觉得那是很有“成就”的一件事。
方应看也许是因为本来就打算问,也许是知道他吃花生时心情特别好(但吃了之后可能运气特别坏)而故意问:“公公,你说他们会不会来?”
“很难说。‘七大寇’沈虎禅他们在千里之远,来不及听到消息;‘桃花社’赖笑娥等也未必得及入京。要救,就只有‘象鼻塔’,‘发梦二党’和‘金风细雨楼’这些人,但以王小石的智慧,且有诸葛这个老狐狸,没道理看不出这是个‘局’的。”
方应看发现这老人的眼神也是冷灰色的----就跟今天的天气一样。
“所以公公认为王小石这些人不来?”
“刚好相反。他们明知道是局,早知道是计,却还是一样可能会来。聪明人常常会做糊涂事。他们自称是‘侠’;一个人一旦给套了‘侠名’,翻身难矣,余不足观,余亦不忍观之矣!”
然后他向问:“你说他会不会来?”
方应看的回答只一个字:“来。”
他的眉宇眼神,又掠过一阵少见的浮躁之色。
他甚至按捺不住猝然地用手比划了两下,削削有声,霍霍生风。
米苍穷侧视着这一切,第一次,眼里有了担忧之色。
***
任劳的脸色就像是任怨的服色也就像这天色和米公公的眼色:冷灰色。
他显然有点担心。
所以他等了一会,“正法”的时辰将届未届的时候,他忍不住向任怨问了一个米苍穷刚刚问过方应看的问题。
“师弟,你说王小石那班人会不会来?”
任怨不答却笑。
他的笑犹如过眼云烟。
别人几乎难以觉察到他的笑:他的眼里没有笑。的确。
他的嘴唇也没有绽开笑意。确然。
但他在这瞬息间的而且确在那细皮白肉的脸上,法令纹深了一深,宽了一宽,----如果这也算是笑了,那么这笑绝对是阴恻恻的,不但带着险,而且奇,甚至不怀好意。
任劳是极熟悉他的笑,所以十分证据确凿的肯定他曾笑过了。
他笑了也就是答了。
而且反问了一句:“你好像很担忧?”
任劳本想摇头,但到头来还是点了头。
因为他不敢隐瞒。
他敢遮天瞒日,骗父呃母,出卖祖宗,背叛师门……都不敢隐瞒任怨。
因为根本就瞒不了。
“你担忧什么?”
“官家高手,大内好手,禁军猛将……好像都来得很少,很少。”
“你没看错。”
任怨居然赞了一句。
任劳几乎感动得流泪:因为他在这年纪比他要轻四十岁的“师弟”面前,一向又老又蠢又无能,几乎连当他的“徒弟”都不如。
“可是……为什么?”
“我问你:昨晚‘金风细雨楼’权位之争里,白愁飞为何会死?”
“因为……因为他不知道王小石实力会如许强大!”
“次要。”
“……因为苏梦枕未死。”
“不是最重要。”
“莫非是……他不该轻视了雷纯?!”
“还不是主因。”
“……”
“他惨败乃至死的主因系在:他不该令相爷觉察出他的野心太大,志气太高,不可信任,无法倚重,为了免其坐大,相爷才擢拔雷纯这一个女流之辈,较好纵控,用她来挟持苏梦枕复出,并在他身边布满内奸,在他的生死关头,出卖背叛了他,以致他只有战死一途。”
“我明白……所以说,白愁飞是死于相爷的计划中的……”
“只是,相爷也有计算失误的时候。苏梦枕居然自戕,雷纯便失去了威胁王小石的法宝,而且哀兵势盛,雷纯不敢轻撄其锋,只好身退。金风细雨楼便拱手让了给王小石。”
“我明白了。”
“你还不明白。”
“不明白?我……”
“你不明白昨夜一战和今晨人手调派有绝大关系。”
“是的,是的,我的脑筋不及师弟您快,老是转不过来……”
“今天来的主要都是武林中人,主因有三,你不妨猜猜看。”
“我……我顶多只想到一个可能。”
“你说说看。”
“诸葛先生在武林中和禁军里德高望重,他暗示支持他的派系勿来掺这趟浑水,那么,自然有许多大内高手都不敢插手了。”
“这确是其一。”
“其余的……我就想不出来了。”
“另一个原因是:相爷也受皇上节制。圣上虽然看似十分信重蔡大人,但也有暗中留意宫中京里的风吹草动的。相爷要全权调度京中宫内的高手出马,只怕惊动甚大,也不是他一个人就可以翻云覆雨的。”
“对对对。不然,他怎会在近期极力拉拢我们,无非也是要把那朱胖子下台去而已……”
“相爷不欲皇上太过留意此事,也不想太显他在军中的实力,所以,军方高手的调度,自然就不敢太明目张胆了。”
“那么,还有一个理由呢?”
“我看,相爷这次有意来一场‘京师武林各门各派各帮各会势力互相消弭对决’。”
“----京师武林各门各派各帮各会势力互相消弭对决?”
“对。”
“----他……为什么要……?”
“嘿哼。”
“……我还是想不明白。”
任怨没答,却顾左右而言他:“今天,这一战可严格得很呢!没有相爷亲发的‘通运金牌令’,谁也不能放走钦犯,强盗,否则,罪与劫囚同!这样一来,京里的武林人士,就只有作殊死,背水一战了。”
任劳听了,越发有点紧张起来;他当然武功高强,对敌无算,但近年来,入了刑部升了高职之后,已很少在江湖上出手肉搏,拚命搏战的了。多是暗算得成,或在牢里施刑,犯人武功再高,也断无对抗余地,可是,今天这一战,就明显没这个利便了。
人生里,就算兄弟朋友手下再多,有些时候,总是要自己亲自出手,拚个存亡的。
王小石如是。
苏梦枕如是。
白愁飞也如是。
——就算今天问斩的唐宝牛和方恨少以及监斩的任劳任怨亦如是。
***
涂竟和李二也在等。
等时辰到。
等意外:----等人劫法场!
***
“时----辰----到----”到了。
涂竟虽然见过许多大场面,但却已等得心惊肉跳。
李一虽然斫了不少恶人头,却也等得手心发汗。
而今,时辰终于到了。
囚车里的犯人已给押出来,强迫跪下。
涂竟大声宣读方恨少,唐宝牛二人罪状,然后,掷下了斩立决之令。
立即,就要人头落地。
李二举起了大刀,迎空霍地舞了道刀风,刀锋在晨雾中漾起了一道刀光,刽子李这一手起刀落----但他也十分警惕,极之留意:他生怕突然有一道暗器飞来,要他的命,或射向他的手和他手上的刀。
——通常,劫法场都以这一“招”为“序曲”。
所以他早有提防。
他想好了怎样躲开这第一道暗器,怎么格开劫囚人的攻袭,以及如何转移劫法场凶徒的注意力----假使真有人要救走这两名钦犯的话。
一切是假,保命要紧。
也许,从来没有一个斩人头的人会如此狼狈,既怕暗器打倒,又恐有人猝袭,甚至已在等待有人劫囚,一面要报行处斩令,一面又要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另方面,他又不能不斫那两个人犯的头。听说他们犯下了弥天大祸,竟打伤了皇帝和宰相;另一方面又担心这一刀斫下去,会为自己惹上一身祸乱血仇,这两人连天子,相爷都打,为他们报仇的同党还有什么不敢做?
没想到,连专斫人头的人都有这种难过的关头。
其实谁都一样。
就连当今国家最有权的官员,最富有的人物,总有些生死关头,使他跟常人一样颤抖惊栗,令他与凡人一般担忧骇怕。
谁都一样。
三。刀下留人
刀扬起。
刀光漾起。
叱喝陡然响起:“刀下留人!”
***
来了!
——果然来了!
方应看和米苍穷马上交换了一个眼色。
任劳和任怨也交换了一个手势。
***
阻截李二下刀的,果然是暗器。
刽子李已铁了心,只要一见有人出现,有兵器攻到,有暗器打到,他立刻舞刀护住自己,退开一边再说。
但事实上,完全没有可能。
因为李二避不开暗器。
——不是那件暗器,而是那些暗器。
如果是一件,两件,三件暗器,那是可以挡格,闪躬的。
但这儿不止是一件,两件,也不是七件,八件,而是一大蓬,一大堆,一大把的暗器,向李二身上招呼过去。
准确来说,总共有三百一十七件,大大小小的暗器,都算了在内。
这些暗器,都来自高手手里,有的还是使暗器的专家打出来的。
你叫刽子李二怎么闪?怎么躲?怎么避?
要不是跪在地上给反铐着的方恨少滚避得快,他也必然跟李二一样,一大一小----一个成了大马蜂窝,一个成了小马蜂窝。
***
来了。
雾中,人影疾闪急晃。
许多名大汉,青巾蒙面,杀入刑场。他们都不知来自何方,却都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又像他们本是这街上的幽灵,多年前经过大军的镇压烽火的屠城,而今又陡然聚啸涌现;为他们生前的冤情讨回公道,过去的血债求个血偿。
这些人,虽包围着刑场,但似乎不着紧要救走方恨少与唐宝牛,他们只在寒刃闪动中,解决了好些守在外围的官兵与公差,进一步把包围缩小。
米苍穷不慌不忙,沉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一名青巾蒙脸汉子,手上全没兵器,也沉声叱道:“放掉两人,我们就放你们。”
另一个人也青布蒙面,长得圆圆滚滚矮矮的,像只元宝,手里抱着一把偌大的鬼头刀,足比他本人高了一个头有余,笑嘻嘻的道:“好机会,别放过,我们就当做好事,放生!”
方应看咧齿一笑,牙齿像编贝般的齐整白:“谁放谁?嘿!”
他一拍手。
他拍手的方式很特别:就像女儿家一般,他把右手除拇,尾指外的三指拼伸,轻轻拍打在左手掌心,在浓雾里发出清脆的掌声。
然后,人,就乍现了。
也不知有多少,他们就像一直都藏身在浓雾之中,而且都是高手。
他们反包围了原先出现的江湖人物。
这些人,都是武林高手,其中包括了“八大刀王”,另有“核派”何怒七,“突派”段断虎等人。
方应看道:“投降吧,你们已给包围了。”
那空手的人忽然一仰首。
他的眼竟然发出蓝色的光芒。
他双手突然发出暗器。
不是向方应看。
也不是向米苍穷。
甚至不是向任何人。
而是向天。
他竟向天发出了暗器!
他的暗器很奇特。
一像飞钹。
一像鞋。
“鞋”与“飞钹”,飞得丈八高远时,忽尔撞在一起,发出轰隆,轰隆,轰隆一列声响,并爆出蓝星金花来!
然后,街市各路,各街,各巷,各处(包括了:红布街,紫旗磨坊,黑衣染坊,蓝衫街,半夜街,黄裤大道,三合楼,瓦子巷,绿巾街,白帽路……等地)都有人闪出来,奇怪的是,这些都不蒙面,但连熟透京师各帮各会各路人马的任劳任怨,也认不出这些一个个陌生的脸孔。
这些人“反包围”了那些“有桥集团”和官兵高手,而且,各处街角,还传来战鼓,杀声。
方应看冷哼一声,徐徐立起。
他鲜艳的红衫在浓雾里特别触目。
他秀气的手已搭在他腰间比红衫更贲贲腾红的剑柄上,锐声道:“我倒忘了:‘天机组’也会来掺这趟浑水。不过,说来不奇,张炭是‘龙头’张三爸的义子,他是‘金风细雨楼’的人,没道理请不动人来送死。“米苍穷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小侯爷,今天咱们在这儿只是幌子,犯不着跟道上的人结下深仇吧?”
米苍穷提省了那么一下,方应看这才长吸了一口气,忽然低声念:“喃嘛柯珊曼达旦先旦玛珈逻奢达索娃达耶干谩……”
然后才平复了语音,也向米苍穷细声说:“公公说的对。咱们今天的责任只是能拖就拖,非到生死关头,不必血流成河。”
米苍穷知道方小侯爷是以念密宗“不动明王咒”来稳住杀势与情绪,但他不明白何以今天一向比他年轻却更沉得住气的方应看,竟然常有浮躁的体现。
这使米苍穷很有点错愕。
他一向认为:方应看年纪虽轻,但却是有英雄本色,豪杰气派,枭雄个性。他时而能强悍粗俗,必要时又可谦虚多礼;时而自大狂傲,但适当时又能温情感性。他既知道2进,又懂得妥协。时机一至,即刻不择手段攫取一切;但又深晓退让忍耐,等待良机。他积极而不光是乐观,自负却不自满,可以挂下脸孔捋袖打架说狠话,也更娴熟于全身而退,避锋圆说乃至于下台善后,无一不精,且进退自如,讨人喜欢,使人尊重,令人惊惧,惹人迷惑。
这才是真正的当世雄豪,兼且喜于经营,“有桥集团”暗中勾结各省县商贾操纵天下油,米,盐,布,糖的交易,富可敌国,且又不吝于打点收买,并不致引权贵眼红染指。
有了钱,便足可与掌有大权拥有重兵的蔡京丞相分庭抗礼。
当然,在还未有充分的实力对垒之前,有桥集团依然讨好蔡系人马,任其需索,提供钱货,成为大家心目中的“财神爷”:有权的人,还是得要有钱才能享尽荣华富贵,谁会把往自己口袋里塞银票,往家里递银两的“财神”走?
于是满朝百官,对方小侯爷都有好感,至于米有桥,是上通天子下通方侯的一条“桥”,大家知他权重(虽然没什么实际的司职)人望高,而且武功据说也十分出神入化,自然人人都讨好他,没什么人敢得罪他。
米有桥因深感自己一生,乃为宋廷所毁,一早已遭阉割,不能做个“完整的人”,对少年立志光大米家门楣(他幼时贫寒,少负奇志,知双亲含辛茹苦培植他,意想大业鸿图,能振兴米家。米家祖父本是望族,终因苦练而罹罪,遭先帝贬为贫民,流放边疆,五十年后方能重入京城;米有桥的父母在京略有名望之时,又因开罪朝中权贵遭杀身之祸。因为米有桥少年英朗,给内监头领看中,关入蚕室,引入宫中,从此就成了“废人”),已尽负初衷;他把希望投寄于方应看身上,就因为看出方应看是大将之材,是个未来的大人物,他要用这青年人来获得他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梦。
所以他才支持方应看。
不过,今天方应看的浮躁焦躁,令他颇为意外。
但总算还能自抑。
他一向以为:做大事除了要不拘小节外,还一定要沉得住气。
他知道今天事无善了,“有桥集团”的主力定必要出手----但只要不到生死关头,能不直接杀人,不结下深仇,他就没意思要亲自出手,也不许让敌人的血染红自己的手。
——杀人不染血,才是真正的一流杀手。
像蔡京就是。
四。刀不留头
其实,那领头的空手瘦汉,正是“独沽一味”唐七昧。
那个又矮,又胖,又高兴的蒙面汉,便是“毒菩萨”温宝。
这两个人的身形,其实蒙了脸也很容易认得出来。
但他们仍然蒙脸。
遮去脸容的理由很简单:他们还想在京师里露面行走,尤其此役之后,“金风细雨楼”
和“象鼻塔”的当家兄弟们,留得一个是一个,这原也是他们通宵会议的结果。
所以在他们行动时必遮去颜面----以他们的身世背景(例如:唐七昧出身西川蜀中唐门,而温宝是“老字号”温家的好手),都不好惹,若没有真凭实据,当场指认,日后要以官衙刑部名义抓拿归案,自然会使其家族不忿不甘,因而结下深仇----坦白说,就算在京里庙堂的当权得势者,若说愿与下一滴液就可毒死武林的人(老字号温家),一支针只在手背上刺了一下在二十四天后才在全无征兆的情形下一命呜呼(蜀中唐门),若是你得罪了他就算一日逃亡三千里躲入海底三十里都一样会给他揪出来(太平门梁家),若怒了他们的子弟甚至有日会无缘无故的掉入茅坑里给粪便噎死(南洋整蛊门罗家),惹火了他们中的一人便会遭到报复,暗杀,乃至吃一口饭也咬着七支钉子四片趾甲一口老鼠屎(“天机组”和“饭王”系统)……这种人为敌,真有谁!
敢有谁!
所以武林的事,仍在武林中发生,仍由武林人解决,以武林的方式行事。
他们已反包围了“有桥集团”的人,并开始冲杀向待斩的人犯。
他们并非杀向米苍穷和方应看。
——他们的目标不在那儿。
他们一开始冲,就遇到了强大的反挫。
“有桥集团”和蔡京召集的武林高手,马上里应外合的截杀正往内冲的“象鼻塔”和“金风细雨楼”子弟。
这时候,局面变成了这般:米苍穷和方应看在菜市口的“国泰民安”牌坊下,监守着待处决的死囚唐宝牛和方恨少,却没有任何举措。
任劳,任怨却在囚犯之旁,虎视眈眈,以防有任何异动。
唐七昧和温宝率领一众好汉(包括在“梦党温宅”,“金风细雨楼”和“象鼻塔”,及其他武林人物,江湖好汉),冲向唐宝牛和方恨少,旨在救人。
此一同时,在外包围“劫囚”一派的蔡京指派的武林黑道高手和部分官兵,自“劫囚”
一派身后攻杀过去。
同一时间,在外一层的各街各巷埋伏的“天机”和“连云寨”高手,为了解“劫囚派”
之危,又往内截杀蔡京手下。
这正是京师武林实力的大对决。
一下子,菜市口已开始流血。
血染菜市口。
大家在浓雾中埋身肉搏,在“国泰民安”下进行血腥杀。
但米苍穷和方应看,依然没有异动。
***
杀向唐宝牛和方恨少的为首两人,正是温宝和唐七昧。
温宝拿着大刀。
好大好大的一把双锋三尖八角九环七星五锷六棱鬼头大刀。
他斫人一刀,不管斫不斫得中人,就算对方闪过了,或用手上的兵器一招架,但对方就像着了刀风,或给那刀身传染了点什么在他的兵器上而又从兵器迅传入手中自手心又转攻心脏,就跟结结实实着了一刀一样,免不了一死。
跟唐七昧交手,更不可测。
他不见他有怎么出手,他有时候好像根本没有出手,只挥了挥手,扬了扬眉,或耸了耸肩,冲向他,包围他或向他动手的人,就这样无缘无故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他们都着了暗器,但谁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着了暗器?对手是怎样施放暗器?
那无疑比动手出绝招还可怕。
他们两人很快就迫近了待斩的死囚。
待斩的死囚显然没有暝目待毙,他们也在挣扎脱囚,但任劳,任怨却制住了他们。
看他们的情形,如有必要,他们会即下杀手----反正只要钦犯死,管它是不是斫头!
就在这时,那牌坊上的匾牌,突然掉落了下来。
任劳吃了一惊,但任怨已疾弹出去,他撮五指如鹤嘴,身如风中竹叶,绝大部份时间都仅以一足之脚尖沾地,急如毒蛇吐信,已连攻那道“匾牌”十七八记。
任劳这才看清楚:“匾牌”仍在牌坊上,“掉下来”的是一个恰似“匾牌”那么魁梧的人!
这人脸上当然也蒙着青巾,一下来,已着了任怨几记,看来不死也没活的指望了!
却听狂吼一声,那大块的步法又快又怪,而且每一次出腿,都完全出乎人意料之外,甚至也不合乎情理之中:因为这种腿法除非是这双脚压根儿没了筋骨,才能作出这样的踢法,但是,就算这双腿可以经过锻炼完全软了骨,也不可能是承载着这样一个“巨人”的双腿可以应付得过来的。
可是却偏偏发生了。
这“巨人”身上显然也负伤了几处,冒出了鲜血,任怨的出手仍然又狠又恶又毒,但已有点为这巨人气势所慑,不大再敢贸然抢攻了。
这巨人还猝然拔出了刀。
砧板一样的刀。
硬绷绷的刀。
又抽出了腰间的剑。
软剑。
软绵绵的剑。
刀如葵扇。
剑似棺板。
剑法大开大阖。
刀法大起大落。
每一刀都不留敌头,每一剑都力以万钧。
这人使来,配合步法,打得如疾如醉。
任怨已开退却,眼神流灵惧色,叫道:“癫步!疯腿!大牌剑法!大牌刀法!”
然后突然叫了一声:“小心----”这声是向任劳开叱的。
任劳一怔。
任怨猛以斜身卸力法,如一落絮,让开了一记断头刀,又向任劳猛喝:“----地下!”
——地下?
任劳及时发现,有一道贲土,迅疾翻动,已接近死囚脚下。
他大喝一声,须眉皆张,五指骈缩,以掌腕直下捶下三尺深土里去,霹雳一喝:“死吧!”
轰的一声,一人自土里翻身而出,在电光石火间,居然虾米一般的弹跳上来,以头肩臀肘加双手双脚跟任劳交了一百二十三招!
这人身上每一个部份,都像是兵器,武器,利器,甚至连耳朵,鼻子,也具有极大的杀伤力。
五。血手难掩天下目
这些人虽然都是蒙了面,可是自己人当然认得谁是自己人,自己人是谁。
那又矮又胖使鬼头刀毒人而不是斩人的,正是“毒菩萨”温宝。
那高瘦个子,不动手便能把暗器射杀敌手的人,当然就是“独沽一味”唐七昧。
唐七昧和温宝也马上辨认得出来:那从牌坊上“坠”下来的正是朱大块儿,而从地里暗袭的人,正是“发党”里惟一“下三滥”高手何择钟。
但“有桥集团”也一样有安排:水来土掩。
兵来将挡。
唐七昧和温宝待向死囚逼近,就遇上了八个人。
这八人本来一直都守在方应看身边的。
这八人正是:“八大刀王”!
***
“五虎断门刀”彭尖。
“藏龙刀”苗八方。
“伶仃刀”蔡小头。
“惊魂刀”习炼天。
“大开天”,“小僻地”信阳萧煞。
“七十一家亲”襄阳萧白。
“相见宝刀”孟空空。
“阵雨廿八”兆兰容。
***
这八人连成刀阵,困战唐七昧与温宝。
这八刀联成一气,虽曾为王小石制敌先机所破(白愁飞也曾破此刀阵,但只属蔡京刻意下令白愁飞制造声势,而以方应看部属作垫石,俗称作“牺牲打”,不能作算),但连当年大侠方歌吟也誉为:“若此八人协力同心,联手应敌,我单凭‘天羽廿四剑’和‘天下四大绝招’,恐亦未可取胜。”虽有鼓励,过誉之意,但这八把刀的声势与实力,就算唐七昧和温宝对付得了,应付得下,只怕对救囚再也无能为力了。
却在这时候,有十人“及时”出现。
他们都是“发梦二党”中“梦党温宅”温梦成旗下的高手。
他们用的都是长形的兵器,包括:枪,矛,戟,棍,铖,铲,叉,,钯,锤。
他们的名字都有一个“石”字:夏寻石,商生石,周磊石,秦送石,唐怀石,宋弃石,元炸石,明求石,清谋石,华井石等共十人。
这十人一齐出手,对抗“八大刀王”。
刀王的刀,虽然厉害,但这“十石”用的都是长兵器,且结成阵势,先把八人分开,拒开,让他们无法结成刀阵,刀势亦一时无法全面展开。
若论单打独斗,“温门十石”只怕仍非“八大召王”中任何一人之敌,但这十人联手一条心,且一早有对策,撑开了八刀,打散了八刀,一时还能算是占了上风。
唐七昧与温宝把握这时机,骤然冲近唐宝牛,方恨少处,一以刀一以手,为他们解开劈碎枷锁。
这时机无疑非常重要。
人要成功,最重要的就是懂得把握时机。
要把事情做好,也得要把握时机。
但很多人都只在等待时机,却没把握时机。
那就好比人坐在家里苦等,但时机却在门外,他就是不懂得开门去迎接。
时机不会久等。
时机会走。
时机溜去不再来----再来的,也不会是同一时机。
得失之间,往往便是这样。
唐七昧和温宝现在把握了时机,救方,唐!
***
但在另一方面,另一角度(譬如蔡京派系,有桥集团的人)而言,时机也同时等着了,出现了!
时机跟刀和剑一样,往往也是双锋两的:对甲来说可能是良机,但对乙而言却是舛机;同时对你是一个先机,但对他却成了失机。
因此,说自己“掌握了时机”是一件很暧昧或荒谬的事,为你可能同时也给时机“掌握”了:那是时机选择了你,木可能是你得到了这时机之后,反而要面临更大的厄运。
没有人知道“时机”到底真正是向着哪一面,而结果到底会是怎样----如果知道,那么,很多人就不一定会去求那官职,赚那笔大钱,管那一件事,爱上那一个溜溜的女子……
诸如此类。
因为没有人知道“结局”是如何。
——也许,还包括了这一场“劫法场”。
***
温宝和唐七昧把握住千载难逢的时机,劈开枷锁,释放方恨少和唐宝牛!
米苍穷和方应看又互望了一眼,米有桥身后四名青靓白净的少年太监,一齐奉了一支不知用什么打造的黑忽忽的长棒,递了过来,但米有桥只挥了挥手,就叫他们退了下去,到了这地步,他们(至少米有桥)似仍没意思要动手。
因为他们眼中:唐七昧和温宝,已经都是死人。
为什么他们会这样想?
原因很简单:他们认为自己已掌握了先机。
***
枷锁已开。
铐链已断。
方恨少,唐宝牛得以自由----自由后第一件事是:猝袭唐七昧和温宝!
一个用刺。
——小小的一根鱼骨那么大的刺!
一个以铊。
——无头无尾神出鬼没的飞铊!
***
他们当然不是唐宝牛和方恨少!
他们是等着杀害来救唐宝牛和方恨少的人之伏袭者。
他们当然就是:当日“金风细雨楼”中四大护法:“吉祥如意”中的----“无尾飞铊”
欧阳意意。
“小蚊子”祥哥儿。
他们给蔡京“安排”来伏击救方恨少和唐宝牛的人!
他们狙击的对象(假想)是:王小石!
他们也可以说是“自愿”狙袭王小石的。
因为他们要忙着“表态”:当日,他们于蔡京门下得一时的义子白愁飞“效忠”,但白愁飞昨夜已在相爷“授意”下“清除”掉了,他们虽然能“及时转舵”,追随蔡相的“意旨”行事,但为了表示他们一直以来只为相爷“效命”,他们不得不急于表示自己是“忠心耿耿”的,而且得马上立下一个大功!
什么“大功”?
当然没有比杀掉王小石(就算是任何来救方,唐二人的人)更能立功,表态,讨蔡京的欢心了。
所以他们就变成了“待斩的囚犯”。
——菜市口的当街斩首,根本就是一个“局”。
一个蔡京要“一网打尽”京师武林人物的“局”。
——而且还处心积虑把“有桥集团”也摆进了局里!
唐七昧,温宝骤然突袭。
出其不意!
他们可以说是死定了!
然则不然。
世事常意外。
错。
其实世事并不常意外。
——意外的只是人通常都料错了,估计错误而已!
***
祥哥儿和欧阳意意才一动手,唐七昧突然向欧阳意意迎面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及时闪身,但欧阳意意的“无尾飞铊”居然一折,仍然击着了他的左肩胛一记。
唐七昧负痛大吼了一声,扑地。
扑倒之前,双肩耸动,都没见他手指有什么动作,已发出了一十六枚(完全不同的)暗器。
但欧阳意意也是暗器高手。
他的暗器当然就是他的“无尾飞铊”。
他一招得手,转攻为守,为飞铊砸飞格掉了七件来袭的暗器。
看他的声势,剩下的那九件暗器,也决难不倒他。
不错。
暗器是难不倒他。
可是他却倒了。
四孔流血,而且是黑色的血。
他不仅倒地。
而且是倒地而殁。
***
米苍穷何等眼尖,他一眼已发现,唐七昧真正的“暗器”,是那一记“喷嚏”,已全然喷射在欧阳意意的脸上。
只要欧阳意意有所动作,便告发作。
欧阳意意一死,唐七昧立即低叱一声,那些剩下的九枚暗器,全回到他的镖囊之内,一枚也不浪费。
米苍穷咪起了眼睛:狭,窄而长***蜀中唐门,果然是不可小觑的可怕世家!
***
祥哥儿冒充的是方恨少----他较瘦小,像方恨少;欧阳意意虽不算魁梧,但够高大,加上枷锁,铐练和披头散发,一时也可充作唐宝牛。
欧阳意意出手的时候他也出手。
——袭击人?祥哥儿一向不甘落人后。
何况,他外号“小蚊子”,本就因他擅于“偷袭”人而起的;他就像蚊子叮人一般难以御防。
可是,那只是对普通人,并且是在正常的情形下。
温宝虽然像个活宝宝,但肯定不是普通人,而这时机也相当“不正常”。
温宝的鬼头刀先一刀替他砍皮了枷锁,再一刀为他斩断了铁链,第三刀……
没有第三刀。
因为来不及第三刀。
祥哥儿已然反扑。
不。
反刺。
他的“鱼刺”急刺温宝。
温宝呆住了。
目瞪口呆的那种“呆”。
他似完全没有想到“方恨少”会这样对他。
他张口结舌的“样子”,就算隔着青布,也十分像是个蒙面的“活宝宝”。
——只是,这个“活宝宝”,却是个“毒宝宝”。
而且还是“极毒”的活宝!
***
温宝做人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毒人。
——毒死人。
——不死不休。
祥哥儿的“刺”可是有毒的。
淬有厉毒的刺,却刺不着。
因为祥哥儿已失准头。
他忽然觉得手软。
然后发现身上的衣衫(白衣)忽然全染成墨色了。
他还没定过神来,只觉脚软。
然后,连身都软了。
他那一刺遇没来得及收回来,只听温宝蛮活宝的问他:“嗳,你没事吧?”
听到这一句,祥哥儿已整个人都软了。
***
方应看眼利,他一眼已看出:温宝先下了毒。
那砍在枷锁上的一刀,是毒的。
斩断铁链的那一刀,更毒。
那毒力竟从铐链和枷锁上迅速传染了开去,祥哥儿已是中了毒,竟犹不自知。
——老字号温家,当真是歹毒派系,不可轻忽。
***
一下子,“暗算”劫囚者的两大高手,祥哥儿与欧阳意意,同时丧生。
米苍穷和方应看再对视了一眼。
看法已全然不同。
米有桥扪髯咳声道:“你们早知道这两人不是方恨少、唐宝牛?”
温宝一见米苍穷发话,连退了五六步,保持距离,这才回答:“是,你们早知有人劫法场,又怎会把真正的人犯押来菜市口?再说,凭这两人,还扮不了方恨少、唐宝牛。蔡京以为他一双血手就能掩尽天下人耳目么?难矣!”
米苍穷倒大感兴趣:“你们明知我们布了局,却还来送死?”
“不。”方应看突然道:“他们是来拖延的。”
“拖延?”
“他们故作袭击,拖住战局:“方应看目如冰火:“他们要让人以为他们真的中计,实则,他们已派人去劫囚。”
米苍穷呵呵叹道:“好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却见方应看一按腰畔血剑,就要掠向场中,他连忙以“密语传音”儆示:“你要亲自出手?”
“是,他们太得意了,我要他们损兵折将!我要杀尽这些鼠辈!”
“……但他们杀却不是我们的手下!相爷派欧阳和小蚊子来作真正的伏袭者。为是是要他们‘自己人’领个全功,也分明对我们不信任。”
“我只要杀掉他们几个首领,没意思为这两个该死的家伙报仇。”
“……可是,你只要一下场,就会跟他们结下深仇……在这时候,多交一友总比多树一敌的好;你今天杀性怎么这般强?”
“我?杀性?”方应看一呆,好像这才发觉省惕似的,眼尾怔怔的望着那四名小太监合力才捧得起的丈余长棍,不禁喃喃自语:“……也许是因为……”
他转而低头审视自己一双秀气、玉琢般的手:“血手,真的不能掩人耳目么?”
这时街口各种金鸣马嘶,喊杀连天,禁军与有桥集团后援,已自四面掩杀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