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可想挣扎起来。
他知道自己再起不来,就会被这恐怖的夜所“吞噬”。
夜当然不会吞噬人,只是在夜的黑暗里,还有极可怕的事物,随时要择人而噬。
蛇和鼠都喜欢黑暗,所以它们喜欢夜。
蔡可想到这里,更五内如焚。
他犹记得刚才的映象:追追追追追。
退退退退退。
追。退。
退。追。
。不过,这不可能是长久的事。
追的人要是追不到,可能就没有了退路;退的人如果被追上,就退无可退。
沈虎禅要对付姚八分、谭千蠢、狄丽君、杜园、侯小周还有“蛇鼠一窝”这么多敌人,纵能不死,也难保不败,就算能够不败,也决兼顾不了仍伏在地上的一个小角色。
那小角色却不幸的正好是他自己。
蔡可越想越心慌。
只要那些人一旦“解决”沈虎禅就决不会让自己仍活在这里。
他就只有这个“机会”潜逃。
逃是一回事,能不能逃出生天又是一回事。
可惜他连“逃”的机会也没有。
因为沐浪花虽然没有向他下重手,但为了怕他碍事,一掌撞闭了他胸前四处要穴。
这些血脉一时不得解,他使连起立的能力也没有。
他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偏偏叉是被黏住了腿的蚂蚁。
就在这时侯,他就看见一样事物。
那事物是在地上。
贴在地上。
藉着落在地上火把残余的光,贴在地上当然是影子。
影子?!
蔡可忽然想到沐利华!
一股洪荒猛兽般的恐惧,似迎面一拳把他击中,遂又扣住他的咽喉,几令他一口气都喘不过来影子。
高大的影子。
人影。
人影的头影之外,还有一柄长长的刀柄。
蔡可惊喜得几乎要叫出来。
耳畔已传来沈虎禅温和的语音:“他们不该把你留在这儿的。”
然后他一把抓起蔡可,道:“来,我们去找楚姑娘他们去。”
还随手拍活了蔡可约穴道,又道:“我已把姚八分等人暂时吓退了,不过,他们会配合张十文等去愉袭楚姑娘的。沐二爷这一走,是走错了棋子。”
蔡可忍不住想问,但又不敢问。
沈虎禅温和地道:“你要问的,都可以问。”
“您那一刀,有没有砍着?”
“砍中了又怎样?砍空了又如何?”沈虎禅微微笑道::“一刀砍下,不过是美丽的头颅。”
沈虎禅以耳贴地,听出格斗的所在,赶去会合沐浪花,正好就是张十文要出现之际。沐浪花阵上斩子,悲恸至极,同时也愤怒如焚,但他依然精明机警。他听出沈虎禅来了。沈虎禅也故意让他听了出来。所以沐浪花全面向姚八分发动攻击,务求缠住八分道人,至于十文书生,自有沈虎禅料理。沈虎禅果然”料理”了张十文。
可是,沈大哥也并没有讨着了便宜;”楚杏儿早已在不知不觉里称沈虎禅为“沈大哥”
了,“张十文实在也是难惹的马蜂窝。”
“马蜂窝?”
“沈大哥虽然一刀冲破了马蜂窝,但也令蜂群全出螫人,代价不可谓不大。”楚杏儿眼里流露着一种很复杂的神色,有:景仰、关怀、心疼、耽忧、羞赧,各种情绪交揉在一起,分不清是那一种较强、那一类较弱、那一种较浓、那一类较淡。
“沈虎禅怎么了?”
沈虎禅一刀杀了张十文。
剩下姚八分、谭千蠢、杜园、狄丽君、侯小周等一下子退个乾乾净净。
沈虎禅仍立在那儿,像一座铜像。
他的刀已回鞘。
沐浪花也没多说什么,在他儿子首前蹲了下来,痴痴的看着。
青年剑手蔡可这才敢在沈虎禅背后现身,另两名剑手见他出现,显得十分振奋。
他们都明白是沈虎禅救了他们这位师兄弟。
在这种危险关头,能多一名伙伴就是多一强援!
就算他实力上并不能起死回生,但在心理上有着极重大的安慰楚杏儿一见沈虎禅,喜而惊呼:“沈大哥!”
沈虎禅忽身子一顿。
蔡可第一个发现:“血!”
沈虎禅背后有血!
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张十文的血?
蔡可这一叫,楚杏儿也发现沈虎禅身上有血!
然后她才看见:沈虎禅受伤了!
十枚钱镖,一枚不缺,全打入沈虎禅身体上!
楚杏儿的喜唤变成了惶呼:“沈大哥!”
将军动容。
燕赵色变。
两人互望一眼,迅而疾。
楚杏儿说下去,眼泛泪花。
沈虎禅幌了幌,两道浓眉一蹙,有力得像要在眉心捏碎一道冰河,他的语音如铁石交鸣,快而有力:“不要怕,要镇定,敌人以为我没事,才不敢恋战,必走不远,还在附近,你们一旦惊慌,他们就会够胆作出反扑了。”
楚杏儿道:“可是……你的伤……”
“我稍歇一歇,不碍事的。”沈虎禅道:“你要好好看顾沐二爷。”他指了一指自己的胸。
有时侯,“伤心”确比受伤还伤身。-
沐浪花不止于丧子之悲,而且还有亲手杀子之痛。
楚杏儿问:“你自己呢?”
沈虎禅道:“我还要去追一个人。”
楚杏儿实在想不透沈虎禅身负重伤、还要去追什么人:“谁?”
沈虎禅道:“谭千蠢。”
楚杏儿更奇:“追他干什么?”
沈虎禅道:“取同高唐镜。”
楚杏儿道:“那一面镜算得了什么|你犯不着再冒险犯难”
沈虎禅道:“你对那面镜子不是势在必得的吗?”
楚杏儿心中不由得一阵感动:“但你已受伤……”
沈虎禅道:“就是受伤,我才去追。”
楚杏儿听不明白。
沈虎禅道:“狗追人跑,人越跑,狗越是追,要是人忽然不跑了,反过来去追狗,可能就把狗吓得同头就跑了。”
楚杏儿道:“你的意思……”
沈虎禅道:“我已受伤,要是我们逃跑,他们还有姚八分、谭千蠢、狄丽君、侯小周、杜园、蛇鼠一窝这些高手在,一定会追袭、截击我们的,假若我反过来追杀他们,他们说不定就会惊惶失措、只顾逃命,你们便能趁机回到将军的势力范围。”
楚杏儿道:“只不过,你……”
“我没事的,”沈虎禅用温厚的大手,按在她柔弱的肩上,有力的说:“我已杀掉张十文,正好大挫他们的锐气。谭千蠢一向精过鬼,今晚若不能逼他交出高唐镜来,一旦到了万人敌手里,只怕就不易得手了。”
蔡可上前一步,身子挺得像根标枪似的:“我跟你去。”
沈虎禅倒是好奇:“你?”
“你救了我两次,我的命死一次是你的,死两次也是你的,”蔡可道:“我一向不喜欢欠人的情,何况是欠人两次情二带我去吧,说不定你用得着一个人替您拿火把,好让您一刀杀敌。”
沈虎禅笑了。
“我的刀就是火把,所以已经不必再点火;”沈虎禅道:“不过你倒不妨跟我去一趟,因为有一个人,需要你来抬他回来。”
楚杏儿和蔡可都问:“谁?”
王龙溪与舒映虹也问:“谁?!”
燕赵答:“徐无害。”
将军道:“对,他一直都跟沐老二在一起,但自从蛇鼠一窝出现之后,杏儿的转述里,便一直没有提到他,只怕已落在敌人手里。”
燕赵道:“沈虎禅不但能救自己,还救了沐二爷和楚姑娘,而且兼顾蔡可,更没忘了徐无害,他真是个……”
将军替他说了下去:“豪杰。”
王龙溪重重的哼了一声,才想起刚才说话的是将军,而不是燕赵,一时间抓耳朵撂后发摸鼻子,不知怎么收拾场面才好。
舒映虹忙道:“你们就趁沈虎禅去追击谭千蠢的时候回到这里来??”
楚杏儿用力地抿着唇,点头。
将军叹道:”幸运。”
王龙溪几乎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忍得笑:“这还算幸运?”
将军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才是不幸?”
王龙溪振振有辞的道:“十一名少年剑,至少丧了八名,司马兄弟死了个司马发,老二亲手杀子,徐师侄又失踪了,这还算幸运不成?”
“要是没有沈虎禅,两万人敌或李商一其一亲自出战,你试想一想,结果又是如何?”
将军反问。
王龙溪想了半晌,突迸出一句:“他妈的他奶奶的他祖宗十八代的万人敌!别教我遇着,我把他切开二百七十一块!”他无可发,一股牛脾气,只好诅咒万人敌以愤。
楚杏儿说:“一路上同来,仍有零星的埋伏,但主敌已教沈大哥吸住,总算都安然回到这里。”
将军关怀地道:“老二呢?”
舒映虹忙答:“他精神体力已消耗过度,心力交瘁,而又伤心过度,我已把他送‘神仙鱼’那儿去休歇。”
燕赵忽道:“他会首静下心来休养吗?”
舒映虹道:“我也奇怪,他很平静,如果不是现在听杏儿转述,我还不知道他昨天才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燕赵眼里露出了一种神色。
通常他只有在看向将军的时候才有的神色。
他说:“好个沐浪花。”
将军道:“他下决心了。”
燕赵道:“你是说……”
将军道:“报仇。”
将军向楚杏儿问:“剩下那两名‘少年剑’,是不是楚冲、楚撞兄弟??”
楚杏儿答:”是。“
燕赵望向将军的神色,就像他刚才说:”好一个沐浪花”和“果然是沈虎禅”一样。
他还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将军即问:“你不喜欢这对兄弟?”
燕赵道:“不是,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两个人。”
将军道:“那你为什么叹气?”
“我叹气便是因为我居然完全不知道的两个人,而你却了如指掌;”燕赵道:“你的人手,多不胜数,但他们的武功特长名字,你都能记得一清二楚,有你这样的敌人,我能不叹息?”
将军微笑:“我只知道,在那种场面里,如果还能有最后二人活命下来,那么,就一定是楚冲和楚撞。”
芜赵道:“结果你猜对了。”
将军道:“有一件事我却不敢胡猜。”
燕赵道:“什么事?”
将军道:“沈虎禅现在究竟已夺回高唐镜,还是已被人夺了命?”
燕赵望向楚杏儿,问:“沈虎禅有没有跟你约好,他什么时候才回到‘将军府’?”
楚杏儿一向都很喜欢这位“燕叔叔”。
因为这位“家里的敌人”、“眼中的钉”、“肉中的刺”,却比任何人包括她爹爹更关怀、了解和照顾她。
她恨愿意回答燕赵的话。
虽然她同答的时候,几乎要哭出来了。
因为她的确很耽心。
很耽心沈虎禅的安危。
她不知将军也很耽心。
很耽心她为何会对沈虎禅这么担心。
“他说今天日落前就要同来,”楚杏儿不知道自己眼梢已有泪,悄没声息地滑落到柔颊上,“要是没有回来,就叫我告诉爹爹,不必再等他了……”
日落的时候,沈虎禅会不会同来?
夕阳西下,断肠人还在不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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