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火行动
“喀嚓”一声,有人擦亮了火柴。
黑暗里一点火光。
由于四周黝黯得像蒙住的固体一般,所以这一点火光,分外刺目。
原来有人在点香烟。
火光恍惚间,隐约照见这偌大的仓库里,或站或坐、或藏或伏的有二三十人,三山五岳的人马都有,有的持械在乎,有的揩汗卷袖,脸色惊疑不定,全都严阵以待。
抽烟的人端坐中间。
这是一个一脸精明得接近奸险的人,摆明了是个见过风浪,要过人命的老江湖。
四周的人对他都很尊敬、很恭谨、甚至诚惶诚恐。
他抽的是雪茄。
他双手抱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抱得甚为用力,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那件事物似的,而那件事物又似是比他的身家性命还重要。
点烟的人是他的手下,就站在他身后左右阴阴森森的,样子很相像,一看就知道不但是高手,而且也是杀干。
火熄了。
黑暗里只有雪前一红一照的燃着。
大家都在黑暗里。
静默。
有个站着的手下沉不住气了,低声同一位有椅子坐的塌鼻汉:
“大佬,我们等什么?”
塌鼻汉子说:“别吵。我们等大大佬发号施命。”
另一个三角眼的头领也忍不住问:“大大佬,我们还等什么呀?”
那抽雪前烟的,用鼻子缓缓喷了两柱烟。说什么也不肯把放在盒子上的手腾开,“我们的行动就是——”他哼哼地道:“等‘恭喜发财’来。”
“恭喜发财?有红包派呀?”有人不知就里的说。
“恭喜发财?那个女飞贼?”那个扁鼻汉即问。
“等她来?她是专门黑吃黑的,我们……”另一个头目失声地道。
“要是她来的,我们这尊‘双凤朝阳翠玉舟’岂不是保不住了!”
众下七口八舌地动起来。
“我们就是要等她来,”那名“大大佬”示意身后的手下拿掉他嘴里的雪前烟,以便他可以好整以暇的说话:““恭喜发财,时常跟我们作对,谈什么劫富济贫,就吃定了我们似的,发她的白日梦!我呸……大佬大大吩咐过:我们要给她一点教训。”
各方领袖俱为之动容:“原来是大佬大大的意思。”“大老板要抓‘恭喜发财’?”
“大大佬”仿似有了这个靠山就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是呀,大佬大大李大老板吩咐下来,要我们把‘恭喜发财’抓住,到时候……”阴笑几声,故意不说下去。
各方头领都此起彼落的怪笑了起来。
“听说“恭喜发财”还是个女人哩。”
“还是个漂亮的女人呢!”
“把她抓到我们高兴怎样摆布都行!”
“——谁教她做贼呢!”
大家都邪笑起来,心照不宣。
忽然有略带沙嘎的声音说,“我们也不还不一样是贼!”
众下笑声陡止。
那三角眼汉子回答:“我们不同!我们是强盗,杀人放火金腰带,当小贼不合时宜,要做就做大的,做大的就可以大鱼食小鱼。”
另一人说:“……她,会不会来?”
“大佬大大说她会来就一定会来的。”大大佬又示意手下从他嘴里摘去了雪茄,喷了一口烟才说:“这室物‘恭喜发财’窥视已久,”他用手轻拍了拍木盒,“怎会不来?”
有人问:“怎么不开灯?”
有人答:“咱们引那女贼不加防备就摸进来呀。”
有人古怪地笑道:“万一摸到咱们的……”
“怎么?阿炳哥,你还怕人摸呀!”
众人又笑了开来。
“开灯吧,咱们人多,在暗里不好动手。”
“开灯变成我们在明,她在暗了。”
“怕什么?有大大佬阎麻皮在这里,还怕‘恭喜发财’发得了财?”
那大大佬一听,立即威风凛凛的下令:“好,开灯。”
灯开了,二三十个帮会人物,有的穿唐衫、有的穿西装、有的把帽子低低的有的是小胡子、大光头。
只有一个穿长袍的人,垂着头,甚瘦削,头发长,遮去了大半边脸。他膝上有张白纸,正在随意地画些人像。他画的正是在他对面那个三角汉子。在他身边还有一支黑色长伞。
那个扁鼻汉子说:“听说‘恭喜发财’的手下也很厉害,咱们要小心一些。”
有人嘲之:“阿炳,你总是生人晤生胆!”
大家哄笑,那名三角眼的汉人笑说:“女孩子当贼有几个是漂亮的?要是漂亮早去做妓女了。”
阿炳抗声说,“那可不一定呀,听说“恭喜发财”有个妹妹,也是很靓的。”
突然间,灯熄了又亮,亮了又熄,终于还是熄灭了。
众下一阵骚乱。
外面有几道强光射进来。
警车号大作,由远而近。
室内人全乱了阵脚。
有人叫:“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大大佬喊:“大家不要慌。”
那个略带沙嘎声音,原来是名小胖子,只听他嚷道:“大队警察,来包围我们了。”
“有多少人?”
“至少有一两百人。”小胖子喘着气回答。
警犬吠声和警号交杂。
扩音器在外面高喊,“仓库里的人听着:我们是警方人员,你们已被我们包围了,限你们在三分钟之内把武器放下,举手出来投降。”
屋里的帮会人物,有的想抵抗,有的想投降,有的想硬拼,但大多数人只想逃走。
“死啦,死啦,等不到女贼,等到了警察。”
慌乱中,有人对外开火。
大大佬立即喝止:“想死呀!”
外面照射灯更多添了凡盏,强力的射人屋里,广播不住重复,要仓库里的人弃械投降。
大大佬也慌了起来,抱住盒子不知如何是好。
有一个穿棉袄的人过来悄声跟他说,“来,我们护你逃走。”
大大佬有些迟疑:“他们呢?……”
那人低声说:“快,一起逃就都逃不掉了。”
一颗催泪弹丢进来,一时间,仓库里的人狼狈得就像一锅打翻了的粥。
大大佬逼于无奈,只好跟那入选走。阿炳、刀疤汉都跟着他跑。
他们才跑出仓库后门,警犬猛吠,有人大叫:“别跑,再跑我们开枪了!”还有一个女警在扩音器里大叫,“快些投降,否则,我们走——”停了一下,似遭人责骂,又补充说:“对不起,说错了。你们快投降,否则,格杀勿论,知未?”
这一吓,大大佬等跑得更快。
阿炳大呼:“大大佬,等等我,我跟不上……”在后尾随着那个语音沙嘎的小胖子,拾起一块小石,认准了他的小腿,就狠狠给他一记。阿炳地咭一声,仆倒于地。
大大佬再也不回头,忙着逃。那三角眼却瞧出有点不对劲,一把揪住那穿棉袄的小伙子,厉声间:“你是大老板的手下?怎么我没见过你……”
话未说完,已闷哼二声。
他的背脊给一长物刺中,直贯入胸。
长物缓缓收回,刀锋弹入伞里,在他背后正是刚才那个低首画人像的高瘦个子。
那穿棉袄的人盯了高瘦青年上眼,似甚有责恨之意;但在微光映照下的脸容,美得可以令人忘记一切。
大大佬不知道背后发生的一切。
他那两名手下忽叫他:“趴下!”
他连忙外地伏下,状甚狼狈。
忽然,手上的盒子给人夺去,原来是那穿棉袄的人。他吃了一惊,正想夺回。
那人却交给他一把枪。“你拿这个来保护自己吧。”然后又把盒子交回给他。便似要离去的样子。
大大佬吓得面无人色的道:“你们要去哪里?”
那人说:“我们?去引开警方的追踪呀!”
大大佬感激零涕:“谢谢,谢谢你们,我阎麻皮今生今世一定不忘了你们的大恩大德……”
那人笑道:“你这些话,等到祭祖的时候再说吧。”然后招呼那两名杀手及高瘦个子等离去。
那高瘦个子拿着黑伞,好像还想动手的样子。
穿棉袄的人立刻制止。
他们都在射灯下影影绰绰的迅速离去。
良久。
大大佬伏着,还吓得不住颤抖。
“大大佬,大大佬,阎大大佬。”
有人在唤他。
唤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声。
大大佬大奇。
“大大佬,你在哪里?”
大大佬认得出是自己手下的声音。
他试着低应了一声:“阿炳?”
阿炳喜跳着过来,发现了他。
“你还没死呀?蛇眼明给人杀死了!”阿炳见着大大佬,喜出望外的道,“你怎样呀?你没事吧?”
大大佬又惊又疑:“那些警察……”
“假的,统统是假的!”阿炳说,“没有人,全是偷来的空车,录音带……人都走光了。”
大大佬想了一想,跳了起来,立即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块石头,石头上还黏了个红色,用黑字写着:
“恭喜发财!”大家一同惊叫了起来。
“恭喜发财!”大大佬绝望地哭丧着脸道,”死啦死啦,今次我回去怎样向大佬大大交代!”
二、轻易伤人非高手
一行人骑脚踏车的,乘坐吉普车的、驾计程车的、坐宾士的,各人恢复原来的模样,分批回到别墅。
那个声音略有些沙哑的小胖子叫做游白云,专长是掷物和踢物,他以前曾是少棒投手和足球队健将,可是胆子狠小,任何事物一旦落在他手里,掷也好、投也好、踹也好、踢也好,变成了他的暗器,总能命中目标,这样至少可以让他不必跟敌人近身相博成短兵相接。
刚才就是他出手用石子把阿炳射倒的。
那站在大大佬阎麻皮背后的一对“杀手”,其实是两兄弟,肤色较白的叫李一直,皮肤黑黝的叫张一横。
李一直、张一横正取笑游白云胆小,刚才一役里,小胖子游白云因怕被人眶破,吓得几乎屁滚尿流。
游白云只要不是跟敌人交手,立时显得雄赳赳、威风凛凛,同时也牙尖嘴利起来。
可是当阿珍也加入“黑白两兄弟”一起来取笑游白云之时,游白云就会忸怩腼腆,不敢反驳了。
张一横和李一直,挤眉弄眼,心照不宣。
阿珍原名方巧争,又名“生电珍”。无论她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掩饰不了她娇人的身材。她穿较松宽的衣服时,令人想像她的胴体在衣衫的空间里正在作优美的舒展。她穿紧身服饰时,令人的遐想达到了纸包不住火的地步。
她倒不在意人怎么去想她。
她大开大阖,大拳大脚,清清纯纯,自自然然,说说笑笑,开开心心,眯着眼笑时,就像一只狐狸;不笑的时候,就像一个孩童。
她少女得让人大开眼界,并体味到太美丽的确是场灾祸,而且容易让人嫉妒,而她自己却毫不知情,全不自觉。
她的年纪还不到二十岁,跳蹦蹦的,功夫极佳,不喜欢用脑,因为她觉得用脑会容易使人苍老。
她做人的宗旨是:能“电”人就“电”人,“电”一下,显未魅力,增加了解,益人利己,绝对不坏。
小胖子游白云对她神魂颠倒到了六神倒颠的地步。
还有阿忠、阿奸,都是小伙子,阿忠貌似忠厚,精通电器,擅开夹万,但最会推诿责任。阿好长相吃亏,是飞车能手,亦善乔装打扮,却是个最肯“狈镬”肯负责任的人。两人都是年轻小伙子。
这几人在别墅的大厅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只有一人,神色冷酷。他换掉长袍,戴上太阳镜,穿黑色西装,黑色大楼,低首只在自纸上画人物肖像。
方巧争一伸手把他膝上的白纸抢了过来。
这人想发作,见是生电珍,便强忍住。
生电珍看那肖像:只见有头发有脸廓但未画五官,她偏了偏头,噘了噘嘴,看不懂。于是问:“阿浩,你画什么?”
“画你。”阿忠说。
“画公仔,”李一直说。
“……不对,是画乌龟。”张一横说。
屋里的人,恶作剧的牙嘴八舌,胡扯胡猜。
这时只听一阵摩托车声。
“方姐回来了。”阿奸嚷。
大家都表现得十分雀跃。
阿忠、阿奸兄弟开门去看。
只见门口摩托车的引掣仍在发动着,车上却无人。
生电珍等大奇。
只有阿浩无动于衷,忽停下画毛,唤:“方姐。”
方心如已在大厅里出现。
众人回过身来,啧啧称奇。
“方姐,你真是神出鬼没,”生电珍说。
“当然啦,如果‘女侠恭喜发财’方姐像你这样粗心大意,又怎会这么出名?”阿忠调侃他,
生电珍佯怒。
“人生在世,其实不必一辈子名满天下。”方心如有点感叹的说:“只要一时名动江湖也就够了。”
她一面说一面把手上的盒子放到桌上,解开一看,果见那座翠玉舟,精致瑰丽,众为之赞叹不绝。
方心如似很有点不高兴。
“你们实在大过分了。”她向阿忠、阿奸说:“你们切断电源的时间配合不够准确,居然还给阎麻皮他们开亮了电灯,要是我们给认出来了怎么办?”
阿忠、阿奸都垂下了头。
小胖子游白云登时得意洋洋。
“你平时信什么教?”方姐忽问他。
游白云一愕:“睡觉。”
方姐又问:“你信什么神?”
“我整天都拜关帝公的。”游白云傻乎乎的笑着回答。
“那你最好回去拜谢关帝了。”方姐说。
“为什么?”
“因为你在仓库时说话,声音怕到发抖,”方姐没好气的说,“你没给当场认出来,不是关帝保佑你,就是实在没有天理了。”
游白云大为尴尬。
生电珍笑嘻嘻地,幸灾乐祸地睨着他。
“还有你,”方姐这回针对生电珍,”居然要匪徒出来投降都会把话说错!”生电珍伸伸舌头,耸耸肩。
方姐转身,上楼,“我先把东西藏好,你们先休息一下,待会儿再一起去庆祝。”
大家都欢呼叫好。
方姐才上了楼,生电珍就拍拍心口,说:“吓死我。”
方姐走到楼梆中段,忽然停了下来,遥俯向阿浩疾言厉色的说:“你一动手就杀人,这样不是替我们办事,而是替我们结仇。你再要这样辣手无情,小心他日别人也对你辣手无情,一个真正的高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轻易伤人的,更何况是杀人!”
阿浩脸上闪现了青筋。他似不服,但竭力忍了下来。
他把自己在白纸上所画的人像大力涂掉。
他是那么的用力,以致把铅笔也折断了。
三、美丽得令人原谅一切
方心如回到了楼上房间,锁了房门,然后脱掉身上的男装,棉袄。
她穿着这些粗陋的衣服时,她的容姿,在风尘中带了三分艳色,在倦意里又生了七分楚楚,这都衬出了那一缕英朗之气和粗犷之色。
等到她身无寸缕的时候,整个人都奇迹一般的柔和了起来。那种柔和,就像在渐黯的窗边点亮一盏灯一般,不但美丽浪漫,甚至还有点伤感。
方心如似乎也有点伤感。
岁月是不饶人的。
她在化妆镜前坐了下来,在端详自己和容姿。
她已不算年轻,可是肤色匀美如皂,肩膊和弧度就似是鹅蛋壳,修长的玉臂就像是月夜中静淌的长河,然而她的乳房仍是坚挺如处子,就像凝脂堆成的山坡,可以令人的视线来不及作一声失足的惊呼。
她微微笑着,薄叶般的唇呈现美好的形状。
她轻抚自己的乳房。
她把黑发全拔向后脑。
然后化妆。
当她涂上淡紫色的唇膏时,忽然“哎”了一声。
她在叹息。
她是寂寞的。
然后她穿上了衬裙。
她已完全恢复了女性的娇柔,跟刚才英气豪风的她,判若两人。
之后她推开盒子,旋开夹万,把丹凤朝阳翠玉舟放进了夹万。
夹万里还有一大堆奇珍异宝。
她没有马上关起夹万、而是走到那座大衣橱去,大概是要找一件衣服穿上。
她打开衣橱。
衣服里有一个人。
男人。
方心如退了一步。
男人神色镇定,微笑而有礼貌。
“你好。”
方心如甚为震动,“是你!”
那男子穿整齐西装,蜷在衣柜里已许多时候了、他却似点尘不染,连衣服也不皱。
他态度从容,神情温和,眼里透露着一种深情,但语音却十分冷峻。
“你几时进来的!?”
“你进来之前。”
“你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看到了——”男子的眼里浮现了一种无限陶醉的神色,“包括该看的和不该看到的。”
方心如恼了:“你——”
“你放心,我一向都是非礼必视、而且还目必邪视的,”那男子笑着注目向方心如丝质衬衣里的胴体,“更糟糕的是,看到这么美好的事物,我一面看一面心有邪念。”
方心如豁出去了,把胸脯一挺,笑骂:“神探张夸,你想怎样?”
张夸用枪嘴顶一顶帽角,笑道:“我什么都想,可惜——”
他无奈地道:“我什么也不能做。”
方心如瞪着他,眼里却无多大的恶意。
“对不起,我想看你夹万里的证据,便不能不等你把衣服换好,”张夸解释道,“当然,那是我的眼睛有福气。”
“你都看到了?”
“我看到一切我要看的东西了。”
“你不伯我对付你?”
“你没看到枪在我手里?”
“你不知道我楼下有一群手足么?我一叫,他们就会一拥而
“你不知我在外在已有二十一个兄弟在等着我么?我一扳枪掣,他们都会冲进来。”
“你想干什么?”
“我?”张夸忽然大力地用双手抓紧方心如的肩膀,很急切诚恳的道:“小方,到今天,你应该收手啦,再搞下去,就再也回不了头
方心如本想挣扎,但只挣动了一下,就黯然地道:“我现在已收不了手了。”
“你拿得起的东西没有理由放不下的,就看你有没有决心去放下而已。”张夸说,“我知道你们一向都是劫富济贫,这么多年来,慈善机关那一大堆无名氏的捐款,大概有不少是你们的杰作,但你总不能当贼当一辈子呀!”
方心如无奈地道:“一次当贼,一辈子都是贼!现当做贼的不是已给兵抓到了吗?真凭实据,也不到我抵赖。”
“我这次可以不抓你。”张夸诚挚地道:“但你一定得要不再做这一门,早日做正行生意才行。”
方心如错愕:“你……说什么?”
张夸凝视地道:“我说真的,趁总探长未来之前,你早些走吧。”
方心如很有些感动:“你放了我?”
“答应我,不要再做贼。”张夸幽默的说,“卿本佳人,奈何作贼。我也不想那么活色生香的女士‘恭喜发财’,被人关进牢里发霉。”
方心如一双美眸对剪着许多谢意,带点怀疑的问:“你……什么要放我?”
“余地,”张夸倒有些夸夸其谈他说,“做人处事,一定要留人余地。何况……你们专门黑吃黑,只劫不义之财,我何不留你们一线余地,好让你们重新做人,重返正路?”
“得了得了”,方心如觉得很有些扫兴,“洗手就洗手,不干就不干,反正老娘干别行也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本钱,别大条道理了。”说着拨开张夸的枪,大大方方的随便套上件衣服,便要下楼去。
张夸急着扬枪:“你?”
方心如没好气的道:“解散呀,我不到楼下去,又怎样遣散他们?”
张夸这才松了一口气,见方心如忿忿的下楼,忽微微笑着唤了一声:
“恭喜发财。”
方心如一怔,停步,回盼,眸色美极。
“你,”张夸又用枪嘴推推帽角,“真是美得令人原谅一切,遗忘一切。”
方心如哼了一声,“也不见得能令你忘了公事。”
说着便走楼去,嘴角禁不住飘出一抹难以自抑的笑意。
四、解散
方心如在另一处向在场的方巧争、阿浩、李一直、张一横、游白云、阿忠、阿奸等一干手足道明解散、洗手不干的事。
阿好登时变了脸色,粗着脖子嚷道:“神探张夸!让我干掉他!”
方心如立即制止道:“我不准你这样做!”
阿忠抗声道,“方姐,现在是人家来绝咱们的路,我们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如果人家真要绝咱们的路,早就把我们全送到牢里去了,”方心如忽然生起了感喟:“……···这些年来,咱们也干了不少大买卖,也该收山,干点正事了。”
阿忠、阿奸有点忿忿不平。
生电珍偏了偏头问:“那么,方姊,你洗手不干之后,要干什么?”
方心如悠然负手,来回踱步,“这几年不是从正途取得的钱财,咱们只为自己留下十分之一,要开间酒楼总是可以的吧……”
生电珍试探着问:“那……我呢?”
方心如笑,“你?就来帮我的手吧。”
“生电珍高兴得跳了起来,拍手笑叫:“好,我不必失业了!”
游白云也笑得嘴巴合不拢:“好哇、我也过去帮方姊开酒楼,”一面幻想起来,“我当大厨,一面炒菜,一面吃……”
“我们酒楼的菜给你吃光了,还能招呼客人么!”方心如笑啐,“一个大男人,还不自己我事做去!”
游白云登时美梦碎,叫了起来:“太残忍了,我……我这样,谁会请我?我能做得了什么?”
方心如甜甜笑开了:“你可以去找张探长啊。”
游白云愕然:“张夸?”
方心如抑不住甜笑:“张大哥会照顾你的。”
游白云苦口苦脸、颓然不振。
阿浩猛抬头,涩声说,“方姊,你真的不干了?”
方心如笑啐:“这还有假的不成。”
阿浩用力握住手中的笔:“为什么?”
方心如回味似的道,“余地,别人给我们余地,咱们也该留一条退路给人。”
阿浩的话音仿似从牙缝里吐出来,“你信了张夸的话?”
“你又打算怎样?阿浩,你身手这么好,有什么打算?”方心如反问他。
“你不干,”阿浩下定决心似的,“我就去跟大佬大大。”
“你要跟李大鳄?”方心如微诧,“他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但他一定会重用我。”
阿浩极有信心。
方心如长吁口气,“好吧,反正我是不干这一回事了。李大鳄无恶不作,你要去跟他,我也不阻拦你,但你要小心才好……希望你日后行事,能予人一点余地。”
五、那女子有一双烟花般的眼
这日,方心如打扮得特别明丽雅净到酒楼去喝茶。
酒楼时值客人最多的时候,很多男性的茶客,见到这么一个美得出神入化的女人,都直了眼睛。
方心如神态自若,还特别娇娆婀娜,绕到一张桌子旁去。
桌上开了几个茶位,但只来了一个人。
那人有报纸遮着脸孔,似是读报入神。
方心如足足等了好一会,那人仍没有反应。
她自手袋里取出化妆镜,抚平翘起的鬓发,又整整耳环,那人
隔着报纸,取桌上的茶,呷了一口,又放回桌上,似在根本不知道有
人坐在他对面。
方心如不耐烦了。
她轻咳一声。
那人似仍无所觉。
方心如忽然调皮地笑了笑,偷偷地拿了那人的杯子,一口茶加
了十块糖,还洒了些胡椒粉,用小匙搅匀后,再推回原位。
果然那人拿起怀子:
方期待那人照样喝茶。
可是茶杯停在半空中。
“恭喜发财,我知道是你。”
方心如登时红了脸。以平时她的老练沉着,也不知怎的,一遇上这个男人,她就变得像少女一般脆弱多感,这点她自己也不明。
“哗,在公从场合这样叫法,想人来我我麻烦呀!”
那人移开报纸,现出一张十分男性的脸。
脸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双多情的眼。
那男子微微笑,“你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唉了一声,放下报纸,把那一杯“胡椒茶”倒掉。他却一点也没有生气。
方心如看看桌上已倒了几杯茶,问:“怎么?大侦探还约了人来?”
那男子正是张夸,他点了点头。
“有什么事?”
“那次的事,很多谢你。”
“没什么。这世上恶人这么多,轮都轮不到你们这些还有良心又肯帮人的人入狱。”
“我已经改邪归正了。”
“哦?”张夸打趣他说;“只要别改正归邪就好。”
这时,忽上来了两个衣着光鲜得有点夸张的妇人,无意间看见方心如,喜得叫着过来,即亲热又敬畏的招呼起来。
“方姊。”
方心如没好气的点了点头。
那两名妇人当即向方心如倾诉她们手头拮据,被“大耳窿”追迫,急需钱用的事。一人则说她丈夫好赌,给“狗王”抓走了,方心如一拍桌子,叱道:“有这样的事!”
张夸也眼皮子一跳,但冷眼旁观。
方心如当即给那妇人一叠钞票,挥手吩咐:“你们先回去,不要害怕,那些事,我会替你们解决的了。”
那两名妇人,对方心如感激涕零:
“方姊,日后要有什么事,告诉我三姑和我金牡丹一声,我们一定……”
方心如挥挥手,两位妇人知机的说:“我们就不妨碍你们两位饮茶了,你们慢慢饮啦……”
好不容易那两名妇人才离开,方心如见张夸嘘了一口气,便间:“你……你不高兴?”
张夸把报纸折起。“没有。”然后又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们来找我帮忙,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呀。”方心如不服气他说,“你们警方要是做得好,又怎么有这种事?何况,这种事由我们出手,总比你们警方好办。我是在帮你的忙呀。”
“帮忙?”张夸对方心如觉得很有趣地道:“你不给麻烦我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方心如机趣地偏首道:“原来,我常给你麻烦的么?”
“你不是已开了家酒楼吗?”张夸把话题一转,“今天上这家酒楼来,不是喝茶吃点心这么简单么?”
“你说对了。”方心如索性“打蛇随棍上”:“我来介绍人来帮你的忙。”
张夸笑了。
“你笑什么?”
“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谁说!人家也是想来见见……”方心如咬着下唇,忽闪现了一种平日绝少见到的忸怩。
忽听有个小女孩的声音叫道:“爹爹。”
张夸连忙道:“叫方阿姨。”
小女孩道:“方阿姨。”
小女孩身边有一位妇人,温良贤淑,手里挽了一大堆超级市场的袋子,腹部微微贲起,正说:“这位是……”
张夸介绍:“她是我太太。这位是方小姐。”
方心如机械式的站起来,寒喧了几句。
小女孩要吃虾饺,张夸替她叫了,又抚着她的头发,问太太想叫点什么来吃?
张太太问方心如,“方小姐还没叫东西吃?”
方心如忙笑道:“我不饿。”
张太太抚了抚至少已有了五个月的肚子,笑着说:“哎,我这叫不吃也得要为孩子吃了。”
方心如说:“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张夸一愣,微站起身,“你不是说……”
“我真的有事,”方心如猛看腕表,“我要先走了。”
她匆匆离席,人客喧哗声,好像是嘲笑她一般的哄响着。
张太太见方心如走得仓皇,暗自睨了她的丈大一眼,低头吃点心,问:“她是谁?”张夸点烟,长吸了一口,再喷出来:“朋友。”张太似不得意的说:“那女子有一双烟花的眼……”
方心如这时走到楼梯口,她扶着澄黄的栏杆。
游白云和阿忠正好走上来。
游白云喜叫:“方姊……你不舒服呀?”
方心如横了他一眼,摇摇头,走下楼去。
游白云急呼道:“方姊,你不是说要介绍我跟张大哥做事的?”
方心如头也没回,乏力地抛下一句话:“他在楼上,你自己去找他吧。”
游白云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
数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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