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亦惊亦喜
月亮刚刚睡醒,它娇慵地探出了螓首在打着呵欠,星星就趁机俏皮的、恣意的眨着眼睛玩游戏。这里是决斗的好地点,现在是决斗的好时刻,所以他们选上了这里,所以他们拖到了现在,进来容易想退难!侯四津城府深沉,侯四津经验老到,侯四津的功力在江湖上已经是罕逢敌手,虽然,他有先天的缺陷、他无精辟的招式,数十年之中,矮小的个子并不妨害到他什么,所练的技艺也足够他称雄称霸,但是,如今的对手却是麦小云,不禁相形见绌了。麦小云要保持实力,麦小云要防备突击,是以,他只用上了七成功力,应付着,敷衍着……“金丝猴”竭尽所能,他窜上窜下,他穿前穿后,还不是人家的对手,二十招下来,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摸着一下,真不是味儿。洪振杰见了不由出声了。“孙护法,加上去!”“属下奉命。”孙立加一经加入,侯四津的精神陡地一振,他们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就双双合击着麦小云。“迦蓝神”走的是刚阳路子,他人粗,他拳大,一脚踏出,大地震动;一掌拍下,泰山盖顶,戚势赫赫!论功力,他该在“金丝猴”侯四津之上,但他在万里船帮中的职位却是右护法,因为“金丝猴”善逢迎、善吹拍,因为“迦蓝神”人随和,性刚直,因为“金丝猴”擅口才、多计谋。因为“迦蓝神”较恬淡、乏虚荣,还有最大的一点,那就是“金丝猴”进万里船帮早,“迦蓝神”入“万坛”中迟,就是这样。麦小云慎重了,他立即施出了“迷踪步”,并且还加上了一成功力,周旋在二大护法之间。“月明星稀,鸟鹊南飞……”银光普照,星辰敛迹了,掌风呼啸,宿鸟惊散了,上面半段的诗词,就暂时借作如此的解释吧!人来人往,掌起掌落,他们却是一个二相之局。洪振杰心情沉重厂,神色连变了,他牙齿一咬,不由也偷偷插了进去。悄无声息,了无迹象,这就是麦小云所怕的突击,幸好他早就预计着了,不致有措手不及的感觉。二加一成三,如今是三个人对一个,这不是夜战马超,应该比作三战吕布,麦小云有吕布之勇,洪振杰他们也有刘关张弟兄之能!鏖战开始了,不!这只能算是延续,不过比刚才要激烈一点罢了。洪振杰是“万坛”之上,是一帮之主,他的功力,当然较帮中任何人要高、要强、要深,他参与进去,又是一个新的局而,所以,也可以叫做开始。只听风声起自周遭,只见人影飘忽无定,却已经分不出谁是谁了……麦小云曾经和洪振杰打过一场,如今也摸实了“迦蓝神”和“金丝猴”武功路数,是以,他运上了“干佛手”!高手过招,一发即收,乍进疾退,因为一掌拍去,对方反应立见,既能应对,当难奏效,又何必非要把它拍实不可呢?到时候反而招老力绌,给人家有机可乘。所以,武功一入化境,他们过起招来,一似流水,一似行云,好像是在装样,好像是在嬉戏……白立帆几乎如今已经没有插手的余地了,假如他们非要硬插进去,那就绊手绊脚,成了第六只的手指头,越帮越忙。又是二三十招过去,洪振杰他们依然是斗志高昂,因为,他们可以彼此交替,彼此喘歇。麦小云的身形也不见滞渫,因为,他也能间隙调息、生源生力,但是,要命的,肋下中指的地方又在隐隐作痛了,而且是愈来愈剧。身形迟钝了,掌风削弱了,这就是不支的显现,这就是败象的前奏,洪振杰浸淫武学数十年,他哪有感觉不出来的道理?得意之色泛上了洪振杰的脸庞,他矫奢、恣睢地说:“麦小云,现在把翡翠玉如意交出来还来得及,不然的话,你只有带它到阴曹地府中去了。”“哼!谁说的?你们以三对一,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一个冷冷地声音随着山风飘送了过来。声音后面是一抹剑光,剑光之后是一条人影。“南天一剑!”白立帆立即尖声叫了起来。风停了,影歇了,五个人分别站在一个方位,成了一朵盛开着的梅花,那支长剑就是梅花的花枝!“南浩天,你……”洪振杰暴睁着眼睛说。“我怎么样?”“你到底帮谁?”“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们有过一段交情,也有过一件交易。”“你的交情,你的心意,我心感了,也心领了。”“你……”“我又怎么样?堆道还要我明说吗?”洪振杰意怯了、气馁了,他果然是无言以对了。“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后会有期。”“再见!”南浩天冷冷地、狠狠地说。“走,我们回去。”洪振杰率先而去,其他人无言的默默跟在后面也走了没多久,已经是无影无踪了。“南大人……”“别叫我大人,我已经恢复武林人的身份了。”麦小云眸子中射出了惊异的眼色,他讷讷地说:“南……南……”“叫我什么都行,你就叫我南浩天好了。”麦小云心中有惭愧、有感慨,他焉敢放肆,不由接口说:“前辈,你不记前嫌,晚辈……”“说哪里话来?若不是麦少侠你当头棒喝,我南浩天至今还沉缅在迷途之中呢!”“不管如何,晚辈还是感激前辈的援手之德。”南浩天却顾左右而言:“你受了伤?”麦小云笑笑说:“事先遭了“金丝猴’侯四津的晴算,不过现在已经不碍事了。”“那就好,这个无耻、奸滑的东西!”看南浩天的神色,听南浩天的语气,大概他也曾吃过对方的亏。“前辈辞去了大内总领班之职?”“是的。”“怎会到了这里?”“我正拟返回岭南,不想却在大路上听到了打斗的声音。”麦小云感慨地说:“前辈在岭南的声誉,—如泰山,—如北斗……”南浩天的神色竟然黯淡了下来。他叹息一声道:“唉!老朽惭愧,痰迷心窍,不知怎的会爱慕虚荣、会贪名利,并且还做出了对不起良心之事来,一旦想起,真是无地自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事情尚未铸成大错。”南浩天倏然举目凝视着麦小云有顷,迟疑地说:“董大夫真的没事吗?”麦小云坦然地说;“真的没事了。”南浩天不由长长嘘出了一口气,他喃喃地说:“谢天谢地,菩萨保佑……”“能在声色群中、名利缝内幡然而悟,真不容易。前辈可算是一位大丈夫!”南浩天赧然地笑笑说:“你是在损我?”麦小云也含着笑意说:“晚辈怎敢?”他们经过了这一次交谈,彼此竞然是十分的投机、十分的融洽,话语之中均带有说笑的成份,不由结为一个忘年之交!“你还是在探查身世?”“是的。”“可有眉目?”“多多少少。”麦小云停歇了一下说:“幻灭了一个希望,又产生了另一个希望。”“可有我尽力的地方?”麦小云摇摇头说:“如今没有了。”“那我告辞了。”南浩天抱一抱拳说:“有暇时来岭南走走。”“会的,到时候晚辈当专程前往拜访。”“不要说得这么严重,这么客气好吗?”麦小云笑笑。南浩天也笑笑。南浩天走了。麦小云也走了。麦小云赶到了安徽,赶到了九华,他有目标,他有遵循,他按图索骥般的一下子就找到了地藏王菩萨庙!他踱了进去,装着游历、装着参观,像士子似的背起双手,像骚人似的摇首吟哦,在庙祝掉以轻心的时候,在庙祝疏于防范的时候,忽然间就闪入了山后的地狱门。麦小云心中有了底子、有了准备,是以在迈进那个阴森森的“地狱”里面、看见了恐怖的情状、悲惨的景象的时候,就没有麦无名那么的紧张与颤寒。既然来了,何不饱一饱眼福、长一长见识,他就一一的瞻仰起来了,尽管心境平静坦然,但仍然有戚戚的感觉。黑将军果然是失了灵,低着脑袋俯着身,他威严尽丢。麦小云伸首朝第二段的山洞中探了探,略一迟疑,略一踌躇,终于一脚跨了进去.好不容易挨出了这条阴冷、黝暗,狭窄的“幽冥路”,由不得长长地吐出了—口气。“噢,是天堂嘛!”他连晋三级,霎时间由“地狱”升到了“天堂”,这人间的天堂。四面一阵观望,鸟语、花香、青山、流泉……麦小云满心惊异,这里会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谷地。踱出了草坪,经过了客舍,走入了一片桃林之中。他陶醉、他沉湎,一朵朵含笑的桃花都是伊人的笑靥……—首诗很自然的在他脑海中飘浮起来,那是一首很有名的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画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仍旧笑春风。”伊人她在沈家庄,日前才将惜别,麦小云随口又加念了二句。徜徉、留恋,他踱蹀着有些舍不得离去,不只是桃花在迷惑着他,还有沈若娴,沈若娴的倩影,沈若娴的笑靥,全在他的心湖中晃荡着、萦绕着、牵引着……有时候,麦小云把沈如娴叫成沈若娴,因为“若娴”二字比较好叫,叫起来顺口。有两个黑衣汉子走了过来,他们一见到麦小云不由怔了一怔,过了一会才双双躬下身子。“属下见过特使。”麦小云由沉醉中回醒了过来,他感到惭愧。“二位少礼、少礼。”“特使这么快就回来了,有要紧的事?”“是的、是的……”麦小云含糊回答着,他只有含糊,而且还要含糊不少的日子了。“可曾参见过菩萨?”“菩萨?哦!还没有,还没有。”“属下就去替特使禀报。”说话的黑衣人是总轮值,他发觉特使似乎有些精神恍偬、心不在意。“麻烦你了。”禅房里,还是和上次一样,孤云大师坐在上首的一张太师椅上,小和尚清心站在他的旁边。其实,这只接见来人才是这样,接见来人,他当然是坐在太师椅上了,每次都是,岂光是现在?“参见菩萨。”麦小云一见立即恭敬地躬了下去,他并不知道什么菩萨?谁是菩萨?但是,他生性聪明,知—反三,地藏王庙内的管理,阴曹地府的菩萨当然是地藏王菩萨了,黑衣人说带他去见菩萨,那么被见者也—定就是菩萨无疑的了。清心和尚面现喜容,孤云大师心中感到诧异了。“小云,你怎么又来了,还有事?”“是的,晚辈有事相求。”孤云大师听了顿时觉得不对,麦小云怎么又改口自称“晚辈”?他迟疑地说:“有什么事不明?”“二十年前,太湖麦家……”孤云大师眸子中神光连闪,口中旨定地说:“你……你是麦小云,另一个麦小云!”他目不稍瞬的看了麦小云有顷,心中已经知道这个乃是另一个麦小云,但是,凭他的修为,以他的阅历,在麦小云的脸庞上,还是找不出两个麦小云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难怪江湖上会轰动,他也惊叹出声了。”“是的,晚辈麦小云。”“不叫无名?”孤云大师为神奇所干扰,又明知故问的多问了一句。“晚辈麦小云。”麦小云也不得不再报一次名。孤云大师依旧凝望着麦小云,怎么去了—个,又来一个,而对方问询的也是太湖麦家,事情必有蹊跷了。“太湖麦家怎么样?”“晚辈身世不明,冥冥中似与太湖麦家有关,但麦无名却说他并无兄弟,不知内中是否另有隐情?”清心和尚在瞪眼、在咋舌,他谜惘,他震惊这个明明是麦小云,竞说不是那个师兄麦小云……孤云大师缓缓地说:“不错,麦无名的确说他是一脉单传,但是,看你们二人的长相,老衲也以为彼此之间或有牵连。”“所以晚辈不揣冒昧,不避艰辛来到了这里。”“阿弥陀佛,你既然身世不明,怎么会叫麦小云?”孤云大师口中不经意的念起弥陀来了。“家师在收养晚辈时,颈项上就挂有一块雕有‘麦小云’三字的银锁片,是以……”“那令师难道也不知道你的身世?”“不知道,家师为了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他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收养你的呢?”“二十年前的—个凄迷冬夜里,他老人家在莫干山麓的一座破山神庙中,在一个奄奄一息的丐妇身旁抱走了我,他当时原是心生恻隐,免我冻毙、免我饥饿,事后从我身上的布包、颈中之锁片发觉那个不是丐妇而是难妇时,再赶回去已是人去庙空,杳如黄鹤,家师一直守到过了年,依然不见家母的踪影,这才怏怏地返回了他的居处。”孤云大师感慨地说:“令师如何称呼?”“家师名讳上枯下木。”孤云大师双目神光再现,他不禁轻笑出声了。“枯木?呵呵……枯木,难怪江湖中两个麦小云俱是人中之龙。”“前辈……”麦小云心中是喜忧参半。忧,当然是为身世似谜;喜嘛!有人褒奖,哪有不喜的道理?尤其他是一个年轻人。“老衲‘孤云’,是另一个麦小云的师伯,你年轻不知道,想令师必定不会陌生。”麦小云听了陡地—震,他不禁又行了一个礼。“晚辈知道。武林中虽只传着‘南北二僧’,但家师却告诉过晚辈,南北二僧之外,尚有一位圣僧,只足那位圣憎恬淡,避世,是以不为人知,他就是‘孤云’。晚辈有幸,能在这里见着了圣僧之面。”“令师抬举了。”孤云大师说:“你请坐,我们坐着再谈。”“谢圣僧。”麦小云就在下方坐了下来,清心随之奉上了香茗。麦小云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圣僧,你说麦无名的名字也叫麦小云?”“是的,他也叫麦小云,只因为你成名在他之前,他就无名了。”麦小云一听顿时震动了,这是好现象,这是好兆头,他终于找对了地方,摸准了门路……“那圣僧能否让晚辈见见麦……”他脸现迫切的面色,心中怀着希冀的神情。“你是说麦文岳?”“麦文岳”的名字麦小云是头一次听到,但对方既然是这么说,那麦文岳必定就是麦无名的尊翁,或许也是自己的父亲!“哦!是的。”“麦文岳离开这里也有二十年了。”又是一盆冷水,麦小云心中第二个希望几乎又要破灭了。孤云大师见在眼内,思在心中,他似乎有些不忍。“你不要气馁,也不必失意。麦文岳虽然是不知去向,但老衲却可以告诉你另一个地方。”麦小云迫不及待地说:“什么地方?”孤云大师却卖起关子来了说:“你有师傅?”“星的。”“麦无名也有师傅呢!”麦小云懂了,他说:“圣僧的意思是叫晚辈去找麦无名的师傅?”“可以这么说。”麦小云疑惑地说:“麦无名的师傅曾详知麦无名的家谱流源?”孤云大师并不回答对方的问话,他睑上意外泛起了神秘的笑容。“麦无名的师傅或许不知道他爱徒的家谱,但是……”他又吊起对方的胃口来了,因为,他对这两个麦小云同样地都有一份好感与喜悦,这也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但是什么呢?”“你没有母亲,麦无名却有,你找麦无名的母亲,不是要比找麦无名的父亲要来得直截了当吗?”麦小云一听不由跳了起来,真是—言惊醒梦中人!他立即又楫了下去,欢然地说:“多谢圣僧指点,晚辈这就告辞。”“慢来,慢来,你可知道地狱门的规矩?”麦小云愕然地说:“晚辈不知。”孤云大师数说了阴曹地府的宗旨与规矩。麦小云闻悉之下,顿时感到不安了:“这么说,晚辈也要喝—下一碗‘孟婆汤’才能离去。”“也不一定,只要加入本门,盂婆汤就免喝了。”“那……”“那怎么样?你说呀!”孤云大师又在挑逗了、调侃了、戏弄了…“晚辈必须要先去……先去……”麦小云果然“先去”不下去了,他是高兴得过了头,以致忘记询问麦无名的母亲居住在哪里了。“先去哪里呀!你怎么不说了呢?”麦小云不由玉脸微微一红,他窘迫地说、赧涩地说:“尚请圣僧示知晚辈,那麦无名的母亲住在何处?”孤云大师第三次不去理会对方的问话,他又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方鬼头银牌,面容肃然地汲:“麦小云接旨,本座委你为‘地狱特使’,平时巡行在外。”麦小云立即欣然地说:“属下谨领佛旨。”他躬下身子用双手接过了那面鬼头银牌,心中不由想起了南浔的情景,哦!范力仁所指的原来就是这块银牌呀!还好,幸而对方心急、敬上,不然的话,自己不是要当场出丑?当场露出马脚了?汗颜呀!“麦无名的师傅住在普陀,他的母亲也是。”孤云大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多谢菩萨慈悲。”麦小云倒退着走出禅房,走出了地狱门,也走出了安徽的九华山……从此,江湖广又多了—位地狱特使,原本平静的江湖,将会更加风平浪静了。麦无名离开了地狱门,他心中不由感到彷惶、迷惘和无助,孤云大师的语声不住的在耳边萦绕着:“令尊麦文岳遭受了这次切身之痛,家毁人伤,妻离子散,虽然孩子尚未降生,听他话意,已经是心灰意懒,可能会跳出尘界……”他既得到了父亲的消息,却又失去了父亲的消息,天涯茫茫,何去何从?宇内的名寺大刹,何止千万?小庙小寺、更似恒河沙数、叫他从何找起?从何找起啊!哎!那是海底摸针,那是椽木求鱼,但他寻父的意志似铁,也就走一步算一步了。麦无名荡出了“中村”,既然是漫无目标,也就随意而走、信步而行了。他首先到达了黄山,未得要领,再进入天目山中,还茫无头绪,沿东而下,拟朝向括苍山区进发,因为,天下庙寺大多遍布在建筑在高山峻岭之内,而父亲一旦看破红尘,当不致会寄身在烦嚣的市尘之中。经过了“金华”,穿出了“丽水”,他一脚踏上横贯的阳关大道。这条官道,迤丽着与辽阔的“瓯江”平行而下,是以,一面是滔滔江水,一面则是绵垣不绝的山脉峰峦,行旅稀少,人烟稀少,看起来真是一派荒凉凄清!麦无名意兴闹珊、趣味索然的行行复行行,忽然,就在这段荒凉凄清的地方,他看到前面隐隐的有好几辆手推车停放在那里。他略一注视,见每一辆手推车上都插有一只鹅黄色的三角形镖旗,迎着山风,向着江面,在招展着、在飘扬着……哦!是镖车。那是保镖的人在那里休憩,在那里歇脚。鲜艳的旗被风刮动得激烈异常,一时间看不清上面绣的是什么字样,管它呢!反正自己也不想去凝望、无心去注意,人家走人家的阳关道,自己过自己的独木桥,二不相干!近了,近了,越近,越清,麦无名逐渐的接近了那个地方,也遂渐的看清了那边情形,他心又不由突然动了一下,因为,那些镖车不规则地散乱在道路中央,其中还有—辆是倾翻的呢!“出事了!”麦无名口中轻轻喊了一声,脚说立时一紧,加速步伐飞驰了过去,果然,他看见七八个人或坐或站的在大路之旁、在山崖之下。有人在呻吟、有人在叹息、有人抱着臂膀、有人皱着眉头,还有—个人怔怔地倚靠在一株树干之上。这个人看来有四五十岁的年纪,他脸色苍白,他双眼无神,左边胳膊上有一道二寸长的伤口,血尚在汩汩地流。麦无名一个箭步,抬手点了那个汉子的肩门大穴,不然的话,对方非要失血而死不可了!中年汉子无神的眼珠看了麦无名,他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你。”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二颗眼泪顿时顺腮滚了下来。“英雄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个中年汉子却是遇到了极其伤心之事了。“出了事故?”麦无名明知故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但他不问不行,说书的有—个开场白,他必须要有一个起头,接下去才好说话。“镖车遭人劫了。”中年人依旧是闭着眼睛,脸色黯淡,语声低沉。“什么时候的事?”“一顿饭的时间之前。”“可知何人所为?”中年人无言的摇—摇头。“心中没有一个数?”中年人还是闭着口、还是摇着头。麦无名眸子在转,麦无名心田在耕,他先入为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万里船帮,因万里船帮的区域广、帮众杂。“此地离温州较近,会不会是万里船帮所干?”所以,人不能犯错,一旦做错了坏事,就永远会被记着,犹如白纸标上了黑点。“不知道。”中年汉子说:“但这里离‘苗峒寨’更近。”“来了多少人?”“四五个。”麦无名环首朝七八个人看了一眼说:“这么说来人的身手都相当的强了?”“是的。”“你们这些人中没有一个认识其中的一个?”“当然,他们全都以黑布蒙着面。”麦无名心中又动了一下,他说:“那温州的万里船帮和这里苗峒寨里的人你都认识的了?”“是的,凡是吃保镖这碗饭的行业,每寨每舵都得要前去奉献。”中年汉子终于睁开了眼睛。“除了正面所说的二帮之人以外,这里附近可还有其他的江湖人物?”麦无名虚心的、耐心的继续探询着。中年人又摇摇头说:“没有了。”麦无名顿时坚毅地说:“那我敢肯定,劫镖者必定是那二伙人中之一伙,而且,你也认识他们!”中年人—听不由怔了—怔说:“是吗?”“当然,若不如此,他们又何必蒙面?”中年人听了不由精神一振,他被点醒了,也已明白了,原先是遭突发的事故而蒙蔽子心智,震昏了脑子,没有好好的去分析、去思考,不然的话,他应该也会想得出来。“不错,该是他们!”忽然,他的脸色又黯淡了下来,因为,中年人他有自知之明,这二伙之人,不管是哪一伙劫去了他的镖银,就表示对方已经拉下了颜面、罔顾了交情,蒙面只不过为了遮羞,必要时还可以否认,那自己知道又有何用?还不是照样无能为力。万里船帮,雄霸水域;苗峒寨也是貔貅徭蛮。唉!无能为力,力所不逮呵!长长吐出了—口气,中年人气馁、意颓子,他再次闭上了眼睛,消极、忧伤……麦无名是聪明人,他多少已看出了—些端倪,明白对方心意,知晓对方的顾忌,顿时展开玉脸微微一笑,随口问:“阁下贵姓?”“卢长远,‘兰溪’长远螵局。”卢长远于脆得连地方、镖局招牌也给报出来了,免得人家再问,也免得自己再答,省时省力。“哦!是卢局主。”麦无名说:“能否告诉我经过的情形?”卢长远又睁眼看看这个毫不起眼的年轻人,他颓丧得连对方的姓也懒得问,但是,人家毕竟是好意,并且帮助自己分析、研判事情的状况,并且还出指止住伤口上方的血脉,虽然那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叹息了一声,然后款款地说:“十几天之前,长远镖局来了一位吕姓客人,委托敝镖局保送一千两黄金到‘甫田’;一千两黄金对别家镖局也许算不了什么,可是,它对长远镖局来说,已经是一宗很大、很大的买卖了,因为长远镖局在兰溪城里只是一个二流的镖局。”停歇了—会儿,卢长远又继续说:“我既感惊喜,又感惶恐,当天夜里就慎重的跟副总镍头密商了一个多时辰,最后还是决定由我亲自押运去莆田。”“第二天一大早,我又精选了两个得力镖师辅助,并且,为掩人耳目,还改装只是运送白银的模样。启车出发的第三天以后,忽然警觉到后面若有若无的有人在盯梢、在跟踪,当时亦曾嘱咐镖师们严加戒备,但是,几天下来.却又相安无事,我暗嘲自己是心神紧张、杯弓蛇影,不禁也就松懈了下来了,弛怠了。”他说话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失血过多也是其原田之一,最大的因素乃是心情悲痛之故了。镖车遭劫,关系着他的声誉、生涯,失去一千两黄金,他势必要倾家荡产,或许还会鬻儿典女呢。唉!多年声名毁之—旦,多年艰辛付诸流水……卢氏远想到这里,眼眶中的泪水不禁又滴了下来。“今天中午,我们到了这里,这里当然是兰溪到温州最荒漠之处、最凄凉之地,我们又提高了警觉之心,因为,它突然陡了起来,突然窄了起来,左边悬崖兀突,右边江水汹涌,主要的,这里离苗峒寨又近在咫尺,一般行旅客商管叫它为‘黄泉道’,凡是将到黄泉道的时候,他们全都要等候着后面之人,然后结伴而行。”他又停歇下来了,未几又继续着未竟之言。“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后面响起了一阵马蹄之声,数匹枣红快马拖着—辆篷车正颠簸着飞驰而来,我心中还庆幸在这个地方能有伴同行,下无是—件可喜之事。念头尚未转完,却看了来人个个遮掩着而孔,顿知事情不妙,虽然立即应变备战,可是对方五人功力极高,技艺极精,而我们又是措手不及,就这样,就这样,唉……”“卢局主,你要止悲,你要振作,东西丢了可以重得,应该设法将它追回才是正途。”麦无名走向镖师他们之处,二位镖师,五名趟子手或轻或重都挂了彩,但是,就连卢局主的臂伤,在他谈话之中也已经给裹上了。麦无名又踱了回来,他再次提出了意见。“以我之见,何妨留下—位镖师帮同追镖,二名趟子手看守车辆,其余的不如让他们回去再说。”卢长远这次认真了,他认真看了麦无名—会说:“你的意思是帮同我们一起追镖?”“是的。”卢长远的精神果然振作了,这个年轻人看起来虽然并不怎么样,气度尔雅、斯文赢弱的,一如潘安重生,宋玉再世。潘安、宋玉,乃是前朝的美男子。但是,对方刚才出手止血的姿式、速度,认穴奇准,速度奇快,也该属于武林中的人士,多一个主力军能帮同白已追查失镖,总算是—件可喜的好事。他就照着麦无名的意思过去调度了一阵,因为感觉到这位年轻人所说的话不无道理、不无可行,虽然自己心中是那么的没有把握、没有信心。散乱的镖车推向崖底下聚集在一起,安排了看守吃的粮食,遣回去的也就一跛—跛的上了道,留下来的镖师也是一个年轻人,比麦无名大不了多少,二十几岁,只受了一点轻伤,如今不碍事了,他叫祝政强。“我们就近查起。”这是麦无名的话。“好,苗峒寨就在附近,我们走!”卢长远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转过了身子,含着笑意,生硬的笑……他歉然地说:“请恕在下的疏忽与失礼,尚未请教阁下……”“在下姓麦。”卢长远心头小中突然一动,二眼精光顿时一阵闪烁,紧急地说:“姓麦……麦小云,麦少侠!”麦无名无可奈何地笑一笑,他可以不报自己的名字,但叫他否认实在也是一件残忍的事。祝政强更是敏感,他听了心头不由连连震动,双眼顿时怔怔的望着这位比自己还小的少年人,对方竟然会是名闻遐迩的麦小云,摇摇头,不可思议呀!卢长远心情开朗了,脸卜终于展出真正的笑颜,他满心喜悦,信心也油然而生,这一千两黄金安稳得很,只是暂时由别人替他保管着而已。他暗中在谢天、谢地、谢山神、谢河伯,能在这个性命交关的时刻遇见救命菩萨麦小云!——Ale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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