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六丁神斧
可是当他发现林煌沉着脸瞪了他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赶紧闭住了嘴。
天虚皱了下眉,道:“姓林的,你瞪什么眼?是不是要尝尝道爷的太清神罡?”
林煌怒道:“在下的确不死心!”
手腕一动,已拔出盘龙剑,抖得笔直,剑芒吞吐之间,映得他面目俱青,颇为恐怖。
天昊道长赶忙制止道:“林施主,不可冒失,这两位道友乃是抱玉真人的弟子……”
天一道:“我们还不是他老人家的嫡传弟子,只是记名的弟子……”
他们似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极乐真人要我们传话,他已经收李金贵为徒,你们不必再找他了……”
说着,自怀中取出一条链子,道:“我师叔说他弟子不需要这条链子作护符,要我们还给你……”
林煌和郑君武目光一亮,只见天一手中所持的那条链子,非金非铁,上面悬着一块令牌,正是本门至高的信符——修罗令。
他嘴唇一动,正要说话,只见天虚伸手拦住天一道:“师兄,且慢。”
天一诧异地道:“做什么?”
天虚道:“这姓林的不服气,以为凭着一只破剑,便可以挽回方才失去的面子,我们若不给他这个机会,岂不是要让他遗恨终生吗?”
天一冷哼一声,道:“凭他修罗门那几手剑法,只配拿来宰鸡,能吓得了谁?”
天虚笑道:“师兄说得也是,不过,阿贵可是被他们吓得一愣一愣的……”
林煌敞笑—声,道:“两位道长如此小视本门,想必剑术通神,林某不才,倒想要领教几招……”
天虚不屑地道:“几招?如果是你们门主来此,说这种话我还相信,凭你姓林的,哼!差得大远了!”
林煌饶修养再好,如今饱受这两个小道僮的揶揄,也忍耐不了。
他深吸口气,手腕—动,剑刃颤动,漾起一片冷芒,沉声道:“既是如此,林某承教了。”
天昊道长眼见事情已趋和缓,双方说着,又充满了火药味,连忙加以拦阻,道:“林施主,请听贫道一言。”
林煌道:“大舅爷,林某为人,你也该明了,此事分明是他们挑衅,林某若不应战,奉门荣誉将会毁于一旦……”
天昊道长叹了口气道:“有话好说,何必……”
天虚小道人打断了他的话,道:“天昊道长,他是不见黄河心不死,贫道若不露两手给他看看,他还以为我们清虚门下弟子全是纸老虎……”
他侧首道:“师兄,你把那块鬼牌子给我。”
天一略一犹疑道:“师弟,真人他嘱咐过我们……”
天虚道:“真人是道行高深,是故不与俗人计较,否则听罗师叔的,两记九阴掌,非把这两个老混球打成肉饼不可……”
林煌晓得天虚嘴里说的罗师叔是北海魔尊罗岳。那罗岳乃是如今魔道中硕果仅有的大宗师,一身魔功变化,神奇莫测,据说已身外化身,练成都天十二神魔,不需出手,便可凭意念杀人……。
他心中大凛,顿时后悔起来,明白自己此刻实如置身火山之上,随时有化为飞灰的可能。
尤其是他为了逞一时之快,而不能忍耐下去,使得他很可能失去取回修罗令的机会,更是使他后悔不已的事。
他心中意念电转,真恨不得重重的再打自己两下耳光,来惩罚自己的多嘴。
这时,他真希望天昊道长再度出面为他讲情,那么他便能趁机下台……
可是天昊道长已连碰两个钉子,再也不敢多事,以免引起林煌更大的怒意。
林煌目光一闪,瞥见郑君武默立在一旁,连忙传声道:“老六,等会你见我出剑,立刻便动手抢回修罗令,修罗令—拿到手,不管一切,赶回宫里去,如果我死了,禀明帝君,为我报仇……”
郑君武苦笑了下,还没回答林煌,只听天虚又道:“姓林的,你不用怀什么鬼心思,我只跟你打个小赌,不论你胜败,这块鬼牌子我都还给你。”
林煌微微一愣,道:“打什么赌?”
天虚道:“阿贵闯到我们隐仙谷里的时候,我师叔一见他就很喜欢,后来巨剑神君程师叔来了,也是要收他为徒,这件事我们师兄弟很不服气……”
林煌等人听到天虚突然说出这段话来,齐都为之一怔,不知是何用意。
赵恨地跟李金贵到底相处了一段时间,可说为了阿贵吃不少苦头,对于李金贵的感觉,自然要比别人强烈一点。
他自天一、天虚两个道僮出现后,一直没有说话,心中对于两人一身神奇的功夫,可说是又羡又妒,尤其是听到李金贵已被极乐真人收为弟子,更是百感交集,不是滋味。
因而此刻当他听到天虚提起不服气李金贵之事,顿时有如遇到知音,脱口道:“对!阿贵土里土气,呆头呆脑的,算得了什么东西,只不过是运气好一点罢了,怎能跟二位相比?”
天一目光一闪,凝注在赵恨地的面上,道:“你是谁?”
赵恨地为了要找李金贵,已由郑君武易容成凌三的模样,此刻完全是花子装束。
他一听天一的询问,一时之间,反倒不知要如何答才好。
天虚见他没出声,道:“师兄,这人的装束倒跟师叔很像,可能是丐帮的弟子。”
天一摇头道:“不会吧!丐帮弟子怎会跟修罗门的人走在一块?”
天昊道长忙道:“两位道友,他是贫道俗家外甥,此次是随贫道而来的。”
天一哦了一声,天虚道:“天昊道长,你这外甥跟李金贵很熟?”
天昊道长颔首道:“嗯,他认得阿贵。”
天虚笑了笑道:“那李金贵表面上看起来土头土脑,傻里傻气,其实肚子里还是很聪明的,不然程师叔一见他,怎会赞不绝口,说他是慧质,是练剑的好材料,而极乐真人也说他朴实木讷近乎仁,是本门久寻未得的美玉……”
赵恨地听得此言,心中的妒恨更是如火焚烧,忖道:“早晓得阿贵不会被本门所用,我在碰到他的时候,便该一掌结束了他,也免得以后生出这么多的是非来,唉!其实那次他挨了太白双妖一掌,我便不该救他,让他冻死算了……”
其实他这都是空想,李金贵因祸得福,无意中逃出玄妙观,在黑夜里慌不择路的进入山区,且又闯进九九归元阵中,得遇远自海外赶来为抱玉真人祝寿的极乐真人,被收为弟子之事,已经成为事实,绝不是赵恨地后悔所能挽回的。
赵恨地是悔恨与妒忌的情绪交集,葛仙童则是听了非常羡慕。尤其是在他看了天一和天虚两人的本事之后,那种欣羡之情更加强烈,忖道:“阿贵的运气真是太好了,眼看他在名师的琢磨之下,练成三年五载,出师之后,只怕我们帝君都不是对手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得天虚又道:“他们愈是这么说,我心里就愈是不服气,凭他那副笨笨的样子,又能算得了什么美玉?我看眼前那位小施主倒是一块美玉!”
葛仙童听他提到自己,不禁吓了一大跳。
天虚话声一顿,道:“小施主,你贵姓大名?”
葛仙童一惊,道:“我……我姓葛,叫葛仙童。”
天一颔首道:“好!不愧是仙童,的确名副其实,真正的明珠仙露、美玉一块!”
他说话老里老气的,目光更是如同电光似的在葛仙童面上打转,使得葛仙童的脸都涨红了。
天虚道:“葛仙童施主,你也是修罗门的弟子?”
葛仙童点了点头,尚未说话,只见天虚摇头叹息,道:“唉!真是明珠蒙尘,美玉落在粪坑,糟踏了这个人材!”
林煌听得这两个小道士把话绕来绕去到了葛仙童的身上,隐隐猜测到是怎么一回事。
他心中有些慌乱,道:“你们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天虚指着葛仙童,道:“没什么意思,我跟你打的赌要落在这名小施主的身上。”
郑君武沉声道:“不可以!仙童是本门弟子,岂能……”
天一截断了他的话,道:“你们不赌也可以,师弟,你把这块鬼片子毁掉!”
林煌喝道:“且慢!”
天一斜睨着郑君武,道:“姓郑的,你的意思呢?”
郑君武道:“三哥,这件事千万不可答应……”
林煌道:“老六,我晓得,一切听我的便是。”
郑君武皱眉道:“三哥,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林煌叱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我岂能不知道?”
天虚道:“对!事有轻重缓急之分,葛小施主再是重要,想必也比不上这块修罗令牌对你们的重要吧!”
林煌咬了咬牙,道:“你也不用耍贫嘴了,有什么话说清楚了!”
天一道:“林大天魔,我师弟的意思是用葛仙童打赌,如果你抵得过他三招,我们不但把修罗门令交还给你们,并且还负责送你们出去……”
林煌大怒道:“三招?你……你说我连他三招都挡不过?”
天一微笑道:“我可没有说你一定赢不了他,或许你能挡得了他三十招,三百招也下一定,是不是?”
林煌冷哼一声道:“好,我们就以三招为准,如果三招之内我便落败,那么仙童让你们带走,否则……”
葛仙童颤声道:“三叔,你……”
林煌寒着脸道:“仙童,如果你三叔连人家一个道僮三招都抵挡不了,你在本门有什么出息,还不如跟随他们去的好……”
葛仙童道:“可是弟子我……”
林煌道:“仙童,你对本门的忠心,我很明白,可是如今环境逼人,我也没有第二个办法,只有挺身一试了……”
他一抖长剑,凝神望着天虚,道:“小道长,请……”
天虚伸出左掌,道:“你等等。”
林煌道:“还等什么?”
天虚将手里那块修罗令牌一扬,道:“天昊道长,这块牌子交给你保管。”
天昊道长接过修罗令牌,瞥了林煌一眼,道:“贫道……”
天虚道:“贫道与他以三招定胜负,无论输赢,这块牌子都会交还给他,在此之前,请道兄代为保管。”
天昊道长也不清楚天虚为何要这么做,护了护手里的那块修罗令牌,忖道:“如果林煌要在路上翻脸,或许我可凭之作为护身符。”
他意念未了,只见天虚缓缓取出一柄短剑,面色肃穆的拔了出来。
一道青蒙蒙的光芒刚一漾直,林煌已沉喝一声道:“第一招……”
剑洒晒星罗,盘龙出击,剑刃潋艳地朝天虚道人攻了过去。
他这一剑出手,洞中的温度便陡然降了下来,众人只觉一股寒气扑面涌到。
郑君武识得这是修罗七剑中的最后一招“魔焰炼神”,一招之中,有九个变化,端的是奥秘无比。
他兴奋地暗忖道:“没想到三师兄断臂之后,更加努力,不仅功力大进,并且还把这招最难练的剑招练成了。”
他知道这招剑法只要使出,便能借剑法的变化,产生真磁之力,再进一步,便能凝聚剑气,练成了剑罡,到时凭着一道剑罡便可伤人于十步之内……
天昊道长似乎也没料到林煌的剑上造诣如此之深,他脚下—移,挪到赵恨地和葛仙童的身前,发出一股真气,护住身前,唯恐他们受到无形剑气之伤……
林煌出剑,天昊退身,只是刹那之间的事,倏地只见天虚嘴里发出一声低啸,道:“好剑!”
他竖剑于胸,从那枝短剑上倏然吐出一道尺许的剑芒,颤动之中,如同竖起重重幕帘,将他全身都罩在里面。
盘龙剑攻将过去,两股剑芒相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林煌心中大骇,只觉自己这一招九式,似是刺向万载寒岩,根本无法突破对方的剑网。
他在手腕颤动间,全身衣袍陡地鼓起,双目怒睁,头上千缕灰发根根竖起,右手捧剑回缩,凝视着对方,缓缓地向前一送。
郑君武兴奋地忖道:“三哥要使出剑罡了……”
但见从那盘龙剑的剑尖之上,幻起一道圆形的光环,似缓还急的向天虚推去。
天虚敞笑一声,道:“区区和剑罡,还敢拿来在道爷面前现丑!”
右手一抖,那枝短剑已离手飞去,刺击而去。
天昊道长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驭剑术——”
那自林煌剑上发出的圈圈剑罡乍幻即灭,他似乎感受到一股压力,连退两步。
但听得洞中响起一阵恍如热汤泼雪的声音,林煌满竖起的头发丝已落了下来,那枝软剑也随之垂落。
可是那枝虚悬在他面前三尺之遥的短剑,依然微微摇动,剑尖指着他。
郑君武是在二十多年前,见到白氏家族的家长白仪方施展这种“驭剑”之术,跟修罗大帝金浩作殊死之拼.
他没料到事隔二十多年,这种神奇的驭剑术,又重现在一个十几岁的道僮身上,剃时如遇电霹,大叫道:“三哥,你败了!”
林煌满头灰发披散,有如厉鬼,闻声怒视郑君武,道:“谁说我败了?”
郑君武纯是一番好意,唯恐林煌会受到伤害,闻言一窒,道:“三哥!”
林煌咬牙道:“我还有一招——”
天昊道长忙道:“林施主,不要逞强!”
林煌叱道:“老道,闭嘴。”
天昊道长苦笑了下,没有再说话。
天一道人道:“林煌,你还不肯认输?何苦要……”
林煌拧视天一,道:“小杂毛,老夫不会如你的意!”
他眼见天虚驭剑凝神,不敢说话,知道天虚到底还是年纪轻,功力不够纯熟,所以可以聚力一拼。
因为这种剑术之中至高无上的绝学,并非人人可练的,而且练成之后,功力深浅有分。
看这情形,天虚只是练成了驭剑术中的初步功夫,并非无法克敌……
林煌深吸口气,一抖长剑,嘴里念念有词,倏地一摇脑袋。
郑君武骇然道:“师兄,不可——”
天昊道人也倏地明白林煌要做什么,忍不住大叫道:“林施主,不可以……”
但是他话一出口,便见到林煌满头长发披散而开,身躯如同涨大了一些,脸上泛起了红艳的血光,不由得把将要说出的话,又吞了回去。
因为他知道林煌这种形态,正是要施出修罗门中最厉害的“修罗搜神大法”,将全身所有的精力潜劲都凝聚而起,施于一击之中。
这种怪异的心法一施将出来,足可将所发出的力道,增强十倍,但是一击之后,整个人便会如同大病一场,最少要苦练三个月才能回复原状。单是这一点倒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还是,若这蓄劲疑功的致命一击,遇上了功力高超的敌手,将这股劲道反震回来,那么施法之人.立刻便会七孔流血,全身崩裂而死。
当年修罗大帝金浩,率领麾下十大天魔,以及数百弟子入侵白氏家族所居的衡山闲云小筑,一战失利,撤退之际,便是仗着十大天魔中居于第四的大力天魔蔡岩施出这种搜神大法,力挡追兵。
大力天魔以这种秘法,连吐三口鲜血,逼出全身精力潜劲,击毙追来的白氏子弟,达八人之多,然而他自己也因而力竭而死,死状极惨……
当年那惨厉的一幕,浮现在郑君武的脑海,他不由骇然大叫,道:“三哥,不可以这样!”
林煌怒目艇视着郑君武,道:“老六,闭嘴!”
郑君武面上浮起哀痛之色,颤声道:“求求你,三哥,不要再逞—时的意气……”
林煌叱道:“我这是为维护本门声誉而战,那是逞什么意气?你快跟我闭嘴!”
郑君武见到那满脸通红的恐怖模样,不由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多说话了。
林煌缓缓转过身来,凝目注视着天虚小道人,沉声道:“天虚,老夫这第三招就要来了。”
天—和天虚两个小道士,虽然一直跟随在一代奇人、已修练至地仙的抱玉真人身边,见过无数的奇人异士,可是到底没有下山经历过,更没有遇到身怀邪法之人。
所以当他们一见到林煌那等骇人的异态,不由得全都骇然失色。
天一目注林煌,只见他全身肌肤在这一刹变为血红,五官曲扭,面貌狰狞,尤其是那截露在断袖外的断臂臂桩,更是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一般。
他强自镇定,问道:“林煌,你这是要做什么?拼命哪?”
林煌狞笑道:“你们藐视我修罗门的功夫,老夫就要让你们见识一下。”
他一振手中的盘龙软剑,但听得一阵嗡嗡之声低响而起,那枝软剑微微颤动,挺得笔直,漾动的剑光,似乎也泛出一蓬血红的光影……
天虚小道士心中忐忑,却强自镇定下来,轻笑一声道:“谅你修罗门只是些鬼蛙伎俩,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说着,他缓缓将手中的短剑在面前划了个圆孤,布起一层剑幕,到时便将他全身都罩在里面。
这正是黄山天玄观中镇观的九招“大周天神剑”中,守得最严密的—招“混沌未开”,所谓无始无极,无形象,正是天虚之相。
天一道士唯恐林煌弄什么花样,站立一旁,准备一有万一,立刻发出“太清神罡”,替天虚道士挡一挡,到时就算毁了约定,也个能使天虚道士吃亏负伤……
郑君武眼见林煌一意孤行,再也无法劝阻,赶紧走到赵恨地和葛仙童的身前,将他们拉住,急速向后退出数尺。
天昊道长乃是修罗门十大神魔中赵龙之舅兄,跟修罗门的渊源极深,自然稍为知晓林煌即将施出的“修罗搜神大法”有何神奇之处。
他也退到了赵恨地身边,低声道:“郑施主……”
郑君武满脸凝肃地道:“道长,等会要尽力护住他们两个……”
就在这时,只听林煌低吼—声,吐出一口鲜血,长剑随着身躯前挪,陡然劈出。
他这一剑跟方才完全不同,剑啸刺耳,却看来去势极慢,仿佛剑上挽着千斤巨担一般。
剑未落下,天虚道士所布出的剑幕已感受到一股沉重如山的劲道。
那股劲道裂金断石,旺强且利,仅是稍一停滞,便已穿透天虚布出的六层剑幕,直射而落。
黄山“大周天神剑”一共只有九招,其中这“混沌未开”乃是唯一的守势,功力高者,足可布起十一层剑幕,方圆丈许之处都受剑幕庇护,滴水难入。
但是天虚道士毕竟年纪还轻,功力不深,只能布起七层剑幕,眼见林煌剑刃劈落,连破六重剑网,天虚道士心头大骇,身形陡退,逼气催剑,招化“初现太极”,想要卸开那劈落的万钧力道。
不过他的剑式固然奥妙,修历到底还浅,加以林煌此时施展的是修罗门的秘法,可借吐血之术,催提全身潜力,付诸一出,所施出的劲道,较之方才何止增强一倍。
是以双方相较之下,优劣立见,刹那之间,只听“当”的一声,天虚道士手中的短剑已被击落,那枝盘龙剑直穿而去,朝怔愕中的天虚道士射到。
天一道士未料天虚会如此不堪一击,仅仅一招,便被林煌将那招“混沌未开”破去,惊骇之下,双手平推而出,喝道:“林煌,慢来。”
他虽然发出“太清神罡”,可是林煌的剑是何等迅速?眼见天虚便将会一剑殒命,伏尸于地。仿佛变成空气,溶化在黑暗中。
他心头一怔,剑势稍稍一顿,便听到一声沉喝道:“你与小孩子拼命,岂不是太过分了?”
话方一入耳,他已觉得劈出去的剑势受到极大的阻力,似乎停了下来。
目光一闪,他只见面前出现一个蓬头垢面,满袖油光的老叫化子。
那老叫化子左手上挽着天虚,右手两指捏住林煌刺来的盘龙剑尖,任凭剑上寒芒进射,竟然伤害不了他分毫。
林煌手握长剑,催劲下劈,却因剑尖被对方捏住,而无法动弹,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所面对的是山川河岳,尽管如何出力的功击,也是徒然。
一个人的力量,又如何能跟“大自然”来对抗呢?
林煌口中含着那一口鲜血,正要吐出来,但是那种无法抗拒的感觉,一印人心里,使得他立刻万念俱灰,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老叫化见到林煌满脸涨得通红.沉声喝道:“你还不快把这门邪功散了,真想要全身碎裂不成?”
林煌知道施展这门“修罗搜神大法”是有去无回,若不制敌,必定气血回崩,裂体而死。
此刻照那老叫化叫他散去搜神大法,他却无法照办,顿时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郑君武抢前一步,道:“邹老前辈,本门的搜神大法,一施展出去,便无法中途散功,尚请老前辈成全……”
那个乱发如草,满身油污,双手却莹如玉的叫化子,正是传说中的丐仙邹武。他闻得郑君武之言长眉微轩,道:“什么?那老魔头传你们这歹毒的功夫时,竟没有教你们散功之法?”
他目光闪处,见到林煌跟中全是乞怜、悔恨之色,不由嘴角一撇,道:“若是按你的作为,该让你自食恶果,姑念我跟那魔头还有见面之情,就放过你这一遭!”
说话之间,他左手大袖一拂,发出一股柔和的气劲,将林煌体内提起待发的劲道缓缓散去。
林煌本是全身如向火焰聚燃,即将面临爆炸,被这股温柔清凉的气劲拂体面下,顿如承接迎头酒下的一片冷雨,通体舒泰,心火俱熄。
他咽下了含在嘴里的那口鲜血,正想要跪下来叩头致谢,谁知倏觉全身酥软,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郑君武见到林煌身子摇晃了一下,瘫软了下来,连忙抢前将之抱住,道:“三哥,你……你怎么啦?”
林煌嘴唇嚅动了一下,却说不出话来,郑君武目光闪处,只见那枝盘龙软剑竟然已断成寸寸,只剩下一枝剑柄,还握在林煌的手里。
他心头大震,还以为林煌已被丐仙邹武神功震伤,悲伤地道:“邹老前辈,我……”
丐仙邹武道:“他这是气直骤然回窍之故,无甚要紧,只要回去好好休养半个月就行了。”
郑君武听他这么说,这才放下心来,颤声道:“谢过老前辈成全之恩。”
丐仙邹武冷哼一声,道:“若不是当年老夫跟你师父有过一面之缘,按照他今日这种作为,就该让他自食其果,气血倒崩才对!
郑君武俯首聆听,唯唯诺诺不与答话。
丐仙邹武道:“好在是我来了,不然让他伤了天—和天虚这两个孩子,你们修罗门的魔崽子,就算是百死也难赎这大罪!”
郑君武垂首道:“是,前辈教训的极是,敝师兄一意孤行,晚辈也曾加以劝阻,无奈……”
丐仙邹武挥了挥手,道:“好了,你也不用多说了!”
他侧过身来,只见天一和天虚两个小道士束手而立,吭都不敢吭一声,那种恭敬的样子,使人看了不禁好笑。
丐仙邹武笑骂道:“我就知道,这一定是你这两个小杂毛惹出来的祸,不然人家要跟你们拼命做什么?”
天一道士尴尬地道,“师伯,这……”
丐仙邹武道:“你不用解释了,极乐道友叫你们好言相劝他们离开,大概你们心里不服气,认为这儿是洞天福地,不能让修罗门下的魔崽子无缘无故的闯进来,所以逞强显能,要卖弄一下你们学到的那么些破铜烂铁,对不对?”
他目光一闪,落在天虚小道士身上,笑骂道:“天虚,你说,是不是你惹出来的祸?”
天虚咧了下嘴,道:“师伯明鉴,您老人家神通广大,明察秋毫,小的不敢欺骗您……”
丐仙邹武叱道:“呸!小猴崽子,少跟我老人家嘻皮笑脸了,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虚将经过的情形,简单的述说了一遍。
丐仙邹武骂道:“你们不服气他们闯进九九归元阵中,所以要让他们瞧瞧厉害?呸!你也不想想,才练了几天功夫,竟想要三招制服人家?若不是我老人家及时赶到,你们这两个杂毛,早就成了肉酱一团了。”
天一和天虚受到叱责,不敢吭声。
丐仙邹武望了站在天昊道长身旁的葛仙童一眼,那崩紧的面孔上有一丝笑容,招手道:“孩子,你过来,让老叫化看看。”
葛仙童一生可说从未经历过这种奇异的事,在这一日—夜之中,他目睹了骇人听闻的奇功,看见了神奇莫测的异人,以致那颗稚幼的心灵,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此刻,当他见到那师叔见到了尚要躬身屈膝的老叫化子,在向自己招手,他心中不由一阵畏惧,瑟缩着不敢过去。
天昊道长推了推葛仙童,道:“仙童,邹老前辈叫你,你还不快过去?”
葛仙童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跪下朝丐仙邹武磕了个头,道:“晚辈葛仙童,叩见邹老前辈!”
丐仙邹武右手虚虚一招,便将葛仙童抱了起来。
他仔细的端详了一下葛仙童,道:“嗯!这孩子的确很可爱,难怪天一和天虚那两个小杂毛会喜欢你。”
葛仙童被邹武抱在怀里,几乎有些手足无措,再一听到他如此称赞,更是脸孔涨得通红。
丐仙邹武怜爱地捏了捏葛仙童的面颊,道:“孩子,你叫葛仙童?”
葛仙童点了点头。
丐仙邹武摸了摸葛仙童的耳后,突然咦了一声,问道:“孩子,你是哪里人?”
葛仙童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丐仙邹武道:“你父亲是谁?”
葛仙童依然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丐仙邹武凝目注视着郑君武,道:“这孩子是修罗门的弟子,对不对?”
郑君武恭声道:“禀前辈,仙童是本门帝君关门的弟子。”
丐仙邹武道:“那他的来历,你们会不知道?”
郑君武道:“这个……”他顿了顿道:“仙童是我三哥在七年前出外时携回的!当时他只有三岁多,所以只有我三哥知道他的来历……”
邹武目光一闪,望向林煌,只见他面泛青白,全身瘫软,蜷伏在郑君武的怀里,显然内伤极重。
郑君武惶急地道:“邹老前辈,我三哥的伤……”
邹武道:“他死不了的,不过这一回去,最少得躺上个把月,才能复原……”
他略一沉吟,扬目道:“天昊,你过来。”
天昊道长吃了一惊,不知道为何邹武会认得自己?他急步向前,躬身打了个稽首,道:“邹老前辈呼唤贫道,有何教示?”
邹武道:“你身上有没带玄玉丹?”
天昊道长忙道:“禀前辈,弟子带的有,此外还有一瓶参露丸……”
邹武道:“他气血回逆,元阳玉升,用一颗玄玉丹便行了。”
天昊道长不知邹武为何要为林煌救治,略一犹疑,邹武似是猜出他的心情,道:“此子颇似老夫昔日故人之后,老夫需要向林煌问几件事,来澄清心中疑窦。”
天昊道长唯唯应诺,取出玄玉丹,喂入林煌嘴里。
邹武道:“你只须用修罗门平常之帮助行功手法,替他推拿一番,气血行一周天,便可助他平复。”
郑君武应了声,连忙扶着林煌躺在地上,自己盘肆坐于一旁,伸手替林煌施功推拿起来。
邹武抱着葛仙童,右手轻抚着他的黑发,似乎在沉思什么。
葛仙童被邹武搂在怀中,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尤其是从邹武袖角传来一阵阵的浓浓的油腻之气,冲得他更加难受。
他轻轻地挣扎了一下,邹武受到干扰,自沉思中醒了过来,俯望满面窘态的葛仙童,慈蔼地一笑道:“孩子,你要下去,是不是?”
葛仙童道:“老前辈,我……”
邹武放下葛仙童,道:“天一,天虚,你们牵着仙童,我有一件事要向林煌弄清楚。”
葛仙童望着躺在地上的林煌,问道:“老前辈,我三叔没关系吧?”
邹武道:“他内腑受伤,需要好好的休养两个月……”面色一正,道:“孩子,你的面貌极似我昔年的一位好友,所以我需向你三叔查询一下你的身世,等会他醒来之后,你和天一藏在一旁,不可出声,知道吗?”
葛仙童有些疑惑地眨动一下黑眸,问道:“为什么呢?”
邹武道:“我那老友有一子一女,他的儿子在十二年前成亲,听说育一怜儿,当年我在海外修炼,没回中原,等到五年之后,我重返川东,他们全家已经搬走,屋宇也付之一炬,多年来,我曾到处找寻,始终没有消息,是以我……”
葛仙童笑道:“老前辈,您看我长得像您的老友,所以以为我是他的后人?”
邹武颔首道:“不错,老夫是这么想。”
葛仙童笑道:“没有这么巧吧?”
邹武道:“老夫也希望不会这么巧,否则……”说着,他的眼中神光暴射,在这昏黯的洞窟里,如同炬光般闪烁着熠亮的光芒。
葛仙童吓了一跳,连退两步,天一道人赶紧伸手握住了葛仙童的手,道:“小兄弟,别害怕,邹师伯对你没有恶意。”
天昊道人一直默然注视着邹武和林煌的情形,他心中思潮汹涌,反复起伏,一时未能平歇下来。
他听到邹武对葛仙童所说之话,心中顿时想起昔年青城派覆灭之事,忖道:“据说丐仙邹武原是川南一个樵夫,后来在青城深处迷失,无意中进入一个古洞,得到昔年许真君留下的半本道书,是以才……”
想到这里,他听到邹武道:“天昊道人!”
天昊道长愣了一下,忙躬身道:“老前辈,有什么事需要贫道效劳?”
邹武道:“天昊,你身为三清弟子,怎会跟修罗门的人走到一块呢?”
天昊道长道:“晚辈此次到玄妙观中,无意间遇见林施主和郑施主两人……”顿了顿,道:“由于贫道俗家妹子嫁给了修罗门神力天魔赵龙,故此……”
邹武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他指着赵恨地道:“那个家伙装成像我老叫化的徒孙,便是你的外甥?”
天昊道长恭声道;“前辈说的不错,那正是贫道的俗家外甥。”
邹武道:“昔年在茅山,我跟你师祖曾盘桓了半个月,相对谈经论道,相处极为愉快,自他尸解之后,我便远至海外,留连东海七十二岛之间,多年末返,此次回归中原,也是夙缘,既遇见你,又见到了仙童……”
他望了葛仙童一眼,道:“修罗门造孽太多,虽然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已经息隐海外,或居于深山洞天,不问俗事,但是白氏一门昔年曾遭修罗门攻击,多年来卧薪尝胆,亟思复仇,眼看又是一场杀劫,你既处身三清,便不该介入这场仇恨之中,否则到时玉石俱焚,谁也无法救你……”
天昊道人听了全身冒汗,躬身道:“贫道敬领教诲,这就携同敝甥,回归茅山。”
邹武颔首道:“嗯!这才是明智之举,记住,二年之内,绝不可下山,否则到时劫难一到,就悔之晚矣……”
天昊道长道:“老前辈,如果修罗门在这段期间找上茅山,晚辈……”
邹武微哂道:“他们自身难保,如何还有能力再找你的麻烦?”
天昊道长顿时记起,太虚道人跟他说起那有关杨苓之事,心中颇有所悟,恭敬地行了—礼,道:“无量寿佛,晚辈这就告别前辈,回返茅山。”
邹武点了点头,侧首道:“天虚,你带天昊道人出洞。”
天虚道人应声,道:“道兄,请一一”
天昊道长伸手一招,道:“恨地,我们走!”
赵恨地犹疑了一下,望着郑君武,道:“大舅,我师叔他们……”
天昊道长沉声道:“他们有他们的路可走,你又何必为他们操心?”
赵恨地道:“可是我父亲还在修罗宫里,我不能就此一走了之……”
天昊道长轻叹口气,道:“唉,孩子,难道你没能从邹老前辈的话中听出,修罗门即将遭到大劫,到时候必然难逃覆灭……”
赵恨地心中意念紊乱,不知该随天昊道长到茅山去,还是留在师门,一时难以决定。
就在这时,他的面前仿佛有炬光一亮,现出了一张宜嗔宜喜的秀靥,那美丽的笑靥曾使他神魂颠倒,萦梦缭绕。
他心中暗暗道:“苓妹,为了你,就算我要粉身碎骨,我也不能离开修罗门……”
一念至此他毅然道:“大舅,请恕我。甥儿既生为修罗门人,死亦为修罗门之鬼,我不能随你老人家到茅山去了……”
天昊道长还没说话,只听得林煌道:“壮哉斯言,恨地,你不愧是我修罗门未来的继承人,忠心耿耿,可表天日……”
赵恨地只见林煌缓缓的站了起来,兴奋地道:“三叔,你好了?”
林煌虽然站了起来,可是面色依然苍白如纸。
他朝赵恨地笑了笑,道:“我没有关系了,多谢你的关心。”
天昊道长见到赵恨地坚决地不跟自己回返茅山,暗暗叹了口气,道:“林兄,请恕贫道先走了,贫道原是山野之人,不适尘嚣,这次回山,将永绝江湖,不再作出岫之云……”
林煌冷冷道:“很好,希望大舅爷你能修炼成仙,白日飞升……”
天昊道长苦笑了下,把手中的修罗令交给林煌,道:“林施主,这是贵门符令,请收回去。”
林煌接过修罗令,只觉百感交集,心潮汹涌,难以自己。
为了使李金贵的身份不致暴露,好将来为修罗门所用,成为打入白氏大院的一着棋。
林煌曾一力担保,将这块修罗令牌取出,交给李金贵佩戴。
后来李金贵在玄妙观中遇到太虚道人的迷魂大法考验,没有泄底,反而由于他的祖母的出现,而使得事情变得更为复杂。
林煌就算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李金贵的奶奶便是昔年名震江湖的金花女侠金琼华。
由于李金贵的陷于玄妙观,使得林煌劳师动众,带领门人,进入玄妙观中,几乎要将玄妙观中开秘会的各派高手一网打尽。
那时若非是天昊道长的出现,很可能整个玄妙观已经付予一炬。
没想到他与天昊道长握手言欢之际,李金贵已逃出了玄妙观,而无意中闯到了这里。
因为这无数错综的结果,竟使得他见到了久已未履尘世的隐侠剑仙,并且使李金贵受到极乐真人的青睐……
最令他难过的,还是他以一生的修为,竟然不是抱玉真入门下的守洞童子三招之敌。
若不是羞愤难当,他又怎会孤掷一注的施出“修罗搜神大法”?
幸而有邹武的出现,这才免去了气血回涌,全身暴裂而死的惨状……
一时之间,无数杂乱的意念,在林煌脑海出现,他长叹口气,道:“唉!总算收回了这块令牌,否则我万死也难辞失察之咎。”说着,将修罗令放回怀中。
当他抬起头时,只见邹武默然凝注着他,眼中似乎带着怜悯、同情之色。
林煌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感觉,似乎觉得受到侮辱。他的脸肉抽搐了一下,单手握拳道:“邹老前辈,多谢你的救护,晚辈……”
邹武一场手道:“免了,我老叫化用不着你谢,你要谢,该谢天昊,若非他的一颗玄玉丹,只怕你得多躺一个月。”
林煌躬身行礼,道:“大舅爷,多谢你了……”
天昊道长立掌打了个稽首,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贫道但望林施主能善待恨地,他日……唉……”
他说到这里,长叹口气,深深望了立在一旁的赵恨地一眼,转身道:“贫道就此别过,各位珍重了。”
林煌眼看着天昊道长跨开大步而去,那天虚道人紧随在旁,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黝黑的洞中深处,只觉心头茫然若失。
赵恨地嘴唇蠕动一下,却没说出一句话来,他怔怔地望着天昊道长悄然离去,心中更是百味杂陈。
这个老道在他来说,等于世上唯一的亲人,本来要携他远离江湖的凶险,与未来将面临的可怕的劫难,然而他为心中所爱的杨苓,放弃了这个机会。
但是,这是否值得呢?
“值得的。”赵恨地忖道:“为了八妹,我就是粉身碎骨,也是值得的……”
他虽是这么想,却对天昊道长的离去,感到有些依依难舍,不知不觉中,眼眶已经湿润起来。
洞中有了一阵短暂的沉寂,接着,只听林煌干咳一声,道:“邹老前辈,您老人家还有什么指示?否则晚辈等要回修罗别府去了。”
丐仙邹武道:“你等着,我有话要问你。”话声一顿,道:“天一,你带仙童回观去跟金贵见见面吧!”
天一应了声,还没说话,林煌已急道:“小道长请慢点。”
天一道人皱起双眉,道:“林施主,你的苦头还没吃够,是不是?”
林煌在修罗门中是居于鼎足的地位,谁不尊敬他,谁知到了这里,却被一个小道僮如此藐视。
顿时,他的脸色不由一变,然而当他一想到自己目前所处的情势,那勃发而起的怒火,却又被他悄悄的抑制下去了。
他苦笑了下,装作没有听到天一的话似的,侧身对邹武道:“邹老前辈,您是武林前辈高人,也该明白江湖规矩,葛仙童乃是本门帝君的关门弟子,如何能够……”
丐仙邹武微笑道:“林煌,你用不着拿江湖规矩来套我,我老叫化也没用武林辈份来压你,我只是不愿让仙童听到有关他的身世……”
林煌一怔,道:“前辈之言,在下不明白……”
丐仙邹武脸色一整,冷笑道:“你不用跟老夫装蒜,此刻幸好是我在此,还愿意跟你费点口舌,若是程无忌那老家伙在这儿,就凭你这态度,你就有苦头吃了!”
巨剑神君程无忌剑法通神,却性如烈火,生平嫉恶如仇,对于邪道妖孽,从不轻饶,一生之中凭着手里一柄五尺巨剑,曾横扫黑道巨擘,在雁荡绝顶群魔大会时,一剑歼灭当时名震武林的九名巨魔,挑了一教三会,名震武林。
当然,这是将近五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修罗门尚立坛关外,无力东进,中原群雄逐鹿,教派林立根本不容这些漠北关外的邪魔涉入。
直到后来,江湖情势混乱,经过一场极大杀劫之后,中原各大帮派实力衰微下来,修罗门才有机可乘,渐渐渗入中原,从而立足……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丐仙邹武一提到巨剑神君程无忌昔年那些辉煌岁月,惊人作为,林煌立即便感到—股极大的压力,面肉禁不住抽搐了一下。
丐仙邹武一指葛仙童,道:“此子无论是否为我昔年老友之后,他乃明珠仙露,绝不能留在你修罗门中,他日劫难起时,玉石俱焚,就太可惜了。”
林煌险色发青,道:“老前辈之意.是非要留下仙童不可?”
丐仙邹武道:“不错,程无忌那老头一生逍遥,到老才想到要收徒,却一直找不到适当的人才,我看此子聪明,颖慧,想要将他荐入程老头门下……”顿了顿,又道:“你别认为我老叫化是不懂人情,我这是跟你们结个香火缘,对修罗门以后多少有点好处……”
林煌眼珠乱转,似是在权衡利害,稍过一会,他侧目望着郑君武,道:“六弟,你认为邹老前辈的意思如何?”
郑君武还没说话,只听得葛仙童道:“六叔,仙童不愿跟他们走!”
邹武一挥手,道:“天一,你把仙童带走!”
葛仙童用力挣扎,却哪能挣脱天一之手?天一右手轻拂,已闭住了葛仙童的睡穴,然后将他抱了起来。
邹武道:“天一,把仙童的那只宠物也带走,免得他醒来后更难过。”
天一应了一声,顺手又将雪狸抱住,然后转身朝洞里行去。
赵恨地默然立在洞中,将整个的情形都看得清楚,当他见到天一抱住葛仙童,转身要走时,只觉胸中一股怒火勃然欲发。
他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双手握拳,准备冲上去阻止。
郑君武急忙伸手将他拦住,低声道:“恨地,不可冲动!”
赵恨地面上有易容药,看不清表情,可是从他眼中宣泄出来的感情,是那样的悲痛,愤怒……
他咬了咬牙,握住了郑君武的手臂,道:“六叔,我……我好难过。”
郑君武轻叹口气,道:“情势比人强,眼前正是打断牙齿和血吞的时候,我们必须要忍耐……”
赵恨地眼见天一抱着葛仙童和雪狸,走到晶壁之前,不知怎地,身形一闪,便已消失在眼前,仿佛化为空气,散发化开……
赵恨地知道在那晶壁之旁,必然有一道暗门可供出入,他心中一阵冲动,想要冲过去。
郑君武抓住了他的肩膀,沉声道:“恨地!不可激动。”
邹武斜目睨视着郑君武,道:“听说你已经学得千面魔崽子的易容功夫,号称巧手,对不对?”
郑君武霍然一惊,不知丐仙邹武为何在隐居遁世四十年之后,依然还对修罗门的情形如此了解。
他干咳一声,道;“晚辈所学,乃是雕虫小技,巧手之名,也是让人胡乱叫出来的,前辈如何能够深信?”
邹武嘿嘿一阵怪笑,道:“你们以为老叫化已经遁世多年,便不知道江湖上的事了?”
他取下背上的红漆葫芦,打开塞子,仰首喝了两口酒,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须边的酒渍,赞唷地道:“啊,真是好酒!好酒。”
他目光一闪,将酒葫芦朝林煌一伸,道:“你们要不要尝尝这美酒?”
林煌此时怎有心情饮酒?就算是山珍海味摆在他的面前,只怕他也难以下咽。
他苦笑了下,道:“多谢老前辈赏赐,晚辈无福消受……”
丐仙邹武眯着眼,道:“林煌,这酒得来不易,乃是西域车迟国进贡的,老叫化深入皇宫内苑,好不容易,才偷了两桶出来……”
说着,咕噜噜又喝了几口,然后继续道:“所谓葡萄美酒夜光杯,要喝这种酒,该用夜光杯才行,我用酒葫芦,滋味总是差那么一点……”
林煌见他突然又谈起喝酒来,不知他又要弄什么玄虚,试探地道:“老前辈,如果你老人家没有什么吩咐,我们要走了……”
丐仙邹武一瞪眼,道:“你急什么?我老叫化若不叫人给你们带路,只怕你们出不去,等天虚小杂毛回来了再说。”
林煌听他这么说,这才恍然大悟,知道邹武此举,实是已防到自己和郑君武后去了,会立即追杀天昊道长,所以才拖延时间,要等天昊走远之后,才放自己离去……
丐仙邹武轻咳一声,道:“其实人之一生,劳劳碌碌,整日里争名夺利,勾心斗角,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放下名利之心,在酒里找乐趣来得好,古人说:‘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诚不我欺也!”
他拎着酒葫芦,缓缓向晶壁行去,一面继续道:“你们为了重出江湖,深藏地府,苦心孤诣的筹划复仇之举,其实又那知人家已将你们的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凭你们眼前这点子实力,要想进窥白氏大院,那可像蜻蜒撼柱,挟山超海,万万不能……”
说到这里,他已走到了晶壁之前。
林煌听他的话中隐含玄机,仔细—思忖,不禁身上冒起了冷汗,追问道:“老前辈,你是说敝门已经有白氏家族的人潜入?”
邹武冷笑道:“老夫可什么都没说……”他目光—扫郑君武和赵恨地,道:“当年之事,错全在你们,你们既经挫折,便当隐姓埋名,从此不再履足江湖,或者退回你们的老巢,可是你们却不图如此,反而想争霸江湖,用那些年轻人的头颅,来作为你们的踏脚石,让他们的鲜血来染红你们的名号,林煌,你想想看,这样值得吗?”
林煌默然倾听,不敢反驳。
邹武轻叹口气,道:“老夫自早年前隐迹江湖,便已不沾血腥,这次实在是不忍心再见江湖杀孽,所以才苦口婆心的劝你们……”
“哈……”一缕笑声似是来自天宇,又似传自地阙:“老叫化,你活得愈老,愈是婆婆妈妈起来,跟这些执迷不悟的魔崽子有什么好说的?还不快回来喝酒?不然抱云子那老家伙,又要找我下棋了……”
丐仙邹武仰首而视,洞中众人但见他的嘴唇微微启动,却不闻声音发出,知道他是以类似“千里传音”或“传音入密”的功夫,将话语传出。
当丐仙邹武停止了嘴唇蠕动的动作,接着便听到一声敞笑在洞中回荡:“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我不好,一时意气赢了甄道友三手棋,以致抱云子说我棋艺大进,非逼我下一局不可,老叫化,你想想看,我那两手臭棋,怎是抱云子的对手,这不明摆着要我丢脸吗?你还不快回来解围,我可要骂人了。”
丐仙邹武哈哈一笑,道:“老魔头,谁叫你又逞能了?活该你耍受点罪……”
北海魔尊罗岳不知人在何处,却以传音之术,将话声从谷中传入洞里,使人听了,仿佛他就在身边一样。
但听得他呵呵一笑,道:“老叫化,你要让老夫受罪,老夫就拿你的葡萄美酒出气,非喝光不可!”
丐仙邹武笑道:“你尽管喝就是了,反正老夫也就只有那么半坛了……”
北海魔尊罗岳接着道:“老叫化,你在栖霞峰左第五株松树底下,还埋着有一坛‘金波玉露’,老夫也一并喝了……”
丐仙邹武没等罗岳这句话说完,已急得几乎跳了起来,嚷道:“老魔头,你可千万不能动我的‘金波玉露’,不然我可要跟你拼命……”
北海魔尊哈哈大笑,道:“那你快回来替老夫解围吧!”
话声方落,丐仙邹武还没接上去,只听得一声缓和低沉的话浯接连响起:“邹老哥,别听老魔头的恐吓,老夫替你守着他,谅他也不敢去挖那坛‘金波玉露’!”
邹武接声道:“程老弟,多谢了!”
那说话之人,显然便是昔年雁荡歼魔,后来纵横海上的巨剑神君程无忌。
但听他敞笑一声道:“谢什么?你老哥替我找了这么可爱的一个徒儿,我还没谢你呢……”
丐仙邹武道:“程老弟,葛仙童乃是老夫昔年故人之后,青城葛朴之遗腹子,今日能找到他,并且将之交给你,老夫平生之愿已下,该谢你才对……”
北海魔尊罗岳的话声又接连的响起:“海盗头子,你听到没有?老叫化将那小子交给你做徒儿,根本就不存好心,你还谢他个屁,不如我们去挖了那坛他视若命根的‘金波玉露’,大伙喝了……”
丐仙邹武几乎跳脚,道:“老魔头,你千万不能这么做,否则我跟你没完没了。”
一声爽朗的话语有如金石相击,在洞中响起:“老叫化,你别听老魔头的空言恫吓,贫道将他拉到棋枰旁,便够他头痛了,他哪还有空去偷你的私酒喝?”
北海魔尊罗岳嚷道:“假杂毛,你饶了我好吧?我认输总行了吧?”
话声一顿,再也听不到抱云子和罗岳说话了,邹武举起酒葫芦,喝了两口酒,只听巨剑神君程无忌传音道:“邹老哥,你放心处理你的事,那老魔头已经被抱云子假杂毛拉去下棋了。”
丐仙邹武道:“程老弟,我有半盏茶光景就回来了,你等我一下,我还有话要跟仙童说。”
程无忌道:“我在裁云小筑等你。”
语声一停,洞中又回复寂静。
但是洞中的林煌等人,心情却依然激荡不已,没有立刻平复下来。
他们不久前,从聚影壁上只见列入,而不闻其声,此刻,却闻其声而不见其人。
但是那一段段嬉笑谑骂的对话,却使他们觉得自己就处身其间一般。
须知像丐仙邹武,极乐真人,北海魔尊,棋仙抱云子,巨剑神君等人,都是远离江湖数十年的前辈高人。
在武林之中,对于这些人的传说,各有不同,但是都不能否认,他们皆已成为飞行绝尘,凌驾群雄之上的隐侠仙一流的人物。
这些人在众多的武林人物中,独特异行,超类拔萃,就如同远离尘世的明星一般,发射出熠熠的光芒,照亮江湖。
江湖人对于这些人只闻其名,而不见其人,林煌和郑君武还是在昔年习艺时,曾从其师托人绘制的当代奇人绢书中,见到这些人的面貌。
那时,由于他们距离这些剑仙缓的高人太远了,只把这些人当作传说中的人物,并没受到什么震撼。
如今,他们不但见到了活生生的人,并且还听到这些奇人在斗嘴的话声,明白这些剑仙依然有跟常人—样的七情六欲,这种震撼就如重重拍岸的怒涛般,接二连三的击打着他们的内心……
尤其是林煌,一听到丐仙邹武提起葛仙童乃是他的故人之后,青城遗孤,更是觉得—股冷流从心底寒起,浑身都在微微颤抖起来。
郑君武心中的震动未复,便见到林煌脸色发青,浑身颤抖,更加惊骇。
他急步上前,扶住林煌的身子,低声问道:“三哥,你怎么啦?”
林煌深吸口气,道:“我……我的头好晕,大概是内伤之故……”
丐仙邹武冷冷一笑,道:“林煌,你也不用掩饰了,方才你的内伤固然重,却也不会就此倒下,想必是听到老夫提起青城血案之故,所以你一时心虚,以致才会有此现象……”
林煌苦笑道:“邹老前辈,我……”
丐仙邹武挥手道:“你不用害怕,老夫双手已数十年未沾血腥,绝不会对你们下手,只不过仙童既已投入程老儿的门下,等他以后知道他葛氏一门的灭门血案,全是你们修罗门经手的,只怕他以后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林煌和郑君武全都怔在那儿,不知该要如何回答才好。
他们只觉心潮汹涌,不能遏止,仿佛眼前出现一幕极其悲惨的情景,葛仙童仗着一柄巨剑,冲进地下宫阙之中,将修罗门下大小一齐杀戮殆尽,血流成河……
但是他们意念一转,又对此事存着一份侥幸之感。林煌忖道:“仙童才两岁便被我携至宫里,本门上下都对他极好,或许他不会对本门施以如此残酷的手段吧?”
然而当他一想到,当葛仙童知悉青城一派的覆灭,全是修罗门下三百高手,一夜之间的杰作后,葛仙童会为了一己的感情,而不忍报复吗?
一念及此,林煌但觉眼前红光闪动,仿佛全身都浴在血海之中,几乎都不能呼吸。
到此,他方知道仇恨的可怕,冤冤相报,永无止息……
他的脸肉抽搐了一下,哑声道:“邹老前辈,如果你还没有什么吩咐,晚辈等要告辞了。”
丐仙邹武默然凝视他们,眼中露出悲悯的神色,轻叹口气道:“你们昔日亲手造下的孽,总有一天要用你们自己的鲜血来偿还,只是老夫不忍见到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悲惨情景……”
他摇了摇头,道:“唉!冤冤相报,何时能止?世人也未免太愚蠢了?”
林煌和郑君武默然聆听,只觉心中滋味杂陈,不知是酸是苦?
就在此时,天虚道人已闪身飘了进来。
他见到洞中的老少众人一齐面色凝重,默然不语,似乎吃了一惊,狐疑地走到丐仙邹武身前,躬身行礼道:“邹师叔,弟子回来了。”
丐仙邹武哦了声道:“天虚,你已经把天昊道长送走了?”
天虚应声道:“弟子陪天昊道长远离山区,这才赶返。”
丐仙邹武喝了口酒,问道:“此刻是什么时辰了?”
天虚道人道:“禀师叔,大概是巳时一刻光景。”
丐仙邹武道:“你就送他们出洞吧,要快点回来,午时三刻,你师父有重要的话要吩咐。”
天虚道人应了一声,道:“弟子晓得。”
丐仙邹武挥一挥手,道:“你们去吧!”
林煌单手抱拳,行了一礼,道:“多谢老前辈,晚辈等告辞了。”
丐仙邹武嘴唇动了下,似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轻叹口气,转身而去。
林煌和郑君武只见到人影一晃,丐仙邹武那高大的身影已消失在眼前,仿佛化为一缕轻烟,在空中淡去……
虽然他们知道那块高大的晶壁旁,有一道暗门可以通经那个山谷里,可是丐仙邹武这种神出鬼没,蹑形化影的轻功,也不禁使他们吓了一跳,叹为观止。
郑君武以易容之术与轻身功夫自傲,如今眼见丐仙邹武这种轻功,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叹不如。
自此,他才相信江湖中传言,那些剑仙们已至飞行绝迹,无法寻觅的地步,心中也更加为之颤悚不已。
天虚道人见到他们面上的神色,不屑地撇了下嘴,道:“两位,可以走了吧?贫道还有事呢!”
林煌道:“多谢小道长带路,请——”
天虚道人睨了他一眼,道:“你们这三人里,就数你最坏了,贫道在前面带路,你可别在后面弄鬼,不然……”
他冷哼一声道:“我一走了之,就让你们在洞里兜个三天三晚。”
林煌苦笑了下,还没回答,郑君武已面上堆笑道:“怎么会呢?小道长,我们已九死一生,绝不敢再对道长不逊……”
天虚颔首道:“你们知道就好了。
他挥了挥手,道:“我在前面先行,你们跟着来吧!”说着转身行去。
林煌招呼道:“恨地,你扶着我,我们这就随天虚道长出去了。”
赵恨地没想到林煌会变得如此虚弱,赶紧应声走了过来,将林煌扶住。
林煌轻咳两声,单臂架在赵恨地的肩上,在他的半扶半搀之下,缓缓的随在天虚道人之后,向洞外行去。
一路之上曲曲折折,也不知道天虚道人是如何认得这些路的,但见他绕洞而行,毫不犹疑,脚下如行云流水,穿行在洞窟之中,不一会便已来到那巨大的水晶矿床之中。
林煌等人是在夜里入洞的,当时在火光照耀之中,便已惊叹这座庞大的水晶矿窟里,所蕴藏的丰富的矿苗。
此刻再度步入其中,发现有阳光自洞外折射而入,落在那片片,丛丛的水晶石上,反映出嫣紫姹红,橙黄晦绿等等各色各样的光芒,灿烂无比,使人望之目炫……
郑君武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叹息:“唉!真是壮观!老夫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奇瑰壮丽的情景,真使人叹为观止……”
赵恨地已经看得呆了,忘了置身何处,更忘了继续前进,嘴巴张得大大的,愣在那儿。
林煌也在一时之间目迷五色,禁不住脸上露现贪婪之色,喃喃道:“真是可惜巨大的财富弃于此地……”
天虚道人站在丈许之外,回过头来,望着他们三人,嘴角浮现不屑之色,道:“喂!你们到底是走不走,贫道可不耐烦在这儿陪你们。”
郑君武悚然而惊,面上陪笑道:“走,当然走,不走留在这儿做什么?”
天虚道人冷笑道:“我还当你们舍不得这些宝物,想要留在这儿呢!”
他说着,撇了下嘴,转身便欲行去。
林煌唤道:“道长,且慢。”
天虚道人转过头来,皱眉道:“林施主,又有什么事?”
林煌推了下赵恨地,向前走了数步,道:“天虚道长,这些矿石若是开采出来,价值极巨,为何令师没有将之好好利用,却任由其荒废?”
天虚道人道:“这座矿中不仅有水晶,并且还有其他宝石,开采出来,自然价值连城,可是却有动不得的苦,不然,丁师兄在十年前早就动手,还等到现在?”
林煌哦了声,道:“为什么?”
天虚道人微晒道:“林施主,你眼红了,是不是?”
林煌连忙辩道:“道长此言差矣,我林某人走遍名山水泽,五湖四海,见过无数珍奇宝物,岂会被这—座矿物所迷,我只是感到奇怪而已。”
天虚道人好奇地道:“奇怪?这有什么好奇的?”
林煌道:“这座水晶矿,想必是昔年六丁神斧丁中齐开辟洞府时所发现的?”
天虚道人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是丁师兄发现的……”话声一顿,诧异地问道:“咦!你怎么晓得这座洞府是我丁师兄动手开辟的?”
林煌道:“昔天之下,唯有六丁神斧丁大侠才有此天生神力,能独力开辟此等巨大的洞府,除此之外,天下还有谁能完成此一巨大的工程?”
天虚道长道:“姓林的,你错了。”
林煌哦了声,道:“道长此言……”
天虚道长道:“十几年前是家师发现此地蕴有宝矿,这才携着我师兄来此,准备开辟一座洞府,在此隐居修行……”
他的目光扫了那一丛丛、一簇簇的矿苗一眼,继续道:“你晓得一个修道的人,要怎样才能修至功德圆满,白日飞升吗?”
林煌之与天虚道人谈论此—矿床之事,是希望借此了解抱玉真人等人开辟洞府于此山中的经过,以及今后的意图。
他的最终的目的,还是在觊觎这一庞大的财富,准备将来能由修罗门将之开采出来,以作为进一步称霸武林的基础……
是以他一直用话在套天虚道人,希望了解为何抱玉真人未将此一宝矿开采出来的原因。
谁知天虚道人说着说着,突然将话转到了修道人修行之上。林煌微微一愣,道:“请恕在下孤陋寡闻,对于这个一无所悉。”
天虚道人道:“师父曾说过,成仙的法子有许多种,一是登霞……”他目光一闪。问道:“什么叫登霞,你们知道吧?”
林煌和郑君武互望一眼,摇了摇头。
天虚道人似乎对林煌和郑君武的“无知”,而感到遗憾,显然忍不住想要卖弄一下他的学识,清了清喉咙道:“楚辞、远游中曾说:‘戴营魄而登霞兮,掩浮云而上征。’那登霞的意思便是火化躯壳,灵魂飞升,你们知道了吧?”
林煌点了点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原来如此。”
郑君武有些困惑的望着林煌,不知他又在做什么,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跟那小道士讨论起成仙之术来。
可是他明白林煌诡计多端,心思敏捷,这样做必然是有其用意的。
他也随着点头,附和道:“啊,现在我可明白了,小道长,你可真有学问。”
天虚道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可跟学问无关,是我们修道人必需要知道的……”
他顿了顿,道:“除了登霞之外,第二种法子是尸解,其中又包括兵解,乃是以利刃解开尸体,释放灵魂之意。”
郑君武苦笑了下,忖道:“这不等于是自杀么?又如何能够成仙?”
林煌哦了一声,道:“天虚道长,请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
天虚道长肃然道:“第三种法子便是修炼,修炼之法极多,大致可以分感召,服气,守气,避壳,服丹,存想等六种,只要修炼到了某种程度,自然能够脱壳升天,成仙得道。”
林煌哦了一声,道:“小道长,那么令师抱玉真人已经修炼得道,快要飞升天上了吧?”
天虚道长摇头道:“没有,家师虽是已修炼成飞行绝迹,以意驭剑的剑仙之境,但是距离成天仙之地还远……”
郑君武到此时才觉得有些趣味,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天虚道长道:“这就是刚才贫道要说的原因了。”
他默然稍顷,似乎在整理思绪,这才缓缓道:“一般来说,一个修道人要想成道飞升,是离不开财、地、侣、法四个字。”
赵恨地默默聆听,只觉那个小道所说的都是他闻所未闻的事,不由听得津津有味,全副精神都放在天虚道人身上,一时之间.忘了身在何处。
当他听到天虚道人提起那财、侣、地、法四个字时,忍不住心中强烈的好奇,问道:“小道长,请问这四个字该如何解释?”
天虚道人道:“这很简单,财便是钱。出家修行所需要的供养,以及修筑道观房舍,无一不需要钱,所以财是不可或缺之物。”
赵恨地想不到一个置身方外的修道人,首先重视的却是世俗所谓的阿堵物,忍不住笑了出来。
天虚道人瞪了他一眼,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出家人在没有成仙之际,谁不需要吃用?无论衣、食、住、都无一非钱不可……”
林煌颔首道:“道长之言极是,我这师侄极其愚蠢,听不懂道长的珠玑之言,请恕他无知……”
天虚道长沉声道:“我们道家以清虚无为为主,贫道随家师修道已有十年,是以深知一个人的人身难得,此生若不修行,等到寿尽尸败,就悔之晚矣,尤其你们修罗门来自漠北孤寒之地,乃是邪教魔道,一入门中终身受害,所以我忍不住想要点醒你们,希望你们能幡然觉悟……”
林煌应声道:“是!是!老夫等空白活了如许大的年纪,却不如道长之智慧超尘,真是惭愧之极,尚祈道长不吝指教,以开茅塞……”
天虚道人道:“修道人除了练内功之外,尚还要积蓄外功,这种修德积功,救助贫困的行动,更是非钱莫办,所以财字列为修行四大条件之一,何谓不宜?”
林煌等人齐都暗暗点头,明白这财之一字的确极为重要,自古以来,无论是个人经营,兴盛家族或安定邦国都不可或缺,也可以说人只要有生命一天,便一日不可缺钱,否则万事难成……
天虚道人接着道:“除了财字之外,第二重要的便是地。这个地字除了当作位置、房屋解释之外,还可解释是方位,所谓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一个人的个性与其所处的地方有关,地理环境更影响一个人的成就……”
他稍稍一顿,继续道:“修道人更是重视地理,所觅来修行的丹房洞室,必需有仙气灵气,才能帮助修道人早日成道……”
林煌听到这里,才不由得不佩服天虚道人的确有点名堂,不论他的知识是从谁那儿获得的,他能够侃侃而谈,言之有理,便不简单了。
他颔首道:“这第三个条件是……”
天虚道人道:“侣。”
郑君武不解地道:“侣?什么侣?”
天虚道人道:“侣,便是伴侣,也就是修道时的同道,道友互访,切磋研习,乃是成道必需的条件之一,否则纵然独身炼百年,也永为镜花水月……”
林煌恍然道:“那么这第四个条件法的一字,便是指的方法了?”
天虚道人摇头道:“不是方法,乃是诀要,亦即是练武人所需的秘笈,修道人无论是服气、避壳、炼丹,都需要按照正确的方式去做,这便是诀要……“
他顿了顿,道:“昔日东汉左慈系在天柱山石室得到九丹金液经,东晋许逊拜师大洞君吴猛,得授三清法要,唐时吕洞宾得授上真秘诀这才修行圆满,获登仙籍,所以这法之一字,也是不可缺少的。”
赵恨地只觉天虚道人所言的这修道四大条件,简直是闻所未闻,却极为有理。对于他所举例的左慈、许逊两人,虽是无所悉,然而吕洞宾的大名却是自幼便耳闻极多。
赵恨地忍不住道:“道长,你所提的吕洞宾,是不是八仙中的纯阳真人?”
天虚道人倾首道;“不错。”
赵恨地笑道:“吕洞宾三戏白牡丹的事,我从小就听过了,这位神仙可是风流得紧……”
天虚道人正色道:“那只是乡野传说,野史所载,不足采信,吕祖师已是上界大罗金仙,岂会做出那种荒诞之事?”
郑君武道:“道长说的极是,乡野传说,不足采信。”
天虚道人道:“吕祖师自二十岁时在庐山得遇火龙真人获得天遁剑法,后又在长安碰到隐居终南鹤岭的云房先生,随入终南,授传上真秘诀,灵宝秘法,修炼多年,后来云房先生应玉帝之召,赴九天金阙,吕祖师才出山行道,修炼外功,以其隐显变化,度化世人,直到宋徽宗政和年间,还曾入宫除妖,是以徽宗下诏,封之为妙通真人……”
天虚道人娓娓道来,直把赵恨地说得目蹬口呆,欣羡不已。
郑君武也听得感兴趣,问道:“天虚道长,请问那云房先生是谁?怎么我从未听过,他却是吕洞宾的师父?”
天虚道人微晒道:“云房先生乃是上界八仙之一,本名钟离权,是汉朝燕召人……”
郑君武哦了声,道:“原来是汉钟离。”
天虚道人道:“钟离权曾为汉之大将军,奉旨征讨吐蕃时,兵败独骑逃入山中,遇到东华先生得授长生真诀,并获传青龙剑法,服食金丹,逐改名为觉,字寂道,号天阳子……”顿了顿,津津有味的续道:“他在修行了数年后,复遇华阳真人,得传太乙刀圭,火符内丹,自此云游天下,修积外功,功德圆满后,乃在西崆峒紫金皓峰秘洞中,得到一个玉匣秘诀,就此白日飞升,直到唐朝时,他才又履凡尘,游戏人间……”
他自幼即入道门,对于道家的神仙憬慕之极,自然对于传说中的那些神仙们的修行经过、出身来历背得滚瓜烂热,因而此刻说来,流畅已极,仿佛他是亲眼目睹一般。
林煌之诱他说话,乃是为了要弄清楚何以抱玉真人在开辟此一洞府之后,缘何留着这一片广大的宝石矿床不开采,料想不到天虚道人在一打开话匣子之后,便如长江大河般,说个不停,而且说的尽是道家神仙之事。
他有些不耐烦,道:“天虚道长,这八仙的传闻极多,说之不尽,在下想要知道的是,何以这个矿床不能开采……”
天虚道长冷笑道:“弄了半天,原来你还是对这些宝物不死心?”
林煌辩道:“老夫只是好奇而已,因为道长你方才提过,修道人必须具备财,地,侣,法四大要件,才能修行圆满,超脱飞升,既然令师抱玉真人已发现这个矿床,为何不开采出来,加以利用,而任由此一无尽的宝藏弃于此地呢?”
天虚道长道:“贫道就老实告诉你,也好让你死了这条心……”
林煌神色一振,凝目注视着天虚道人准备仔细聆听这个秘密,也好解开心中之惑。
陡然之间,只觉眼前一黯,那折射而入的光线似乎被什么掩住。
他诧异地望去,只见一个庞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洞中,正好将投入洞窟的光源遮住。
林煌心中—凛,脱口呼道:“六丁神斧丁中齐。”
那悄悄出现在洞中的魁梧大汉,足高丈二,长得虎背熊腰,长手大脚,站在那儿就如同一尊门神。
可是他的行动却是如此轻灵,连一丝声息都没有发出,若非他刚好挡住了光,只怕连林煌还没发觉。
郑君武和赵恨地两人闻声望去,只见那门神似的大汉,身穿一袭葛衫,足登多耳麻鞋,面孔漆黑泛亮,虬髯杂乱如草,双目炯炯发光,不怒而威,正是刚才在晶壁上所见到的从山上走下、手提食盒之人。
赵恨地若非听到林煌提起,猛然一见到这魁伟颀长的巨人,只怕要吓—大跳,还以为是地里钻出来的山神魈魅。
饶是如此,他依然吃了一惊,暗忖道:“原来这便是三叔所说的硬功天下第一,刀刃无法伤他六丁神斧丁中齐,果然外形雄伟骇人……”
一念未了,只听丁中齐道:“天虚,你又在饶舌了?邹师叔命你送他们出洞,你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他人长得高大,说起话来了像打雷一样,直震得众人耳鼓隐隐生痛,洞中的回音,更是久久方说停。
天虚道人吐了下舌头,笑道:“丁师兄,我在跟他们说八仙之事,又没事饶什么舌……”
了中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跟这些魔崽子有什么好说的?”
他目光一闪,望着郑君武问道:“你们可是修罗门的弟子?”
说起来丁中齐跟郑君武的年纪相差不多,或是丁中齐昔年以一柄寒铁神斧成名武林之际,郑君武尚在师门,还未习艺完成。
是以他听到对方以这种老三老四的口气跟他说话,心中虽然有点不舒服,却不敢形诸于色,应声道:“在下郑君武,正是修罗门下。”
丁中齐道:“昔年我与贵门神力天魔蔡昆仑曾在祁连相遇,他以一柄天王杵,曾硬接我三斧,虽然杵折人退,却也是老夫平生仅见的一条好汉,不知道如今还在不在?”
郑君武听到他所提的乃是上代修罗门中以神力著称,勇冠塞外,被目为漠北第一勇士的蔡昆仑,不由肃然道:“蔡师叔已在二十年前逝世。”
丁中齐哦了声道:“他已死了二十年?”
郑君武颔首道:“蔡师叔是因走火入魔,痛苦难当,这才自碎天灵……”
丁中齐摇头叹息,道:“真是糟踏了一条好汉!唉!没想到避世三十载,故人已先我而去,放眼天下,再有何人能挡老夫三斧?”
他的口气极大,面色却颇为落寞,大有放眼天下没敌手之慨。
林煌深知丁中齐此言并非狂妄,若是他行走江湖,以他一身刀剑难入的硬功,和雄浑天生的神力,—再配上那玄奇奥秘的七十二招斧法,果真难有敌手,当者披摩……
大概也只有传说中的剑仙之流人物,才能以无坚不摧的驭剑之水,破去他一身硬功,置之于死地……
可是纵观天下,这些剑隐侠,几乎十之八九,都是抱玉真人的好友,而丁中齐既列名抱玉真人门下为记名弟子,又有谁会跟丁中齐过不去?
林煌想到这里,不禁苦笑了下,忖道:“如果帝君内伤痊愈,修成了金甲神功,或许能跟丁中齐一拼,否则仅他一个,本门便无人能是敌手。”
在他忖思之际,听得丁中齐道:“修罗门的内功专走偏锋,固然能在短时间中急骤增进,可基础太浅,到了高原时期,便无法超越,以致功力越高,隐忧越大,终会落得走火入魔,蔡昆仑便是你们前车之鉴,难道你们还不觉悟?”
这个道理,凡是修罗门人都知道,每一代掌门人也都为此竭尽机智,想要解决这个最大的危机,然而却都无法弥补修罗心法中的缺失之处。
直到修罗门进入中原之后,这才得知白剑青已从一本少阳真解中,悟得了自邪道入门,而终证上道的特殊法门,避免了最后走火入魔的悲惨境界……
所以修罗门才会在二十年前,连夜偷袭白氏家族,其目的便是夺取那本少阳真解,来解除其内功心法中最大忧患。
却不料一场大战下来,修罗门十大神魔中,死了一半,其他五人也都负伤惨重,逼得退出扛湖,藏匿于地下秘窟中,十多年不见天日……
这段辛酸史,也都是由于要攫取少阳真解所引起的。是以当林煌和郑君武听到六丁神斧再提起修罗心法缺失之事,不禁感慨万千。
林煌苦笑了下,道:“丁大侠之言说的极是,然而我们既已投入修罗门,身为修罗弟子,便是肝脑涂地,也无法更改,何况走火入魔?”
丁中齐冷笑道:“我看你中气不足,六贼入侵体内,大概也快走到末路了。”
话声稍稍一顿,道:“你们既然执迷不悟,天下便无人能救得你们,老夫也懒得跟你们多费口舌。”
他摇了摇头,道:“天虚,你快送他们离去吧,等会师父有事吩咐。”
天虚道人应了一声,只见丁中齐跨开大步,飘然而去,转眼便已消失在洞里深处,但是依稀听到他那雄浑的歌声传来:“名也空,利也空,是非成败转眼空,妻也空,子也空,不悟终落无常中……”
雄浑的歌声,满含着落寞与凄楚,传到此处,使人心中严添如许的萧索之感。
郑君武只觉那满眼灿烂的宝光,仿佛在刹那间暗淡了下来,想想自己—生,几乎要潜然泪下……
天下芸芸众生,不论是英雄豪杰,美人名士,抑或贩夫走卒,一生辛辛苦苦,劳劳碌碌,争名夺利,经营筹谋,竭尽心智,到头来,终是双手一放,撒手而去,只留一下坯黄土,诚不知所为何来?
赵恨地情绪更加低落,若非是心头还萦留着杨苓的倩影,真想从此放下一切,追上天昊道长,跟他回到茅山去学道。
林煌饱经世故,且是极为聪慧之人,本应更加觉悟,然而眼前那一片灿放着五彩的宝光,使得他心中的贪婪之念更加炽盛。
对于丁中齐所吟唱出来的歌声,他直如轻风拂耳,根本没有把它放在心上,脑海里尽在盘算着如何探听出这个矿床为何不能开采的原因。
洞中有了一阵短暂的静寂,林煌干咳一声,问道:“天虚道长,令师召集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天虚道人应道:“家师即将闭关三年,有些事要吩咐,所以……”
他似是想到自己不应该泄漏这件事,话声一顿,日瞪向林煌,道:“姓林的,你问这个做什么?莫非你还不死心?”
林煌脸上堆笑道:“岂敢,我只是……”
天虚道人冷哼一声,道:“你一直拿话套我想要知道我们为什么放着这个巨大的宝石矿不去开采,你当我不知道么?”
林煌辩道:“哪里,老夫绝无此意,只是可惜这些宝物……”
他故作惋惜之态,道:“唉!这些矿物开采出来,卖到通埠大城之中,不知获利多少?以此来救济贫困,又不知要积多少功德,救活多少的难民……”
一面说着,一面摇头叹息,道:“真是可惜,可惜啊……”
天虚道人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小孩子,见他这么作态叹息,终于忍耐不住,道;“姓林的,你也不用假惺惺了,贫道老实告诉你,也好让你死心。”
他指着那一丛丛的矿苗,道:“这条矿苗蕴藏极多,而且深入地下数百尺,开采出来,当然是一笔极巨的财富,可以救活许多人,可是就在这个地底下不到千尺之处,便是一处火眼,若是贸然开采,挖破了地壳,地底的熔岩便会喷出,到那时候,这方圆十里之处,恐怕都会化为焦土,人畜无存……”
林煌等人一齐吃惊,他讶道:“小道长,真有此事?”
天虚道人冷笑道:“贫道骗你作什么?若非顾忌这个,凭丁师兄的神力,早在十年前,便已把这些矿石挖采光了,还轮到你们来作梦?”林惶脸色变幻了一阵,问道:“这么说,便没有办法了?看来也只有任这些宝物弃置于地。”
天虚道人道:“你知道就好了,所以我劝你们别再作梦。”
林煌—脸懊丧之色,默然望着那丛丛簇簇的矿石,好半响,问道:“小道长,这些矿石虽然深入地底数百尺,可是我们若能在浮面开采……”
“浮面开采?”天虚道人冷笑道:“你是说就拣表面上看到的这些?”
林煌颔首道:“那个火眼既然深达地底千尺,我们只要开采浮面上一二百尺处的矿物,便不会触发地底的熔浆了。”
天虚道人晒然一笑道:“你说的可轻松,事实上根本不可能做到。”
林煌一怔道:“为什么?”
天虚道人说道:“第一,人性中的贪婪,使得你在开采时,抵受不了这些宝物的诱惑,总会心存侥幸,继续朝下挖掘,结果自然是挖破地壳,地底熔岩喷出,落得个人毁财亡。”
林煌凛然忖思,觉得他所说的确是道理,这“贪婪”两字,正是人性中最大的弱点,所谓“深入宝山,岂有空手而回”?任何人在面对这庞大的宝物诱惑时,决不会适可而止,仅仅薄薄的开采浮面上十数尺的矿物,而不继续深入……
天虚道人见他面色沉肃,嘴角泛起一丝不屑之色,继续道:“第二,这片矿床分布极广、且深,可说愈到下面,宝物的价值愈高,诱惑力也愈大,纵然是如何凛记不可挖掘太深,到时也难以舍割,这正如饮鸩止渴,身不由己……”
郑君武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叹息,道:“道长所说的都是一针见直之言,真是令人叹服。”
天虚道人得意地道:“这只是很浅显的道理,但是一般人在骤见这巨大的宝物之后,财迷心窍,自然不会思索那么多了。”
林煌颔首道:“道长之言已触及人性最深处,的确值得人深思。”
天虚道人道:“第三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据家师勘查的结果,这层覆盖在火眼之上的地壳,由于厚薄不同,厚处深达千尺,薄处仅只二三百尺,在挖掘之时,稍一不慎,便会挖破地壳……”
林煌颓然道:“这么说来,这座庞大的宝矿,只有永远任由它弃置在这里了?”
天虚道人颔首道:“目前自然是只有如此了,不过也许……”
他似是想到什么,话声突然一顿,转口道:“贫道话说的太多了,不过总而言之一句话,就算是要开采这座宝矿,也轮不到你们修罗门,所以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林蝗等人都听出天虚道人话中尚有其他的意思,不由仔细地思索起来。
“难道他所说的那些有关地下火眼之事,纯是欺骗我的?”林煌忖道:“可是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编出来骗我的,事实上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编得如此天衣无缝,而且绘形绘影,说的如此逼真……”
林煌的目光掠过满洞的宝矿,转念一想:“若是天虚所说的不假,那么便是抱玉真人另有其他方法可以开采这一宝矿,只不过筹划的时间极长,可能需要数十年之久……”
想到这里,他只听天虚道人唤道:“好了,你们别站在那儿发愣了,我们快走吧!”
郑君武应了—声,架着林煌举步向前行去,赵恨地在后随行,三人默默地在天虚之后,缓缓离开这座耀人眼目的巨大宝矿。
静寂的洞中,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天虚道人穿行在迂回曲折的洞窟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每逢转弯的岔路,连看也不必看。
大约走了一枝香光景,眼前豁然开朗,天虚已经领着林煌等人出了那路径重重叠叠,分歧岔错的秘洞。
当林煌眼看那矗立如剑的铁笔峰穿空而上,圆圆的大阳正在笔尖之际,心中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郑君武深吸口气,高兴地道:“老天爷,我们总算出了这个鬼洞了!”
天虚道人道:“贫道送到这里,不再送了,三位施主自然可以找到路径回去,不过在分手之时,贫道要再警告你们,千万不可以再到这儿来了……”
他顿了一顿,道:“这是家师布下的九九归元阵,两个时辰之后,便会发动禁制,到时候就算千军万马闯进来,也会被困死在里面,所以你们千万不可妄想一试!”
林煌听他这番话,突然觉得一丝灵光闪时脑海,脱口道:“小道长,令师这回邀请那些剑仙来此相聚,除共贺寿诞之外,恐怕是有关开采宝矿之事要与他们相商吧?”
天虚道人脸色一沉,道:“姓林的,你别胡思乱想,痴人之梦,终会破灭。”
他右手一竖,打了个稽首,道:“三位好走,贫道告辞了。”
说着,转身便往洞中行去,也没见他如何作势,已闪进洞里,显然他所练的乃是道家的“缩尺成寸”轻功身法,姿态飘逸而轻盈……
林煌急忙唤道:“道长留步。”
天虚道人没有理会他,轻声吟道:“名也空,利也空,是非成败转眼空,妻也空,子也空,不悟终……”
林煌高声道:“小道长,令师已经想出开采之法,用的乃是斧底抽薪之法,对不对?”
天虚道人的吟唱之声,倏然一顿,随即又继续吟下去:“不悟终落无常中,声也空,色也空……”
吟声倏然一停,显见天虚道人已进入洞窟深处,转折到另一条路上,所以声音传不出来。
郑君武侧目而视,但见林煌嘴角漾起一丝微笑,不由诧异地问道:“三哥,你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
林煌道;“不要多问了,我们快走吧!”
他深吸口气,领先飞身跃去,一扫方才的萎靡之态,仿佛没有负过伤一般。
郑君武跟赵恨地对望一眼,只见他脸上满是疑惑不解之色,忙道,“恨地,别多想了,我们走吧!”
他们跃身急追,紧随在林煌身后,向山外奔走。
暂且不提林煌等三人赶回修罗门之事,且说天虚道人模仿着丁中齐的口气,吟唱着那首“空空”之歌,本来以为如此才能表示修道人看破一切,出尘飘逸之态。
可是被林煌那一句话,如同一个霹雳,震破了他的潇洒出尘。
他的脚下一滞,吟唱之声也停了下来,等到他发现到自己的失态,赶紧继续吟唱下去,已将心中的惊惶与诧异完全泄露了出来。
他默然立在一座转折的洞壁之旁,忖道:“这姓林的老小子,的确不是个简单人物,刚才早就该趋他负伤之际,将他杀死,不然他的坏主意太多,只怕将来会妨害师父开采宝矿的大计……”
可是回心一想,他却又释然了,因为他对于抱玉真人的九九归元阵,怀有极大的信心,认为以修罗门那些跳梁小丑,绝对没有胆量与办法,可以重复此地,进入洞中,挖掘宝矿。
他默默地思忖了一会,这才继续进入洞中深处。
当他回到原先林煌等人所停留的那座洞府中,已可看到那块高达丈许的巨大晶壁。
天虚道人快步走到晶壁之前,只见壁上映理着的那座水中小榭里,一个面目清癯的中年道者正与一个蓝衫青年面对而坐,似乎在说些什么。
天虚道人喃喃道:“李金贵这小子真是福缘深厚,误打误撞的闯进这里,竟会被师叔看中,而且还说是师祖当年留下来的锦囊中,所提到的光大本派的弟子,真是想不通,凭他那副傻里傻气的样子,怎会是本门的福星……”
他话未说完,听见一声雄浑的话语自耳边响起:“天虚,你又在嘀咕什么?”
天虚道人吓了一跳,凝目望去,但见丁中齐闪身白一块岩壁后出来。
他拍了拍胸口,道:“喟哟,我的妈,真把我吓了一跳,丁师兄,你躲在那里做什么?”
丁中齐笑道:“天虚,什么时候,你胆子又变得这么小了?”
天虚道人道:“不是我胆子小,只是你……”他伸手指着丁中齐,道:“了师兄,你已经把潜形匿影之法练成了?”
丁中齐诧道:“什么潜形匿影之法?我只是跟平常一样,都怪你在胡思乱想,所以没发现我。”天虚道人默默笑道:“丁师兄,你别骗我了,这回程师叔从海外来,据说曾到过东瀛,跟甲贺门门主崛内大五郎交上朋友,所以得以目睹该门的木石遁形之法,认为极是有趣,因而加以改良,定名为潜形匿影……”
他话声一顿,斜睨丁中齐一眼,道:“程师叔大概将这种身法传授给你了,所以我才没有发现你的形踪……”
丁中齐哈哈一笑,道:“天虚,唯独你这个小精灵,才注意到这种小事……”
天虚道人得意地道:“丁师兄,你不否认已经学会潜形匿影了吧?”
丁中齐道:“我为什么要否认?”
天虚道人道:“丁师兄,你……你表演一次给我开开眼界好不好?”
丁中齐摇头道:“你别缠我了,我可没时间跟你在这儿瞎扯,等会师父在观里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天虚道人道:“对了,丁师兄,刚才那修罗门姓林的说了一句话……”
他还未说完,丁中齐已经接下去道:“是不是斧底抽薪这句话?”
天虚道人忙不迭地点头道:“对!对!”
他笑了笑,道:“师兄,可见你刚才就在我的旁边,只是我们谁也没发现你而已。”
丁中齐道:“不错,我刚才就在旁边,只是我的目的是为了保护你……”
天虚道人傲然道:“师兄,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还没把那几个魔崽子看在眼里呢!”
丁中齐皱眉道:“天虚,你这种心性最要不得了,师父说你聪明外露,不惜内敛之道,将来若不改过,终会吃大亏……”
天虚道人一挥手道:“丁师兄,我们不谈这些了,反正……”
丁中齐正色道:“那李金贵虽然只是一个农家子弟,入门也比你晚,可是他乃是师祖仙去时留下来的手简中,所预言的人才,本门未来的光大,完全靠他,可见他的成就将来必然超过你我,所以你以后切不可对他存有轻视之心,否则……”
天虚道人嘴里虽然不说,可是心中却不以为然,撇了撇嘴,道:“不管阿贵将来的成就如何,他是师叔的弟子,算起入门的时间,我总是他的师兄,他能对我怎样?”
他见到丁中齐想要说话,忙道:“丁师兄,没有什么时间了,你就露一手给小弟我看看,怎么样嘛?”
丁中齐道:“那是东瀛的忍术,据师叔说,只是雕虫小技,纯粹用来好玩罢了,比起本门的神功绝技,实在算不得什么。”
天虚道人道:“当然,你已经练成了全身坚逾铁甲,毫无罩门的神功,自然不怕人暗算,可是我呢?若是有人施出这种潜形匿影之法,到了我身边,我都还不知道,他偷偷的给我一刀,我岂不是死得冤枉?”
丁中齐道:“你若是用心点,把师父传给你的功夫学会,普天之下又有准能暗算了你?偏偏你不用功,老是贪玩……”
天虚道人被训,耸了耸肩,舌头一伸,作了个鬼脸,道:“大师兄,我不来了啦,你动不动总是训人,其实我的工夫,放眼江湖,已经是一流的高手了……”
丁中齐皱眉道:“你看看,你又来了,稍有成就,便自满起来,太要不得了……”
天虚道人摇手道:“大师兄啊,我们不谈这些了,我非要看一看你的潜形匿影身法不可,你……”
丁中齐伸手一指晶壁,道:“天虚,你看,师父出来了……”
天虚道人一惊,侧首望向那块巨大的晶壁,只见壁上的画面仍然如同刚才一般,只有极乐真人与李金贵两人坐在池中水榭里,那来的抱玉真人?
他转过脸来,道:“大师兄……”
话声戛然而止,他的脸上充满着惊愕之色,愣立那儿。
敢情就在这一转首的刹那,丁中齐已经不在那儿,仿佛变成空气消失了。
天虚道人知道丁中齐的硬功练得极好,已经到了刀剑难伤的地步,可是由于体形的限制,轻功身法却始终练不成。
黄山天玄观乃是道家清虚门的根据地,抱玉真人所传的轻功“缩尺成寸”心法,与佛门的大挪移法,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武林中最绝顶深奥的轻功。
这种轻功练至巅峰,真可以御风飞行,瞬间百里。但是丁中齐由于受到身体禀赋的限制,虽然也修心“缩尺成寸”,却只做到了将—尺缩成七寸的地步,也就是说他竭尽一生,也只能练成这种神功的三成而已……
以往,天虚道人为此还常常跟丁中齐开玩笑。事实上,论起轻功来,他的确要比丁中齐高上一筹。
可是如今丁中齐却在他一转首的刹那,便消失无踪,不仅如此,甚至连一丝声息都没发出,的确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天虚道人怔愕了一会,凝目向四下观测一遍,但见洞窟中仍然—如方才那般静谧。
他眼珠转动了一下,低声唤道:“大师兄,你在哪里?”
洞中传来同样的回音,可是丁中齐依然没有出现,更没有答应他。
天虚道人双手一摊,道:“大师兄,我服了你了,好不好?”
远处洞壁转弯处,传来丁中齐的笑声:“小鬼,你这下可服了吧!”
天虚道人没等把话说完,身形一晃,如同一溜轻烟,急扑过去。
但是等他到了声音传来之处,却依然不见丁中齐的身形。
天虚道人惊诧地忖道:“真是奇怪,他方才明明是在这儿说话,怎么我一赶来,却看不到他?”
事实上,论起轻功来,丁中齐要比他差了许多,岂能在他的眼前消失?
天虚道人想破了头也想不出道理来,喃喃道:“除非你上了天,下了地,我非得找出你不可。”
他脚下一动,迅如电掣般奔行在洞里,转瞬之间已奔行了三条路,再往回查看一遍。
然而无论他的行动如何的快速,依然没有找出丁中齐的身形藏匿在何处。
他颓然的回到了晶壁之前,扬声道:“丁师兄,我这下是真服了你了,你快出来吧!”
他默然站着,眼珠速转,却没听到丁中齐再应声,更别说现身了。
天虚道人苦笑道:“丁师兄,我不跟你捉迷藏了,你躲着不出来,我可要回观去了。”
“你这下是真的心服口服了吧?”
这句话声就从天虚道人头顶响起,可把他吓了一大跳。
天虚道人想也没想,纵身跃了起来,一掌向头顶拍去,左手微曲,准备一拍之后,逼出丁中齐的身子,然后施出“擒拿手”,将丁中齐抓住。
但听“当”的一声,他一掌拍在石壁,身形稍稍一顿,立即便飘然坠地。
极目四顾,洞中仍然一片空空,丁中齐那硕大的身躯仿佛化为丝丝轻烟,散落在整个洞里,却又看不到置身何处。
天虚道人仍然不能置信,凭自己的反应之快,行动之速,竟然抓不到近在咫尺的丁中齐。
他暗忖道:“除非他化为空气,或者变成石头,那么他……”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之中突然灵光一现,忖道:“程师叔说过东瀛甲贺振的忍术,乃是利用地形,加以伪装而已,道理极为简单,但是由于技术的不同,分为许多种伪装的手段,这个洞里既然只有岩石墙壁,那么丁师兄很可能便是伪装成一块大石头。”
他的嘴角漾起一丝微笑,目光浏览一遍,沉声道:“丁师兄,你别再躲了,我知道你藏在那里了!”
说话之间,他脚下有如行云流水,沿着两边的洞壁迅速地奔行了一周,双掌上下挥舞,连拍七十掌,踢了五十七腿。
此刻若是有外人在此,定必惊骇于这个小道土武学上的造诣之深,与所学之杂。
敢情他这七十掌中,包括了各大门派的十七种掌法的精粹,腿部的动作更由于奔行时要配合步法施出了三十二种踢法,包括当今天下二十六派腿法的大全。
这些掌法与腿法,有些是江湖上常见的,但是极大的部分都是各派的不传之秘,若是传出江湖,只怕会惹出不少的是非。
因为那些绝招都是各派的不传之秘,若非嫡系弟子,绝不会获传,此刻在天虚道人身上出现,假如传将出来只怕也无人相信。
这才是天虚道人的真正功夫,也可以说,他在抱玉真人门下近十年来,所获致的成就。
这些成就并非是清虚门的绝技,乃是天虚道人在跟随抱玉真人近十年中,在黄山天玄里的藏经室中遍览群籍所练成的。
在他来说,只是小孩子心性,好胜心切,希望凭着这些博杂之学,压过天一师兄,可是他这样做,正是舍本逐末,以致后来终于失足……
此是后话不提,且说天虚道人转了一大圈回来,站在原先的地方,依然没有发现丁中齐藏身何处,借何种方法隐身。
他微微喘了口气,拭去了鼻翅上的汗水,道:“丁师兄,我对你真是心服口服了,你快现形吧!”
话未说完,他的耳边响起一声冷哼,目光闪处,但见距他身旁不足三尺之处的一块地面倏然翻起,霍地丁中齐已现身出来。
天虚道人没想到丁中齐竟然会“变”成一片黑暗的“地皮”,靠在壁边斜躺在地上,以致蒙过自己的眼目。
他有如一阵风似的卷了过去,一把抓住丁中齐的左手,道:“丁师兄,让我看一看这是什么东西。”
丁中齐正将披在身上的一块似绸非绸,似布非布的东西收起,见到天虚道人满脸企望地望着自己,不禁摇了摇头,将那件披风递给天虚。
天虚道人将那件披风放在手里察看一下,又抖动一会,只觉一面极滑,另一面较粗,竟不知是什么质料做成的。
他眼中露出欣羡之色,道:“丁师兄,这真是奇妙极了,披在身上就跟一块石头样……”
说着,将手中的披风还给丁中齐,道:“你刚才一直躺在地上,难怪我没发现,谁会想到师兄你那么大的个子,躺在地上竟会看不出来。”
丁中齐摺起那件披风,道:“天虚,今天我才发现,你已将藏经楼里的许多拳经诀要学会了,你练那么多的外门功夫做什么?”
天虚道人道:“学会了,将来到江湖上也不会被人欺负呀.各门各派的拳脚功夫我都懂,又有谁能骗得了我?”
丁中齐正色道:“天虚,本门的武功乃是道家最正宗的一支,乃是性命交修之学,岂不比那些旁门杂支的拳脚功夫要深奥得多?你只要学通了本门的功夫,放眼天下,又有谁能欺负得了你?又何必白费光阴去学那些……”
天虚道人打断了他的话,道:“师兄,我们不谈这些好吧?你把这种潜形匿影之法教给我,好不好?”
丁中齐皱眉道:“你看你……又来了,师父告诉过你,贪多必失,你却仍要见一样学一样……”
天虚道人不悦地道:“师兄,你不教便算了,又来训我作什么?”
丁中齐叹了口气,道:“天虚,你的资禀极高,难道……”
天虚目光闪动,想起方才丁中齐凭着一件披风,斜躺在山壁与地面之间,竟能完全隐匿身形,的确是奇奥之物。
他忖道:“像这种依着地形而隐匿身躯之法,实在太好玩了,若是我学会了,将来可得好好的戏弄一下天一不可,也让他吃一大惊……”
他只顾想心事,根本没有注意到丁中齐在跟他说话,直到丁中齐再三呼唤他,他才醒了过来。
丁中齐摇头叹息道:“天虚,我们走吧!只怕师父快要入定醒来丁。”
天虚一把抓住丁中齐的左手,道:“丁师兄,求求你教我好不好?我发誓不跟程师叔说……”
他的身高只及丁中齐的腰部,这一仰起头来说,满面尽是企盼恳求之色,的确使人不易拒绝。
可是丁中齐想了下,仍然摇头道:“不行,程师叔没有吩咐,我不能教给你。”
天虚道人将丁中齐的手一甩,嘟着嘴道:“你不教拉倒!我去找程师叔。”
他走到晶壁之旁,伸手一拍,壁边的一块巨大的岩石整个翻将过来,天虚道人就自那露出的洞开处,走出这座山洞。
这整个的洞府都是丁中齐开凿的,他当初奉抱玉真人之命,在此开一条通路,直通隐仙谷,原来只是为了方便而已,没料到却发现了整座的宝矿。
而这些宝矿分布极广,却又是处于一座地下火眼之上,抱玉真人唯恐将来会万一被人发现,妄加开采触发火眼,导致极大的灾祸发生,所以亲手绘出九九归元大阵的图样,交由丁中齐开凿布置。
丁中齐费了十多年的光阴,才开辟成这座九九归元阵洞府。
自从这座洞府完成之后,抱玉真人便封死了原先进入无名谷小路,改由这个洞府进入。
这一次由于抱玉真人的八五寿诞,他那些远居海外的好友都赶来为他祝寿,所以抱玉真人才撤去了原先布有的重重禁制。
没想到李金贵在玄妙观里,跌入陷阱之后,被清海小道士救起,从观后越墙而出,黑夜之中慌不择途,误打误撞的闯进了九九归元阵里。
佛道两门都讲究的一个“缘”字,所谓机缘巧合,若是机会缘分未到,凭李金贵这么一个只练了几天内功的人,进入九九归元阵中,只怕一个时辰也活不了。
可是他偏偏就在禁制撤去的那一天进入洞中,并且还凭借着毅力与智慧,进入洞中深处。
当时,从各地赶来为抱玉真人祝寿的剑仙隐侠们,守候在隐仙谷里的无名观里,等候抱玉真人入定醒来,好展开祝寿行动。
谁知抱玉真人醒后,第一句话便是命丁中齐到阵中去接出李金贵来。
由于李金贵的突如其来,并且受到抱玉真人如此重视,使得观中的众人惊讶不已。
抱玉真人当时自袖中取出其师清虚上人所留下锦囊书简,交由极乐真人当众宣读。
当时聚集在现里的众人,无一不是昔年武林中顶尖拔萃的绝顶高手,可说都已突破人类体能的限制,修炼至剑仙的超脱境界了。
然而当他们—听到极乐真人宣读的那个锦囊书简,全都有些莫名其妙。
因为那放在锦囊中的书简上只写了十几个字而已:“有金有玉,贵不可言,光我清虚,吾门大昌。”
丁中齐记得当自己将缩在洞中,又饿又怕的李金贵带回无名观里时,每个师叔都在绞尽脑汁的推敲那封书简的意思。
那时棋仙抱云子便曾强调,清虚上人昔年仙去时留下的锦囊手书,所指的含意:便是已预料至数十年后,抱玉真人会自黄山迁移至铁笔峰无名谷。
因为那偈语中头一两句,便是指的这回丁中齐开辟洞府,所发现的那座庞大的宝矿。
有了这座矿物,清虚门便有足够的财源,可以广结善缘,广收弟子,那么将来自然能够大昌门户……
可是北海魔尊罗岳却当场便反对抱云子之言,认为清虚上人远在三十年之前,便留下这封锦囊登仙而去,绝非照字面上的解释,便可以明白其意。
如果单凭财富便可光大清虚门,那么巨剑神君程无忌率领海上七十二岛的巨大的船队,纵横东海,黄海,并数度远航南洋诸岛,其历年所获之珍宝,全都是价值连城,无可比拟。
只要把他拉进清虚门中就行了,又何必远自黄山天玄观搬迁至此地,花费数十年的时间,来重辟洞府?
并且这座地下宝矿,尚且要费巨大的人力,冒很大的险,才能开采出来,还不知要多少年的功夫才能加以利用……
凭着这些理由,罗岳极强烈的反对抱云子对于清虚上人书简的解释。
那北海魔尊罗岳乃是出身邪教大宗师红云老祖门下,一身邪门功夫已到登峰造极、睥睨天下的地步,昔年他与极乐真人相遇在东海,曾为了沿海渔民捞鱼械斗之事,发生争端。
当时罗岳借题发挥,非逼着极乐真人动手,双方在劳山顶端激战一昼夜,结果不分胜负,乃又约期再战。
后来,罗岳邀得师弟耿扬光之助,在东海一处小岛上,布下了玄阴七绝阵,将极乐真人困在里面。
丐仙邹武和巨剑神君程无忌闻讯赶来援救,也同样的陷落阵中,无法出困。
历经六日之后,眼看极乐真人等三个正派高手即将死于玄阴七绝阵中,终于抱玉真人幸弟子六丁神斧丁中齐驾着一叶扁舟,登临岛上,破去玄阴七绝阵,救出极乐真人、丐仙邹武和程无忌。
当抱玉真人眼看师弟极乐真人将至奄奄—息的地步,极为震怒,击败罗岳和驮扬光时,并布下九九归元阵,亦同样将他们两入困在阵中。
抱玉真人当时唯恐罗岳出困,并且同时配合正反五行,在阵中布下三十六种禁制,就算是精通阵法之人,也无法顺利入阵将他们二人救出。
这一困就是七日之久,那罗岳虽然练成了九转玄功变化,耿扬光更精天邪法,却在正反五行的翻覆变化中历险危厄,好几次都忍受不住,要亲自动手兵解,却都因抱着一线希望,没有下手。
就在七日之后,红云老祖的长徒白剑青已经赶至。
那个时候,红云老祖已经逝世十年,白剑青的身份可说是大宗师的继承者,无论功力术法,都可说是一代宗师了。
饶是抱玉真人身为清虚门掌门,在面对这邪道的一代大宗师时,也不由神色凝肃。
可是当时白剑青已经练成了少阳真解中的秘诀,可说是将邪门功力锤炼精化,臻至前无古人的地步,他那强大的精神力量,可以运用出影响至数里之外。
当他跟抱玉真人面对面时,他已分神而出,唤醒沉睡在九九归元阵中的罗岳和耿扬光,并将之带出阵外。
单凭这份奇绝奥秘的超凡功力,抱玉真人便知道若是白剑青要一意孤行的话,立时便可将自己和师弟三人毁于一刹。
而且由于白剑青由邪道入门,熟悉各种邪道大法,他在杀死抱玉真人之后,并且可以施法禁锢他们的元神,使之永沦幽冥,无法超生……
所以当罗岳和耿扬光出围之后,抱玉真人可说是紧张万分,准备施出清虚门的玉石俱焚的“六阳大霹雳”,与这邪道三大超级高手同归于尽。
然而就在那时,白剑青展出了红云老祖的手书,并向抱玉真人致谢。
因为据红云老祖的推断,罗岳和耿插光一生之中有一次大劫,若是此一劫难不能渡过,便得沦致形神俱灭的悲惨境界,否则体内的乖戾之气尽去,终会修成正果,臻于大成……
自此之后,白剑青等人便和抱玉真人等正派高手结成了好友。
尤其是罗岳,更是悟出了虽在九九归元阵中,吃了不少苦头,几将绝命,却无形中使他渡过一次大劫,因此反而对抱玉真人极为感谢,自此成了清虚门的护法。
这数十年来,罗岳居于漠北,极乐真人等远居海外,虽然山高路遥,大海阻隔,却不能拦住众人之间的友情,每隔十年,他们都会相聚一次。
这次是因为抱玉真人自黄山天玄观搬迁至此,经十年的闭关后,首次飞柬邀请他们,所以这些绝代高手才会聚于一堂。
当丁中齐拎着又饿又怕的李金贵进入无名观内,眼见罗岳跟抱云子为着那清虚上人留下的书简偈语争吵得面红耳赤时,不由得极感兴趣。
因为他当年便随师在侧,亲自见到那场凶险万分的正邪决战,数十年来都没见到罗岳如此激动了,此刻一见他俨然犹有赤子之心,不禁更增好感。
抱玉真人当着众人之前,和蔼地询问李金贵的姓名来历,之后,便命天一小道士带他至观后膳房用饭,并为之准备休息之处所……
也就是在那时,抱玉真人才阐示了当年清虚上人的偈语所指,便是这纯真的少年,因为这个少年的名字中嵌有金贵二字。
“李金贵”有个极为俗气的名字,他万万料想不到,自己的名字会在三十余年前,便被清虚上人记在手书之中,并且在三十年之后,还引起了当代的几个剑仙神侠为之争论不休。
他连夜的担惊受怕,在荒山野地里奔波逃走,此刻一到了安全的处所,饱餐一顿后,便洗了个澡,沉睡不已……
就在他沉睡之际,抱玉真人和极乐真人决定了要将李金贵收为徒儿,认为李金贵之能闯入九九归元阵中,全是机缘巧合,正是应了清虚上人锦囊书简之偈,将来光大清虚门非他莫属……
也就在那个时候,林煌等人准备了妥当,牵着雪狸跟循着李金贵逃走时留下的痕迹追踪而来……
李金贵在一觉醒来之后,便被带到云房里,抱玉真人在听到李金贵说出逃至山中的经过后,便将昔年清虚上人的遗偈出示李金贵,并告以决定。
李金贵在经历如许多的遭遇之后,无论目光阅历都已增进不少,当他眼见那封锦囊书简,便福至心灵,拜伏在抱玉真人之前。
抱玉真人由于要处理消弥地下火眼之事,所以将李金贵引荐在极乐真人门下……
丁中齐默立在那块巨大的晶壁前,望着映现在壁上的图样,只见李金贵和极乐真人在水榭中相谈似乎甚欢,心中不禁有些忧虑。
他暗忖道:“从李金贵入谷之后,便受到师叔等人着重,天虚师弟一向心高气傲,只怕对李金贵会起妒忌之心,将来……”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只希望极乐真人能趁早携走李金贵,免得日子一久,更加刺激天虚道士的情绪。
丁中齐轻叹口气,躬身自那洞开的石壁处走了出去,眼前一亮,他已置身在一个广阔的大山谷之中。
他转身闭上了石门,侧目望去,只见天虚道人沿着那条铺有千级石阶的青云石道飞掠而上,飘飞的衣袂远远看去似是乘风直上。
丁中齐暗暗喝了声好,忖道:“天虚入门仅十年有余,武功上的修为便已精进如斯,若是再有十年,成就岂不更大,可是师父为何叱责他,认为他不能得传衣钵?唉?只可惜我太笨了,天一的资质禀赋也不见得有多好,否则……”
一念未了,只听得一声清越的话声,道:“是中齐吧?你过来一下。”
丁中齐闻声望去,只见极乐真人坐在水榭中向这边望来。
那片水潭,距离这山洞石门,足有三十丈远,潭中水榭更是深入湖中数丈,而以浮桥连接岸边,可是极乐真人的说话声音,却清晰地如同在耳边一般。
丁中齐面上立刻浮起肃然之色,举起大步,向那座潭中水榭行去。
他的轻功虽然没有练好,可是他一步之距最少当得了常人的两步,这一跨开大步疾行而去,倒也迅如奔马一般。
没一会光景,他已奔到潭边,还没跨上浮桥,只听极乐真人道:“中齐,你等等,别过来了。”
丁中齐肃然立在潭边,只见极乐真人一手牵着李金贵,缓步走上浮桥,慢慢地行了过来。
极乐真人身穿水火八卦道袍,头戴一顶九梁道冠,长得面如古月,三柳长髯垂落颔下,望之有如神仙。
而李金贵换了一袭葛衫,虽然衣着并不华丽,可是比起昨晚他从玄妙观里逃出,又在九九归元阵之中耗了大半夜时,那等又饥又渴的憔悴样子来,真个是精神百倍,神色焕然一新……
丁中齐可看不出李金贵有什么特殊之处来,但他从十七岁时在黄山里劈柴,坠落百尺深渊,为抱玉真人所救后,便一直跟随在抱玉真人的身边。
这三十多年里,他一直是抱玉真人的记名弟子,虽然他练了一身天下无敌的硬功,也曾在江湖上闯荡了一段时间,搏下极为响亮的名声,可是他天性善良,朴实真诚,终又回到抱玉真人的身边。
他在这些年中,所见到的全是天下绝顶的高人,目光自然与当年初出师门不同。
可是他依然看不出这个似乎有点傻气,而又带点土气的少年,为何会受到师父如此青睐?
如果说是因为李金贵的名字中带有金贵二字,隐隐与清虚上人所留的偈语所合,就说他是未来光大清虚门的弟子,那么偈语中的那个“玉”字又是代表什么?
丁中齐在看到土里土气的李金贵后,忍不住又要想到了这个问题。
极乐真人牵着李金贵的手走过了浮桥,来到岸边,道:“中齐,方才我看到天虚匆匆的回现去,是不是已经把来自修罗门的客人送走了?”
丁中齐恭声道:“禀报师叔,修罗门的三个不速之客一齐走了。”
极乐真人颔首道:“你师父还有半个时辰便要醒来了,他出关之后,要做的两件事,都是与本门未来的影响极大,第一便是启开祖师锦囊,引来金贵,第二便是使用你罗师叔从极北带回的‘钧天灵水’来扑灭地火……”
他稍稍一顿,道:“你以前挖掘的十二条散发熔浆的火路,平时所发挥出来的作用虽不很大,但是经过这么多年来的宣泄,那潜藏在地底的火力已弱不少,此刻只要再洒上‘钧天灵水’,将之逼入深渠,便对本谷无害了。”
丁中齐默然聆听,不知极乐真人到底要说什么,因为那挖掘火路,宣泄地火之事,是他每年都要做的事。
至于程无忌自海外取来石棉百斤,罗岳自漠北携来“钧天灵水”之事,他也在早几天便已知悉,极乐真人微微一笑,道:“贫道之意,是在这段时间,要麻烦你走一趟山外。”
丁中齐不解地道:“师叔,此刻谷里正忙,尚有什么事要弟子出山?”
极乐真人右手摸了摸李金贵的脑袋,微笑道:“贫道要你陪金贵回家一趟。”
丁中齐哦一声。
极乐真人道:“金贵家中尚有父母,他在不久之后,便要随我到长虹岛去,最少也要三年才能回返中土,所以在这之前,一定要让他回去一趟,将详情禀报双亲,也免得他们担心。”
丁中齐颔首应声道:“是!”
极乐真人道:“自古神仙无不孝之人,金贵此次随我去,只是要为他筑基,凭他的资禀,三年后便可小成,到时候,他还要返回来侍奉双亲……”
话声稍顿,侧首道:“所以,金贵你这回返家,可将详情告知堂上桩萱,令他们宽心。”
李金贵恭声道:“师尊说的极是。”
丁中齐俯首望了金贵一眼,道:“师叔,那宣泄熔浆,遍洒灵水之事……”
极乐真人道:“这件事可能在下月初一月缺之时才开始进行,离现在尚有九天功夫,足够你陪金贵跑一道了,何况……”
他微笑地道:“我原先尚在纳罕,为何祖师留下的锦囊书简里提到有金有玉,我们却只找到金贵一人,敢情他还有一个红粉知己……”
丁中齐哦了一声,只见李金贵脸色泛红,竟有羞怯之色,不由睹忖道:“好小子,你真是人小鬼大,才多大年纪,却交上了个红粉知己……”
极乐真人话声稍顿,拍拍李金贵的肩膀,微笑道:“阿贵,你别害羞,思慕少女乃是人之常性,所谓窃窕淑女,君子好逑,那白玉凤姑娘必然长得十分美貌,才会使你思念不已,对不对?”
李金贵见到丁中齐炯炯的目光逼视着自己,神色中似有调侃之色,不禁羞得满脸通红,如柿子一样。
再面对着如此开通的师父,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好。
他讷讷地道:“师父,玉凤她……她……的确长得很美。”
极乐真人敞声大笑道:“当然,为师不用亲眼目睹,也可以想像玉凤那丫头美若天仙……”
丁中齐有些诧异地望着极乐真人。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从未见到极乐真人如此高兴过,甚而有点“轻狂”。
极乐真人笑声一敛,道:“中齐,你猜那白玉凤姑娘是谁?”
丁中齐一愣,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之感,苦笑了下道:“这个……弟子猜不着。”
极乐真人道:“昔年你罗师叔被困归元阵中,也是谁把他救出来的?”
丁中齐哦了一声,道:“原来她是白大宗师的后人……”
极乐真人颔首道:“不错,据阿贵说,她正是白大宗师的曾孙女。”
丁中齐笑道;“曾孙女?”
极乐真人笑道:“曾孙女有什么会不对吗?”
丁中齐讪讪地道:“这个……”
极乐真人道:“白大宗师乃是中年慕道,这才舍弃家室妻子,投入红云老祖门下,等他学成返家后,他的幼子已经长大成人,并且也已娶妻生子……”稍稍一顿,道:“三十余年之前,你我在东海长虹岛见到白大宗师时,他已是八十余岁的老人,只不过功成九转,驻颇有术,是以才望之有若五十左右……”
丁中齐道:“师叔,我的意思不是……”
极乐真人微笑道:“贫道明白你的意思。”
他望了望李金贵,道:“你是否认为金贵结识白玉凤,双方的辈份相差太远?”
丁中齐摸了摸脑袋,讷讷道:“弟子正是这个意思,这个……”望着极乐真人,不敢继续说下去。
极乐真人道:“没关系,你说吧!”
丁中齐道:“那白大宗师虽跟本门没有什么渊源,可是他的师弟与师叔您乃是多年好友……”
极乐真人微笑道:“不错,罗岳与我乃是打出来的交情,事隔三十多年,我们的感情越来越好,可以说是同道兼同好………”
丁中齐道:“师叔,那白玉凤姑娘既然是白大宗师的曾孙子,算起辈份来,岂不是要比阿贵晚上两辈,如果他们……”
极乐真人放怀大笑,道:“哈哈,你这个人也真是迂腐,少年时如此,想不到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仍然如此,也太……”
“也太什么了?”一个宏亮的声音,截断了极乐真人的话。
李金贵正在凝神谛听着极乐真人的话,突见眼前—花,一个中年儒者,抱着一小缸酒,自远处的一丛松树林后闪现而出。
那个中年儒士看似行动极缓,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的,可是速度却快得惊人,一句话方说完,人已到达极乐真人身后不远。
李金贵自从潜伏在玄妙观内之后,已远非以前那样土了。
在这一段时间里,他见过七大门派派来至玄妙观参与秘会的高手。
并且他还见过白金凤那来去无踪的轻功,以及修罗门巧手天魔郑君武那变幻莫测的易容手法。
所以这短短的一个月里,可说是使他见闻大增,眼光大变的关键。
然而他依然不能想到,一个人走路的速度,会像那中年儒士那样的快速,并且姿势又是如此的优美潇洒。
他想了一下,这才记起那中年儒士是棋仙抱云子,不禁有些不解地忖道:“奇怪,那抱云子上午明明是穿过袍的道士,怎么这会儿竟成了儒士?”
心念未已,只听极乐真人笑道:“假道士,你不去下棋,跑来做什么?”
抱云子灌了口酒,道:“现在是罗岳那魔崽子和老叫化子在下棋,你想想看,他们那两手臭棋,还有什么看头?我老人家是越看越生气,越看越难过……”
他面上作出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一扬手中的酒坛子,继续道:“所以我趁机开溜,并且顺手牵羊,把老叫化的命根子带来了。”
极乐真人道:“你把老叫化子的珍藏名酿偷了来,等他发觉了,岂不要跟你拼命?”
抱云子大摇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丁中齐见他眯着眼睛,有些醉态可掬的样子,忍不住好笑地问道:“为什么?”
抱云子仰头望了丁中齐一眼,道:“罗岳那魔崽子自认为棋艺大进,已经可以抢老夫的招牌了,方才老夫悄悄的指点了老叫化两步棋,非得让罗岳想破脑袋,最少花一两个时辰不可……”
他灌了口酒,笑道:“你想想看,就冲着这一点,老叫化便不会吭声了,对不对?”
李金贵见到抱云子那种视酒如命的样子,觉得跟丐仙邹武没有两样,不禁暗忖道:“难道这些前辈剑仙,高人隐士,都是这样嗜酒如命?”
他不知这些高人在年轻时,适逢朝代革易,异族入主中原,他们虽然心存愤慨,但是知道大明气数已尽,再是拼命也都枉然,是以才寄情于山水之间,借杜康以忘忧,佯狂以遁世……
丁中齐拊掌大笑道:“对!对!对!宋师叔说的有理。”
极乐真人微笑道:“老叫化和魔崽子在下棋,你又溜来喝酒,那么岂不冷落了海盗头子?”
抱云子笑道:“那老贼头收了个徒儿,比他当年率领船队远征方腊,得到金浮图还要使他高兴,这会正跟鉴赏宝物样的,在盘算着他那宝贝徒儿呢!”
李金贵听他说得有趣,禁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等他惊觉失礼,连忙伸手掩嘴,已经来不及了。
抱云子一瞪眼,道:“小子,你笑什么?”
李金贵嗫嗫道:“弟子我……”
极乐真人道:“假杂毛,你别吓唬小孩子好吧!”
抱云子道:“真杂毛,我看你也是一样,收了个徒儿,就跟捡到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宝样,看你高兴得那个样子……”
极乐真人调侃道:“你是在羡慕,还是妒忌?”
抱云子神情一窒,道:“老夫我……”
他摇了摇头,道:“唉!看来我这一辈子再也找不到徒儿了,可惜我……”
他摸了摸李金贵,道:“孩子,你还有什么兄弟没有,干脆也让他投入老夫的门下……”
极乐真人笑叱道:“假杂毛,你别瞎扯淡了,阿贵乃是独子,怎会有什么兄弟?”
“啊哟!”抱云子道:“阿贵这样说来,你更不能投入这杂毛门下了,不然你以后做了小杂毛,你们李家岂不绝了种?”
抱云子皱眉对李金贵道:“阿贵,老夫说的是真话,你……”
极乐真人打断他的话,道:“假杂毛,你别再逗阿贵了,好吧?”
抱云子道:“我可不是逗他,是说真的,想我乾坤正气门是中原最古老的门派,一向是一脉单传,如今却眼看要自我这一代起便将失传,我怎不难过……”
他仰首喝了口酒,道:“老叫化真是太可恶了,那姓葛的孩子,资禀也不错,偏偏把他推荐在老贼头的门下,这岂不明放着瞧不起老夫么?难道本门的乾坤正气功,会比老贼头要差不成?”
极乐真人也不知抱云子是真的抱怨丐仙邹武,还是在逗着玩的,笑道:“谁叫你多年以来,一直叫着不收徒儿,所以老叫化也不敢将葛仙童推荐给你,不然又碰个钉子……”
抱云子一怔,颔首道:“真杂毛,还是你说的有理,我不怪老叫化子……”
他笑了笑,道:“其实老夫是说着玩的,老夫一生数十年功夫,全都放在围棋之上,又那来功夫去收徒传艺?”顿了顿,望着李金贵,道:“我只是看到你们收了这两个贤禀极高的徒儿,忍不住心里妒忌,想要搅和一番,让你们头痛而已……”
极乐真人笑道:“假杂毛,我就知道你在玩弄玄虚,果然不假……”他顿了顿,道:“你一向作道装打扮的,为何现在穿成这个样子?”
抱云子道:“我一向敬佩老子的清静无为,所以穿着道装,如今来到这儿一看,上上下下,老的少的,好几个杂毛,因此我又脱下道装,换了儒服,说不定哪天我看这一身儒服不顺眼,又剃光头,换穿僧袍,当个假和尚……”
极乐真人拊掌大笑道:“假杂毛,真有你的一套,贫道是佩服万分。”
袍云子道:“万般色相,全是虚假,只要存有真面目,就算披上羊皮,又有何妨?昔年峨眉剑仙中有狗皮道人,以一袭拘皮为衣,终能悟道,使那颗活活泼泼的真心,毫无碍滞,老夫就算一日换上一百件衣服,终究是老夫,对不对?”
极乐真人颔首道:“对即不对,不对即对,吾兄又落窠臼了。”
抱云子大笑道:“哈哈,好一个对即不对,不对即对,老夫该为此浮一大白。”
说着,他真的举起手中的酒坛,仰首灌了两大口酒,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沾在胡子上,酒香四溢。
丁中齐是看惯了这些奇人的不拘形迹,放荡无束的行为,丝毫不足为奇。
可是李金贵自幼虽然出身农家,他的父母却将他视为珍宝,从不让他做事,更不让他过问耕耘,自幼起即送之入塾就读。
他的本性较倾向于儒家,不仅行为举止都方方正正,规规矩矩,而且思想也较迂。
若非他机缘凑巧,遇到了白玉凤,因而引出了以后的那一连串事故,只怕他此刻仍然端端正正的坐在私垫中背诵经书呢。
是以当他默然聆听着抱云子和极乐真人的那番对话,不禁有些混淆起来。
他不解地忖道:“对即是对,不对即是不对,为何师父却说对即不对,不对即对呢?”
孔子以义为礼教,以顾俗为主旨,来卫护人类的礼法和教育,可是道家却是呐喊着重返自然,不信礼法与教育……
而佛家禅宗一脉也认为教育与礼法,都足以掩蔽人的本性,物质的享受不但无益,反而污染心灵的纯净。
所谓“菩提无树,明镜非台。”即是五祖直指人心的偶语,认为根本就无尘埃,又何需动加扫拂?
这也是说人性的自然与淳朴,由于后天的教育与学习,往往反而远离真道,受到蒙蔽……
“对“与“不对”仅是名词上的不同而已,如果当初“对”这个字用作“不对”,那么,“对”即是“不对”了。
所以极乐真人才说“对”即是“不对”,是劝抱云子保持其原先的单一与纯正,只要把持住“真我”,又何必在词句上的“是”“否”上打转?
抱云子能够领悟出极乐真人的话中之意,是以极为高兴地要浮一大白,而李金贵则因为悟性不够,一时之间,无法洞悉其中的奥秘,是以默然苦思不已。
极乐真人见到李金贵一副苦苦思索,百思不解的模样,莞尔一笑,摸了摸他的头,道:“阿贵,你读过道德经没有?”
李金贵颔首道:“以前在私垫的罗夫子不许我们看,弟子偷偷的看了一遍,可是看不懂。”
极乐真人微笑道:“既是如此,你何必去钻牛角尖呢?”
李金贵道:“可是……”
极乐真人道:“贫道是在跟你宋师叔打机锋,你就算懂了也没有什么用,还是多想想那玉凤姑娘吧!”
李金贵讪讪地道:“师父,你老人家又来取笑弟子了……”
极乐真人哈哈一笑,还没说话,只听抱云子问道:“牛鼻子,你说什么玉凤姑娘来着?”
李金贵唯恐极乐真人说出来,自己又被抱云子取笑,连忙道:“师父,弟子想现在就走,也可以尽快的赶回来……”
极乐真人颔首道:“好,你走吧!”
他侧首吩咐道:“中齐,你就陪阿贵走一趟吧!记住,十二个时辰内,就要赶回来。”
丁中齐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抱云子道:“且慢,牛鼻子,你要派中齐下山啊?”
极乐真人道:“不错,贫道让他陪阿贵下山,去看看他的父母,还有他青梅竹马的爱侣……”
抱云子恍然道:“哦,原来你们刚才提的玉凤姑娘,便是阿贵的爱侣?”
极乐真人颔首道:“不错,阿贵即将随贫道返回长虹岛,在此之前,一定要向他父母禀明才对,此外……”
他的脸色一正,道:“先师在锦囊中既然留下有偈言,我们就必需按照他老人家的吩咐去做,所以中齐此去,尚要至白家求见白仪方居士,将玉凤引回本门。“
抱云子一怔,道:“白仅方居士?谁是白仪方?”
极乐真人没有理会抱云子,自怀中取出一封信简,交给丁中齐,道:“中齐,你在见到白居士之后,将此函交与他手中,贫道已在里面将前因后果说清楚了。”
丁中齐应声接过书简,揣进怀里。
李金贵听到极乐真人言下之意,好椽是要将白玉凤也一并接回来,不禁心中一喜,可是一想到白家大院那么神秘,防守一定极为严密,很可能难以进入,不禁又是一忧。
他心中忧喜交集,有些患得患失地道:“师父,那白家大院虽说看来空荡荡的,其实据玉凤说,里面防卫得严密,设有许多的禁制,外人绝不能随便进入的,所以……”
丁中齐没等他说完,便哈哈大笑,道:“小师弟,你放心好了,当今天下,还没有我走不进去的地方,师兄我保证一定将你心爱的玉凤姑娘带出来。”
李金贵有点讷讷地道:“丁师兄,小弟不是这个意思,而是……”
丁中齐道:“小师弟,你是怕我跟白家的人发生冲突,是不是?”
李金贵颔首道:“据玉凤说,他们家族曾经遭到仇人的大举进攻,以致死亡不少,所以从姑父亲这一代开始便加紧练功,以防大敌入侵,并且也好在不久的将来能报仇……”
丁中齐打断了他的话道:“小师弟,你不用多说,这个我知道了。”
李金贵道:“前些日子,据玉凤告诉我,说她们家现在正在闭关研习一种神功,好应付未来的大劫,所以……”
极乐真人微笑道:“阿贵,你放心好了,本门跟白氏一族颇有渊源,只要你大师兄前去,白仪方居士无论如何都会接见的……”话声一顿,道:“你别看你大师兄这副样子,他那超出常人的大个子便是活招牌,走到江湖上,只怕没有人不认识他的。”
丁中齐呵呵傻笑了下,摸了摸脑袋,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抱云子在旁听了半响,这才算弄情楚是怎么回事。
他也似乎有些惊奇,问道:“牛鼻子,弄了半天,这小子的什么青梅竹马的爱侣竟是当年白大宗师的孙女儿?”
极乐真人纠正他道:“是曾孙女。”
抱云子两眼圆蹬,道:“什么?”极乐真人道:“当今白家家长乃是白仪方居士,而白仪方则是白剑青白大宗师的孙子,算起来,白玉凤不是白大宗师的曾孙女是什么?”
抱云子愣了一下,道:“好家伙,我看你们这笔帐要怎么算?”
极乐真人笑道:“假杂毛,我还当你已经洞澈玄机,原来你还只是个门外汉,哈哈,夏虫不足以语冰,贫道也懒得跟你多费口舌了。”
抱云子一手提着酒缸,一手抓着后脑勺,想了一下,似乎豁然开朗,大笑道:“老夫那管你们家乱七八糟的事,老夫这就要把这个笑话说给姓罗的那魔崽子听去,也好让他乐上一乐。”
他手舞足蹈地说着,便待转身离去。
极乐真人将他唤住,道:“假杂毛,你等等。”
抱云子停住了脚,侧身睨着极乐真人,道:“牛鼻子,你又有什么事要找我?”
极乐真人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抱云子微笑道:“老夫要说个笑话让老魔头听听,也好让他乐上一乐,也好使他忘了输棋的难过。”
极乐真人道:“你有什么笑话,可以让老魔头听了乐以忘忧?”
抱云子哈哈一笑,道:“白大宗师原是老魔头的师兄,他跟你也一直都是平辈相交,如今他平空的高出了两辈,你说他高不高兴?”
极乐真人叱道:“胡说八道,贫道跟老魔头交往是我们的事,白玉凤跟阿贵交往,又是另外一回事,你这假杂毛,怎可将之混为一谈……”
抱云子笑道:“不错,鸡蛋加鸭蛋是为混蛋,老夫且去煮它一锅混蛋……”
笑声之中,转身而去,一摇三晃的,转眼便已走出老远,远远听到他吟道:“大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者为河岳,上者为日星……”
李金贵眼见抱云子的背影迅快地消失在苍松翠柏之间,耳边仍萦留着他的朗吟之声。
他真为抱云子那怪异的行径,放诞的言语感到不解。
因为抱云子时而正经八百,时而放诞胡言,与丐仙邹武那种嬉笑怒骂的行径,可说有极大的不同,使得李金贵一时之间,弄不清楚他们的心态变化。
其实这正是此高人的长处,他们摒弃礼法,崇尚自然,愿得披发行吟,蓬头跣足,遁世绝俗,幽隐山林,从而陶性养生。
而抱云子乃是儒家出身,虽然说晚年偏向道家,却是非儒非道,是以言行时而矛盾,时而统一,难怪李金贵视之为怪人。
极乐真人撇了下嘴,道:“阿贵,你不必介意你宋师叔之言,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一生都在矛盾之中,除了黑白两色棋子之外,可说别无长处。”
李金贵唯唯诺诺,不敢出言置评。
极乐真人轻叹口气,道:“其实这老混蛋出身的乾坤正气门,乃是中原最古老的一个门派,只可惜他的天性深邃,较近道家,以致学成之后,变得非驴非马,而且他的癖好太多,棋、琴、书、画、剑、戟、刀、棍样样都好,所以……”
他戛然住口,摇了摇头,道:“贫道说得太多废话了,中齐,你这就带阿贵下山去吧?”
丁中齐应了一声,道:“师叔可有时限?”
极乐真人道:“此去有十二个时辰足够了,待你赶回后,大概掌门师兄也布署好了……”
丁中齐问道:“师叔,是不是关于消弥火眼之事?”
极乐真人颔首道:“如今只等南海无相神尼绿波宝铲相借,便可以着手进行了。”
丁中齐问道:“神尼她老人家何时可以到?”
极乐真人道:“据程居士说,他来时已经通知神尼守门的灵猿,大概就在这一两天内,神尼即可赶到。”
他顿了顿道:“不过无论如何你要在神尼赶到之前返回,以免耽误时机。”
丁中齐躬身道:“弟子一定安全及时赶回,师叔请放心。”
极乐真人颔首道:“那你们快走吧,贫道不送了。”
丁中齐伸出那有如蒲扇似的大手,道:“小师弟,我们走吧!”
李金贵朝极乐真人行了个礼,道:“师父,我们这就走了。”
极乐真人怜爱地垂注着李金贵那张纯朴的面孔,微笑道:“阿贵,快去快回。”
李金贵似乎有些依依不舍,可是一想到此去即将可以见到那柔情万斛的白玉凤,以及倚门殷盼的双亲,心中的兴奋已将那份离情压住。
他伸出右手,放在丁中齐的大手里,道:“丁师兄,咱们这就动身……”
丁中齐没等他说完话,抓住他伸来的手,微一用劲,便将他整个身子抛了起来,摆放在肩背之上。
李金贵吓了一跳,只听丁中齐道:“这样走得快些!”说着,转身跨开大步而行。
李金贵跨坐在丁中齐的肩上,只觉耳边风声呼呼,丁中齐奔行的速度竟是快逾奔马,并且又平又稳,毫不颠簸。
他张开嘴来想要说话,却被扑面的风封住了嘴,只得作罢。
转眼之间,丁中齐已来到那陡立的晶壁之前,他挪开门户,进入洞腹。
这整个山腹中的路径,都是丁中齐所独力开凿的,丁中齐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很迅速的走完整段路。
可是李金贵之闯入洞里,完全是巧合,并且他入洞之时,系在夜里,根本弄不清楚洞中入口处系一块巨大的晶壁。
他只觉眼前一黯,晓得已经进入山洞,出诸本能地回头望去,这才发现那块巨大的晶壁。
他忍不住问道:“丁师兄,那块是什么石头,竟然还会发出亮光来?”
丁中齐道:“那是一块晶壁。”
“晶壁?”李金贵诧异地道:“什么是晶壁?”
那年头疏璃刚自外洋传入不久,并且还只是通埠大市,皇宫内苑里才看得见。
李金贵虽然家里颇为富裕,可是到底是置身乡下小镇,不但没有见过琉璃,更甭说是这么一块巨大的水晶壁了。
足以他在乍一见列那块镶在洞壁上的巨大水晶壁时,还稀奇的认为那是一块发亮的石头。
丁中齐哈哈一笑道:“晶壁就是水晶壁。”
他的笑声在洞里产生一连串的回音,仿佛是一串串的郁雷。
李金贵吃了—惊,不敢置信地道:“那整块都是水晶,不可能吧!”
他对于水晶还是懂得的,并且也知道很值钱。
因为他的家里也有那么一个水晶美人像,他记得十岁那年,在母亲清箱时,曾见过一次。
那个水晶宫妆美人雕刻得栩栩如生,使得他抚摩再三,喜爱非常。
当时他的母亲在旁怜爱地注视着他,说:“阿贵,这具水晶美人像,是我们李家的传家玉宝,还是当年你曾祖父留下来的,将来也会传给你,世世代代的成为我们的传家宝物……”
这番话似乎重又在耳边响起,李金贵怎不为之吃惊?
因为他母亲视之为传家宝的水晶美人像,高仅四寸有余,跟前他所见的那块晶壁,几乎高达八尺,如果以比例来说,那块晶壁的价值,岂不是高得吓人?
以如此珍贵的宝物,竟然会置在这里,仅作为山洞的透光而用,岂不是大材小用,糟踏珍宝?难怪李金贵要不相信了。
丁中齐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当年我在开辟这个洞腹时,挖到这块晶壁,也着实吃子一惊,后来我发现用它来做窗子,把天光透进洞里,倒是满好的,所以我就在石壁上挖个洞,把这块晶壁镶在上面……”
李金贵听他这么说,真恨不得在他那脑袋上重重的捶两下。
他暗忖道:“像这样珍贵的东西,他却用来镶在这儿作透光之用,真是天下第一大笨蛋了。”
这个意念还没过去,他的眼前一花,已来到那座巨大的洞府之中。
这个洞府可说是一座巨大的宝矿,亦可说是财富之宝,里面不但蕴藏着丰富的水晶矿苗,并且还有宝石,玛瑙,翡翠等。
是以李金贵随着丁中齐跨入洞府之中,仿佛置身在神话之国。
他的眼前闪烁着各种璀璨的宝光,不禁使他为之眼花缭乱,神智似乎在刹那之间凝固了。
丁中齐身形一顿.停了下来,道:“小师弟,当年那块水晶壁,就是在这儿挖到的……”
他四下顾盼了一会,道:“可惜这里只有那么一大块,其他的最大也不过只有三尺高而已……”
李金贵只觉自己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他抓紧了胸口的衣服,眼睛瞪得老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会置身在这座矿里。
这原是人之通性,巨大的财富与突如其来的盛名,都会使人为之失常。
就连修罗门中的林煌、郑君武那样走遍通镇大埠,见识过各种财富的江湖人物,以及潜隐深山修行的天昊老道,在乍一见到这座宝矿时,都忍不住目瞪口呆,面起了贪婪之心,想要据为已有。
更何况李金贵这么一个乡下农人的子弟呢?
直到他听到了丁中齐那像是打雷的声音,他才从强烈的震撼中醒了过来。
他颤声道:“大师兄,你……放我下来,我要看一看这些是不是真的!”
丁中齐哈哈大笑,道:“你真是个傻孩子,当然这些都是真的罗,这本来就是一块宝矿嘛。”
说着,抓住李金贵的手臂,将他提放在地上。
李金贵深吸了两口气,从辟好的路上跃进矿坑里。
丁中齐叫道:“阿贵,你要作什么?”
李金贵仰头道:“我想去摸摸看,可不可以?”
丁中齐笑道:“当然可以罗!傻小子!”
李金贵知道他是在讪笑自己,他自我解嘲道:“我真不敢置信这些宝物都是真实的。”
他看到李金贵蹲下去抚摸那一簇簇突伸出地面的水晶丛,心中一动,忖道:“糟糕,这小师弟如此贪财,以后进入本门,只怕并非本门之福……”
在这个时候,他真不敢相信师祖仙去后,留下的锦囊里会提到李金贵来。
他暗忖道:“或许那书柬上所提的有金有玉,不是作这样解释……”
可是他虽是这么想,却也无法将之解释成别的意思,因为道家所书的偈言,往往涉及五行八卦,天干地支,有些表面含意看似极为简单,其实另有所指。
那封锦囊中的书简,使得在无名观里的那些高人都无法解释,更何况像丁中齐这等头脑简单的人。
丁中齐眼看着李金贵在坑里,左摸摸,右瞧瞧,一副土里土气的样子,禁不住好笑。
他干咳一声道:“小师弟,你这回是去看白玉凤姑娘,要不要拿一点去?喏,那绿的是翡翠,红的是玛瑙,那块紫色是水晶……”
李金贵听他这么说,反而不再观看,转身爬出坑来。
丁中齐讶道:“小师弟,你不带一点点走,好送给玉凤姑娘?”
李金贵淡然一笑道:“这些珍宝固然可贵,但是比不过我一颗心,只要我人到了,玉凤就很高兴,带不带礼物没有关系……”
丁中齐暗暗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置信,这个土头土脑的乡下孩子,会说出这番话来。
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
李金贵道:“秦少游有句诗说俩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便是表示真情可以经过时间的试炼,绝不会变质……”
他的目光在那满地的珍宝上扫了一遍,道:“这些珍宝固然贵重,可是比起我们之间的感情来,那又不足相较了。”
丁中齐自幼打柴为生,禀性鲁直,不善言辞,后来皈入黄山抱玉真人门下,得到道家清静之思想熏陶,对于尘俗之许多繁事,极为不耐,是以他终身未娶,直到如今仍是寡老一个。
但他虽然不敢尝试男女之间的爱情,对于这种能令人为之生死的感情,却还不大了解。
他只不过吃惊,像李金贵这么个半大不小,十几岁的毛孩子,竟然也会说出那等深邃的话来。
因而,他在愣了一会之后,禁不住又为李金贵那等肃穆正经的神态,而感到好笑起来。
李金贵见到他那张大脸,肌肉扭曲,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由有些诧异地道:“丁师兄,你这是做什么?莫非小弟我的话有什么好笑……”
丁中齐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如雷,在空洞的洞室之中,回响起阵阵回音,似乎连整座山都要塌下来样……
李金贵愕然望着他那张得极大的狮口,突有一股受辱的感觉急速地涌上心头,微怒道:“这有什么值得你如此好笑?”
可是他的话语,在那有如阵阵郁雷的笑声里,显得是那样低微,丁中齐根本就没有听到。
李金贵涨红着脸,大嚷道:“不要笑了!”
丁中齐一愣,停住了笑声。
李金贵气吁吁地道:“丁师兄,若是从年龄来说,你可以作我的父亲,若是从经历来说,你也是武林前辈,可是,就算是武林第一人在此,就算百岁的人瑞在此,也没有权利可以嘲笑我。”
他双手握拳,挥舞了一下,道:“我与白玉凤的感情,是绝对的真诚,是足可共鉴天日的!”
丁中齐收敛起面上的笑意,肃穆地望着李金贵。
在这刹那,李金贵那瘦小的身躯,仿佛在他的眼里,变得越来越大,到后来简直成了身高十丈,头如巴斗,腰围丈许的巨人了。
面他自己则缩小成为五尺的矮小童子,在那沛然的正气下,缩小趋势越来越快……
他深吸口气,竭力的甩去脑海中这种荒谬的想法,缓声道:“小师弟,对不起。”
李金贵没料到丁中齐会说出道歉的话来,怔了一怔,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他嗫嗫道:“丁师兄,我……”
丁中齐诚恳地道:“师弟,我不是在笑你,更不是对你与白玉风姑娘的感情,有任何怀疑,我只是……”
他略一停顿,想要选择一个适当的措辞,来解释一下自己适才为何发笑的原因,却在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当他看到李金贵面色沉肃地望着自己,不禁心里有些慌,正色道:“真的,小师弟,我不是存心要笑你,我只是……或许是因为你年纪太轻的缘故吧!所以见到你那么正经的说到‘情’之一字,因而忍不住……”
李金贵问道:“你是说我年纪还小,不足以涉及感情!”
丁中齐道:“这个倒不是,而是……”顿了顿,道:“小师弟,你的年纪还小,未来的岁月还长得很,若是沉湎在爱情里,只怕对你修心本门神功不利……”
李金贵默然片刻,道:“我知道,可是,唉……”
他的心中充满对白玉凤的相思,可是丁中齐的话却又有如利刃一般,深刻入他的心底,使得他的情绪极为矛盾。
丁中齐见他默然立在那儿,大大的黑眸中,竟然流露出极为深沉的感情,不由暗暗叹了口气,道:“唉!情之—字,自古以来,也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没想到像金贵这么个孩子,竟也……”
一念未了,他只听得李金贵漫吟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丁中齐不知李金贵为何会突然的吟出这首词来,还没回味过来,只见他转过身去,向洞外行去,继续漫吟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丁中齐默然随在李金贵的身后,细细的体味着他所吟的这首词中的意思,只觉有种淡淡的哀伤自心底涌起,尤其是最后面那几句,更使他悲从中来,只觉自己一身孑然,孤苦无依,有似离群孤雁一般。
他低声吟道:“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响谁去?”
他细细的咀嚼着词中之意,忍不住想起自己幼时孤苦,随叔父至山中打些柴为生,有一年担柴到镇上去卖时,遇到陆员外家要买柴……
那年,他刚好十六岁,人已长得跟个牛牯样,又高又壮,那回他叔叔卧病在床,他挑了四担粗柴,到镇上去卖,正好遇到陆员外家的伙夫要买柴,于是便议定了价钱,将他的四担干柴买了下来。
当时,他撬了那四担干柴,随同那伙夫从后门进入陆员外家,顺便将之搁进柴房里,却在出柴房时,遇到一个身穿花布衣衫,扎着一条长辫子的小姑娘,跳跳蹦蹦的从厨房里出来。
那个小姑娘长得极为标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似乎会说话一样,当她从厨房奔出来,一时也没注意到丁中齐就在门边,等到发现有人,已经来不及了,登时就撞在丁中齐的身上。
她的身高只及丁中齐的胸口,这一贸然撞上,丁中齐自然地用手将她抱住,唯恐她会跌倒,等到双方定过神来,丁中齐忙不迭地松手,那个小姑娘已红着一张红柿子样的脸,跑了开去。
她的背影翩若惊鸿样的消失在回廊的彼端,却留下痴痴凝望的丁中齐在发愣。
由于陆员外的管家鉴于丁中齐所挑来的干柴极好,而且他的分量也多,是以当时就跟丁中齐约定,陆员外家所烧的干柴,全部由丁中齐供应。
那陆员外曾经有过功名,家中奴仆数十,真可说是钟鸣鼎食之富豪家族,每月的柴火需要量极巨,可是丁中齐仗着力大体壮,每月供应七八百斤干柴,倒也不成问题。
当时,他一方面由于要买药为叔父治病,另一方面却心底下思慕那扎着长辫子的花衣小姑娘,工作得更加勤奋,每天在山里砍上七八个时辰的柴。
他一个月进两次城,都是到陆员外家送柴,可是却一连两个月,都没有机会再看到那个身穿花布衣裳,长得一双大眼的小姑娘了。
可是他越是没有看见,她那羞怯的神态,她那带笑的黑眸,却越来越清晰地映在他的心底。
尤其是她那临去时,飞扬起的长长的辫梢上所结的那个花蝴蝶结,时时化为蝴蝶,在他的梦中翩翩起舞,缭绕飞翔……
他每次从梦中醒来,都陷落在更深一层的相思中,那浓浓的单相思,使得少年的丁中齐无限的痛苦与思念,渴望之情也越来越深……
直到三个月后,丁中齐第二次再度见到那个小姑娘,经过三个月不见,她的身体似乎长高不少,衣服装束也跟三个月前不同,可是丁中齐一眼望去,便已从众多的丫鬟中,将她认了出来。
他当时只觉浑身热血在沸腾,那扛在肩上的四五百斤的干柴,刹时如同两捆稻草一般,轻飘飘的,一点都不费力,可是纵然他勇力无俦,却没有胆子上前跟她说话……
不过,也就是从那次开始,他不但知道了那个长辫子姑娘的名字叫湘灵,并且还晓得她是陆小姐最宠爱的一个丫鬟。
随着时日的过去,他跟陆府的人越来越熟,可是他依然没有胆量跟湘灵说话,他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她,贪婪的眼神捕捉着她的一言一笑,一颦一怒,然后返回家中后,一一的从心底深处取出来加以慢慢的咀嚼……
就在第二年的春天,当丁中齐第十七次送柴至陆家时,发现陆府正在办喜事,敢情陆府千金于归洛阳宋御史的少爷,而湘灵则是陪嫁丫鬟……
这个消息不啻是晴天霹雳,震坏了少年的丁中齐,他当时只觉心痛如绞,匆匆的放好了柴,连银钱都没向陆府管家去领,便像逃难一般,逃回自己家中。
自此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至陆家去了,没有多久,他的叔父病死,只剩下他孤单一人,他的心情更加地萧索,更加寂寞。
那份随着湘灵而去的失望,随着时日的过去,更化为深浓的苦涩,如同一条蛇样的,咬噬着他的心灵,使他痛苦不堪。
终于,他忍受不了痛苦,而选择一天凌晨,爬至黄山绝顶始信峰,准备跳下万丈深谷,了此残生。
也就在那时,他遇上了抱玉真人,而被抱玉真人收为记名弟子,学得一身绝世武功。
当他在学成后,已是五年寒暑过去了,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对湘灵的思念之情渐淡,可是他却知道自己一生绝对无法忘记她的倩影。
他在二十三岁那年下山行道,没有多久,便已仗着一身威猛无俦的天生神力,与变幻莫测的寒天神斧奇功,名震武林,博得六丁神斧的绰号。
他在一路行侠之际,禁不住往洛阳而去,仿佛那儿是有强烈的吸力,吸引着他。
可是,当他到达洛阳时,却打听到宋御史已因死谏获罪,打下天牢,家破人亡,奴仆星散。
他当时极为失望,幸好遇到名震西北一带的洛阳大豪江北望。
其时,丁中齐凭着单斧,在一夜之间,力破连云寨十八个分寨,将太行群匪一夕剿灭,已然震动天下。
是以当洛阳大豪江北望获悉丁中齐侠驾洛阳,遂以大礼迎之入府,发出名帖通知五百里以内的白道群雄,设宴洛阳松鹤楼,为六丁神斧丁中齐洗尘接风……
席上群雄仰慕,谀词纷飞,使得丁中齐几乎忘了自己是来自何处,他在心情难过之际,喝得酩酊大醉。
醉酒之中,他曾应与会群雄之请,表演了“开山十斧”绝技,并且露了一手刀枪不入的护体神功,而震惊全关洛的群雄,被尊为天下硬功第一人。
然而当他酒醒之后,他却更加痛苦,因为当晚,洛阳大豪江北望命人将他扶回洛阳景大的客栈“安乡客栈”时,给他叫了洛阳当时最红的妓女一一春梦姑娘陪宿。
那春梦姑娘乃是洛阳城北“春风楼”中最红的妓女,陪宿一宵的代价,高达二十两银子,并且还要选择对象才接客……
若非是洛阳大豪江北望踩踩脚,整个关洛都要震动,只怕就是八人大轿也无法抬得动春梦姑娘走出“春风楼”去陪宿。
春梦姑娘到达丁中齐所住的上房时,丁中齐已大醉,是以她也仅和衣睡在他的身边。
但是当天亮之后,丁中齐醒来时,他却发现身边躺卧着的正是他相思数年,无法忘怀的湘灵姑娘。
事隔数年,她那稚真的笑容已变为成熟,可是长长的黑睫,灵巧的双眸,却没有变化。
丁中齐没料到自己竟会在如此情况中,与湘灵遇见了,并且两人还是同床共枕……
当他在一开始发现坐在床边的那个美女,便是令他朝思暮想,四处寻觅的心目中的偶像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疑是在梦中与湘灵相遇。
可是等到他发现自己井非梦幻,而那个曾在他的心目中是一尊“神”的湘灵,如今已成为荐人枕席,朱唇任人品尝的“神女”时,那种欢欣至极的情绪,立即便转变为极度的痛苦。
这就像一个人被提升到数千仞的云端,立即便又迅快的被推了下来,跌入数万尺的深渊中一样,足以使人粉身碎骨。
丁中齐当时并没有跌成粉碎,可是他的“心”已碎成片片,仿佛又被湘灵将之绞成粉碎,浓郁的鲜血洒满大地,洒遍他所有的记忆里……
然而丁中齐当时心中的痛苦,那身为洛阳名妓的春梦姑娘却不明白,她曾经受到洛阳大豪江北望的严嘱,要好好的侍候这位名动天下的丁大侠。
虽然她当时对这个巨人有些畏惧,然而,她依旧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巴结、讨好丁中齐。
在那华丽的寝室中,本该是极为漪旎的风光,但是丁中齐却一直坐在床上,傻傻地望着那在抛眉弄眼,卖弄风情的春梦姑娘在发呆,仿佛他本来就是一个呆子。
春梦姑娘见到自己百般挑逗都皆无效,正在心中恼怒之际,却不料丁中齐已大吼一声,推开了她,抓起了那柄寒天神斧,冲出房去。
任何人从房里出去,若不经过大门,就必需爬墙,但是当丁中齐冲出房时,他却是迎着墙壁出去的。
那春梦姑娘有生以来,从没见过一个人向着墙壁撞去,却不会撞破头,反而整座墙被撞出一个大洞来。
她惊叫一声,当场便昏倒在床上。
丁中齐当时笔直的冲出去,足足将“安乡客栈”八堵墙给撞破了。
那种人形的破洞,使得“安乡客栈”在整整三个月都没有办法做生意,因为闻风而来观看这等奇事的客旅,以及洛阳城的人士,前后足有千人之多。
他们每一个人,在面对那一堵堵白墙上,出现的一个个人形的大洞,都禁不住喷喷称奇。
其中唯有洛阳大豪江北望等十余人,在称奇之余,尚还担心。
因为丁中齐自从撞破了八堵墙,冲出客栈之后,便没有回到洛阳。
丁中齐的一身刀枪不入的硬功,曾在他们脑海里留下极深的印象,那远自河北、山东等地的武林群雄,都曾夸赞,认为若论硬功,丁中齐足可称为天下第一。
所以对于丁中齐连续撞破八堵墙的功夫,认为是以他的能力来说,是极为简单之事。
他们所奇怪的是,为何丁中齐会在宿了一宵之后,突然像发了疯样的冲出客栈?
他们就算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理由来,更何况他们不敢深想下去。
因为以当时的情况来看,任何人都可以推断出,丁中齐是在一种极为愤怒的情况下,才做出这等没有理智的行为出来。
而丁中齐的武功是那样的高,出身又是黄山天玄观抱玉真人之徒,没有一个人不担心,他究竟在何种情况下,会连撞八堵墙,冲出安乡客栈?
尤其最重要的是,他是否在一夜之间受到了暗算?如果说被人暗中下毒之类……如果丁中齐是在中毒之后,才愤怒地撞墙而去,那么在很短的时间内,他便会重返洛阳,找人报仇。
而他所找的第一个对象,则非洛阳大豪江北望不可了。因为住在安乡客栈,安排名妓春梦姑娘陪宿的事,都是由江北望一手安排的!
所以,当时最感到焦灼的人,便是洛阳大豪江北望了,他面对那八堵墙,心情沉重之极。
他明白要揭开这个谜,要卸下心头上这副重担,非要从春梦姑娘着手不可。
当晚,在客房中,只有丁中齐和春梦两人,丁中齐既含怒而去,那么找寻真相的唯一线索,自然只有落在春梦姑娘身上了。
以洛阳大豪江北望在洛阳的身份地位来说,就算是洛阳太守也不敢得罪,何况他仅是要“修理”一个小小的妓女?
尽管春梦是当时的红妓,春风楼是洛阳最大的一家妓院,主持人铁头粱三郎是洛阳城北的一霸,但是当江北望命人将春梦抓回邸中审讯时,铁头梁三郎闻讯之后,不但屁都不敢放一个,还急急忙忙的从五姨太的热被窝里爬起来,赶到江府请罪。
梁三郎是向江北望递名帖的记名弟子,他平时虽说在洛阳城北趾高气昂,但他到了江府门外,却垂首躬腰,连见着门都要鞠上好几个躬。
因为他清楚得很,凭自己在洛阳城北的那点势力,江北望江老爷子伸出一个手指头,便可让自己死上好几次。
他在获悉六丁神斧丁大侠在遭到麾下红妓春梦下毒,冲出洛阳之后,魂都几乎飞了,急急忙忙赶到江府请罪。
当时,江府中情况森严,江北望的弟子全都被召集起来,有的率人出城找寻丁中齐,有的受命出去打听线索,还有的要负责警戒任务。
是以当铁头梁三郎赶到江府,一看那种情形,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唯恐祸事会降临自己身上。
他在府门外站定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这才听到江老爷子传他入内。
那个时候,在大厅中,足足有十五位江湖大豪,铁头梁三郎在走入厅中时,只觉自己全身都在发抖,双腿发软,几乎都站立不住了。
洛阳大豪江北望寒着一张脸坐在大师椅上,那十位来自河洛、山东等地的群雄大豪,环厅而坐,每个人的面色都极为沉肃。
在他们的面前,是蓬散着头发的春梦姑娘。她此时如同一枝带雨的梨花,蜷伏在宽敞而平滑的厅中地上。
铁头粱三郎一进大厅,立刻便受到江大爷的叱责,当他明白丁整个情况之后,他只觉全身像抽空了气的皮筏子,软了下来,几乎就要摔倒。
他到那时才知道,丁中齐是武林中的一个奇人,曾凭一柄神斧,单人进入太行大寨,一日一夜之间,连破十八座山寨。
那太行山主金钩破日戚奉先的武功,在山东、山西一带,可说是没有敌手,但是在面对六丁神斧丁中齐时,竟然连两斧都没挡住,仅一斧头便被劈为两片……
由此看来,丁中齐的武功,就算这江府中所有的人联手,也无法应敌。
因此他愤而冲出“安乡客栈”,实是洛阳群雄的大灾难,如果他迁怒江北望,那么当他出手之际,洛阳大豪数十年所建立起的基业,在一刹之间,便会毁败无余。
面对着如此严重的后果,怎不使梁三郎为之丧胆?
梁三郎当场吓得面色发青,跪伏洛阳大豪江老爷子的面前,用他那个“铁头”拼命地撞地,恳求江老爷子恕罪。
江老爷子扳着脸命梁三郎当场审讯,务必要查出为何丁中齐丁大侠会怒撞八墙壁,冲出客栈的原因。
可是春梦姑娘却一直在喊冤,事实上,她虽说陪了丁中齐一宵,而丁中齐一直是酒醉未醒,等到醒来之后,仅跟她说了几句话,便像发了疯样的冲出客房,破墙而出。
她仍记得丁中齐在醒来后,一见她便而上涌现极为怪异的情绪。
他有些结结巴巴地道:“你……我是不是在梦中?”
春梦姑娘微笑道:“你醒过来了?我这儿替你准备的有醒酒汤要给你喝,只怕已经凉了……”
她见到丁中齐傻傻地望着她,于是给了他一个妩媚的笑靥:“嗯!你怎么这样盯着人家看嘛?怪不好意思的!”
丁中齐愣愣地道:“你……你是谁?”
春梦姑娘道:“奴家春梦,是来陪你的。”
丁中齐讶道:“陪我的?”
春梦颔首道:“嗯!奴家是从城北春风楼里来的,若非江老爷于派人用轿子来接我,奴家是从不外宿的……”
丁中齐讶道:“春风楼?那是什么地方?”
春梦姑娘道:“客官,你真会开玩笑,连春风楼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丁中齐摇头道;“我……我是第一次到洛阳来……”
他说到这里,跳了起来,道:“你……你是说春风楼是妓院?”
春梦姑娘笑道:“不错,我们春风楼是洛阳城里最大的一家妓院,里面足足有一百多个姑娘,面我是里面最红的一个。”
丁中齐问道:“你……你是妓女?”
春梦姑娘蹙眉道:“我原来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后来家里遭到回禄之灾……”
丁中齐问道:“你……你在春风楼做了多久了?”
春梦姑娘道:“才一年多……”
她皱起秀眉,道:“你这个人好奇怪,问这些做什么?喂!我还没请教你的尊姓大名……”
就在这时,丁中齐痛苦地大叫一声,抓起那柄寒铁神斧,连鞋子都没穿,破墙而出,而春梦也立即为之吓昏。
铁头梁三郎当着环坐在十六张太师椅上的河洛十六位群雄之前,再度审讯春梦时,春梦所回答的话,仍是如前一样。
她跟丁中齐之间的几句对话,使得在场的十六位群雄,再三的商讨,仍然弄不清为何会使得勇力无俦的六丁神斧大叫着,连破八堵墙冲出客栈……
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江北望的三弟子才在洛阳丐帮分舵的协助下,在洛水之滨找到了丁中齐。
当消息传回来时,厅中群雄几乎都跳了起来,因为他们获悉那名动武林的六了神斧丁中齐,在这几个时辰里,都一直是穿着衣服泡在洛水里洗澡……
由于丁中齐巨大的身体,特殊的行动,以及他在泡水时又叫又喊的怪异表现,引起许多住在河滨附近的老百姓观看,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丁中齐站在水里又哭又闹,并且还不时挥动着那柄锋利无比的寒铁神斧,仿佛要将那奔流而去的洛水截断……
那些远远站在岸上观看的百姓,都以为他是疯了,没有一个人能明了他心中的痛苦。
事实上又有谁会像他这般痴情?爱慕一个丫鬟数年之久,却连一句话都不敢跟她说,将她高高的供在心灵的殿堂里,每日一瓣心香相敬,视她如女神。
没料到数年之后,他已从一个孤苦无依的樵夫,奋斗成为名动天下的大侠,而他心目中的女神,却沦落风尘,成为每日含笑迎新的神女……
这种极端尖锐的变化,似乎是命运之神在戏弄着他,使得他的心在刹那之间碎了。
他的硬功再是高强,他的勇力再是无俦,可是他的一颗心仍是如此的脆弱,再也无法承受这份痛苦,这份打击。
所以他大叫着冲出“安乡客栈”,当时,如果他的面前有一座山,那么他也会对着山冲过去的!
因为在那刹时,死亡在他来说已不足惧,死既不足畏,肉体上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他光着脚,大步的奔出城去,—路上也不知道撞倒了些什么,直到他冲进洛水之中,那冰凉的河水,才使得他稍为清醒。
然而清醒过来,反而使得他更加的痛苦,任何人在骤然之间,遭到他所遇到的事情,只怕当场便会疯掉。
所幸丁中齐幼年双亲故世,依附叔叔为生,饱经世事的折磨,忍受痛苦的能力也较常人要坚韧得多,因而在那等情况下,他并没有疯。
他的心,绞痛如遭蛇噬,于是放声大叫,挥舞着巨斧,施出“开山十式”神斧绝招,在洛水里翻滚。那自斧上传出的千钧劲道,使得奔流的河水飞撼流泻,时而张起—层水幕,时而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煞是壮观……
他凭借着挥舞巨斧来发泄心头的痛苦,全然没有顾到有人会在岸上观看,事实上,他也不明白为何要挥斧大砍。
那滔滔的流水是砍不断的,逝去的岁月也是砍不断的。
至于他那一缕远在七年前,便已牵连在湘灵身上的情丝,则更是坚韧得无法用寒天神斧能砍断。
所谓“慧剑斩情丝”,只是一句话而已,说起来容易,事实上,又有几个人能有这柄“慧剑”?
丁中齐手中的寒铁神斧能力敌太行山连云寨中十八名寨主,以及数百名罗喽,能一斧将太行山主劈为两半,但他却斩不断心头的那根情丝。
所以他才会如此的痛苦,如此的难过,冲进洛水之中,发疯似的挥动大斧……
他足足砍了有一个时辰之久,—直把全身的力气几乎全部耗尽,这才提着斧头,走回岸边,躺在泥沙地上,仰望穹空的白云在发愣。
由于他那疯狂似的行为,使得岸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惊动丐帮洛阳分舵,也派人前来查看。
就在这时,衙门里的捕快,也都闻风赶了来,忙着驱散群众,调查事件的经过。
就在这时,洛阳大豪江北望的三弟子小温侯吕戟奉命探寻丁中齐的下落,在城外遇到了闻讯正要赶去洛水之滨查探的丐帮洛阳分舵主铁面金枪陈大栋。
他们一交换捎息,立即便猜出,那在洛水里发疯的巨人,便是连撞破八堵墙,冲出“安乡客栈”的六丁神斧丁中齐大侠。
于是他们两路人马会合一起,急急忙忙的赶到洛水之滨,一到那儿,立刻便看到七八个捕快都掉进洛水里,有那不会水性的都快淹死了。
而衙门里的大捕头,西北三省齐都闻名的金眼雕费远,此时正跟一只小鸡样的,被丁中齐抓在手里。
小温侯吕戟还没来得及喝止,已见到金眼雕费远被丁中齐举了起来,扔到了河里。
吕戟大惊之下,和铁面金枪陈大栋赶去,只见丁中齐神威凛凛的站立在河边,双手一拉,那原先套在他脖子上的铁链,此刻如同枯朽的草绳样,寸寸而断,掉落地上……
他们一方面命人下河救人,一方面连忙上前向丁中齐赔罪请安,并请他回返城里江宅。
可是当丁中齐一见到吕戟,立刻便如同泄了气样的,理都没有理他,盘膝坐倒地上,抱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到铁面金枪陈大栋率丐帮弟子将落水的八名捕快和大捕头金眼雕费远救起时,吕戟已不知说了几十句话了,但是丁中齐仍然如同一个木偶样的坐在那儿。
吕戟唯恐金眼雕费远吃了苦头,仍不放过丁中齐,而引起更大的祸事,一方面派人赶回城去,将全部情形禀报江北望大爷;另一方面则拉开金眼雕费远,把丁中齐的来历告知。
金眼雕费远在公门中打滚了二十多年,那种人物没有见过?当他见到小温侯吕戟出面,便晓得自己这场亏是吃定了。
他心中虽叫倒霉,当着手下的八名捕快,却不得不摆点架子,口口声声要公事公办,拿丁中齐入狱治罪,最低限度也要关他十天半个月。
但是当他获悉眼前那个赤着双足,乱发如草,一身湿漉的巨汉,便是凭手中单斧,力破太行山连云十八寨的六丁神斧丁中齐,不由吓得全身直打哆嗦。
那太行山群匪,在太行山主金钩破日戚奉先的统率之下,纪律严明,训练精湛,全都有一身好功夫,不仅名震山东、山西,连关洛一带也久闻其名。
多年以来,官方曾数次派兵入山剿匪,结果每回都是铩羽而回,没有一次成功的。
因而使得太行山主的大名,更加的为人所震慑,在传说中,金钩破日戚奉先一身武功天下无敌,为人凶狠之极,每日都要用人心下酒……
像这样的一个传奇的凶人,竟然丧命在六丁神斧丁中齐的手中,并且连整座连云山寨也全部瓦解,那丁中齐自然也就成了神话中的人物了。
有那些从山上逃窜而来的小贼,在洛阳郊外被捕,便曾招认了丁中齐神威凛凛,凭单人一斧,独上太行,一夜一日之间,大破连云十八寨,连劈十八名寨主的经过情形。
在那些匪徒的口中,丁中齐几乎成了头如巴斗,身高八丈的金甲神了。
是以当金眼雕获悉眼前这个如同疯子的巨人,便是六丁神斧丁中齐,不由吓得发抖。
饶是他见过不少世面,会过许多名人,似这等传说中的奇人突然出现他的眼前,也仍然使他惊凛不已。
他像是呆子样的,傻傻的望着双手捧头,光脚坐在地上的丁中齐,几乎不敢置信。然而那洒置在地上的寸寸断裂的铁链,却使他不由得不信。
他喃喃道:“这……怎样办呢?”
小温侯吕戟一面急派人赶回城里向江北望报讯,一面向金眼雕费远解释。
费远早在吕戟出现,便已知道自己要倒霉了,只是想要挣回点面子,不致于太难堪而已。
如今当他获悉那将自己抛入河中的,是名震江湖的丁中齐,他更明白,自己若不咽下这口气,只怕以后的日子更加难过了。
所以他很聪明的找了个台阶,就此下台,率同那八名捕快,穿着一身湿衣,赶回洛阳城。
在回城的路上,他碰到了那浩浩荡荡赶来洛水之滨的江北望一行人。
费远眼尖,远远看到扛北望率同河洛一带的武林高手,健步如飞的奔来,连招呼都不敢打一个,便悄悄退在路边的矮林里。
江北望等人飞奔而过,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八个垂头丧气的捕快,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悬着一个疑问,急于要解开。
而这个答案也唯有丁中齐才能够给他们,否则,就算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没有用。
当江北望等十六个武林高手匆匆赶到了洛水之滨时,河边那些看热闹的闲人已被驱散返家,整片沙地上,只剩下丐帮弟子和江府的门人。
那些人在河边围成一个大圈,将丁中齐围在里面,而小温侯吕戟和铁面金枪陈大栋则陪着丁中齐盘坐在地上。
在这段时间里,丁中齐连一句话也没说,那锥心的痛苦已转变为深沉的悲哀,使得他意志消沉之极。
江北望等人赶到之后,立即便发现丁中齐那种颓丧的样子,齐都为之大吃一惊,忍不住上前询问。
可是丁中齐依然一言不发,对于那个痛心的问题,他只有苦笑而已。
江北望明白解铃还需系铃人,若要使得丁中齐自动的将答案说出来,只怕还得依靠春梦不可。
于是他半劝半架的,将丁中齐劝回洛阳城里江府中。
当这一群人进城时,可说是轰动了大半个洛阳城,满街上挤满了人,要来观看那力破太行山群贼的大英雄。
丁中齐不知道当那些人看到自己那副形象,会不会失望,但他心是明白,自己此刻再度入城,心情与前天进域时,是完全不同了。
仅仅一日的相隔,使得他整个的希望幻灭,多年的憧憬为之破碎。
他纵然面对千百人的欢呼,千百人的注目,也无法使低落的情绪,提升起来。
那些欢呼,还不如湘灵所说的一句话;那些景仰的目光,还不如湘灵的回眸一瞥。
可是,往日的湘灵,已经在他的心中死去,现在所剩的只是一个躯壳,一个任由男人践踏的妓女……
尽管春梦姑娘是洛阳春风楼的红妓,但她依然避免不了被蹂躏的事实,任何男人只要有钱,便可以买到她的笑,买到她的身体……
这种无法改变的事实,是丁中齐无法接受的。
他在江北望等十六名武林大豪,以及丐帮数十弟子簇拥着走进城时,面对那无数的目光,心中所想的却只是湘灵的影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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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金贵兴奋地道:“对,这个主意倒也不错,以后我跟玉凤能在上面盖个三间茅屋住在上面,整天面对白云红日,远避尘嚣,倒也不啻神仙……”
丁中齐放声大笑,道:“神仙那有这么好当的?住在那上面,衣食从何而来?”
李金贵道:“等我练成了武功,能够飞来飞去,自然上下方便了,至于衣食方面,也可以预先采购呀!何况……”
他说到这里,一想到自己这些都是空话,不禁为之哑然失笑,转口道:“丁师兄,我们快走吧!别耽误了回来的时间。”
丁中齐笑道:“小师弟,恐怕你不怕耽误时间,而是急于想见到白玉凤吧!”
李金贵红着脸尴尬地一笑。
丁中齐道:“小师弟,你若是想要快点见到白姑娘,不若骑在我的肩上……”
李金贵忙道:“丁师兄,这怎么可以……”
丁中齐没等他把话说完,手腕一抖,已将他举了起来,轻轻松松的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跨开大步,往山下行去。
他这一放开势子,真是疾如奔马,李金贵骑在他的双肩上,只觉耳边风声呼呼,迎面扑来,几乎都睁不开眼来,他赶忙用双手抱住丁中齐的头,不敢放松,唯恐稍一松手,便会跌了下去。
丁中齐奔行了一阵,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是带着小儿子,到城里去赶集,孩子走不动了,只得将之置于肩上,扛着走路……
他的眼角两旁,景物不住后退,仿佛岁月也随之后退,在幻想之中,他跟湘灵成了亲,有了一个温暖的家庭,湘灵为他生了一儿一女。
每当城里有什么热闹时,他都要牵儿带女的进城去看热闹,然后捎些花布胭脂回家送给湘灵,一家人过得快快乐乐的……
想着想着,眼眶渐渐的湿润。
那第一颗泪水落下眼眶,又被迎面的风吹得滑落面颊时,丁中齐终于自幻想中醒了过来。
他解开胸前的衣襟,任由宽广的胸膛,赤裸在风中,扬声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撤。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他朗声背诵着老子的“道德经”,借以压抑胸中的痛苦,脚下奔行的速度更快了。
李金贵坐在他的肩上,只觉迎面疾风扑来,几乎都睁不开眼来,更无法开口说话。
他也弄不清丁中齐为何像发了疯似的快步飞奔,更听不懂在喊什么,只有紧紧的抱住了丁中齐的额头,防备会跌下去。
也不知奔行了多久,丁中齐总算把那篇“道德经”念完了,心情也完全平静下来了。
他的脚下一慢,李金贵这才能睁得开眼睛。
李金贵吁了口气,想要开口问丁中齐在唱些什么,却见到远处火光烛天,浓烟腾升而上,并且还隐隐传来一阵大喊之声。
他咦了一声,道:“丁师兄,你看……”
丁中齐问道:“什么事?”
李金贵手指着远方道:“那里失火了!”
丁中齐哦了声,道:“小师弟,我们耽搁一下好吧?为兄要赶去救火。”
李金贵颔首道:“对,这是应该的,水火无情,救人要紧……”
丁中齐不等他说完话,已大步奔行过去。
他一步跨行,远达八尺之外,这一放肆飞行,更是迅速,转眼之间已奔出十多丈之远,距离火场已愈来愈近。
李金贵坐在他的肩上,自然看得极远,他突然张口道:“啊哟,那是……”
他嘴巴一张,疾风扑进来,使得他无法说话,连忙伸手在丁中齐的头上捶了一下。
丁中齐问道:“小师弟,什么事?”
李金贵俯下头去,凑在他的耳边,以手掩口道:“丁师兄,那失火的地方是玄妙观。”
丁中齐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茅山派的那些杂毛!”
他自认出身正宗道家“清虚门”,自然将那些以符录咒语骗人的道士说成杂毛了。
李金贵见他脚步放缓,问道:“丁师兄,要不要救那些杂毛?”
丁中齐道:“人命关天,当然要救。”
李金贵道:“丁师兄,依小弟之见,大概是修罗门的人要去报仇……”
丁中齐冷哼一声道:“狗咬狗,一嘴毛,那些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李金贵问道:“既是如此,大师兄,我们还要不要去救人呢?”
丁中齐犹疑了一下,道:“我们去看看吧!该救的还是要救……”
说话之间,他们已来到距离玄妙观后数十丈远。
李金贵远远已可看到玄妙观那碧绿的瓦片,在数处腾升的火焰里,闪烁出灿眼的红光……
他拍拍丁中齐的肩膀,道:“大师兄,是玄妙观没错,昨晚我就爬过后墙从这条小路逃出来的……
他说到这里,只见三条人影翻出后墙,向这边急奔过来。那三个人显然受了伤,行动并不很快,才奔出数丈,墙上人影闪现,已连续跃落十七八个黑衫大汉,紧追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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