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仗义救危 书生历险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省试期近,革辜学子,分由四邻县镇,赶集省城,准备大显身手,进而问鼎京试,一举成名。

  为了读书方便,有钱的富家弟子,可以租一幢大宅独院秉烛夜读,使那朗朗读书声,不致惊扰到四邻,但大多数小康、贫寒之家的子弟,都是惜读于寺。观。庵、词,一则取其宁静,一则也可节约一些用度。

  纵然是寒门子弟,也都带着足够的川资。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筹一笔盘缠费用,父赶苦工,母加夜纺,作父母的,多受了无数劳苦,也要设法为孩子筹措一笔宽裕的费用。

  所以,会试省城的学子们,一个个衣着光鲜,也都不会为用度烦恼。

  开封府城郊西天王寺,名字很气派,其实是一个很小的寺院,一迸院落,两列厢房,寺中只有一个香火工人,十大半月,也难得有一次香客上门。

  但天王寺够清静,僻处荒野,绿重环绕,清静是清静,只是太荒凉了一些。

  四周二里内没有人家,在这里读书,确是了无尘俗的喧扰,但却要一份胆气。

  这天午时过后,却来了一位清秀的蓝衫少年,琴卷一箱,一望即知是一位会试省城的学子。

  守寺的工人,已经是年近七旬的老人,耳目迟钝,行动很慢。

  那蓝衫少年打量了一下寺中形势,抱拳一礼,道:“老丈,请为在下通报方丈一声。”

  老人堆满皱纹的脸上,泛现出一片笑容,摇摇头,道:“这座小小的寺院,没有住持方丈,上上下下,就是我一个人。”

  蓝衫少年唉了一声,道:“在下甫阳俞秀凡,此番来省会试,想借贵寺一厢,宿读几日,不知大师可否赐允?…那老人轻轻的咳了一声,清清喉咙,道:“老汉只是一个看顾香火的人。这寺中本有一位住持方丈,三年前离寺他去,老汉俗姓丁,也未正式剃度出家,不敢当大师之称,你以后叫我一声老丁就是。”

  俞秀凡道:“原来是丁老丈。”

  老汉笑一笑,道:“不敢当,寺中只有老汉一人,我年纪大了,耳目不灵,公子留此借读,只怕老汉无能为公子料理膳食。”

  他虽然年纪老迈,但说话颇有文气,想他幼年,也是一位读过书的人。

  俞秀凡肃然生敬,欠身说道:“在下出身寒微,求学在外。也曾自理过炊膳之事,这方面不劳老丈费心。”

  就这样俞秀凡在天王寺住了下来。

  这夜晚,俞秀凡孤灯夜读,朗朗韦声,直达户外。

  好在,这天王寺附近没有人家,老汉耳目不灵,熟睡沉沉,虽是高声夜读,也惊扰不到别人。

  天约二更,俞秀凡读完夜课,掩了书卷,正侍展被就寝,突然一阵轻微的呻吟声传了进来。

  俞秀凡霍然一惊,暗暗忖道:这等深夜时分,如此荒凉所在,怎么有呻吟之声传来。

  他满腔诗书,自具胆气,打开室门,缓步而出,想循声找去,看看那呻吟声是怎么回事。

  但那呻吟声,却突然中断不闻。

  抬头看,明月如镜,光华照地,风摇寺外绿竹,传来了轻微的沙沙之声。

  俞秀凡开启寺门。缓步行去。

  皓月如镜,绿竹漪漪,好一派清明的夜景。

  俞秀凡凝神倾听,竟然难再闻呻吟之声,心中大奇,暗道:莫非是我听错了。

  流目四顾,只见月光下千竹摇影,深深寂寂,哪里有什么人踪。

  俞秀凡绕寺一周,不见异状,正待举步回寺,突闻一声若感慨若呻吟的叹息声,传人耳际。

  夜阑人静,这一声叹息,俞秀凡听得甚是真切,急急转身,循声找去。

  果然,在一丛翠竹之下,倒卧着一个人。

  伏身看去,只见那人身着青色衫,是一个中年文士,紧闭着双目,似是已经晕了过去。

  俞秀凡伸手一探那人的鼻息,只余下如游丝般一缕气息,急急伸手抱起那青衫人,返回寺中。

  放下青衫人,俞秀凡立时奔向厨房,煮了一碗姜汤。

  他读书颇杂,五经四书之外,旁及乍草医书,只是从未用过。

  天王寺孤处荒野,此人又危急万分,而且时届深夜,就算俞秀凡很想去请个郎中,也是无处可请,只好自己下手了。

  灌下一碗浓浓的姜汤,使那气若游丝的中年人,突然清醒了过来。

  只见他缓缓睁开双目,打量了俞秀凡一眼,暗然叹息一声。

  道:“小兄弟,是你救了我?”

  俞秀凡道:“救人之急,拯人之危,乃为人之道,兄台不用放在心上。”

  青衫文士道:“读书人究竟是与众不同。”

  俞秀凡笑一笑,道:“兄台病势似很沉重,这一碗姜汤只能使你暂时苏醒过来,必得早些请个郎中瞧瞧才是,”青衫文士淡淡一笑,道:“我身上有药物,小兄弟替我拿一下。”

  俞秀凡道:“兄台药物放在何处?”

  中年文士道:“在我腰间一个布袋之中,劳请小兄弟,替我解下。”

  敢情他连解开腰间袋子的气力,也没有了。

  俞秀凡依言撩起了中年文士的长衫,解下他腰间一个白带子。

  这带子形如褡裢,似是装了不少东西。

  青衫文土轻轻叹息一声,道:“小兄弟,由绣金龙那边算起,第三节中放有一个白色的玉瓶,取它出来。”

  俞秀凡目光一转间,发觉那条白布腰带,共分七节,每一节中,都似装有东西,不过东西有多有少,心中念转,人却依言从第三节白布带子中取出了一个玉瓶。

  中年文士尴尬一笑,。道:“小兄弟,拔开瓶塞,替我倒出两粒药九。”

  俞秀凡看他背倚壁间,脸色一片苍白,虽然说话的神情很从容,但神色问却隐隐流露出无限的疲惫,急急打开玉瓶,倒出了两粒白色丹丸。

  中年文土苦笑一笑,张开嘴巴。他没有说话,但脸上却流露出无限尴尬之情,看神情无疑是说,请你老弟把药物送人我口中如何。

  俞秀凡缓缓把丹丸放人那中年文士口中,随手端起了一杯开水,替那中年文士冲下了口中的丹九。

  中年文士闭上双目休息了一阵,脸上突然泛出红光,睁开双目,道:“小兄弟,这寺中有些什么人?”

  俞秀凡道:“一位看顾香火的老丁,再就是在下我了。那丁老丈年过七旬,耳目不灵,行动不便,兄台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在下就是。”

  中年文士脸上泛现微微的笑意,道:“小兄弟,你贵姓啊!”

  俞秀凡道:“在下姓俞,双名秀凡,请教兄台?”

  中年文士沉吟了片刻,道:“我姓艾,比俞兄弟年长了几岁,恕我托大,你就叫我一声艾老大吧!”

  俞秀几道:“艾兄既然长我几岁,理应叫你一声大哥才是。”

  中年文上笑一笑,道:“那岂不太委曲你兄弟么?”

  俞秀凡道:“艾兄说那里话,小弟看艾兄气字不凡,不知怎的竟抱病赶路,倒在荒野。

  如非小弟在此借读,这寺中的丁老丈,耳目迟钝,只怕艾兄……”话到此处,突然住口不言。

  中年文上笑一笑,道:“俞兄弟,世间有所谓缘分二字,咱们这番相遇,也许就是缘分了。”

  俞秀凡道:“大哥说的是,如非小弟在此借读,也许大哥不会抱病赶路,病倒于此了。”

  中年文士神色突然间转变的十分凝重,缓缓说道:“俞兄弟,你在这开封可有亲友?”

  俞秀凡摇摇头,道:“没有。大哥问此作甚?”

  中年文士探手从腰间褡裢袋中,取出二颗明珠,道:“兄弟,这里有明珠两颗,请兄弟收下。”

  俞秀凡非出身于富豪之家,但他读书颇杂,胸罗甚博,看那两颗明珠,都如猫眼一般大小,灯光下耀眼生辉,心中虽然惊奇,但却摇摇头,道:“大哥这两颗明珠光华耀目,想必是价值连城之物。”

  中年文士道:“兄弟好眼光,这两颗明珠,价值在万两以上。”

  俞秀凡脸上一寒,道:“大哥,要把这两颗明珠送给小弟,不知是何用心?”

  中年文士叹道:“兄弟不要误会,先请收下,小兄还有话说。”

  俞秀凡道:“大哥,小弟虽是出身寒微之家,但幼读圣贤书,深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大哥不明不白的给兄弟这样珍贵的两颗明珠,如不把事情说明,小弟……”

  中年文上接道:“俞兄弟果然是一个君子人物。”

  笑一笑,接道:“不瞒兄弟说,小兄不是生病。”

  俞秀凡吃了一惊,道:“大哥不是生病,那是……”

  中年文士道:“小兄是被人打伤的。”

  俞秀凡呆了一呆,道:“大哥和人打架了?”

  中年文士叹口气,道:“兄弟不是江湖中人,不知江湖中事。小兄先受人暗算,后遭围攻,以致内腑中受了重伤,小兄相信他们很快会找到此地,但小兄伤势甚重,一时间无法行动,小兄弟如下避开,只怕要身受牵累。这两颗明珠,留在小兄身上,己属无用之物,万一小兄被他们杀死,此明珠岂不便宜别人。兄弟才情非凡,人如其名,这两颗明珠,可助你安顿家园,也好一心读书。兄弟,钱财虽是身外物,但要衣食足而后知荣辱。兄弟,你丰采俊逸,在朝当为重臣,在野必为奇士,大儒。兄弟,宝剑赠侠士,红粉送佳人,你收下吧!”

  俞秀凡沉吟了一阵,道:“大哥言虽有理,但小弟仍不能收。”

  中年文士脸色一变,再道:“兄弟,如若觉着小兄说的有理,不收下明珠,那就是矫情了。”

  俞秀凡叹口气,道:“大哥,如是小弟收下这两颗明珠,大概就得离去了。”

  中年文士微徽一笑,道:“兄弟,死有轻重之别,追杀小兄的人,都是江湖上穷凶极恶之辈,多杀一个无辜的人,在他们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算不得一回事,你何苦留这里呢?”

  俞秀凡道:“嗯!大哥既知留在此地,凶险万端,非死不可。又何不肯和小弟一起去。”

  中年文上道:“俞兄弟,小兄的伤势很亘,行动不便,无法逃走。”

  俞秀凡接道:“那容易,小弟背着你走。”

  中年文士摇摇头,道:“唉!兄弟,我已经说过了,那些人都是江湖穷凶极恶之辈,举手就要杀人,兄弟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何能应付那些凶恶之徒?”

  俞秀凡目光凝重,盯注在中年文士脸上瞧了一阵,道:“艾大哥,正因为小弟是一位文弱书生,他们不相信我敢把大哥藏起来。”

  中年文士呆了一呆,道:“你要把我藏起来?”

  俞秀凡道:“大哥身受重伤,无能逃走,小弟又不忍弃大哥而去,只好把大哥藏起来了。”

  中年文士神情凝重他说道:“兄弟,那些人都是江湖上多年的大盗,一流的魔头,见识博广,如何会被你瞒过。兄弟,这事不是儿戏,你还是早些逃命去吧!”

  俞季凡微微一笑,道:“大哥,小弟虽无能一夫挡关,力退强敌;但可以斗智不斗力。

  再说,深夜之中,小弟如孤身独行,万一遇上了他们,定然会使人疑窦。那时,纵有百口,也是无法辩护了。”

  中年文士沉吟了一阵,道:“兄弟顾虑的不错,那么小兄告辞了。”

  俞秀凡摇摇头,道:“大哥伤势很重,既无能和人抗拒,也无法奔走逃命,离开此地,凶多吉少,何不试试兄弟的办法呢?”

  中年文士道:“我怕拖累到你。”

  俞秀凡道:“你已经拖累到了。现在己不是后悔的时候了。”

  中年文士沉吟了一阵,道:“先把你的安排,说给我听听,小兄再作主意。”

  俞秀凡略一沉思,简略的说明了计划。

  中年文士终于彼俞秀凡说动,点点头道:“好吧!就照兄弟的意思试试。不过,小兄把话说在前面,一旦被他们找出小兄,你就一口否认由你安排的事。”

  俞秀凡道:“好吧,我这就去安排,大哥也准备一下,事情急迫,愈快愈好。”

  中年文上叹息一声,道:“记着,兄弟,不能留下一点痕迹。”

  俞秀凡点点头,道:“大哥放心。”举步而去。片刻之后,重又转了回来。

  中年文士低声说道:“兄弟,怎么样了?”

  俞秀凡道:“一切都安排好了,大哥请吧!”

  中年文士忽叹息一声,道:“兄弟,记着,一旦露了行藏,你千万不能承认。”

  俞秀几道:“我知道了。大哥放心吧!”

  中年文士在俞秀凡搀扶之下,缓步行了出去。

  俞秀凡重返西厢,整理好床上的被褥,剔亮油灯,重又展开了书卷,又读了起来。

  琅琅书声,静夜中,传出了老远。

  三更将近时分,俞秀凡伸了一个懒腰,掩上书卷。

  一抬头,只见室门口处,站着一个全身黑衣,年过五旬的枯小老人。

  俞秀凡吃了一惊,暗暗忖道:这人几时到了门口,我竟然未听得一点声息,感觉到一点异征。

  原来,他虽琅琅高读书文,但暗中却分神听着室外的变化。

  只见黑衣老人,突然一跨步,行到了书案前面,一伸手,披在俞秀凡的肩头之上,冷冷一笑,道:“打扰你读书了。”

  俞秀凡顿觉着肩上骨疼如折,满头大汗,滚了下来。

  黑衣瘦小老人微微一笑,道:“对不住啊!小哥儿不会武功。”

  俞秀凡拭拭脸上的汗水,静静说道:“老丈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老人双目突然一瞪,两道目光,有如冷电一般,暴射而出,盯注在俞秀凡的脸上。

  那目光有如寒芒霜刃,逼的俞秀凡不自禁打了一个冷颤。

  黑衣人满脸冷肃杀气,道:“小弟兄,你心中该明白了。”

  俞秀凡道:“明白什么?”

  黑衣老人道:“只要老夫挥手一声,立时可使你死于当场。”

  俞秀凡点点头,道:“老丈武功惊人,定然是一位大侠客了。”

  这两句话讽刺,也似奉承,听得黑衣老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轻轻咳了一声,道:“老夫不是什么大侠,用不着奉承老夫。”

  你用心听着老夫的问话,据实回答,如有一句虚言,老夫可能出手杀人。“俞秀凡暗暗吸了一口冷气,忖道:“这些人,怎么如此横蛮。动不动就要出手杀人。”

  心中念转,口中却说道:“小生幼读圣贤书,倒也有一身傲骨,老丈身怀奇技,举手投足间,就可以取我之命。但小生不愿屈于威武之下,老丈如有杀人称快之癖,尽管出手,小生自知非敌,也不愿出手反抗。”言罢,闭上双目,大有视死如归的豪气。

  黑衣老者脸上的神色连变,但终于忍下了胸中怒火,冷笑一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儿,死于老夫手下的武林高手,不知凡几,老夫岂在乎多你一个人;不过,不愿杀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罢了。”

  俞秀凡睁开双目,微微一笑,道:“老丈,既是讲理的人,咱们就好谈了。”

  黑衣老人道:“老夫没有工夫和你扯谈,你只要据实回答老夫的话就是。”

  俞秀凡道:“老丈请问,小生知无不言。”

  黑衣人目光转动,四顾了一眼,但榻上的痕迹,早已经被俞秀凡毁去,瞧不出一点可疑之处。才缓缓说道:“不久之前,有一个身受重伤着育衣的人,曾到此寺,不知他现在何处?”

  问的很技巧,回答时一不小心,就可能失言。

  俞秀凡道:“老丈,这天王寺中,很少香客,小生到此借读;从未见过进香的人。”

  答的也好,一口回拒于千里之外。

  黑衣人一皱眉,冷厉的说道:“小娃儿,读书人岂能乱打诙语?”

  俞秀凡道:“小生说的句句是真。”

  黑友人道:“今宵之中,你一直坐读到此刻么?”

  俞秀凡道:“试期届近,小生不得不发愤夜读。”

  黑衣人冷笑一声,道:“天王寺弹丸之地,老夫在一刻工夫之内,可以搜个清清楚楚,寺中如若还有别人,那就有得你的苦头吃了。”

  俞秀凡一扬双眉,道:“寺中除了小生之外。还有一人。”

  黑衣老人接道:“什么样的人?现在何处?”

  俞秀凡道:“一位丁老丈,是这天王寺的香火道人。他年老力衰,耳目不灵,除此之外,再无别人了……”

  似是感到言未尽意,又接道:“适才小生秉烛读书,竟不知老丈何时到了门外,如是来人和老丈一样身手,小生就……”

  黑衣老人接道:“不可能,他受了很重的内伤,又中了奇毒,算时限早该发作,哪里还有越屋逾墙之能。”

  俞秀凡摇摇头,道:“这个,小生就不知道了。老丈既是心中有疑,何不仔细搜查一下。”

  黑衣人目光盯注俞秀凡的脸上,缓缓说道:“小娃儿,老夫如是搜出了那青衣人,就有得你的好看了。”

  俞秀凡道:“老丈差矣!寺中纵然有人,但又和小生何关呢?”

  黑衣人心中暗暗想道:想他一个文弱的读书人,怎能有如此镇静工夫,看来他说的都是真话了。

  思索了一阵,突然一挥手,道:“劳山四义结我仔细搜查一下。”口中吩咐众人,两道目光却是瞧着俞秀凡。

  但见四个黑衣人,欠身一礼,闪身而去。

  这时,俞秀凡才瞧到西厢门外,月光之下,站着八个黑衣人,四个飞跃而去,还有四个站着未动。

  俞秀凡吃了一惊。暗道:这天王寺只有一殿两厢,如是他们搜的仔细,只怕要找到大哥的藏身之处了。

  他生具过人的胆识,在此等险恶之境况下,竟然能控制自己不露形色。但闻一连串蓬蓬之声,传了过来,想是四人搜查的十分仔细,翻桌倒椅之故。

  黑衣人突然一上步,笑道:“小娃儿,你好像有些心神不定啊?”

  俞秀凡心头一凛,故意叹口气,道:“老丈,这座天王寺,香客稀少,财产不多,一个看守香火的丁老丈,只不过勉可温饱,如若你们打坏了寺中的桌椅,只怕天王寺添置不起。”

  黑衣人冷冷说道:“天王寺添置不起,你可以赔啊!”

  俞秀凡叹口气,道:“小生自会尽力而为。”

  黑衣老人微微一笑,道:“小娃儿,你如能告诉我那受伤人的行踪,老夫就捐献一千两白银,再建天王寺,重塑金身。”

  俞秀几道:“小生很惭愧,无法为天王寺一尽心力。”

  黑衣老人冷哼一声,道:“小娃儿。你记着,如是我们找出那受伤人,你就要陪他殉葬。”

  俞秀凡微一颔首,道:“老丈不信,那也只有如此了。”

  满怀江湖经验的黑衣老人,目睹俞秀凡的认真神色,心中忽然动摇。暗道:一个文弱少年,怎有此等视死如归的豪气,看来,那小于是真未到此地了。

  这时,劳山四义,带着那丁老丈行了过来,欠身说道:“回神君的话,殿厢厨厕,都已搜到,除了这老小子之外,再无别人。”

  黑衣老人目光转到那丁老丈的脸上打量了一阵,突然一挥手,道:“追下去,量他逃亦不远。”大袖一拂,飞腾而起,月光下,人影一闪而没。

  八个黑衣人联袂而起,跃上屋面,再一闪,人踪顿消。

  丁老丈风烛残年,被劳山四义提水一般的拖来此地,正是气喘不停,四人陡然放手而去,哪里还能站得往脚,一跤跌在地上。

  俞秀凡目睹那黑衣人越屋飞渡的灵巧身法,心中大为惊异,向往。

  闻得蓬然一声,那丁老丈己着着实实的摔了一跤。心中大惊之下,急急奔了过去,扶起了丁老丈。

  月光下,只见他脸上挂下一行血水,左额上碰了一个伤口。

  俞秀凡急急掏出怀中绢帕,按住丁老丈的伤口,说道:“老丈伤得很重么?”

  丁老丈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不要紧。”

  俞秀凡道:“没有药物敷伤口,只好先把伤口包起来了。”

  丁老丈抓着俞秀凡的右臂,挣扎而起,接道:“俞相公,扶我回房里去,老汉还收着一点药物。”

  俞秀凡低声道:“老丈,他们搜了你的房间?”

  丁老丈不理会俞秀凡的问话,说道:“快扶我回房里去,年轻人!”

  一面抓紧了俞秀凡的手腕。

  俞秀凡忽然间觉着这位老人,内心中非常的清楚,并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样慢步,迟钝。

  照着那老人的吩咐,俞秀凡扶着他回到房里。

  透人室中的月光,隐隐可见,那是一同很简单的卧室,除了一张木榻之外,只有一个已经破损了的木柜,和两张勉可坐人的竹椅。

  一切都是那样陈旧,几乎是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丁老丈勉强爬上木榻,大声的喘着气,道:“俞相公,靠窗口的木桌上,有火石,火镰和纸煤子,点上油灯。”

  俞秀凡暗自皱皱眉头,找出火镰,火石,燃起木桌上一盏油灯。

  灯光照耀下,陋室中的景物,更为清晰。丁老丈伏卧在木榻上,又道:“俞相公,打开木柜,上面一层,放着一个瓦罐子。那里放有一些药物。唉,这些药物,放了十几年啦,不知道是否还有效用,”他说的字字清晰,俞秀凡想装作未听清楚,势又不能。只好依言打开木柜,取出了一包药物,敷在那老人伤处。

  丁老丈拉起露出败絮的棉被,盖在身上,道:“年纪大啦。这一跤摔的不轻,真得好好的睡一天,俞相公,你去吧!替我吹熄掉灯火。”

  俞秀凡瞧了一下,吹熄灯人,带上房门,道:“老丈,你先睡一下,明天,小生去替你请个郎中来瞧瞧。”

  那老人似乎已经没有再说话的气力,轻轻咳了两声,未置可否。

  俞秀凡暗暗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道:“可怜的老人,孤贫无依。”

  忽然觉着,去路被一件事物挡住。

  抬头看去,溶溶月色之下,只见那黑衣老人像幽灵般,站在路中,神色冷肃。

  原来,那老人所以要他点起灯火,打开木柜,似乎是显示清白,不禁大为敬佩,暗道: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等洞透人性的经验,纵然是读千卷书也难学得,当真是人情练达皆文章。

  黑衣老人语声冷漠的像寒冰地狱中吹出的阴风,道:“小娃儿,你是读书人,当知明哲才能保身,如是你插手了这件事,不论你走到天涯海角,也难逃得性命。”

  历经了一番凶险,使俞秀凡变的更为镇静,望着那黑衣老人,毫无惧色。

  书化气势诗作胆,颇有不畏强暴的豪壮。

  未等俞秀凡答话,黑衣老人突然飞身一跃,消失不见。

  一觉醒来,红日满窗,已是日过三竿的时分。

  翻身下床,匆匆盥洗完毕,正想奔人那老人房中,心中忽生警觉,立时改变主意,携书一卷,缓步出寺,一面信步而行,一面展卷朗读。暗中却留神四顾。

  果然,翠竹林中,似乎是有人影浮动。

  俞秀凡装作未见,朗朗高读,旷野静寂,满林尽都是回应的书声。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俞秀凡才缓步行回寺中。

  天王寺仍然是那样的宁静,看不出任何异状。

  头上包着白纱的了老丈,倚在墙壁一角,席地而坐,沐浴在阳光之下。

  他闭着双目。似乎已睡熟了过去。

  俞秀凡放轻胸步,似恐惊扰了那丁老丈的睡意。

  只见了老丈伸动一下右脚,忽然睁开眼睛。

  俞秀凡笑一笑,说道:“老丈的伤势好些么?”

  丁老丈移动了一下身躯,道:“好多了。俞相公,劳驾替我重包一下伤口。”

  俞秀凡放下手中的书卷,蹲在那老人身前,解开他头上的白纱,重新包扎。

  但闻那老人低声说道:“俞相公,你做得很好。他需要一段时间养息伤势。但那些人不会死心,他们会像幽灵似的,突然出现在天王寺中,你要镇静些,用不着去看他。”

  俞秀凡吃了一惊,暗道: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还未来及开口,那丁老丈又接着说道:“俞相公,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读你的书,不要有任何异常的举动。他们一直在监视着咱们,咱们无力反抗,只有和他们比耐力,比镇静。”

  俞秀凡微微的点头,包好老丈的伤势,道:“小生去理膳事了。”

  一连三日,俞秀凡果然照常读书,偶而和丁老丈谈几句话,也都是有关省试功名的事。

  三日中,没有人来过天上寺,但俞秀凡却一直感觉到暗中有人严密的监视着。

  第四天中午时分,老人的伤势已然大好,进入厨下,帮着俞秀凡举炊理膳事。

  俞秀凡忍了又忍,仍是忍耐不住,低声说道:“老丈,我那位艾大哥怎么样了?”

  丁老丈道:“伤势已好了八成,再有两三天就可以完全复元了。”

  俞秀凡笑一笑道:“但愿这两三天,再没有什么变化才好。”

  丁老丈道:“俞相公,百里行程半九十。这几天,他们恐己搜查了方圆数十里的地方,咱们要格外谨慎一些才是。”

  俞秀凡道:“老丈,我想去瞧瞧艾大哥,行么?”

  丁老丈摇摇头,道:“不行,他要养伤。你不能打扰他,再忍耐三天吧!等他完全恢复了,自会和你促膝长谈。”

  突然间,一阵辘辘轮声,划破了大王寺的安竟。

  俞秀凡放下手中的炊具,道:“老丈,哪来的车轮声?”

  丁老丈放下手中的工作,道:“很多年都没有车马上门了。”

  俞秀凡道:“老丈,咱们瞧瞧去吧!”

  丁老丈道:“你用不着去了,唉!俞相公,有些事必须多多谨慎,世道好险,人心难测啊!”

  他言中之意,若有所指,但却未多解说,手扶门框,缓步而去。

  俞秀凡望着那老人的背影,心中泛起强烈的好奇,匆匆收拾过厨中事务,缓步行了出去。抬头看夫,只见一辆华丽的篷车,己停在庙门口处。

  车帘启动,一个身着绿衣丽人,缓缓下了马车。

  那妇人年约二十四五,头上挽着一个高高的官舍,水绿罗裙,水绿衫,手中执着一把宫扇。

  赶车的,是一位年约五旬的老人,穿一件对襟黑大褂,腰中束着了一条白色的带。

  一个十五六岁,梳着双辫的丫环,站在那篷车前面。绿衣丽人伸出左手,扶在丫环的肩上,缓步向寺中行来。

  丁老丈颤动着步履,迎了上去,欠身一礼,道:“夫人…”

  绿衣丽人停下了脚步,目光却投注在远处俞秀凡身上,微微一笑,才把目光收了回来,望着丁老丈,道:“老丈是………”

  丁老丈接着:“小老儿是这庙中的香火道人。”

  绿衣丽人低声道:“那位年轻的书生呢?”

  丁老丈道:“一位俞相公,在小寺借读,”绿衣丽人道:“这寺中,除了两位之外,还有别的人么?”

  丁老丈摇摇头,道:“这是座很荒凉的小寺,连主持都已离去。”

  绿衣丽人扶着那青衣女婢的肩头,缓步向寺中行去,一面说道:“老丈,奴家在佛前许过心愿,想借责寺还愿,不知老丈的意下如何?”

  丁老丈道:“那真是小寺之光。不过,夫人,天王寺很狭小,也没有知客接待,岂不是委屈了夫人么?”

  绿衣丽人笑一笑,道:“我喜欢这儿的清静,如是有缘,我也可能捐一笔银子,重修一下这座寺院,不过,老丈……”

  丁老少庄“夫人有什么吩咐?”

  绿衣丽人道:“我意在贵寺中借住几日,不知道是否方便?”

  丁老丈道:“这个,夫人,小古中房舍有限,四厢一室,已为俞相公借读所用。”

  绿衣丽人接道:“东厢房呢?”

  丁老人道:“里面堆置杂帆积尘盈寸。”

  绿衣而入道:“不要紧,我有从人义婢,可以打扫。”

  丁老丈道:“哎!夫人,可惜老汉太老迈了,只伯无法助夫人一臂之力。”

  绿衣丽入举手招来了那赶车的老人,吩咐逍:“你和小翠动手,打扫东厢,不可劳动了丁老丈。”

  那赶车黑衣大汉,对绿衣丽人执礼甚恭,欠欠身,立时奔向东厢,青衣女婢紧随在车夫身后,两个人动作很快,不过顿饭工夫,已把东厢打扫干净。

  丁老丈身子倚在墙壁上,几次想动手帮忙,都为那绿衣丽人阻止。

  俞秀凡坐在西厢,木桌上摊开了一桌书卷,但他哪有心情读,目睹书上,心驰室外,不时偷眼看东厢的打扫情形。

  那华丽的篷车上,带的东西十分齐全,但见那青衣女婢搬下被褥来,黑衣车夫,扛着一张女榻,行人东厢。

  俞秀凡暗晴忖道:原来,他们早就有了准备,似她这等气派的贵妇人,怎会要住在这荒凉的小寺之中i而且不避男女之嫌。

  心中忖思之间,瞥见那绿衣丽人,直向西厢行了过来。

  一阵脂粉香气,扑人鼻中,敢情那绿衣丽入,已然行人房中,直到了书案前面。

  俞秀凡合上书卷,深深一礼,道:“夫人……”

  绿衣丽人摇摇手中的宫扇,道:“你们读书人,讲究是非札勿视,非礼勿言,大概对我这举动有些不敢承教,是么?”

  俞秀凡轻轻叹息一声,道:“小生读圣贤书,自然遵从礼仪。”

  绿衣丽人笑一笑,接道:“万恶淫为首,沦行不论心,论心世间无完人。相公只要行为正大,又何必顾虑男女之嫌呢?”

  俞秀凡道:“夫人高论,但小生自惭……”

  绿衣丽人格格一笑,道:“小兄弟,俗语说得好,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贱妾许下心愿,佛前偿还,故而下惜借宿寺院。”

  俞秀凡道:“夫人既在佛前许下心愿,就该到庵中还愿,女尼接待,方便多了。何况,天王寺香火不盛,僻处荒野,对夫人实有不便。”

  绿衣丽人道:“贱妾夫门。娘家都很富有,还完心愿之后,贱妾准备扩建天王寺,使它成为一方名刹。”

  俞秀凡道:“夫人立此大愿,小生亦感敬佩,在下这就迁出西厢,奉让夫人……”

  绿衣丽人接道:“你要走?”

  俞秀凡道:“小生借此读书,恐将惊扰夫人诵经还愿。”

  绿衣丽人笑道:“相公如若要迁离此地,那是心有所惧,故作逃避。”言罢,举步而去。

  俞秀凡呆呆望着那绿衣丽人的背影,心中暗暗忖道:“艾大哥尚在养息伤势,我怎能轻易离去,这妇人举动异常,分明是有为而来,只怕和那黑衣老人是一伙的了。”

  一念及此,顿兴豪气,哈哈一笑,道:“夫人说的是,人之为善,其善在心,在下决心留此了。”

  那绿衣丽人突然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兄弟如自觉定力不够,还是离此的好。”

  这女人言词矛盾,前后一番话,大相径庭。

  绿衣丽人未再回头看俞秀凡一眼,竟自回到了东厢之中。

  饱经世故,透彻人生的丁老丈,颤巍巍的行了过来。他手扶着门框,举步跨进了西厢。

  俞秀凡迅快站起了身子,那丁老丈已抢先说道:“俞相公,这天王寺太小了,住了一位妇道人家,对你只怕有很多的不便。”

  俞秀凡道:“是的。老丈,在下搬离开此地才是,不过……”

  丁老丈接道:“俞相公,东、西厢,遥遥相对,中间不过不足一丈的距离,有道是好男不跟女斗,你虽然是先来了一步,但也该让人一筹才是。”

  俞秀凡道:“我知道,老丈,可是我……”

  丁老丈摇摇头,接道:“这天王寺后,五里处,有一座小小的村落,老汉有一位同门的堂侄,住在那里。他有三座茅舍,但还未婚娶,那地方很清静,该是一处读书的好地方。”

  俞秀凡一皱眉头,道:“老丈,小生担心……”

  丁老丈道:“不用担心。老汉的眼睛,已轻昏花了。所以我什么都没有瞧到,老汉的耳朵也有些聋了,所以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俞秀几忽然间感觉到这位老人的言语之中,似是满含着哲理,是一种明显的暗示。

  他所学本杂,细心的想一想,忽有所悟。

  丁老丈一直瞧着俞秀凡的脸色,看他流现出若有所悟的神情,突然微微一笑,道:“寺后,有一条小道,直通到那座小小村落中。我那位堂侄叫小黑子,你只要告诉他,天王寺中丁老丈要你去,他自会好好照顾你。”

  扶着门框,缓步踱了出去。

  俞秀凡望着那老人移动的身躯,突然感觉到这老人的举动,有些装作。至少,他初到天王寺时,这老人的举动,不似现在这样的迟钝。

  他决心遵照那老人的嘱咐,暂时离开这里。

  于是,很快的收拾好衣服、书箱,举步向外行去。

  天王寺后,丛生的万竿翠竹中,果然有一条隐隐可辨的小径。

  俞秀凡背着书箱,缓步向前行去,心中却在想着那丁老丈,那满脸堆叠的皱纹,很慢的步履中,却又似隐着洞彻人性的智慧和深沉的坚毅。

  突然间,俞秀凡闻到一阵脂粉的香气,那绿衣丽人,不知何时,已到了他的身前。

  俞秀凡怔了一怔,停下了脚步,心中暗暗忖道:“原来她也是一个可以飞行的高人。”

  绿衣丽人笑道:“俞相公,要搬走了么?”

  俞秀凡道:“天王寺太小了,夫人既然决心留在寺中还愿,小生就不便住那里了。”

  绿衣丽人淡淡的说道:“俞相公,这地方很荒凉,除了天王寺外,只怕很难再找到一处清静的读书所在了。”

  俞秀凡道:“小生生长农家,随便找一处农舍,就可以安顿下来了。”

  绿衣丽人道:“那丁老丈太老迈了,又受了伤,你放心去么?”

  俞秀凡忽然生出了警惕之心,笑一笑,道:“夫人,小生未到天王寺,那丁老丈也是一人住在寺中,他己习惯那孤苦的生活,学会了如何照顾自己。何况……”

  绿衣丽人道:“何况什么?”

  俞秀凡道:“何况,夫人和从人都留在那里,自然会照顾他了。”

  绿衣丽人突然伸出自嫩的王掌,一把抓住了俞秀凡的右腕。

  看上去一只白嫩滑腻的手,但一扣上俞秀凡的右腕,却如铜指铁钳一般,俞秀凡顿有着骨疼如折的感觉。

  但觉半身一麻,书箱,行囊,滚落一地,疼的头上也滚下汗珠儿,俞秀凡咬咬牙,强忍着苦痛。

  绿衣丽人格格一笑,道:“小旯弟,你很疼么?”

  俞秀凡瞪大着一双星目,仍然是未说一言。其实,他已经疼的说不出话。

  绿衣丽人伸出滑腻的右手,取出一方雪白的绢帕拭去俞秀凡头上的汗水,笑一笑·道:

  “小兄弟,你好热啊!”

  俞秀凡摇摇头,仍然没有说话。

  绿衣丽人轻轻叹一口气,道:“小兄弟,你是不是很难过?”

  这女人说话,柔媚娇甜,带着满脸盈盈的笑惫,但俞秀凡的苦头,却是吃大了,汗水如雨湿透了蓝衫,但他却有一股书呆气,咬着牙,就是不肯叫出声来。

  绿衣丽人轻叹一口气,道:“小兄弟,你何苦吃这种苦头呢?”一面讲话,一面缓缓松开了俞秀凡的右腕。

  俞秀凡只觉整个右臂完全麻木,长长吁一口气,道:“夫人,你这是为什么?”

  绿衣丽人轻轻咳了一声,道:“小兄弟啊!你怎么这样傻啊?”

  俞秀凡心中有些明白了,但他却装作不懂,缓缓说道:“夫人,我不明白!”

  绿衣丽人右手又缓缓抓住了俞秀凡的左腕,道:“小兄弟,你的右肩还能动吗?”

  俞秀凡道:“不能动了。”

  绿衣而入道:“如是你的左肩也不能动了,岂不是耽误了你的竟试么?”

  俞秀凡道:“夫人说的是……”

  绿衣丽人抓住了俞秀凡的左手,揉了一下,道:“恐怕你要好好的休息一阵,才能写字,左手再坏了,实在太可怜,你娘也不在这里,谁喂你吃饭呢?”

  俞秀凡道:“夫人,你说话太曲折了,我有些不太明白。”

  绿衣丽人笑一笑,道:“小兄弟,我希望你说实话吧,何苦要代人受过?”

  俞秀凡道:“夫人,我不会代人受过,你……”

  绿衣丽人摇摇头,接道:“小兄弟,你读了很多书,当知人无远虑必有近优,你何苦卷入这些江湖上凶杀恩怨的漩涡,我实在不忍伤害你,小兄弟,告诉我吧!”

  俞秀凡长长吁一口气,道:“污吏贪墨,有苦打成招的冤狱,想不到这朗朗乾坤之下,世间也有这等以强凌弱,辣手迫供的事!唉!夫人,在下一未犯王法,二未做过错事,夫人这等毒手相加,当真是叫人心生怨恨不平。”

  绿衣丽人笑一笑,道:“小兄弟,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但眼前你的处境,却已无法更改,小兄弟,你刚吃到的苦头,那只是一个开始,三木之下,何患口供不得,但江湖上的惩人手法,比之那三木大刑尤有过之,小兄弟,你何苦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吃苦呢?”

  俞秀凡道:“夫人,我确然不了解你说些什么。不过,听你的口气,你们似乎是在找一个人。”

  绿衣丽人道:“对!这就慢慢的人港了,我们是在找一个人。那人受了重伤,可能逃入天王寺,也可能摔倒在寺门外面,定是你把他藏了起来。”

  语声突然间变得十分冷漠,说道:“还有那位丁老丈,装出一付老迈的样子,也有很重的嫌疑。”

  俞秀凡心头震动,表面却淡然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小生借读荒寺,原希望能静静的读些文章,以应会试,但却未料到招来了如许烦恼。你们身具武功,目无王法,视人命如草芥,小生百口难辩。我反抗无能,回话无词,夫人纵然把在下挫骨扬灰,我无法供出什么。”

  绿衣而人微微一皱眉,道:“小兄弟,丁老丈年纪老迈,只怕没有你小兄弟这一身书胆、傲骨,他如一旦招认了出来,小兄弟,那时候,你将如何?”

  俞秀凡道:“根本没有那么一个人躲在寺中,小生如何能随口胡诌。”提高了声音,接道:“天王寺不过十余间房舍,真如有人藏着,如何能躲避开你们的搜查?”

  这几句话,似乎是有着很大的力量。

  那绿衣丽人突然改变了话题,道:“小兄弟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小兄弟原已决心留在寺中,为什么又要突然离开寺院?”

  俞秀凡道:“小生三思之后,觉得夫人既已留寺中,在下留在那里确有许多不便,因而迁居他处。”

  绿衣丽人笑一笑,道:“可是那位丁老丈示意要你小兄弟迁离寺中么?”

  俞秀凡心中一动,暗道:“凡会武功之人耳目都很灵敏,异于常人。那丁老丈劝我搬离寺中一事,也许已被价瞧到,此事不可否认。”

  心中念转,口中说道:“不错,那丁老丈确曾示意在下搬出寺中,但那也是为了要方便夫人之故。”

  绿衣丽人笑道:“话不说不明,木不钻不透,现在,咱们已然把事情说明了,我看你小兄弟也不用搬出去了。”

  俞秀凡道:“夫人之意可是要在下重回天王寺中么?”

  绿衣丽人点头道:“正是如此,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她一口一个小兄弟,叫的十分亲热,但俞秀凡已了解处境危恶,这美丽的女人,笑意盈盈中,出手就可能杀人。

  既没有逃避的能力,只好认命,当下说道:“在下住哪里都是一样。”

  绿衣丽人道:“那很好,咱们回寺中去吧!”伸手捡起俞秀凡落地的书箱衣服,接道:

  “大姊姊替你拿着东西,咱们回去吧!”

  俞秀凡心中暗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一挺胸,强忍半身疼楚,随在那绿衣丽人身后行去。

  他昂首而行,忘记了身受的创伤,脚下突被一物绊住,蓬然摔倒在地上,原来己到庙门外面,被庙前的石级绊倒。

  他右臂已暂失灵活,只有一只左手可用,这一跌,只摔得鼻青眼肿,口中流出鲜血。

  这时,那青衣女婢,已奔来接过了绿衣丽人手中之物,绿衣丽人却回身一笑,莲足一挑,俞秀凡竟被挑了起来,呼的一声,飞人庙中。

  这一下,俞秀凡身难自停,如若摔着实地,非得筋断骨折不叫。

  就在他身体将要落着实地,那绿衣丽人突然飞步而至,迅快伸手一抄,接住了俞秀凡,轻轻的放在地上,格格一笑,道:“小兄弟,摔的疼不疼?吓着了没有?”

  一种被戏弄的感觉,使得俞秀凡有着无比的羞辱感受。

  但他心中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如有反抗举动,将招来更大的羞辱。忍下心中激忿,一语不发。

  绿衣丽人嫣然一笑,接道:“小兄弟,别难过,那丁老丈只怕比你更苦了。”

  语声一顿,提高了声音,道:“人厨子,把丁老头带出来。…只见那车夫装扮的黑衣大汉,提出满脸鲜血的丁老丈,缓步行了出来。俞秀凡凝目望去,只见那丁老丈全身软瘫,已是奄奄一息,不禁黯然一叹,道:“他己是古稀之年,你们竟然这样折磨于他,于心何忍?”

  绿衣丽人笑一笑,道:“小兄弟,他叫人厨子,那不是他的名字,是他的绰号。俗话说,名字有叫错的,但外号叫不错,他整个人就像厨子做菜一样,不但手法熟练,而且花样很多,你先别担心丁老头的生死,该想想你自己的安危才是。”

  俞秀凡道:“小生自知无能反抗,那只有逆来顺受了。”

  绿衣丽人道:“说的好可怜啊!小兄弟,但你为什么不说出那人的藏身之处呢?”

  俞秀凡道:“我如胡乱指说一处,你们搜查不到,只怕更要身受苦刑了。”

  绿衣丽人笑道:“小兄弟,你怎么这样死心眼呢?为什么不说实话,找到那人,大姊姊重重有赏。”

  长长叹一口气,道:“缕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但我未见有人到此,心中纵有应命之心,却又无法胡乱指一处所在。唉!这不是问案认罪的事,小生认了,画押就行,我如胡乱说一个所在,你们找不到人,岂不是更要多受酷刑?”

  绿衣丽人道:“小兄弟说的也是啊!”

  俞秀凡道:“小生十年寒窗,苦读诗书,从未和你们江湖上人交往过,又何苦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忍受这等酷刑煎熬呢?”

  绿衣丽人道:“小兄弟说的有理。”

  俞秀凡接道:“如是夫人觉着小生说的有理,诸位还不肯放了小生,那岂不是自认不讲理了么?”

  绿衣丽人笑道:“很可惜你的好口才,遇上大姊姊我……”

  俞秀凡道:“你难道一点也不肯讲理?”

  绿衣丽人道:“对别人我也许不讲理,但对小兄弟,自然讲理了。”

  俞秀凡道:“夫人如若讲理,那就该放了小生和丁老丈。”

  绿衣丽人冷冷说道:“小兄弟,你懂的事情太少。我们一路追踪而来,痕迹到此而止,不瞒你小兄弟说,方圆十里之内,我们都搜查的十分仔细,早已确定他藏在此地。”

  俞秀凡心中暗暗震动,幸好他摔的鼻青脸肿,脸上纵有一点异色,别人也瞧不出来。

  “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也许真有人到了这里,但小生没有见到,也是无从说起。”

  绿衣丽人摇摇头,道:“唉!小兄弟,他行到此处,毒伤并发,我们从痕迹上瞧了出来,不是你就是丁老头救了他。”

  俞秀凡吃了一惊,但另一个念头,却又疾快的在脑际之中闪过,忖道:“她如是真的瞧了出来,那么该发觉我把艾大哥救入西厢,但她却无法肯定的指出详情,这女人分明是在用诈,千万不能上她的当。心中有了底子,叹口气,道:“夫人!天王寺一殿两厢,如是真的有人在此,你们怎会找不出来呢?”

  绿衣丽人笑一笑,道:“小兄弟,好辩才。”

  目光转到那黑衣大汉身上,道:“人厨子,再问问丁老头子。”

  黑衣人应了一声,一掌拍在那丁老丈的背心之上。

  丁老丈长长吐了一口气,悠悠醒来。

  缓缓睁开双目,望向那绿衣丽人,道:“夫人,是我…”

  绿衣丽人接道:“你最好说实话,这位小兄弟已经招认了,说是你救了他。”

  丁老丈摇摇头,道:“夫人,老汉老迈,耳聋、眼花,那里还能救人?”

  绿衣丽人冷冷说道:“人厨子,再给他一顿上菜吃吃。”

  人厨子一伏身,双手并用。

  但闻一阵骨格响声,丁老丈双臂时间、双腿膝间的关节,尽遭错开。

  这痛苦,超过了一个人所能忍受的极限,何况年迈气衰的丁老丈。

  但闻这声悲凄的呻吟,传人耳际,只见丁老丈疼的出了一身大汗。

  这位倔强老人,咬咬牙,说道:“俞相公,我老迈了,受不了这等折磨,我要先走一步了。”

  格登一声,咬断了舌头,鲜血喷出,气绝而逝。

  绿衣丽人和人厨子,都未料到这老人竟还有断舌求死之能,不禁一呆。

  俞秀凡望着那微颤动的尸体,心中悲痛莫名,不觉热泪滚滚而下。

  绿衣丽人蹲下身子,按按丁老丈的鼻息,道:“翘了,把尸体拖出去吧。”

  人厨子应了一声,提起丁老丈的尸体大步向外面行去。

  俞秀凡眼看那人厨子,有加提狗一般,连拖带拉的,把那丁老丈拖了出去,不由心中大是不安。长长叹一口气,道:“夫人,人死为大,你们酷刑逼问丁老丈,也就罢了。但你们这等损伤他的尸体,不觉着太过分一些么?”

  绿衣丽人格格一笑,道:“小兄弟,人厨子杀人成习,不把丁老丈的尸体摔出去,已经是不错了。”

  俞秀凡长长叹一口气,欲言又止。他心中明白,这是一批大盗巨匪,杀人为乐,和他们谈什么道德,那全是白费口舌,只好忍下不言。

  绿衣丽人叹了口气,道:“小兄弟,丁老丈年近古稀,死了也还罢了,但你这点年纪,死了不觉着太可惜么?”

  俞秀凡仰望朗朗云天,缓缓说道:“夫人,杀我之权,操在你们之手,我既无反抗之能,那是不死也得死了。”

  绿衣丽人道:“小兄弟,我们虽然可以杀死你,但是否杀死你,却操在你的手中。”

  俞秀凡摇摇头,道:“你们不讲道理,随便找个藉口,就可以杀人,我纵有求生之心,也无求生之法。那就只好认命了。”

  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接道:“仙子,把这小子交给我吧!我不信他是铜浇。铁铸的人,我要数数他身上有几根骨头。”

  俞秀凡回目望去,发觉那说话的正是人厨子。

  绿衣丽人不回答人厨子的话,却望着俞秀凡,道:“小兄弟,我已经尽了心啦,你再不说实话,我也没有能力保护你了。”

  俞秀凡一横心,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夫人如是不愿饶过在下,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但闻一声冷笑,一道掌风飞了过来,蓬然一声,击中左颊。

  这一记耳光,打的扎实得很,只打的俞秀凡耳鸣、眼花,身不由己的打了两个转身,一跤跌摔在地上。

  出手的正是人厨子,一迈步,右脚踏在了俞秀凡的前胸之上,冷冷说道:“你想死,容易的很,不过,在死前你还得忍受一点痛苦才行。”

  俞秀凡道:“千古艰难唯一死,我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

  人厨子一抬脚,踢在了俞秀凡左肋之上;只踢得俞秀凡身不由己的翻滚过去,前额撞在房角的砖棱上,立时皮破肉绽,血流如注。

  左肋骨痛如折,脸上指痕宛然,前额撞破了一个大口子,流的满脸都是鲜血,形状极是凄惨。

  但倔强的俞秀凡,咬紧了牙关,紧闭上双目,忍住了无比痛苦,未发出呻吟之声。

  人厨子冷笑一声,道:“这小子果然是倔强得很。”

  上两步,一伸手抓起俞秀凡来。那绿衣丽人忽然叹一口气,道:“算啦,也许那艾九灵真的役到此,想他一个文弱书生,怎能有如此耐受痛苦之力,如是见过艾九灵,只怕早就招出来了。”

  人厨子道:“这小子闭住嘴巴,连一声疼也不叫,心中分明是有些不服气。”

  绿衣丽人道:“你那一掌一脚,只怕早已把他打晕过去,心中想叫也是叫不出来了。”

  人厨子双手加劲,呼的一声,把俞秀凡抛起两丈多高,直向庙外摔去,口中却笑道:

  “这小子文文弱弱,中青不中吃,留着他也是无用。”

  绿衣丽人脸色突然一寒,冷冷说道:“刁七,我辣手仙子诚然是人尽可夫,不过,这中间有一个条件。”

  刁七嘻嘻一笑,道:“仙子,不知我刁七合不合你的条件?”

  辣手仙子冷哼一声,道:“你自己瞧不到自己的德行,不会伸手摸摸自己么?”

  突然转身径人东厢。俞秀凡在连受重伤之下,又被人厨子刁七摔出庙外,两丈多高的距离,如是摔在实地上,势必被摔死不可。

  但多亏那庙外面千竿绿竹。

  刁七眼看那辣手仙子一口一个小兄弟,叫的十分亲热,早已引起一股莫明的妒意,再加上辣手仙子口气,有一股替俞秀凡求命之意,这就如火上加油。

  那刁七这一摔用力很大,诚心要把俞秀几摔一个骨折筋断而死。

  但却幸亏他用力很大,俞秀凡撞在一丛翠竹之上,翠竹弹力很大,俞秀凡身子被弹了起来,又撞在另一丛翠竹之上,几次弹撞,消去了很大的力道,摔落在实地上时,已然不足致命。

  但他连受重伤后,再经过这一摔,人却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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