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色虽放晴,但气温尚比昨日更寒冷。

  阳光照射身上,不觉有一丝暖洋洋之意,地面坚冰积雪依然如昨。

  沈谦独自一人向鸣凤山庄疾掠而去,道旁两侧全为密竹道林,正行之间,突闻道旁竹林起了一声细如蚊蚋的阴笑。

  这时沈谦的武功已达上乘境界,虽然是声如蚊蚋但听得极其清晰。

  他立时刹住脚步,投目於竹林中冷冷说道:“蹑踪窥伺,焉能配称英雄行径,沈某想见见是何方高人?”

  林中突生出刷刷数声,四条身形冲霄而起拔出林梢,斜身掠下,先后落在沈谦身前丈外。

  沈谦两道冷电眼神扫视了四人一瞥,只见是四个瘦骨嶙峋,面目阴沉的中年汉子,均身着一袭黑色长衫,在寒风中摺摺飘动。

  只见一人阴恻侧地怪笑一声,用沙沉口音说道:“果然有点门道,竟然察觉我等隐在林内,无怪狂言自称西川黑白两道武林盟主。”

  沈谦听得口音甚熟,细一寻视,猛然悟出四人即是在峨嵋山麓深夜所见,朗笑两声,面色陡地罩上一层寒霜,沉声喝道:“你们莫非是有不服之意?”

  那人一声怪笑,忽转面喝道:“老二,你先废了他!”

  只见一个瘦长个子疾如鬼魅掠出,双拳交错攻出,拳逼劲风,迅快绝伦。

  沈谦巍然不动,待双拳递近身前,才身形一旋,右手璇玑擒拿手法飞出,左腿跟着一抬。

  手腿并出,快到毫颠,诡奥奇绝。

  那瘦长汉子,两拳扑空,心中一凛,不待招术用老,硬往回撤,对方五指迅如飞电攫来,却已搭着自己右腕臂。

  大惊失色倏往下沉,脱去扣脉之险,只觉膝骨被踢一记重的,骨痛欲折,不禁低哼得一声,踉舱倒出数步。

  沈谦一招得手,正待欺身攻去。

  突闻身后起了破空锐啸之声,立时身形一旋,只见数十颗黑芒飞星已袭近身侧,打出距离又近,而且力道沉劲,不可闪避,遂迅疾劈出一拳。

  雄厚的拳力虽拂去半数,但半数依然击中腹胸各处,噗噗骤雨之声,同穿长衫而没。

  沈谦面色疾变,右臂倏向肩上白虹剑挽去。

  只见对面立着之黑衫汉子冷峻笑道:“你已中了我的黑煞星钉,还……”

  言犹未了,一道寒光迎面卷到,只闪得一闪,一颗六阳魅首冲上半空血如泉喷。

  其余三人见状心神大震,急急纵身后窜。

  那知沈谦身形奇快,一剑出手后立时回卷,剑芒犹若飞电,只听两声噑叫腾出,两人才拔起半尺,便被迎腰而断。

  余下一人身形拔出,只见寒光耀眼,不由胆颤心寒,身子用力一斜,想逃出剑势之外。

  那知沈谦此招是南宫康侯所传之“鱼龙七式”中之一招最奥奇变幻,威力莫测的“天龙回空”,而且罡气真贯剑梢,暴吐七尺。

  饶那黑衣人身手高绝,也难逃此劫,剑芒一闪,一条右臂齐肩生生削落,鲜血飞洒了一地。

  沈谦身随剑到,左手飞出一把扣住那人手腕。

  只见那人目光黯淡望着,苦笑一声道:“阁下成名自有天命,我等非力之不及,但一着走差,致我等身死阁下手中。” 沈谦道:“尊驾所说,沈某莫知所能,尊驾可是姓万名森么?”

  万森骤然一惊,点点头道:“阁下居然手眼通神,一点都不错,万森就是在下,黑煞门从此欲振乏力,一败涂地当可想见。

  如果万某臆料无差,阁下贴身所着定是那火浣兽衣,不然黑煞钉无坚不摧,阁下早已死去多时了。”

  沈谦猛地面目疾变。

  万森摇首笑道:“万森知必无幸,阁下何不稍待片刻容我把话说完,这火浣兽衣之事万某还是方才忖破,并无一人知之。

  奉劝阁下,日后切莫恃宝衣护身,轻身犯险,须知江湖枭雄,黑道巨擘无不眼力锐利,一经看破后则阁下永难安宁,防不胜防……”

  沈谦闻言,不由对万森大生好感,暗道:“此人甚是可惜,本性善良,只是托身邪途,难以自拔。”

  只听万森接道:“虽然万某心料黑煞本门终将一败涂地,但在此之前武林必伏尸满地,血流盈野,武林中元气精英断然丧失一半。

  黑煞令主枭雄机智,野心勃勃,而且用人恩烕并济,故手下无不甘为乐用,慑心贴腹,还求阁下转知天下同道,碰上黑煞门人勿太过辛辣,得饶人处且饶人,免激生大变,万某话已说完,请阁下赐死。”

  沈谦叹息一声道:“尊驽心地不恶,见事明知,为何明珠暗投,托身邪魅?沈某真为你可惜。”

  万森答道:“师恩似海,情如父子,阁下设身处地,又当何如?”

  沈谦侧然望了万森一眼,道:“这也难怪,但尊驾此话未免矫枉过正,感恩图报四字不知害了多少英雄豪杰……”

  万森忽瞪目厉声道:“阁下还不出剑,万某明知已非,但终不为阁下所用,只求一死而已。”

  沈谦叹息一声道:“尊驾求死之心不可挽回么?”

  万森摇首道:“目睹师兄弟惨死之状,义难独生,何况背叛师门,人不见齿,阁下难道竟然忍心不成全万某之志么?”

  沈谦见他求死心切,不可挽回,遂慨然道:“好,沈某当成全你之志,但有两句话请问,还望相告。”

  万森沉吟一阵,才答道:“先要听听阁下问些什么,才可决定回答与否。”

  沈谦微笑道:“这两句问话,早就料定尊驾定必拒绝回答,但沈某一向抱着谋事人之见,还是非吐不可。”

  万森仰面望天,右肩仍自淌血不止,失血过多,肤色已呈灰白,身躯颤得两颤,仍是硬朗挺住。

  沈谦出声问道:“陆文达如今何在?”

  万森倏地低面,淡淡一笑道:“陆文达见我等四人久不返转,必避往他处,恕万某不知而难回答,此人诡计多端,阁下宜谨加提防一二。”

  沈谦料其必然知道陆文达下落,只是不说而已,正想一剑刺出,剑身晃得一晃,疾又垂下。

  万森见他出剑又止,傲然说道:“第二句话阁下不必问出,明知万某拒予作答,何必徒费唇舌?”

  沈谦亦淡淡一笑道:“沈某关心武林苍生,宁愿被责出手反乎小人,不能让尊驽白白死去……”

  万森脸色疾变,沈谦扣住他那左腕之手掌倏地一松,翻腕出指飞点在万森“心俞”穴上,万森应指倒地。

  沈谦将万森挟在胁下,如飞离去。

  堆露乱絮,冷阳乏力,竹林幽径积雪满途,陈尸六截,惨不忍睹。

  突然竹林中又是一条人影掠出。

  来人正是那陆文达,望了三具尸体一眼,不禁脸色大变,顿了顿脚,冲霄而起,落入竹林中杳然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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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嵩山少林,松杉满谷,清流潺潺,深岩幽壑,苍翠秀拔。

  北麓少林寺红墙围绕,远远望去,只见寺中寺塔高耸,殿楼巍峨,禅房栉比辈亘,山风强起朝鱼暮鼓,梵呗之声令人凡念浊虑为之尽蠲。

  但此刻的嵩山,尽都掩盖在白茫茫一片积血之下,琼楼玉宇,银装粉砌。

  三条黑影闪电般掠出寺墙,疾奔而去。

  寺墙之外,一片幽篁竹林中,一个面如古月,银须矍铄的老僧,双手负起,微微仰面远眺林外。

  他不是观赏雪景,而是默默忖思着。

  只见他两道雪白的寿眉紧蹙一处,显露出他瞧出三黑衣人是谁,心情犹若铅石般沉重,有顷,疾然闪进寺墙而去。

  这老僧正是灵隐寺主持方丈了无禅师。

  数月前,自与西川大侠戴龙豪在西子湖中赏月泛舟夜游,不想在小瀛洲遇见黑煞门下酆豹冷相杰为了追捕鹰神徐拜庭,发现一只断臂,与他们两人几乎带来一步杀身大难。

  所幸两人均装作俗人,不懂丝毫武功才得全命,经徐拜庭施展诡计,命两人佯装风瘫重症离杭就医,返归少林。

  了无禅师与掌门师兄了尘上人商谈黑煞星再出江湖,武林苍生难免遭劫,不禁忧心不已。

  了尘上人微叹一声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古皆然,武林苍生贪嗔妄念,积习已深,魔由是而引起,嵩山虽数百年来居武林推长,但少林为佛门净地,争誉之端万万不能由少林挑起,只有静以观变,深望黑煞一门在羽毛未丰时,有人加以遏阻扑灭。

  依愚兄臆测,武林之内还有三两年平静,为防患未然计,即传命少林弟子加紧修练武功,作日后应变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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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世事纷纭,往往不可逆料。

  了无禅师返转少林不到一月,就有人寻上少林。

  云闲天淡,秋风黄叶,残阳斜暮,雁族长空之际,只见有三条矫捷身影疾奔少林北麓而来。

  一个秃眉秃顶灰衣老叟率领两个身着黑衫背剑中年汉子,到得少林寺门前停得一停,老叟回顾了两人一眼,又快步如飞冲入山门。

  三人迅捷如飞驰人数十步,突然一株翳天柏树之后,闪出一灰衣中年僧人。

  他合掌问讯拦住去路道:“三位施主暂请止步,贫僧灵空忝为知客,请问三位施主光临敝寺何为?”

  那秃顶老叟见灵空闪出身法轻灵诡绝,暗中微惊道:“无怪传言少林雄居武林之长数百年,只瞧这知客身法上乘可见一般。”

  闻言,鼻中冷哼一声,道:“老朽等此来,一不朝香,再不拜佛,特来访晤贵门方丈了尘。”

  灵空见这老叟答语狂傲,不禁眉角一挑,淡淡笑道:“那么请施主赐告姓名,待贫僧传报后接引。” 老叟答道:“老朽冯鸣霄。”

  说时,神情倨傲无比,目光注视远方。

  灵空微微一笑,合什道:“冯施主三位请稍待,让贫僧禀报。”,转身疾掠而去。

  冯鸣霄回头了身后两人一眼,沉声道:“这少林寺好大的规矩,灵空僧秃霓不接引我等在禅堂待茶再去通禀,哼!今宵老朽少不得将这领袖武林数百年的少林寺搅一个天翻地覆,瞧瞧他们还敢小觑我等不?”

  突然,只听不远处一株参天密翳巨树之后,传出一声冷笑道:“好狂的口气,少林寺虽不比龙潭虎穴,但凭三位施主,只恐讨不了好处。”

  话声一落,树后电闪而出五个僧人,老少不一,各持着一柄雪亮沉重之精钢禅杖。身形一分,疾将三人围住。

  冯鸣霄深深望了五僧一瞥,张口哈哈狂笑道:“老朽既敢出此狂言,少不得露出一点绝学给你们瞧瞧,免得你们坐井观天,自以为大。”

  说着一手拂出,手至半途,突沉腕抓向右方一僧手中禅杖。

  这虚实奇正互用之诡学,竟在冯鸣霄身上露出,明是攻向对方,其实是攻向另处,使人莫可避防。

  但少林五僧为寺中佼佼不群能手,冯鸣霄五指触在一中年僧人禅杖上,中年僧人疾往左移,迅快无伦的脱出冯鸣霄指风之外。

  冯鸣霄不禁一怔,翻腕又出,蓦觉身后杖风袭体,顾不得再攫夺禅杖,回腕一掌“移山撼岳”,身随臂转猛扫而出。

  只见一个长须斑白僧人杖摇“神龙卷尾”虚击一下,又疾然飘后两丈,左掌虚空往前一迎。

  掌力互接,各自身形摇撼了两下并未移出,只听得两声闷哼传出,冯鸣霄急急回望一眼,不禁大震。

  原来他率来的两党羽在他发动攻击时,也双双拔剑攻出,三僧早有戒备,他俩剑未攻出之际,各展达摩杖法卷攻。

  三杖抢出,已占了先机。

  两黑衣人只觉杖风重逾山岳,赶急剑身一撤,那知杖端已猛点在剑身上,虎口震得灼麻一个把持不住,双剑同时脱手坠地。

  冯鸣霄大喝道:“恕老朽无礼了。”

  随着,双掌猛拂而出。

  那斑白长须僧人,只觉一片排山倒海潜风劲力直逼而来,不禁大骇,二个立桩不住,踉跄倒退而出。

  但见冯鸣霄迅如鬼魅扑来,一手抓住禅杖,一掌平按自己前胸,忙疾穿左臂格出。

  冯鸣霄冷笑道:“你还想整个身躯留着么?”

  话声未了,突听耳后响起一个苍老语声道:“冯施主手下留情!”顿感指风袭体,不禁大吃一惊,改掌横推,身形左翻出去两丈。

  冯鸣霄拾目一瞧,只见距身丈外立着一个发须银白矍铄老僧,微微含笑不发一声,只两目神光注视着他。

  他眼角忽瞥见环身周围就有四五十个僧人,个个怒形於色,两个随来党羽被四僧“泰山压顶”杖式制住。

  只听那老僧缓缓说道:“四十年前老衲便已耳闻冯施主名动蒙疆,威震漠北,自此之后,冯施主突告销声匿迹,只道冯施主已厌倦江湖,退迹山林。不料三十年后,竟然光临少林寺,老衲何幸,得能瞻仰。”

  说此一顿,目光严厉的注视了冯鸣霄一眼,音调转沉道:“少林本十方胜地,广结善缘,冯施主远来是客,无有不接待之理。

  但是,冯施主登门欺人,老衲职掌膺掌门,戒誓谨严,施主干犯禁例,纵然有心袒护也作不了主,想听听冯施主登门生事的理由,只要门下稍有失礼之处,老衲自无话说。”

  冯鸣霄傲然一笑,竟撒开话题道:“冯某三人一来,居然引得少林精锐尽出,连掌门人都搬出来了,真是难得。”

  顿了顿,又厉声道:“冯某此来要向掌门人打听一人下落。”

  了尘上人一听冯鸣霄出言,便知冯鸣霄是黑煞门下,为着探听了无师弟而夹,但佯装不知,问道:“但不知冯施主要打听的是谁?”

  冯鸣霄阴侧侧地一笑,道:“就是前灵隐寺主持,出身少林,与掌门人平列排号的了无。”

  了尘上人道:“不错,佛门弟子戒打诳语,了无正是老衲师弟,但他罹患风瘫,现仍静养床榻,但不知冯施主找他为了何故?”

  冯鸣霄不禁僵住半晌,忽厉声道:“冯某猜测,了无并无得了风瘫之疾情事,一定有什么隐秘托辞奔返少林。”

  了尘漠然一笑道:“老衲师弟有无隐秘,难道也要施主管么?”

  忽然疾闪出四僧,同声禀道:“这人狂妄倨傲,无事生非,掌门人请恕弟子为维护少林威严,出手擒下治罪了。”

  说着,四僧八臂疾出,各展出不同路子,掌、拳、点穴、擒拿,招术精奥迅电配合遽出。

  点穴擒拿世人多认是二而一,一而二的武功,其实大大不同。

  点穴需内功雄厚,气运两指,以指风认穴点制不可,擒拿却又稍异,全仗身法轻灵诡捷,拿捏部位时快、狠、稳三字缺一不可。

  四僧配合得天衣无缝,招招辛辣无比,了尘上人疾然飘后三丈,冯鸣霄迅疾绝伦攻出四招,俱被四僧雄厚精奥的攻势封回。

  冯鸣霄身形一端,垫步弓腰,刷地一声,似一支穿云弩般冲上一株巨树横枝之上,狞声笑道:“少林掌门人,冯某今日此来不是与你们少林寻仇来的,目的是寻找敝门叛徒线索,大概只有了无知情……”

  说至此处,少林僧人四五条身形腾起扑来。

  冯鸣霄哼了一声,左掌一挥。

  立时只听得数声惨噑扬起,少林僧人如断线之鸢般坠下翻倒不起,个个面色大变,滚了几滚,气绝毙命。

  冯鸣霄阴阴一笑道:“我已把话说明,由你自决,不然,黑煞钉无敌天下,少林半数精英今晚难免要断送在冯某之手。”

  少林僧人闻言,不禁为之心神大震。

  那两黑衣中年人却趁机逸出寺外逃去。

  了尘上人不由霜眉浓皱,胸中激怒异常,但仍自镇定如恒道:“冯施主不怕造大孽,老衲为了维护本门尊严,到时也顾不得了。”

  说时,袖中暗凝金钢佛指,突伸出虚空一点。

  冯鸣霄如受重击,身形不稳,倒撞而下,跌翻在地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群僧纷纷扑出,欲制冯鸣霄死命。

  了尘上人怒喝道:“不可,暂且饶他一命。”

  少林众僧闻命停住身形,仍自面色幸幸不已。

  冯鸣霄翻身坐起,狞笑道:“老和尚你很知机,此刻要冯鸣霄的性命易如反掌,冯某一死犹自事小,只怕半月内少林立见溅血陈尸,瓦烁成墟了。”

  了尘上人不禁怔得一怔,道:“施主你可是说贵门令主半月内要驾临敝寺么?”

  冯鸣霄虽受了尘上人金钢指力,但仗着内功深厚并无大碍,立起身躯答道:“冯某奉了令主之命而来,未见冯某返转覆命,试想合主怎能不来?”

  了尘上人淡淡一笑道:“少林自达摩祖师开山以来,历经变乱,始终不衰,不能因老衲而绝,我佛天佑少林,贵门令主就是前来恐亦未能得逞。”

  说着略顿了顿后,又道:“老衲师弟了无怎可说是与贵门叛徒大有关连,还是有所确据,抑或子虚传言,老衲愿闻其详。”

  冯鸣霄冷笑道:“本门叛徒被令主发现叛迹时,立命施以重典,不料叛徒事先闻知逃离,令主大怒,传命追捕。

  叛徒为黑煞钉所中,断臂弃掷於西子湖中小瀛洲上隐匿无踪,就在同时令师弟与一俗人亦泛舟西湖驶往小瀛洲而去,两相联系自有疑迹可寻。”

  了尘上人沉声道:“赏月西湖,夏夜泛舟,游人如织,武断老衲师弟了无与贵门叛徒不无可疑之处,未免牵强过甚。可是冯施主目睹了无师弟救了贵门叛徒的么?”

  冯鸣霄冷冷说道:“并非冯某目击,乃系缀疑判断,令师弟泛舟驶向小瀛洲为湖上游客告知,试想令师弟为灵隐寺主持方丈,杭人无一不晓。

  其次,就是令师弟第二日即染中风之疾,离开灵隐,无人知道其当时离去情形,显有疑情。

  最后,本门有三人弃尸湖上,所以令主推断叛徒为人救走,令师弟为最可疑人物,是故命冯某来此。”

  了尘上人朗声道:“黑煞令主认定是老衲师弟所为么?少林门人一向洁身自束,不多伸手招揽是非,但一经伸手,决无推诿畏缩之理,何致不敢承认。”

  冯鸣霄暗道:“此老和尚说话,委实无可辩驳,本门手下虽有混迹少林门中,据他们传讯仅谓了无贼秃返归少林,并无确言了无返山说出小瀛洲之事。”

  心念电转,不如返回总坛请示定夺,或是暗会混迹少林门中党徒侦查确实后,再行回报。

  当下傲然答道:“冯某并未说令师弟确是救隐本门叛徒之人,不过是最称嫌疑而已,令主已派出门中能手多人,四出侦查,务必擒回叛徒,相信在短期之内,不难水落石出,既是掌门人如此肯定答覆,冯某只有返回覆命请示。”说着即待纵出。

  了尘上人道:“冯施主且慢,老衲还有话请问。”

  冯鸣霄不禁一凛,止步停身,功行两臂,冷森森目光注视在了尘上人脸上。

  了尘上人微笑道:“冯施主且请把心放宽,老衲真要出手制死施主,又岂会等到此时?”

  冯鸣霄暗中脸色一红,随即又泛出骠悍之色,鼻中浓哼一声道:“掌门人还有什么话要间?”

  了尘上人道:“了无师弟自三十年前离山时,即韬光隐晦,从不显露武功,亦未在人前道出出身少林,为何贵门令主知道了无师弟是少林出身?再要请问贵门叛徒是谁?为何如此慎重,定要追回置予重典?”

  冯鸣霄阴阴一笑,道:“令师弟出身来历,黑煞令主为何知道,日后自知,何必多问,关於本门叛徒之事无可奉告,就是贵门少林,发生叛门劣徒,亦不例外。”

  说着,又冷笑道:“冯某这番拜领一指之赐……日后将有以报德。”

  两肩倏地一振,穿空斜飞掠起,去势如电,转瞬已落在寺墙之外杳然不见。

  了尘上人目送冯鸣霄消失后,长长地叹息一声,随命众僧将死在黑煞钉下僧尸收去火化超度。

  灵空一跃面前,禀道:“掌门人为何纵他离去?少林从未放过登门生事之人,何况他又杀害本门兄弟,传扬出去,只怕少林威望自此荡然无存。”

  了尘上人摇首叹息道:“老衲岂不知关系本门威望?只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为此只有暂且容忍,待黑煞令主日后查明少林并无救助他们叛徒之事,老衲立即兴师问罪,交出冯鸣霄抵帐。”

  他说此话另有涵意,灵空当然不明白,无语退立一旁。

  只听了尘上人又道:“老衲出来之时,禁止长老护法随来,为恐他们按捺不下兴起大变,不料仍是不了之局,天意可知,从今日起,你们需时刻警惕,一发觉有可疑,立即用流星火花告急,你们各自返回原处吧!”

  众僧闻命敌离,仅余了尘上人仰面凝思。

  寒月中天,浓荫匝地,朔风涛嚣啸愁,上人一部银白长须飘忽不定,眼内现出迷惘之色,胸中愁绪纷涌。

  忽然,了尘上人疾展身形往内面走去,穿过几重殿宇后,步伐加快,迳向一列净室最左一间进入。

  这净室中,了无禅师独自静坐,满面愁容。

  见得掌门人进来,忙立起问讯。

  了尘上人低声详告方才经过,又道:“愚兄心疑本门弟子有黑煞门下潜迹在内,不然,师弟出身来历及暗返寺中何来人知。”

  了无禅师神色凝肃道:“掌门人所料不差,此为隐忧大患,内贼不除,少林危机将有增无已,看来诸大门派中亦有党徒潜迹在内,黑煞令主野心勃勃,企图君临武林,如今乱象已萌,武林将是多事之秋了。”

  了尘上人道:“天下事本是祸福相倚,凡人六贼不除,永难有澄平之日,武林尤甚,目前本门先侦出潜迹黑煞党徒要紧,其他……”

  只见了尘上人倏然止口,身形电射出外。

  片刻,返转室内一脸怏怏之色道:“这人身法太快,本门有此身手的人仅寥寥可数,莫非是他么?”

  “谁?掌门师兄瞧出了什么?”了无禅师愕然发问。

  了尘上人神情黯然,摇首道:“并未瞧出,只是愚兄猜测,不料愚兄执掌少林四十年来,无恩无德,又为少林蒙垢。”

  了无禅师心知掌门人是指上两代少林也出了一个居心阴毒的门人,差点将少林整个断送,威望无存。

  此刻又再度发生,心情之沉痛可想而知,他想不出什么言词来劝慰掌门师兄,怔怔无语。

  只听了尘上人又道:“师弟,你这胸中隐秘任谁也不准吐露,不要为少林带来一场无边危难。”

  了无禅师道:“小弟遵命!”

  了尘上人雪白的眉目耸了两耸,似有所决定,转身向净室外疾步如飞走去……

  夜阑人静,朔风刮掠,雪压凋枝,断枝簌簌落下。

  在太室山下一片雪积如盖松翳林中,冯鸣霄与两黑衣人卓然而立,不时四面回头,似在等侯什么人。

  忽地,在少室山巅现出一条身影,疾泻而下,身形时隐於密树丛中,但这身影掠出之时,因如水月华映着,却瞧得极为清晰。

  冯鸣霄低声哼了一声道:“他来了!”

  这身形迅捷如电向太室山麓扑来,眨眼,已至三人近前。

  这人似为一老年僧人,腰杆挺得笔直,一丝不显龙锺老态,但松翳月色,面像却瞧不清楚。

  冯鸣霄道:“久违禅师,一向可好,禅师方才来时,太暴露形迹,难道不虞人发觉吗?”

  老僧答道:“蒙我佛慈悲,老衲粗体顽健如恒,老衲职司提调巡山,有意显露形迹,用意在使本门不疑,冯堂主,你们此番前来,大为冒失。

  老衲已禀明令主,了无大师突然返转少林,未免可疑,却只是可疑而已,他丝毫不露有关本门叛徒之事,所以老衲请求在未探明了无确有纵隐叛徒之事,暂不能采取行动。

  堂主等一来,顿使老衲全盘心计落空,非改弦易辙不可。”

  冯鸣霄愕然道:“冯某怎么会破坏禅师的心计?恕冯某愚昧不解。”

  老僧答道:“老衲本定与了无大师逐渐亲近,在不着痕迹之下,套出真情,但为了冯堂主答错了掌门人一句话,引起掌门人疑心少林寺内有黑煞门中潜迹之人,使老衲无法向了无亲近,欲知真情非得另行设法不可。”

  冯鸣霄道:“禅师此话诚然有理,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冯某是受了令主之命而来的。”

  老僧怔得一怔,目露疑容道:“令主一向持重,定而后行,为何这次竟……”

  冯鸣霄打断他的话头,接道:“令主也是迫不得已,欲提前发动,完成武林霸业,要知夜长梦多,甚多因素逼得合主非走险路取胜,除此之外,不啻束手就刃。”

  老僧惊诧道:“这却是为何?”

  冯鸣霄道:“令主一向讳莫如深,虽贴身心腹均莫令其知,冯某职司外三堂,更是懵然,只知叛徒盗去一物关系武林大局非同小可,再翠玉如意为少令主所得,但叛徒盗去一物与如意深相关连,缺一只是废物一宗。

  其次令主所极欲到手的火浣兽衣,刻已成谜,武林之内纷纷追寻此件珍物,然最重要的是本门黑煞钉自叛徒断臂,竟有人冒用假祸。

  经此一来,黑煞门再出江湖信息,即不胫而走,武林知名人物纷纷露面江湖,令主那能不急,焉可不忧?此中详情究竟非冯某所能臆测,亦非此时此地一言可以道出。

  不过冯某此番前来扰乱,倘了无禅师若真与叛徒有所勾连,少林必不致再淡然处立,暗中定有所行动,祈望禅师多多留意寺中举动,冯某不再稽延,尚有其他任务在身,容缓再相见。”

  语音甫落,即与两黑衣人电飞驰去。

  那老僧回顾了一眼,腾身纵起,向少室峯疾掠而去。

  片刻之后,松林中突现出了尘上人,目中神光逼射,自语道:“好孽障,老衲要在历代祖师掌门灵前,按律治罪,令你自绝而死。”说着身形一闪而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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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后,一双怪人翩然光临少林寺,自称天外双煞。

  他们胁以危词怂恿了尘上人遍发绿林柬,邀约各大门派的武林中成名人物,告尊他俩为武林盟主,谋扑灭黑煞等妖邪。

  了尘上人推称少林不欲挑起武林是非,佛门清净之所,格於禁例,不能自少林而创,两位施主宅心仁厚,请另选他处。

  天外双煞大怒,以惊人罡力震毁藏经楼一角,并限两个月内发出请柬,不然将少林夷为平地。

  说后,双双拂袖离去。

  少林众僧愤怒无比,但掌门人淡然处之,只令众僧修补经楼,别的话一句没说。

  其实了尘上人这样做是对的,一来久闻天外双煞狠毒远胜黑煞令主,少林岂能为虎作伥,自损威望。

  再说,他淡然不采任何行动,乃深恐潜迹少林门下党徒泄知黑煞令主,反而迫使他更速发动。

  然而天外双煞去至少林之事,传播甚速,远达江湖每一角落。

  不清数日,雪地冰天,清净少林顿成为热闹场所,不时有武林人物翩然光临,纷纷询问此事。

  了尘上人只迎送礼数不缺,对於此事莞尔笑答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两个月后,老衲已有万全准备,无论黑煞令主、天外双煞,无从施展其威焰,万一不济,到时老衲自应约各位檀樾相助。

  当然这是烟幕行动,故作玄虚,令人有莫测高深之用意。

  少林真的置身事外么?未必,整个武林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中,皮将不存,毛将焉付?

  一晚,风狂云涌,一条矫捷黑影疾闪侵入少林寺中,故意暴露形踪,惊动寺中能手,纷纷拦住围扑。

  这人贼溜闪滑无比,一接即闪开去。

  了尘上人闻警,率领五大长老赶来。

  这条黑影一迎着了尘上人,两指一扣,“剥剥”两声脆响生出,接着打出一颗鸡卵形黑弹,电疾星飞向了尘上人面门打来,生起划空锐啸。

  了尘上人一听两指紧扣之声,不禁一怔,猛见弹丸袭来,大袖一拂而出,将弹丸拂坠於地。

  那弹丸还未碰地之时,“波”的一声炸开,立时生出熊熊火焰,沿着雪地,随风燃了开去。

  火势猛狂,烈焰腾空,四外一片沉雪柏枝一沾即燃着。

  众僧惊呼出声,那黑影一弹出手,即一鹤冲天而起。

  了尘上人喝令众僧救火,并高喝道:“好孽障,老衲今宵要开杀戒了!”,两足一踢凌空拔起,向那条黑影紧迫而出。

  那黑影身法绝快,弹丸飞跃,了尘上人展开禅门上乘轻功,紧迫不舍。

  两人首尾迅速,片刻功夫,已掠越过十几座峯头,到得一片危崖之上,下临千丈深渊,距渊首十余丈高下,有一株龙麟凤翳纠柯古松斜植於断壁之上。

  朔风劲啸,谷鸣雷动。

  那条黑影立在崖沿略顿一顿,突然侧身扑下,似箭一般扑泻那株虬松缠结盘柯之上,扣指复又传出“剥剥”两声脆响。

  了尘上人已追至崖沿,扣指之声入耳,毫不迟疑,飘身而下,只见两条人影一闪,倏又隐去。

  山岭之上,数十条人影电疾飘闪,来回不定。

  少林众僧因悬心掌门人遇险,四出分揍接应。

  奈因风狂云密,月黑无光,加以了尘与那条黑影均是用上乘轻功身法,雪地之上并无丝毫痕迹。

  即使有,也被漫天风雪遮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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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峭壁中歧生危松之下,有一座天然洞府,外面俱为盘弯纠结繁根及藤萝等寄生植物遮蔽。

  虽在白日之间,亦不虞为人发觉。

  洞内了尘上人与一身材矮瘦,面容清癯老者正在促膝娓娓低语。

  这老者正是摘星手盛百川,两目精光灼灼,面色异常庄肃。

  只听了尘上人道:“倘然老衲不是听得盛檀樾扣指之声,直认是黑煞令主遗来毁灭少林之人。”

  说时沉沉一声叹息,随又道:“严苕狂大侠真是明智卓见,前次他路经嵩山,与老衲晤谈,即殷殷致嘱老衲谨加防范留意本门有黑煞门下潜迹之人,并说武林大乱已在萌芽中,少林不能置身事外。

  言犹在耳,严大侠所言不期一一而中,盛檀樾此来,想必是受严大侠指点,驾临以启老衲茅塞。”

  盛百川道:“盛某与其说是奉了严大侠之命,不如说实是受桫椤老前辈指点而来。”

  了尘上人似大为惊愕道:“怎么?桫椤前辈竟未丧身在天外双煞阴毒绝恶之白骨钉下?武林传言显然有虚。”

  盛百川冷笑道:“江湖传言诸般种种均非空穴来风,而实是有所根据,桫椤老前辈确中了蓝太泽五支的白骨钉,但桫椤老前辈功力盖世,岂是这妖魅暗算得了的,现在正躯除伤毒中。

  前些时严大侠路经嵩山与上人盘桓过从,也是受桫椤老前辈东约聚约秘练一宗武功,用以制伏武林这些妖邪。

  盛某携来一封密函,面交上人过目,桫椤老前辈说此事攸关今后武林的安危至钜,望上人谨勿泄露。”

  说着,由怀中取出一封书柬递与上人手中,并取出一颗夜明珠。

  了尘上人就在萤淡珠光之下拆开,从头至尾一字不漏,反覆看了两遍,不禁赞叹道:“桫椤前辈函中言简意赅,真知灼见,将武林大局洞若观火,一丝不漏。

  尤其维护敝门不遗余力,德感永铭,老衲定遵函中所嘱施行,至於桫椤前辈词示老衲赤壁瞽叟踪迹,瞽叟虽有赤壁出名,但非指当日赤壁而言,实潜迹在黔北娄山。

  由桐桦娄山关进入毒瘴氲氤,危崖嶙峋之娄山山脉进入三百里穿入黄洞关,细心觅察危峯怪崖中有一峯头高扫云霄,其堑削平壁上半截呈露胭脂土色,宛若天牢朱霞,瞽叟即在其处逊隐。”

  说完,将函束递还。

  盛百川含笑道:“蒙上人盛情相告,盛某代桫椤老前辈致谢了。”

  说时,右手於怀内取出一只火摺,刷拉一声,燃着一道熊熊火焰,将上人交还的函柬毁化。

  随后一拱手,道:“盛某就此别过,但望不久重登少林瞻仰鹤颜。”身形一动,疾逾电闪窜出洞外,掠身松柯上。

  只听得崖上人语纷纷,但朔风扫谷,啸声雷动,听不甚清楚,不禁停身。

  了尘上人这时亦跟踪而出。

  盛百川悄声道:“崖上有贵门弟子,稍待片刻,候他们离去后,上人才能回寺。”

  两人驻足松柯之上静候,约莫一盏热茶时分过去,崖上人声仍自断续生起。 了尘上人皱眉道:“本门弟子见老衲未返转寺内,因恐老衲遇险,他们决不放弃搜索,说不定崖上即是黑煞门潜迹少林的邪党。

  依老衲之见,松下这片深谷虽有千丈,但并非绝对陡削,略有价斜,数日来大雪不止,虽然封冻但积厚不止两三尺深,你我滑冰而下,大约不至於陨身。”

  盛百川沉吟须臾,低笑道:“上人智虑定然无差,盛某追随上人就是。”

  了尘上人也不再言,返至洞口,仰身平壁,两足一沉,已滑下六七尺。

  盛百川也效法上人模样,沉雪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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