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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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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山乃一山城,四境万峯环绕,城狭人稀,仅两条短短大街,市廛不盛,街人行人更寥寥可数。
如与通都大邑,那种车水马龙,肩摩踵接盛况相较,何啻云泥天渊之别。
沈谦、奚子彤与徐拜庭快马疾驰,蹄声如雷在街心划过,不一刻已抵南门街尾六如客栈门前落鞍下骑。
但见门楣横匾四个泥金大字“六如客栈”,门侧左右两行对联:
“鱼羹鸭臑多风味,适馆授餐客来不远;
竹叶梨花送酒香,联床话旧宾至如归。”
书宗颜柳,笔力过劲刚健。
沈谦微笑道:“此付联仗委实不俗,我等且充不远之客。”
只见店夥疾奔而出,在三人手中接过马缰躬身笑请。
三人昂首跨入客店内。
突由店外送入一阴沉语声道:“徐拜庭,别来无恙?”
徐拜庭心神一颤,面色不禁大变。
沈谦忙道:“徐兄别朝后望,此人尚是疑信参半,你一回首便证实是你无讹,在下料定此人必随后蹑来窥侦。”
三人犹是不慌不忙昂然入内,选了一所独院一明二暗房间。
奚子彤与徐拜庭随着店夥进入室内。
沈谦突然闪在对面墙下冲霄而起,落在屋面上塌身平伏,两眼凝视着进人独院的门口。
果然不多一会,门外鱼贯迈入四人,一身黑衣长衫,均在五旬开外年岁,太阳穴高高隆起,步履甚沉。
此时恰好店夥走出,一见四人即双手一拦,笑道:“此院让客人住下啦!小的领四位选过别间吧!”
为首面目阴沉老者低喝一声:“噜嗦!”右掌轻轻往外虚空一送。
店小二只觉如受重击,“哎哟!”怪叫一声,踉跄一连退出数步,一屁股摔坐地下,直痛得龇牙咧嘴呻吟出声。
奚子彤徐拜庭闻声而出。
徐拜庭电欺一步,抱拳冷笑道:“尊驾在我等门前无故生事为何?”
面目阴沉老者一见徐拜庭现身说话,不禁怔得一怔,暗道:“我难道目力竟如此不济,天下也竟有如此行路姿态神似之人?”
原来徐拜庭三人人店时,适为他瞥见背影,竟肯定是徐拜庭,他认为江湖人物多擅於易容乔装之术,语音亦可变致。
但唯一不可改变的,那就是走路姿态,多年的习性不论如何的矫柔做作,都随时自然而然地俱会流露而出。
他自以为判断无误,逐出声相唤。
虽然徐拜庭沉稳凝重不曾回面后顾,心中冷笑一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难逃老夫掌下。”
他急邀了三位同党跟踪而入。
他故意生事,即是为了要惊动徐拜庭等人现身,藉故寻衅,想将徐拜庭擒捕向黑煞令主邀功。
然而徐拜庭这一双手抱拳,不禁把他给楞住了,小瀛洲徐拜庭断臂之事,在武林中已是无人不知。
不用说,他错把冯京当马凉了。
面目阴沉老者呆得一呆,尚未答言。
奚子彤已自狂笑一声,道:“你们如不是夜走千家的鼠窃,亦是坐地分赃的大盗,可惜你们走了眼,竟把老化子等当作屎暗镖达官爷,想踩踩盘子是也不是?
老化子身无长物,只留下一锭赤金,待老化子取出,让你们开开眼界!”
右手倏地往怀中一掏,取出一只黄澄澄金元宝,扬腕疾舒,只见黄光一线,疾加雷奔往面目阴沉老者面门飞去。
这老者冷笑了一声,斜身走步,五指迅疾无匹的向前一探,一把抓住那黄澄澄的金元宝。
只觉力道沉重已极,腕骨震痛若折,不禁鼻中哼得一声,又斜斜走出了半步。
此一动作虽掩饰得天衣无缝,但在场之人均是老於江湖,见多识广,情知他暗中必吃了大亏。
面目阴沉老者突然哼了一声,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争端难免,不如老朽厚颜拜领尊赐,明日午刻老朽再来面致歉意。”
抱了抱拳,喝了声“走”字,同党三人如电转身,迳先由院门外掠去。
奚子彤哈哈狂笑道:“想不到竟是个软骨头,欺善怕恶……”
面目阴沉老者已迈出一步,忽反臂扬腕大喝一声,一蓬黑色芒雨往奚子彤徐拜庭两人打出。
奚子彤脸色疾变,大袖疾挥,劲力飚涌把打夹暗器悉数劈了开去,人已晃肩欺出,两掌一错,迅快无伦攻出了五掌。
掌势如山,逼得面目阴沉老者非还手不可。
面目阴沉老者双臂抡转如风封出,忽听得院外同党三人各发出一声惨噑,倒地重响,不禁猛骇。
他手中掌势略缓得一缓,老化子掌风却趁隙扫中肩头。
只觉肩头如中利刃,灼痛若焚,踉跄倒出数步,心知不逃走难逃活命,两肩一振,冲霄拔起。
那知脚才一离地,突感两肩被一双怪手扣住,气血一逆,眼中直冒金星,痛得闷噑一声,人已似瘫痪般,暗叹一声闭目就死。
身后那人忽朗声道:“淳于老弟,请将三贼尸体搬来。”
徐拜庭忽然用手指点了点那面目阴沉老者的鼻梁,笑着道:“朋友,怎么不睁开眼睛来?”
那老者倏地双眼怒睁,狞笑道:“要杀就杀,妄想屈辱,别怨老朽骂你。”
突感胸后“至阳”穴被点了一指,由身后忽转至身前,微笑道:“断舌之苦难禁,不信阁下就请试试。”
只见是一面如冠玉,英风逼人少年,星目之中威棱寒电慑人,心中一阵寒意升起,噤不能声。
一个红面老叟挟着三具尸体跨入。
沈谦微笑道:“淳于前辈,你料不到黑煞门下防不胜防,竟能在你星罗棋布明桩暗卡之下渗入通山县城。”
原来黑煞门下步履声起自院外时,沈谦已凌空越出院墙,心知来人必不是神丐对手,趁此出外看看有无余党。
不想竟遇上太极八掌淳于灵赶来,无暇道得详细,竟与淳于灵说了一句。
淳于灵立时转身雷奔电射掠出客栈门外而去。
沈谦疾然返转,无巧不巧正与黑煞门中三人撞上,急施展重手法迅雷不及掩耳骤功而击。
黑煞党徒个个都是江湖上的能手。
无奈沈谦一身武学精博绝伦又在猝不及防中,当胸各中了一掌,心脉登时震断,口喷鲜血倒毙。
沈谦一闪跃进院中两手猛出,十指箕张扣住那面目阴沉老者。
此刻淳于灵冷笑一声,道:“他们自以为如入无人之境,其实他们只要再向前走去,便陷入步步凶险之境,一分一寸均有性命之忧,可惜他们连晚死一刻都等不得,竟向沈老弟生事找死。”
突闻徐拜庭阴森森地望着那面目阴沉老者笑得一声,冷冷说道:“金云蔚,你的眼力果然不差,可惜自不量力,为了贪功落得个丧身之祸!”
金云蔚面色大变,目中泛出惊恐之色……
金云蔚被一种死亡的恐怖侵袭着,只觉寒冰澈骨,生像血液被冻凝了般,瞠目望着徐拜庭。
鹰神徐拜庭冷冷说道:“金朋友,你怎么不说话?”异样的光芒由眼神中逼射而出。
金云蔚此刻已是悔恨交织,知落在这班人手中,必不容自己活命,他自侮今日为何这般贪功心炽,莫非是死星照命,阳数已尽,才会如此倒行逆施。
这一切,都显得太晚了。
他唯一死不瞑目的就是徐拜庭并未如传说的断臂那段真实。
但事实上并不是传说,徐拜庭断臂之事乃千真万确,非但本门中人亲眼目睹,而且并曾在小瀛洲湖畔泥中取出。
然而目击之下,令人淆惑难解……
半晌,金云蔚苦笑道:“徐拜庭,我们无非是在赌博命运,你不过幸运一点,走了一着胜棋而已。”
徐拜庭望了他一眼,问道:“黑煞门总坛现在迁往富春江,究竟设在何处,金朋友如能说出,还可饶你一死。”
金云蔚道:“真是欺人之谈!”说后,冷笑一声,面目一变仰身倒地,五官之内溢出丝丝黑血。
徐拜庭见状不禁一怔。
沈谦笑道:“他知道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何不死得壮烈些?”将金云蔚尸体弃置墙角后,与众人进入室内落坐。
太极八掌淳于灵道:“少侠,黑煞门下渗透而入,老朽等早就获知,目前大敌还是匡瑞生及陆文达与一不知名的高手。
他们一举一动都在严密监视中,韩姑娘最关注的也是他们,只等他们一到,即将展开一场惨酷激烈,毕生罕睹之生死凶搏……”
沈谦道:“凤凰谷主难道不亲自主持其事么?”
淳于灵摇首道:“听韩姑娘口风中,隐示其父在修研一宗奇奥武功,韩姑娘也算是武林奇才,一切安排均明睿卓隽,老朽亦自愧逊太多……”
神丐奚子彤豪笑道:“淳于老弟,你是在为韩姑娘作说客么?”
淳于灵赧然一笑,道:“为武林苍生计,不得不尔,淳于灵亦无心劝诸位与凤凰谷主沆瀣一气,但权衡利害,必须判断孰为之先,孰为之后。
三国时,诸葛武侯联吴拒曹之计,也是为此,其实诸葛武侯不知两雄终不并立,将成心腹大害……”
说至此语音略顿,望了沈谦一眼,接道:“对方黑煞令主也为了要事不能主持,但对方除了匡瑞生以外,一双人物均是黑煞令主左右臂膀,武功卓绝过人,心智诡计尤高,故老朽不胜相忧。”
奚子彤眨了眨眼,笑道:“老化子料事如神,淳于老弟定是韩姑娘授意而来。”
淳于灵微笑道:“奚大侠错了,韩姑娘早就料到沈少侠要来看场热闹,淳于灵纵览武林大局,天外双煞骄妄自负,与群邪互相歧视,格格不入,终遭众怨所指,锻羽败名。
黑煞令主秉心多疑,除少数心腹外,手下多存有朝不保夕,惴惴不安的感觉。
其所以能维系着仅凭彼此监视及人质挟胁,使其手下不敢怀有二心,然却大违仁德恕道,他日必众叛亲离,赍起含恨身亡。
是以淳于灵认为,目前最可怕的敌人就是凤凰谷主,其为人表面胸襟恢宏,度德载仁,故其手下乐为用之,虽然是迹近做作,却恰到好处。
似他这种江湖巨擘,心辣手黑自不能免,但常令人死而无怨,其可怕处就在於此,能左右他之人即为其爱女……”
奚子彤忽噗嗤一笑,道:“有女似玉,吉士诱之,现在居然相反了。”
隐有所指,众人心中都是雪亮明白,沈谦一张脸涨红到脖子根上,狠狠地瞪了奚子彤一眼。
淳于灵哈哈大笑道:“兹姑娘虽负有绝世风华,但孤芳自赏,淳某从未见她对年轻男人稽示以颜色,就有也是奉命承意而已。
嵩山后禹王台之行返来,竟一反常情,黛眉深锁,郁郁寡欢,与淳于灵言谈中涉及沈少侠,闪烁其词,分明是一见价心,情有独锺,只以少女矜持,羞於人言罢了。”
沈谦微怒道:“淳于前辈越说越不像话了!”
淳于灵哈哈大笑,倏又容颜一正道:“少侠,请勿以为老朽之言信口开河,无论少侠怎么想法,但为顾及武林苍生计,少侠总宜审慎从事。”
说时面现微笑,接着又道:“数月之后就可眼见九宫山麓十步溅血,尸身横野的惨酷景象,双方自属伤亡不在少数,胜负亦难论。
但望沈少侠隐护韩姑娘身侧,见危拯救,为他日化解艰险之局,裨益甚多。”
奚子彤道:“淳于老弟竟欲撇开老化子两人么?”
淳于灵正色道:“还是不去为妙。”
奚子彤大笑道:“好好,老化子与徐兄在此批月抹风,对酒当歌,不管他人闲事,但我这沈老弟如少了一根汗毛,就唯你淳于灵是问。”
淳于灵亦大笑道:“那是当然,万一沈少侠有甚差损,不要说你们二位,就是那韩姑娘也不能饶我,淳于灵为不使他们起疑,恕不能奉陪了。”
说完略一抱拳,迈出门外,扶起金云蔚的尸体纵身上得屋面,只闪得一闪,便杳然无踪.
这时,沈谦道:“时不与我,在下还是独自一人赶赴锁云崖下,觅出那刖足老人。”
徐拜庭略一沉吟,说道:“淳于灵为人尚不失诚厚君子,说话必有道理,老弟独自前往还宜小心一二。”
奚子彤道:“老弟,你不要结了新欢,忘了旧好,让老化子苦等。”
沈谦面色一红,道:“神丐取笑了!”
说时转身在榻上取起应用各物,背袱怀惴,收拾停妥,身形一动,穿窗射出,凌空疾翻疾掠屋面电飞而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九宫山麓,苍翠欲滴,绿草如茵。
眺望山势,只见层峦叠嶂,云横夜岫,万树迎风,涛涌加潮。
斜阳沉山,暮色蒙胧,山麓一片密青草原间丛草拂摇,寂无人踪。
蓦地——
远处只见三条身影疾如流星现出,似向九宫山而去。
那片麓野杂有多处林树荆棘,阻碍视线,夜色苍茫中那三条人影倏隐倏现。
不一刻,三人到得麓野中心之处,身形猛然刹住。
繁稠星光下,隐隐可见那三人形貌,均是身着一身黑衣劲装捷服,胸前钉了两排白绣紧身密扣却高高隆起,显然胸心安有护胸软甲,环腰密排豹皮革囊。
不言而知,内贮甚多歹毒暗器。
三人一列横身立定,左侧一人浓眉大眼,虬髯若娟,骠悍雄伟,中立着鸥目虎吻,嘴角泛出阴笑。
右首一人骨瘦如柴,转面四顾,足趾频频移动,表现出是一个心性多疑狡变的人物。
六道寒电精芒游扫麓原。
中首鸱目虎吻之人阴侧恻发出一声冷笑,道:“这片麓野倒是一个厮杀的好所在,只是少令主太过郑重其事,非但将我等总坛七十二地煞悉数拨来,而且左右文襄武机飞赶前来与少令主会合指示机宜。
想一女娃儿有多大气候,令主此举似嫌舍本而逐末………”
在他说话时,一条魅影电疾落在三人身后不远的地方,只闪得一闪,身形倏地隐入草中。
那人倏然住口,只觉身后草丛中“悉索”“悉索”微响,心中生疑,蓦然四顾,冷电目光投在草丛中。
只见他手掌一翻,打出一支钢镖。
“笃”的一声,钢镖穿草而入击实地面,却不见有何异状。
骨瘦如柴的凶人冷笑道:“你是见了鬼不成?料不到你还较我多疑,十丈外风吹落叶都难逃我等耳目之下,怎有人潜伏近身不事前发觉之理。”
鸱目虎吻凶人犹自未曾消释心中所疑,目上芒电仍流转不定。
那骨瘦如柴之人竟似打开了话匣子,接道:“令主向来行事不会轻举妄动,如非事关重大怎会如此,你竟敢对令主率加微辞,传入令主耳中,哼哼!只怕你将吃不了兜着走。”
虬髯若蝟之人忽低喝道:“你胡说什么?此时此地尚有斗口嘴的余暇么?少令主与九宫山贱婢定下十日之约,尚有五日即将届期。
我等三人奉命来此窥察地形及侦出锁云崖座落何处,限后日拂晓之前回报,如有贻误,你我三人可吃罪不起,走吧!”
声犹未落,已自穿空而起。
二匪党急忙跟出,电奔星射而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夜色苍茫,风声荡谷啸林。
麓野中,似隐有一种肃杀气氛蕴含其内。
三怪人远去之后,草丛中沈谦缓缓的立起,右手抓着一条长约四五尺之巨蛇。
方才隐入草中时,凑巧足踏蛇腰,此蛇负痛见首张牙猛啮沈谦小褪。
沈谦警觉灵敏,五指飞攫在七寸上,不由带起“悉索”之音。
那鸦目虎吻凶人是黑煞令主手下七十二地煞能手中之翘楚,耳目异常敏锐,竟然为他察觉,镖出如风,认位奇准。
不料却被沈谦指力撞歪,他未曾料到而已。
沈谦所以隐藏身形者,为防韩姑娘手下发现难免搏斗,相见之下不好下阶。
这时,沈谦算准这黑煞门中三人一踏进九宫山,即面临绝境死地,游目四望了一眼,丢掉手中死蛇,矮身向三人身后追去。
且说三凶虽然自恃武功高强,一进入九宫山,即见危崖险峦,古木蔽空,不时随风送来一声凄森的枭鸣,震人心弦。
他们也颤颤兢兢各自掣出兵刃,眼内凶芒流转掠去。
蓦然一声冷笑飘了过来。
笑声阴寒澈骨,使人不由胆颤心栗。
那鸱目虎吻之人不禁一怔,喝问道:“尊驾鬼祟行藏做什么?九宫山之人难道却是见人不得的么?”
立即随风传来阴沉语声道:“身临死地尚不自知,还敢口齿尖刻阴损,九宫山向不容外人登临,来者必刖手断足,否则难逃一死!”
鸱目虎吻之人目中暴涌杀机,冷笑道:“这话兄弟倒也相信,但江湖之内,强存弱亡,千百年来均是一成不变,虚声恫吓算什么,我们又不是三岁孩童,经你一言便自慑伏,还要见个真章才行。”
语吾才落,陡从谷树丛中扬出宏亮大笑,裂石穿云,万山回鸣。
三凶见状面色疾变。
笑声一止,大喝传出道:“这叫做不见棺材不流泪,不到黄河心不死,九宫山不死无名之鬼,请留下万儿来!”
鸱目虎吻之人心中微凛,冷笑道:“俺乃地灭星章谷。”
骨瘦如柴者接道:“地刑星仇天杰。”
虬髯若蝟者道:“地绝星巩沧。”
“原来是黑煞门七十二地煞,只你们三人来么?太少了!”
地灭星章谷冷笑一声道:“尊驾无须大言不惭,兄弟三人既敢来此就有不惧之心,如今实话实说,兄弟三人来此就是奉命求见姑娘。”
树林中传来一声冷笑,接道:“你们要见我家姑娘并不难,先断一臂再说。”
巩沧不禁火冒,倏地翻掌朝出声方向劈出一掌。
轰地一声大响,一株径尺大树应掌而断,枝叶溅飞如雨,哗啦一响向后倒下去,声嚣一片。
冷笑声又扬出道:“掌力确是雄厚,难怪如此骄妄,不过九宫山中高过你们能耐之人如车载斗量,不可计较,你们要送死老夫自不能拦阻,让老夫旗花通报,看看我们姑娘是否接见你们。”
只见飕地一支红焰穿林冲霄而起,半空中连珠爆响,呼地教开一蓬红色栗雨,宛如璎珞倒垂,奇景夺目。
须臾,那暗中发话之人又道:“东南向山巅已悬亮九盏红灯,姑娘已允接见,你们可循灯寻上锁云崖上,但步步杀机弥陷,只瞧三位有无造化活着登上锁云崖了。”
章谷冷笑一声,望了同伴一眼,高喝道:“九宫山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我们走!”
抬头望去,果见东南方向,远处峯头一字悬着九盏红灯,蒙胧黯淡,只是九个红点闪荡不定。
三凶身形疾展,朝东南方向掠去。
巩沧正行之间,猛觉一股汹涌潜力由左侧疾掠而出,不禁左掌迅翻疾迎劈去。
两股掌力一接,巩沧只觉腑骨剧痛如裂,气血翻逆。
他不由哼得一声,身形往右一个踉舱,如非身后跟来地刑星仇天杰眼明手快一把捞住,几乎捧下山涧。
暗中发话之人大笑道:“七十二地煞能耐也不过如此,尚敢来此丢人现眼。”语声远曳顿杳。
巩沧气得面色青白,三凶至此已明白落入了凶危之境,必讨不了好处,说不定要丧生在九宫山了,但又不能抽身而退,及早回头。
三人相视苦笑了笑,又自疾展身形掠去。
那锁云崖上九盏红灯虽然可见,却距离遥远,需翻过七座峯头。
在三凶登上第六座峯顶之际!
突闻有人喝了声:“打!”
锐啸破空之声大作,电疾刮转陪器如雨涌袭三凶而至。
夜沉月黑,虽有星光闪烁,却不能瞥清。
尤其是三凶立身之处正在危崖之上,不禁搞得手忙脚乱,丑掌抡转如电,将蝟集袭来暗器磕飞。
黑夜之间,甚难一一并顾,三凶肩背之上纷纷被打中三数支不等,只痛得紧咬牙关暗哼但雨集蝟涌而来的暗器迭如浪潮叠波袭夹,有增无已。
三凶拼力避磕,约莫一刻时分过去,暗器骤然歇止,三凶鲜血透襟,痛彻心脾,直气得三凶破口大骂。
数声长笑扬起,轻飘远曳,尾音袅袅划破天际,显然暗袭之人已远去。
三凶巳累得筋疲力尽,互相拔出所中暗器及敷好金创药。
仇天杰苦笑道:“幸好所中暗器并未淬毒,不然我等只有在此挨命的份。”
三凶此时一腔骄妄之气化作败馁。
仇天杰又苦笑道:“现在我们还是继续前进,抑或后退,似此形迹已露,我明敌暗,鬼蜮难防,纵有一身通天本领也无法施展,只有挨打的份儿,小弟心有不甘。”
巩沧摇首道:“未达成使命贸然退回,陆师爷的严酷刑法非人所可禁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料此去纵有惊险必不会送命。”
即将发展的形势对九宫山大大不利,那贱婢难免投鼠忌器,这本帐巩沧只要留得青山在,哼哼!连本带利定要找回。”
三凶互望了一眼,身形倏地奔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锁云崖上愁雾弥漫。
崖角一株矮松石下隐隐可见一绝代风华白衣少女徘徊低叹。
她有一种难以排遣的愁思郁积於芳心内,只感觉一个女流之辈,竟卷身在无边江湖杀却中,假以时日,自己即将成为举足轻重武林之势。
这一点在别人而言,那是梦寐以求,窃窃自喜,在她认为是多余。
她厌恶这种生活,无奈她天性纯厚,期能造成其父称覇武林的夙愿,不敢违误,但血淋淋杀孽使她不由不抱憾无穷。
平时她也有此感触,但一霎那就抛开在九霄云外,然而自由嵩山返来,性情即变得大为不同。
有时柔情似水,落寞芳心,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懒惫娇慵,振触无端,有时地显得异常暴躁,些许误犯即予重处,对仇敌更是手辣心狠。
不言而知,她是心绪无所寄托,何况少女性情本就是瞬息万变,再一有感於衷,不啻是如雪上加霜。
这一切,俱为太极八掌淳于灵冷眼窥知。
他深知此女爱上了沈谦,只有沈谦才能使她背叛其父,绥靖武林方可有望,故力怂恿沈谦勉为其难。
此刻,白衣少女正百无聊耐,低喟徘徊之际,忽见一条身形疾逾飘风掠来,不禁问道:“是淳于前辈么?”
那人落定,笑道:“正是老朽,匡瑞生命七十二煞中三煞求见姑娘,姑娘倒是见不见他们?”
韩玉珊柳眉陡现杀机,冷笑道:“九盏红灯已悬,当然要见他们,匡瑞生一再故违,姑娘要给他点厉害瞧瞧!”
淳于灵微微一笑,道:“三凶来此巳由麒麟双杰万芒飞袭,遍身鳞伤,杀杀他们目中无人骄妄锐气,五日后即将展开一场凶搏,谅姑娘成竹在胸,予以黑煞门痛击。
惟老朽顾虑的是,黑煞令主一双左右臂助,诡计多端之凶人,不远千里来此策划,恐有一失致全盘心计落空。”
韩玉珊嫣然笑道:“挽弓当挽强,擒贼需擒王,九宫山又非久居之地,擒住匡瑞生后,便化整为零遁走,他们就是将九宫山翻了过来也是枉然。”
淳于灵道:“既是如此姑娘亦宜谨慎。”
韩玉珊默然无语。
淳于灵忽笑道:“姑娘,那嵩山所见之少年也来了。”
韩玉珊晶澈双眸中陡露惊喜光芒,道:“他来了么?他在那里?”
猛省觉自己太过忘形,不由霞飞双颊,螓首徽垂。
随即鼻中哼了一声道:“我早料到他一定来此多事参与,妄入九宫山者,一律格杀毋论。”
她说此话太过勉强,无疑是掩饰自己的羞意。
淳于灵心中暗笑,故装不知,道:“他也是与黑煞门中有不共戴天之仇,姑娘难道也要杀他么?”
韩玉姗不禁语塞。
淳于灵见机不可失,紧接着又道:“老朽有一言直敍,倘姑娘不见罪方敢进言。”
韩玉珊不禁一怔,展齿微笑道:“淳于前辈有话只管说。”
淳于灵已想好说词,慨然道:“老朽年逾七旬,人情关天,世事多知,数十年江湖上打滚,到头来还不是南柯一梦,姑娘兰心惠质,当知老朽话中用意。
老朽一双子女早亡,因此对姑娘不禁生出舐犊之念,盼望姑娘及早择人而事,比翼画眉之乐自较江湖远胜不啻万倍。”
韩玉珊芳心悸怦而动,知淳于灵料出自己的心意,不禁秀眉扬了一扬,笑道:“你可是与他作说客么?”
淳于灵道:“这少年星标玉立,仪度翩翩,老朽阅人多矣,世上有此人品者并不多见,姑娘如觉此少年可堪雀选,切勿因循自误。”
韩玉珊娇靥红生,低声道:“淳于前辈这事慢慢谈吧!”
说后低鬣一笑,妩媚倾城。
淳于灵老谋深算,知话多必失,遂不再言。
突听他道:“老朽前去瞧瞧,三凶想必快到了。”身形一转,疾跃而去。
片刻,淳于灵同着麒麟双杰、太行四剑及五黑衣长衫凤凰谷能手返转,道了声:“他们快到了!”
说完,一列横身侍立韩玉珊之后。
只见一个黑衣劲装大汉领着三凶奔来。
韩玉珊一声娇暍道:“匡瑞生他为何自己不来,反命你们前来送死?”
章谷凶芒流转,瞥了一下锁云崖上形势。
只见愁雾笼罩,天色暗沉,瞧不清楚,拱了拱手道:“姑娘你是明知故问,少令主准如期到来赴约,特遣我等三人先容,再则需见见叛徒是否在九宫山中。”
韩玉珊冷笑道:“叛徒必须少令主前来才可得见,谁叫他违背承诺,他来时姑娘要给他点厉害尝尝。”
章谷亦沉声道:“姑娘你无需虚声恫吓,只怕如期九宫山冰滑瓦解,鸡犬不留,依我之见,不如将叛徒献出,化干戈为玉帛岂不甚好?”
韩玉珊冷笑道:“锁云崖也容你口出狂妄之言吗?”两道锐利的寒光逼射在三凶的面上。
三凶暗暗打了一个寒噤。
章谷诡笑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等告辞。”
说着身形微动,就要转身。
韩玉珊娇喝道:“站住!我这锁云崖岂可任人自由来去?”
三凶早就料到难免一场生死搏斗,方才告辞之言只是意存侥幸而已。
章谷停身狞笑道:“姑娘如想留住我等,只怕难免伤亡,本门七十二煞除我三人外,尽数已赶到九宫山麓原,我等虽必死,姑娘也难全身而退。”
话声中,仇天杰已向空抛出一物,轮转如电,锐啸破空而去。
其声如笛,遥曳夜空,杳落向天外。
淳于灵突哈哈大笑道:“你就算准六十九地煞此时已赶到麓原么?别做梦了,就算赶到,一踏入九宫山就是死路绝境,未必救得了你们。”
巩沧沉声道:“身在江湖,性命二字即以等闲视之,诸位只要艺业惊人见个真章,巩沧等死而无怨。”
手中钢剑一晃,又道:“那位过来赐教?”
要知三凶身受暗器多处,又鼓勇登锁云崖,元气已耗损大半,功力上大大打了个折扣,逼於出此非本心所愿。 怎奈江湖人物均有宁可身亡,不可名辱陋习,把心一横,不禁豪气顿生。
韩玉珊格格一声娇笑,道:“你是想死得壮烈些,姑娘偏不如你所愿。”右腕一抬,疾然出手五指向巩沧长剑抓去。
巩沧见姑娘出手奇诡如电,不禁大震,长剑飞撤斜身向后跃去。
那知韩玉珊左掌亦已穿胸扬出,奇奥已极。
只听叭叭两声脆响,巩沧两颊被姑娘玉手打中,颚骨震裂,牙齿和血迸出,不禁痛得发昏,狂噑一声,身形踉跄跌出数步。
仇天杰与章谷又惊又怒,双剑飚风电转劈向韩玉珊,均是上乘剑招,剑未至,寒气已逼人。
岂料黄雀在后,双剑出至中途,身后腾龙剑客朱龙、阴阳剑叟卫凤鼎各出一招“斜月映空”直指两凶后胸“命门要穴”。
双凶闻风知警,顾不得再攻姑娘,塌身旋腰,剑随身转“玉带围腰”扫去。
那边巩沧踉跄跌出,脚下一沉将身立定,左手疾往腰间一揣,歹毒暗器已应手如雨打出。
淳于灵一声大喝,双掌推出一片如山潮涌潜力,将打来暗器全数震飞,余势逼向巩沧而去。
韩玉珊倏地娇躯一闪,迅疾无比转在巩沧身后,轻笑一声,两指飞点而出。
巩沧一掌一剑同时攻出,迎击淳于灵推来的掌力,只听得一声轻笑起自身后,就心知不好。
突感“灵台”、“神堂”两处穴道一麻,劲力全泄,长剑当当坠地,前胸亦被淳于灵掌力撞上,身形一阵震撼,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向后倒去。
韩玉珊织手一招,一个黑衣长衫中年汉子疾跃而至,只听韩玉珊冷冷说道:“将他扶起,待我稍时发落。”
黑衫中年汉子动作奇快,俯身一捞,捉着巩沧的长发直立而起,冷笑道:“巩朋友,你还有活罪未受,死不得。”
巩沧被点住了穴道,又身受重伤,无力抗拒,双目喷出恶毒怒火,瞪着那黑衣中年汉子。
此时章谷、仇天杰与卫凤鼎朱龙,捉对儿厮杀得难分难解,剑出如电,寒星流洒,黑夜之间,蔚然奇景。
韩玉珊柳眉微皱。
淳于灵忙对麒鳞双杰低声道:“二位去相助一臂之力,快点打发他们上路吧!”
麒麟双杰立即身形疾展,立在卫凤鼎朱龙身后。
只见欧阳麒向囊中取出九只飞梭,五指当胸紧扣着。
欧阳麟也一撩长衫,在怀中取出一只黄澄闪光的圆筒,亦是五指平胸紧扣。
卫凤鼎朱龙两人手腕疾抡,唰唰唰,闪电快攻三剑后,忽地身形一分,麒麟双杰趁隙涌欺,紧扣着五指往外推去。
麒麟双杰号称飞梭千芒追魂,暗器功夫堪称武林一绝,二凶做梦也未曾想到对方配合攻势如此玄奥紧凑,双双一分双杰立即趁隙欺入。
那不过是眨眼功夫,连念头犹未来得及转,胸前只觉一凉,双双惨噑出声,仰面倒地气绝毙命。
韩玉珊命另一黑衣人取下一盏红灯,映在章谷及仇天杰脸上,只觉双凶口耳眼鼻间流出黑血,血污满面,令人不忍卒睹。
此举即为了给巩沧观看。
巩沧目睹惨状,不禁生出兔死狐悲之念,两颗泪珠夺目而出。
韩玉珊格格一声娇笑道:“我要你看,是暂饶你一命回报匡瑞生,叫他独自一人应约,不然,黑煞门下妄登锁云崖者,这两人就是他们榜样!”
那捉着巩沧长发的黑衣中年汉子,左掌向巩沧胸后拍下。
叭叭两声,震开穴道,黑衣大汉动作迅疾逾风,反手拔出肩后缅刀,但见寒光疾闪两下,巩沧两只手腕齐肘削下,鲜血如泉冒出。
巩沧痛得张嘴叫出一声凄厉惨噑,身形摇摇欲坠。
黑衣汉子左手两指迅加电光石火飞出,点向双肩穴道,止住血势继续外溢,高喝了声:“还不快走!”
巩沧怨毒地投了黑衣中年一眼,强忍着伤痛,踉跄摇晃离去。
天色曙光微现,晨风劲疾。
锁云崖厚云愁雾郁勃翻滚,继而絮絮飘浮动荡不停。
韩玉珊望了地面双凶尸体一眼,面上不由泛出一丝悯侧神色。
她暗暗自责道:“爹,女儿是听你的话而杀人,走上武林覇主这段路程女儿想来渺茫已极,那只是漫长而永无止境的一条崎岖险境。”
暗叹了一口气,织手一挥,低声喝道:“将两具尸体掷至锁云崖下!”
黑衣汉子疾然窜前,一手捉起一个,往锁云崖下掷落。
韩玉珊目注在淳于灵脸上,淡淡一笑道:“淳于前辈等请伴我去山麓观察我等所布阵式,有无缺失之处,我料匡瑞生此来必有一番激烈惨酷的搏斗,多存一分谨慎,即可减少一分死亡。”
淳于灵道:“老朽理当随行。”
转眼间,崖上一片沉寂。
诸人随韩玉珊飞步离开锁云崖愈远愈杳,隐入白云絮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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