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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鸟尽弓藏 医马获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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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飘萍客,月是故乡明。
如银月色,映在裘飞鹗房中,清澈异常。
裘飞鹗那里合得上眼,一阵辗转翻侧后,两眼凝视着窗外明月,清风阵阵送来晚菊幽香,不禁又落入沉思中。
天风马场不啻是他的故乡,六年来生长于斯,居住于斯,有着过份亲切的感觉,尤其是马场诸人对他那份热情、关怀、令他永生难忘,一张张熟悉面庞,呈现脑际,忍不住热泪盈眶。
月道扛湖风光好,那知崎岖险难行,才一离开便卷入是非漩涡中,令他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他不知“玄玄经”为何引起如此重大杀劫,固然“玄玄经”本身是一本上乘秘笈,武林中人均欲搜有,也用不着这样险诈毒谋,穷凶极恶地不择手段。
这疑问,任谁也不能答覆,何况他是个初出江湖的人,种种切切都令他新奇,尤其是武林中恩怨,更是有些大异常情,乖违离谱的事,使他茫然如坠五里雾中。
他不由对时下世道人心,日渐沉沦,感慨唏嘘,却不料日后自己血腥双手,比人更重。
他想到冷若冰霜的诸葛荷珠,那种不尽人情凛然不可侵犯之色,直至现在,气愤仍是未消,虽然如此,仍是怀念诸葛荷珠,他不知自己飞奔茅山狮子崖途中,荒林飞纸示警的是不是她。
—连串的骇人见闻,在他脑海中闪电掠过,思想却为葛蓓珊那种天香国色,绝世风华所定住了。
人之好色,与生俱来,似葛蓓珊这种艳丽殊色,沉鱼落雁,举世罕有其匹,那勾魂一笑,佛祖也要动心,裘飞鹗血气方刚何能例外。
他不禁自惭形秽,暗道:“裘飞鹗啊!你面目黝黑,愚蠢飘零,焉可获致美人青睐,只怕你今生休想!”
他尽量抑压着自己不再想葛姑娘,转念到陈耕农身上去,陈耕农说的“金刚降龙九掌”,出自武圣百臂上人,但百臂上人未有传人,恩师常彤从何而得,他大感惶惑。
冷月西沉,房内一片沉黑,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愈来愈不成寐,精神反见旺盛,索兴披衣起床,踱出房外,屹立庭院,只见疏星几点明灭闪烁,由不得生起天高人远的感觉。
蓦见屋面忽然现出一条小巧身形,微一驻立,直向自己身前电泻而下。
裘飞鹗大为惊愕,急撤两步,亮掌护胸,蓄势迎敌,来人方一沾地,便悄声道:“裘兄休惊,是小弟何筱亮。”
不是何筱亮是谁,裘飞鹗更是诧异,目光打量了他两眼,微惊道:“何兄弟怎知在下投宿这家客栈?”
何筱亮诡秘地一笑,道:“本来小弟也是不知,小弟随着那五个飞花谷匪徒,追去他们设窑之处,一入林中,才知家师与另两师门长辈已先入林中,将半数暗椿点了晕穴……”
裘飞鹗这才恍然为何自己入林中,这么容易。
只听何筱亮说下去:“小弟与家师等人隐藏屋顶暗处,俟机出手,但为防惧赛鬼谷郭彬功力难敌,无法可施,何况劫镖之事尚不知是否确为飞花谷所为,若有谬误,则又树下一处强敌,正在踌躇之际,突见裘兄也跃上屋面,卷挂檐下偷听郭彬等人说话,小弟与裘兄在酒楼叙话,因裘兄语焉未详,心疑裘兄爱惜羽毛,不欲多事,是以小弟不敢启齿邀请裘兄相助,及至见得裘兄也来飞花谷暗探,才知裘兄也是为着另一事找寻晦气而来。”
裘飞鹗不由笑道:“在下不过好奇而已,末学技浅,怎能找飞花谷的晦气。”
何筱亮轻笑一声,眼露不信之色,道:“不论裘兄如何自谦,小弟只是不信,就拿裘兄这份快捷身法,小弟显然相形逊色。”
裘飞鹗正想谦逊两句,只见何筱亮挥手制止,笑道:“家师正感不耐之际,恰巧赛鬼谷郭彬和鲁贼出来,为防时机不再,家师猝然扑下出手,将鲁贼点住劫走,刑问之下,果然龙风镖客李向乾所押的红镖,为飞花谷小贼夺魂三掌郝元辉率领四贼为所为,只是鲁贼未参与而已。”
裘飞鹗不禁说道:“令师势必要讨回红镖,不过令师这面只有三人,恐怕未必能称心如愿!”
何筱亮一脸希冀之色,说道:“所以小弟前来相请裘兄帮助,为着寻觅裘兄居处,连跑三家客栈,听说裘兄投宿此处,为防启人疑窦,才越屋求见,不过小弟斗胆相求,有点强人所难,萍水一聚,陌若平生,这种事本不好启齿,小弟只能希冀于万一,裘兄应允与否,小弟绝不见怪。”
裘飞鹗想不到何筱亮这般会说话,使人不可拒绝,不禁深感踌躇为难。沉吟良久,猛然灵机一动,才道:“何兄弟,在下实在不能相助……”
何筱亮不由大为失望,裘飞鹗微微一笑,又道:“不过在下有一良策,大约十有其九之望,可起回红镖。”
遂低声耳语了一阵。
何筱亮大喜,说道:“事若有成小弟终生铭感大德。”
说着,腾身一跃,落回屋面,一缕淡烟般倏然不见。
霜露沾衣,侵骨生寒,裘飞鹗意兴落寞,趋入房中,拥被埋首而睡。
不知几时,才眼皮沉重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中天,忙披衣起床,唤来店伙送上盆洗用水,整装出得户外,只见对厢房门紧闭,略无动静,暗自忖道:“难道已离去了吗?”
不禁振步如飞,出得客栈门首,只见那双辔骡车仍然停在原处。
他暗自摇了摇头,心笑道:“我怎么这么糊涂,今晚他们有松林之约,哪会有离去之理!”
下意识地双目一扫街景,突发觉几个横眉怒目的大汉,琉疏落落倚在街墙上,直望着他狞笑。
裘飞鹗认出那是飞花谷手下,衣襟左角隐现微有一朵花形图案,正凝神间,忽与一人相撞。
只听那人唉的叫了一声,摇摇晃晃将身子定住。
裘飞鹗被撞得右肩微痛,睁目一瞧,却见距身丈外处立着一个长相甚丑怪人,圆眼糟鼻海口,头大身瘦,穿着一身
蓝布褂裤,一头乱发沾满垢尘,双肩各插有一柄晶光闪亮的判官笔。
那人圆睛瞪了裘飞鹗好一阵,才大喝道:“小子,你不长眼是不?偏向老子怀里钻,你有乳的不找,没乳的硬要吮!”
这怪人说的好一口京片子,可又污秽不堪入耳。
倚立街墙的飞花谷手下,均放声哈哈狂笑,路人纷纷伫立注目。
裘飞鹗不由面红耳赤,他本想说个不是,却又想不出如何启齿,犹豫之际,不料那怪人竟会说出这等下流话,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令他置身无地,不由气往上涌,剑眉一剔,冷笑道:“朋友……”
怪人大喝道:“什么朋友!老子与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差着一大截,做你祖宗还有多,真不长眼啦!乖乖磕头赔罪,老子便可抬抬手放你走过去。”
裘飞鹗不由气得发昏,竟遇上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围观群众哄然大笑。
那怪人瞪着凶睛冷冷道:“小子,怎么啦!你还不乐意吗?”
裘飞鹗尽是压制心头怒气上涌,只哼了声,往外一闪向街心窜去,路人纷纷让开。
他只觉得劲风微嘶,嗖然那怪人又落在身前,哈哈大笑道:“小子,你想跑也跑不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裘飞鹗几乎忍无可忍欲怒喝出口。
突由人丛中发出一声冷笑,道:“别不要脸啦!人家才不把你这虬龙判钟奎放在眼中,滨阳镇上也容不得青螺渚门下在此撒野!”
语音森冷之极。
裘飞鹗不由心中一动,暗道:“原来此人亦是青螺渚勾魂双笔阙贤手下,想是为找寻荀雄而来。”
循着语声望去,只见人群中立着一个武生公子,长得面如冠玉,眉飞入鬓,气概甚是轩昂。
虬龙判钟奎气得狞颜变色,目蕴凶气,嘿嘿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又是你这昆仑小辈,前次钟某不过看在与令师有过数面之交,才饶你不死,你真个认做钟某怕你不成!”
话落,武生公子已迈步走了出来,剑眉一耸,面有怒容道:“你真不要脸已极,我沈应龙从行道江湖起,就未见过你这欺压良善,无耻下流之人,方才经过详情,少爷已瞧得一清二楚,以你江湖成名之辈,竟目空一切,横冲直撞,亏得这位兄台尚具有武功,否则岂不被你撞成重伤,那位兄台谦谦君子,忍气吞声,犯而不较,你尚不自知,还敢得寸进尺,哼哼,识相点,赶紧挟起尾巴滚吧!”
虬龙判钟奎被沈应龙一顿数说,不禁恼羞成怒。
霍地拔出一对粗如鹅卵,晶光闪亮的判官笔,大喝道:“你这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若不令你见识利害,你也不知青螺渚的威名,来来来,我们伸量伸量看看。”
裘飞鹗不欲把人家拉进漩涡,正欲挺身而出。
却见沈应龙哈哈大笑道:“你那虬龙笔法尚未习得阙老怪三成,竟敢耀武扬威,这里人多,走!我们到镇郊去。”
腾身—掠,当先如飞驰去。
虬龙判钟奎喝了一声:“好!”
随着沈龙钟身后跃起,临行之际,目光怨毒地望了裘飞鹗一眼。
裘飞鹗正待赶去,忽觉身后有人扯了衣袖一下,掉面回顾,见是铁竿矮叟陈耕农微微含笑凝视着自己。
陈耕农身后尚立得两人,面幕遮首,黑绸披风紧裹着婀娜娇躯,两双妙目藏在面幕之后,隐隐瞧出注视着自己,裘飞鹗不由一阵耳热心跳。
只见陈耕农微微一笑道:“裘老弟,你真有涵养,老朽无法相比,这钟奎固然是穷凶极恶之辈,不过沈应龙也不是好相识,老朽风鉴最精,此人善用心计,临危买友,险诈深沉,老弟不可过于与他亲近,你去吧!等会老朽还有事与老弟商量。”
裘飞鹗应了一声,可不敢再偷视葛蓓珊与小梅两人,转身走去。
他一面走,一面回味陈耕农所说,忖道:“俗云‘交少莫如信老’,陈耕农经问俱丰,眼见无虚,一个人内心难测,他既有此嘱咐,还得听信才是。”
亏得陈耕农有此一提,日后裘飞鹗适时察觉沈应龙阴谋,逃过数次大难危险。
也不由想到葛蓓珊今日面幕遮掩她那绝世艳容,使他惘然若失,爱美是人类的天性,然而真正的美,是难以用言语,文字来表达演述的,这是个人心灵上的启示,主观的看法,美,令人有种特殊的快慰。
葛蓓珊的确是美,美绝人寰,不但是裘飞鹗,任谁均要为她神魂颠倒。
在裘飞鹗看来,与其说是为她人间殊色所颠倒,不如说是受了葛蓓珊眼嘴所吸引,那明亮妩媚双眸中,嘴角噙着微笑,似隐隐蕴藏着无尽情意,令人永生难忘。
他那忧郁的眼神,似乎更忧郁了,微叹一口气,一脚迈出镇街,立即施展上乘轻功飞奔而去,
沈庆龙与钟奎已不知去向,略一忖思,足下毫不怠慢向一片丛林内掠入。
约莫半盏茶时分,裘飞鹗驰出这片丛林,眼前只是起伏不定的山丘,仍是未见二人身影。
他暗暗诧异,深恐沈应龙遇险,不论沈应龙是否如陈耕农所说的心术不端,在目前可说是为自己挺身而出,打抱不平,总不能撒手不管。
他存着尽其在我心意,略一张望,两足一蹬,身形拔起,往右侧高岗上落下。
驰出十数丈左右,秋风过处,隐隐听得二人话声传来,却不似拼搏喝骂,宛如良友阔别重逢,絮絮不休。
裘飞鹗惊诧不止,循着语声悄悄走去,语声愈来愈近,似由下而上,已分辩出那是沈应龙与钟奎的语音。
身前有株枝叶翳密的大树,裘飞鹗揉身而上枝梢,拢目一望,只见沈应龙与钟奎相对坐在岗下一块青石上,絮絮而谈,神色甚为和缓,偶而发出一两声豪笑。
裘飞鹗见状直是摇头叹息,正邪不能并存,水火不能相容,各成极端,而今日所见,委实大违常情,果然武林之内瞬息万变,人心难测,防不胜防。
他心情至为懊丧,悄然下树,返回滨阳镇后,迳去客栈见那铁竿矮叟陈耕农,却见两扇房门仍然紧闭着,用指节敲了敲门,见无人应声,失望之下,掉面又往客栈之外走去。
不知怎的.这滨阳镇街上武林人物居然如此之多,形形色色,徜徉漫步街头,飞花谷手下仍然东一个,西一个倚立墙边,神态懒散,张望着来往行人。
这一切,却是暴风雨前兆,可惜裘飞鹗初涉江湖,虽然见出有异,却不知武林杀劫,正由这滨阳镇上开始,几乎蔓延整个江湖。
裘飞鹗腹如雷鸣,走进一家酒楼,点了几味菜肴,轻酌低饮。
他思忖着方才忍受着虬龙判钟奎奚落的情景,令人难以置信,由于他那忧郁的气质与倔强的天性,使他养成凡事冲动的性格,而今日竟能忍受钟奎他那咄咄迫人的态度,自觉奇怪。
蓦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抬目一望,只见是沈应龙露出爽朗的笑容,向他座前走来。
裘飞鹗不禁“哦”了一声,立起抱拳笑道:“方才蒙兄台片言解纷,铭感五内,在下赶去郊外,遍觅兄台无着,只好怏怏而回,谅此贼必受兄台一番痛骂逃去。
沈应龙微微一笑,在侧首坐下,道:“些许小惩,何足挂齿,不过兄台明明具有一身好功夫,如此深藏不露,负重忍辱,使沈某自愧不如。”
裘飞鹗大笑道:“沈兄失眼了,兄弟不过是马场小伙计,讲究是身灵腿活,力大武勇,哪里来的—身上乘武功。”
沈应龙大为失望,此人善于矫揉做作,令人不测,仍然微笑道:“可惜,可惜,以兄台的根骨,日后尚遇明师,成就当在沈某之上,只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裘飞鹗当即告知,两人似是知已良友,把盏痛饮,谈笑风生。
两人座头临窗,可瞥见街上行人来往频频,裘飞鹗忽发现虬龙判钟奎漫步街心,一双怪眼东张西望,遂故作惊愕之色,凝视着钟奎。
沈应龙也瞧见虬龙判钟奎,面色甚是平静,当下笑道:“裘兄可是见钟奎安然无恙,有点诧异是不是,却不知沈某竟与他打出了交情。”
裘飞鹗愕然望着沈应龙,一语不发。
沈应龙微喟了一声,道:“难怪裘兄满腹疑云,如今武林中酝酿着一件大事,沈某不过是利用钟奎,使他们自相残杀,剪除一部份阻力,坐收渔人之利,若妄逞武勇,将使正派元气大大斫伤。”
裘飞鹗见他说得诚挚,点点头道:“沈兄见事之明,自非小弟下愚所能及。”
沈应龙忽然问道:“裘兄你瞧出钟奎由何方而去,沈某几乎忘怀了一件大事嘱咐他。”
裘飞鹗道:“小弟见他转东而去。”
沈应龙匆匆立起,道:“容再相见。”
说时,快步如飞走出。
裘飞鹗坐了片刻,意兴索然,会帐后亦自离去。
滨阳镇地处太湖之滨,裘飞鹗徘徊其畔,悠然神往。
只见湖光山色,尽收眼底,临岸怪石嶙峋,松柏苍翠,三万六千顷浩渺烟波,水天一色,远山隐没,风帆出没,景色如画。
此际正当晚秋,云天远阔,雁回长空,阵阵西风中舞起千重红絮黄叶,这凄凉肃杀情景,皆为万顷湖乐,千帆风
影,浩渺雄阔幽远澹泊之煮境冲淡。
裘飞鹗正沉浸其中时,身后忽起了一声阴恻恻的冷笑,不禁大吃一惊,风快旋身,睁目望去,只见是黑衣秀士徐汝纶怪眼闪烁地望着自己,口角噙着一丝诡笑。
徐汝纶冷冷说道:“阁下可否见告‘南山北峰,有缘相见’八字是何人说出,是何长像,徐某还可恂情一次,饶阁下一命。”
裘飞鹗不禁朗声大笑道:“凭你还没有能耐要我的命,只怕我将眼看你身为刀俎了。”
黑衣秀士徐汝纶未听出襄飞鹗话中真意,竟然扬起一声怪笑,两手箕张,快如鬼魅的沉腕一分,向裘飞鹗两胁抓去。
裘飞鹗一身所学端的不可小视,只以毫无搏斗经验,前次又在茅山道中被徐汝纶猝然将右腕扣了个正着,所以这次不敢大意,身形往外一闪,双掌一弧,“金刚降龙九掌”一“天雷下击”飞撞而去。
只见一股劲涌狂飚,卷起漫天黄尘衰草,宛如排空驳云,凌厉无侍。
徐汝纶蓄凝七成真力,闪电攻出,近得裘飞鹗不足两尺之处,但觉得十指撞上一道韧幕,微微指软,心中一凛,正待撤招,突觉得那片韧幕化作一堵钢墙,十指剧痛为裂,不由胆颤魂飞,两足猛地一旋,往右飘出三丈开外。
月听得蓬的一声大震,地面登时凹下一个深洼,沙尘冲上半天,威势好不惊人。
黑衣秀士徐汝纶目露惊疑光芒,楞在那儿只管发怔,心中直想不出裘飞鹗才不过两日之别,功力悬殊不啻判若两人。
裘飞鹗亦是不料本身具有如此精湛惊人武学,失悔那日在飞奔茅山狮子崖途中,毫不沉着,予徐汝纶可乘之机,导致自卑胆怯,如今一招得手,不禁豪气顿发,大笑道:“徐汝纶!
听镜湖庄主说你魅影手法驰誉江湖,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是否要我也饶恕你一次?”
黑衣秀士徐汝纶面色阴沉,尚未答话,蓦闻湖滨一列短林内腾出两声异啸,破空闪电而来。
两人同时一怔,别面望去,只见林中如飞窜出两条人影,眨眼已来到近前,向黑衣秀士徐汝纶躬身道:“奉谷主之命,请徐堂主赶返飞花谷。”
徐汝纶眼望着那两个黑衣大汉,冷哼了声,沉声问道:“溥杰、邓九云,你们两人可知谷主有什么事吗?”
两从同时答道:“谷主只说有要事与堂主商量,其余我们概不知情。”
裘飞鹗在旁冷冷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黑衣秀士徐汝纶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溥杰、邓九云面上神色大变,被徐汝纶看出蹊跷,大喝道:“这少年就是谷主所要之人,你们还不与我擒住。”
两人应了一声,身形疾分飞扑而出,各倏起一掌凌空劈下,跟着四腿电飞踢向裘飞鹗“开元”、“气海”等穴。
他们确是身手迅捷,招式凌厉,显然是飞花谷中上之选,只见电舞涌飞之间,三条人影撞在一处,两声嗥叫腾起,“叭哒”连声震飞在地,溥杰、邓九云两人四肢全折,皮肉外翻,鲜血泉喷,地上被喷出数道血糟,面色凄厉,惨不忍睹。
他们先还是咬牙不响,后渐感禁受不住,只在地下乱滚,惨叫由弱转厉,不忍卒闻。
原来裘飞鹗一招击退黑衣秀士徐汝纶,自信顿增,意起传艺老人所说,他所授的均是武林正宗内功上乘心法,精绝奥传,啡时下一般泛泛之辈可能抵敌,自已若然畏首畏尾,岂不有辜常彤传艺的苦心。
眼见溥杰、邓九云飞电闪,带着破空嘶啸疾扑而至,两足一点,蓦然全身飞迎而去,猛的双掌推出。
试想“金刚降龙九掌”是武圣百臂上人禅门绝学,至刚至大,威力无伦,何况裘飞鹗两掌凝聚了十二成真力,距离又近,四肢立时折断,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震飞了出去。
此刻,黑衣秀士徐汝纶嘴角咧起一丝阴笑,身形电出,将溥杰、邓九云两人抓起,往右撩去。
只见两条人影,向波平浩渺的太湖水中坠去,卟隆声中,激起水花无数,湖面上现出一圈圈的波纹,由小至大,由近至远,渐趋平静。
裘飞鹗目睹徐汝纶这突发中其来的举动,不禁一怔,继而恍然悟出徐汝纶果然阴险诡诈无比,假手于已除去两人。
但见徐汝纶一脸和颜悦色,微笑道:“不是被阁下一言提醒,徐某险受其害,不过徐某还蒙然无知,只是阁下为何知道敝谷主对徐某有不利之心,倘蒙相告,徐某必铭感五内,涌泉以报。”
裘飞鹗闻言,暗道:“这徐汝纶不但阴险诡诈,而且心智委实聪颖,一点就透,可惜身在邪恶,未免辜负其材,自己何不利用他,使其入彀。”
略作沉吟,微笑道:“徐老师,你岂不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晚狮子崖,天外飞来夺去经页之人,身形逼似徐老师,故而你们谷主疑心徐老师别有异心,致生杀机。”
徐汝纶面色一愕,继摇首叹气道:“这是由何说起,那晚徐某与少谷主同在崖下燃引药线,并未分开,怎么郝谷主竟会疑到徐某身上,徐某追随谷主垂十一年,忠心耿耿,如今反被疑忌,怎不令人有点寒心。”
说着顿了一顿,目露迷惑之色,又道:“阁下为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裘飞鹗轻笑了—声道:“在下昨晚亲耳闻见赛鬼谷郭彬与郝元辉两人谈论此事,显然徐老师已遭疑忌,不过徐老师尚可苟延些时,一俟水落石出,只怕徐老师难免罹受‘蚀骨化血’之苦咧!”
他也是福至心灵,一来那晚自己也心疑徐汝纶飞劫经页,乘此故意危言耸听,察视徐汝纶面上神色,判明真伪,再则也可使他们自相勾心斗角。
徐汝纶面色平静,缓缓说道:“徐某虽然沦入邪恶,心狠手辣,但平生心口为一,何况明知郝谷主手中经页是假的,何由引疑忌,致踏危机,定必是郭彬排除异已手段,徐某怎能使他称心如愿。”
说着抱拳微微笑道:“大德终须一报,你我后会有期。”
音落,长身一跃,但见他拔起两三丈高下,突然旋身两臂后扬,形若鬼魅凌空飘入短林而去。
裘飞鹗一霎那间,思绪潮涌,不禁感慨异常,如非是传艺老人常彤叮咛命他留意玄玄经落去何处,直欲立即赶往杭
城,不欲参与这场是非了。
他目注着波光浩渺,千重帆影的太湖久之,才把思想渐渐收敛,长空一阵雁鸣,掠起归思,转身慢慢向滨阳镇走去。
太湖之滨,尽是沃野平原,间或也有一二座小山,只是平原中点缀而已,裘飞鹗兴之所至,沿途眺赏,不循来途而归。
江南风景之胜,首推太湖,其汪洋八百里之滨,山水之胜,亦称佳绝,滨阳镇这滨湖区域,虽不若无锡湖滨太湖山水第一之胜,其中亦不乏佳境。
裘飞鹗信步走去,不觉走近一座小山之侧,纵目望去,上山尽是石磴阶级,满山俱是幽篁,翠色撩人,一片绿海中隐隐显出红墙一角,掩映其间,恍如仙境,一阵秋风过处,竹梢摇晃,韵涛龙吟,不禁驻步神往。
忽闻幽篁之间,传来三两声马嘶,低沉凄鸣。
裘飞鹗天风马场一居六年,与马群为伍,最知马性,并受常彤渲染,擅治马疾,乍听之下,就知是雌雄两马,龙驹异种,但体罹重疾,中气不足,微带颤音。
蓦然,又传出两声马嘶,较前发出之音尤为低沉悲凉。
裘飞鹗受怪嘶吸引,不禁登上石道,快步飞纵。
但见此石道迂回曲折,两旁幽篁夹道,只觉得身置绿海之中。
马嘶愈来愈近,裘飞鹗投目望去,只见十数石阶之上,顿现一间红墙瓦轩,他转身上涌,发现轩前有块土坪,四角种植异种奇菊,五色纷呈,一缕缕幽香钻鼻而入,不由心清神爽。
这土坪中跪伏两马,毛片雪一样似的白,目中淌泪,其旁分蹲着男女两幼童,身穿黄衣,将首偎贴着两马颊上,用手抚摸不止,秀目中也是珠泪不绝地落下。
尚有一身着玄青长衫雪眉皓首老人,面色红润如玉,气宇不凡,微扬手掌欲将两马制死,但见两童如此凄然爱怜,于心不忍,双目神光中露出悯恻之色,欲发又止。
只听那老人长叹一声,道:“麟儿,娥儿,不可如此,生老死别终须有,两马病入膏盲,无医可治,让它自死,徒增痛苦而已,不如……”
陡闻女童哭叫道:“爷爷,娥儿不要听这话,我就不信两马会无医可治,您老人家请不要对它残忍,饶它一命好不好?”
叫完两手抱聚马首哽咽不止。
那老人叹息一声,手掌缓缓放下,忽瞥见裘飞鹗立在五丈开外,凝目望着两马,不禁咦了一声,问道:“你这小娃何为而来?”
身形一跃,轻飘飘落在裘飞鹗身前。
裘飞鹗微笑道:“在下裘飞鹗方才漫步湖滨归来,不觉来在宝山旁,闻出马嘶有异,为之吸引登山察视,冒临老先生清修之所,望乞恕罪。”
老者面露诧容,道:“老夫名叫莫怀远,此非我清修之所,老夫不过借此小居半月,你能听出马声有异,想必擅医马疾?”
裘飞鹗点点头,说道:“在下久居马场,略知一二,精擅二字,不堪当之,可否让在下上前察视吗?”
忽然男女两童腾身掠来,巧快迅捷,眨眼,就把裘飞鹗抱紧,只见两童呈露喜容道:“裘哥哥,你能治愈两马吗?那太好了!”
莫怀远声调一沉,道:“麟儿、娥儿不可无礼,让人家看看两马有医否?”
两童蓦然放手,裘飞鹗迈步走近两马身侧,身形蹲下,两手分抚两驹如雪毛片。
莫怀远携两童,亦步至临近,只见莫怀远目中炯然神光不住打量裘飞鹗,暗道:“此子好根骨。”
裘飞鹗抚摸了两驹一阵,两驹不住喉间低嘶,只见裘飞鹗两手掀启两驹嘴唇,详察一眼,说道:“驹齿有六,当在三岁,舌中布有花纹,其有心病。”
右手忽出,搭向一驹马头左侧之下,前肢以上,颈腹之间,无名指搭着上部,十指搭向中部,食指搭诊下部。
半盏时分过去,又出左手搭向上驹右侧“风,气,命”三关。
一马诊脉已毕,又换向另外一驹。
莫怀远暗中惊奇不止,真觉裘飞鹗秉赋不凡,须知马疾最难治,较治人之病尤难百倍,只看裘飞鹗出手精练,部位奇准,由此可见裘飞鹗聪颖秉赋之佳。
马身诊脉最称艰难,毛片遮掩厚覆,非屏心凝气察视不可,诊脉诀之:
左心小肠肝指肾,右肺大肠脾胃命,
左分三部右三关,上中下指相排定,
食指诊知上部疴,少阴太阳心中病,
甲指参透中部元,厥阳小肠肝胆症,
名指详断下部元,少阴肾经膀胱病,
右凫右脉右边排,风关气关命关定,
左手食指按风关,肺与太阳于斯应,
中指从来诊气关,脾病胃疴由此定,
名指诊破命关元,厥阴包络三焦病,
此谓阴阳十一经,诊者评详心手应,
浮沉滑墙仔细详,外感内伤斟酌定,
饥饱劳役辩重轻,风寒暑湿分衰盛,
诸部若能指下明,诸话无差医药应。
半个时辰过去,裘飞鹗霍地立起,转望着莫怀远微笑说道:“凡察兽病,当先察色脉为主,再相其行步,听其喘息,可得其病八九,今两驹不良提行,已得十之六七,其必为心病。”
说着,目露迷惑之色,道:“恕在下直言不讳,两驹系孪生龙种,名为玉雪狮子马,有千里脚程,不过两驹其病为忧主而起,加以乘饥奔走太急,冷热不和,癸水克制丙火,胸前汗盛,肝热导致睛昏翳膜翡,心痛委蹶不起,依在下看来,两驹必非老先生所有,悲伤主死才罹此疾,不知老先生以在下之言为然否?”
莫怀远神色一怔,突发出宏亮的大笑,声澈长空,良久才定,道:“好一个灵慧少年,令老夫心折不已,此事实如你所说,稍时容老夫详告诉你,不过此两驹尚有可治否?”
裘飞鹗点点头道:“心气未绝,尚有可为,容在下开三草方,三日可保痊愈。”
两小为之雀跃不已,莫怀远大喜道:“如然请小友入轩。”
裘飞鹗随着莫怀远进入轩内,只见轩内窗明几净,陈设古雅,四周群篁滴翠,映入轩内,须眉皆碧,此种境界宁静澹远,令人凡念尽涤。
麟儿如飞送上端砚徽墨,倾水飞磨,娥儿则送上羊毫一支,宜纸一叠。
莫怀远呵呵大笑。
裘飞鹗濡笔挥毫,片刻书下三张药方。
一为远志散,治马伏热心经,眼色朦胧,多惊恐忧惧:
“远志,茵陈,人参,茯苓,大青,黄莲,甘草,防风,吴蓝,地皮,以上为未,每服两半用水一升,同煎三沸,灌服之。
其次为桔梗散,治马心经不调,阴阳不通,百脉沉重:
“桔梗,升麻,玉金各二两,生地黄半两研,以上均为未,先用羊胆一个,蜜一两,和地黄牛膀子各一两拌匀后,再加入桔梗,升麻,玉金,水一升调草服之。
再是凉肝散,治马肝热。
干菊花,白蒺黎,防风,羌活,各等分为未,每服一两,清水一碗调匀草后灌服之。
裘飞鹗书完送交莫怀远手中。
莫怀远接过手中一瞧,只见笔力苍迈劲绝,龙蟠凤逸,下药慎之入微,不禁点头赞叹道:
“小友才识不凡,令师定非常人,老夫可得闻乎?”
裘飞鹗恭谨道:“老先生过于谬奖,在下不胜汗颜,六年前相遇一无名老人,坚不允收徒,但在其身前习艺三年后,飘然离去,故无可奉告。”
莫怀远大笑道:“此必为隐世高人,看出小友根骨奇佳,不禁动下爱才之念,故传艺三年,复又离去。”
说着语音一顿,目露深意凝视裘飞鹗片刻,又道:“此等高人,厌恶江湖,遨游深山大泽,徜祥其中,悠然自乐,偶或一谪草莽,倏又神龙隐入云层,小友何幸,获这高人青睐。”
语意之间,隐隐有透出收徒之念。
裘飞鹗笑道:“莫老先生当亦是隐世高人,在下亦何幸,得亲仙颜。”
莫怀远心中微微叹息,裘飞鹗不知自己话中用意误失良机,大笑说道:“老夫江湖庸俗,何敢当称之高人,不知小友传艺之人形像若何,看看老夫认得否?”
裘飞鹗心知常彤隐迹马场,必有隐痛在心,不欲旁人得知其出身来历,遂捏造谎言描叙,绘影绘形,神情逼真。
莫怀远信他是真,不禁蹙眉久之,才道:“小友所说,据老夫所知,武林中并无此人,恕老夫不能忖出。”
说着目望了两小一眼,笑道:“你们两人权充主人,殷勤待客,我即赶往镇上配药,去去就来。”
麟儿笑道:“爷爷,这个您老人家但请放心,我们还不知道待客之礼,太小觑麟儿了,不过爷爷在镇上不要酒醉了。”
莫怀远持着颔下银须,呵呵笑道:“这里有客,我那会饮酒,你们太胆大,竟敢编排爷爷的不是。”
说着与裘飞鹗道:“小友暂请宽坐,老夫稍时即归,趁此机缘,老夫要考小友胸中所学!”
裘飞鹗道:“老先生请去,在下于此坐候。”
莫怀远转过身躯,迈步而出,眨眼,山腰忽扬起莫怀远歌声,澈亢抑扬,音韵铿锵,飘入云天深处,愈去愈远,渐
至不可闻……
裘飞鸦坐在轩内,双目眺望窗外景物,篁荫过去,只见水天一色,隐隐瞧出天际浮云,随风扬逸,忽听得麟儿说道:“裘哥哥,你失去了旷世奇缘,尚不知道吗?”
裘飞鹗不禁一怔,别面望去,只见两小睁着明亮双眸,望着自己,不由问道:“小兄弟,你说这话委实令我难解?”
但听麟儿说道:“裘哥哥,你大概不知道我爷爷就是嵩山耆宿,武林奇人,逍遥先生吗?”
裘飞鹗摇头表示不知。
麟儿天真地一笑,道:“这个也难怪裘哥哥不知,我爷爷避迹尘世凡三十年,从不伸揽江湖是非,武林中久迭其名,但其武功超绝天人,我们所得不过十一,他老人家常说我们资质不够,难传其衣钵,我看出爷爷方才目露深意望了裘哥哥一眼,意在收徒,可惜裘哥哥竟会意不过来,坐失机缘,这不是可惜了嘛!”
裘飞鹗不由惘然若失,回意莫怀远与自己对话情景,果如麟儿所说,追悔不巳。
娥儿双眼尚红肿未除,一直默然不响,忽启齿道:“这个还有补救,不过收徒之念无望,我爷爷平生不受人惠,否则必当称报,爷爷回来必请裘哥哥饮酒,裘哥哥可趁机求爷爷传你一套‘阴阳颠倒手法’,此为不传之秘,包管今生受用不尽。”
裘飞鹗不由心中一动,点首称谢,遂即问起两驹来历。
麟儿答道:“两驹为我们世叔黎家兄弟所有,人称关洛双杰,前月黎家世叔兄弟身受重伤,伏于驹背之上,奔来爷爷所居之处,只说得一声为他们报仇,咚……便气绝而死,我爷爷为此重下江湖,奔赴天涯查访杀害黎家世叔兄弟之人是谁,两驹忧心主死,途中得此心病,才会如此。”
裘飞鹗只觉得麟儿口齿伶俐老练,不禁内愧不如。
天南地北谈了一阵,只见逍遥先生莫怀远匆匆进入,一手提着三个药包,一手抱定一个赤给葫芦。
逍遥先生莫怀远望着两小道:“你们快去煎药,厨下尚有数味小菜,我陪客人食酒。”
两小接过药包,如飞趋往厨下。
酒酣耳热之际,裘飞鹗乘机露出求莫怀远传他一套“阴阳颠倒手法。”
莫怀远不禁神色一怔,继而纵声大笑道:“此必是老夫两孙教你的,这套‘阴阳颠到手法’为武林不传之秘,罕有人知,老夫亦轻易不露,小友敦厚诚挚,老夫又何所吝异惜。”
裘飞鹗大喜忙叩拜谢,改口称莫怀远为老前辈。
两人遂步出轩后一座小花圃内,莫怀远细心反覆指点裘飞鹗这套武林绝学“阴阳颠倒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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