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章 神技初显迹

 




  冷月迷朦,夜风轻拂,葛蓓珊秋双目郝愧之色,幽幽说道:“陈叔叔!侄女罪该万死,您……

  言犹未了,陈耕农摇首笑道:“姑娘!不必心中愧疚,我们且先赶往四明山,令符一事,必在老朽身上追回!”

  说罢,双目移向胡云萍一眼。

  金面佛手胡云萍眼露失望之色,叹息道:“陈兄!你是决意不助小弟一臂之力了!”

  陈耕农正待答言,忽听葛蓓珊道:“胡大侠,陈叔叔十年前就誓不过问江湖恩怨,现令符既失,更不能使陈叔叔推翻前誓,不过,姑娘助你就是!”

  说时,身形一动,如一缕淡烟般,闪在赛鬼谷郭彬面前,脆笑一声,罗袖轻拂,平平飞出两掌。

  赛鬼谷郭彬眼见葛蓓珊身形电疾,眨眼即至,异常诧异,只觉拍来的掌力,柔和中暗蕴刚劲,具有禅门降魔威力,不觉心神一震,猛往左一挪,斜退三尺,双掌雷霆万钧疾推而出。

  葛蓓珊格格一笑,蓦地—鹤冲天而起,急扑而下,挟着漫天柔风罩落。

  陈耕农不禁大惊,高喝道:“姑娘!使不得!”

  音出人出,蓦然腾在赛鬼谷郭彬身前。

  郭彬正待施展平生功力,将“蚀骨化血”毒劲凝输双掌,只要姑娘人一扑下,猛然打出,后见陈耕农挡在身前,暗哼了一声,双肩一晃,疾退七尺八外。

  葛蓓珊飞云闪电扑下之际,俏眼瞥见陈耕农立在自己掌风之下,慌忙撤掌,曲身拳腿,双腿一弹,斜射又落在郭彬身前,冷冷说道:“你只当陈叔叔不能违背誓言,就认为姑娘杀不了你吗?”

  郭彬亦沉声回道:“姑娘!想取老朽性命没有这么容易,不要说现在,就是日后姑娘在四明山紫衣神尼习得‘散花八剑’后,也未必能令老朽剑下授首!”

  说时,陈耕农飞身而至,微笑道:“姑娘!不要心急,老朽应允管了这椿事再去四明山!”

  葛蓓珊泛上一丝笑意,倏然又收敛了下去,眼露寒芒望着郭彬冷冷道:“老贼,你不要狂,姑娘必叫你剑下授首”娇躯一闪,俏生生地落在小梅身侧。

  郭彬冷笑了笑,向陈耕农道:“陈老儿!你不守信于江湖,将使名望扫地!”

  陈耕农道:“你不必以言想激,依我好言相劝,一箱红镖望予赐回胡老儿,别的事,我一概不管,只怕现在青螺渚门下已在飞花谷途中了!”

  赛鬼谷郭彬不由面色大变,瞪眼问道:“此话当真?”

  陈耕农慢吞吞说道:“你曾听说我陈耕农生平不作诳语吗?”

  郭彬心中大急,转面问郝元辉道:“这箱红镖还是原封未动吗?”

  郝元辉无言点点头。

  “现在何处?”郭彬追问。

  郝元辉道:“不在飞花谷中,存于原处!”

  郭彬略一沉吟,望着金面佛手胡云萍道:“这箱红镖,七日之后自会送至尊处,请问胡老师送在何处交割最妥?”

  金面手胡云萍冷笑道:“在徐州云龙山下交割,不过,日后郝元辉项上人头难保!”

  赛鬼谷郭彬仰天狂笑,夺魂三掌郝元辉面上杀机涌现,阴恻恻地不住冷笑。

  胡云萍又道:“这箱红镖是大内之物,如在送往徐州途中失去,则又何说?”

  赛鬼谷郭彬听说不由一怔。

  夺魂三掌郝元辉冷笑道:“少谷主有本领从龙凤镖客李白乾手中取来,自有办法与你送去!”

  金面佛手胡云萍道:“这样就好!”

  说罢,回头向何筱亮等人说声:“咱们走!”

  身形嗖然而动,四条人影如飞跃去。

  赛鬼谷郭彬亦回头大喝道:“咱们也走!”

  刹那间,飞花谷诸人均穿入林中杳去无踪。

  月色凄迷,涛嚣如吟,铁竿矮叟陈耕农无言地叹息两声,胸中愁郁百结。

  葛蓓珊幽幽问道:“陈叔叔!你可是怪罪侄女无故取出令符吗?”

  铁竿矮叟陈耕农望见葛蓓珊秋水双眸中,充满愤怒之色,秀发,罗衣,披风,在夜风中瑟瑟飘摇,纤掌紧握着,他知道葛蓓珊人虽长得貌美如仙,性却刚烈嫉恶,十年来,寸步不离她,就是为防她变成女煞星,百臂上人亦是此意,才送至紫衣神尼处,朝夕听经,谆谆善诱,始可消弭她的一身先天不良气质。

  因此——

  陈耕农心中一凛,微笑道:“令符小事,老朽三月内必可追回,咱们回镇去吧!”

  葛蓓珊纤足向地面一跺,狠狠嗔道:“日后如不遇上今晚劫符之人便罢,如若撞上,定叫他溅尸三尺青锋之下!”

  语声森冷之极,竟出自美绝天人丽妹口中,真令人不寒而栗。

  陈耕农心中更是一凛,但不答话,转顾葛蓓珊身旁的小梅,微笑道:“小梅!你可瞧清楚金面佛手胡云萍的脸色,多年交情毁于一旦,这样一来,他连老朽都恨上了!”

  小梅只响起一串银钤笑声,拉了葛蓓珊披风一下,悄声说道:“小姐!我们回镇去!”

  两女娇躯一扭,罗袖微扬,泻地成银的月色下,只见两具长长的身影如风闪电拖曳而去。

  林中只留下铁竿矮叟陈耕农伫立,脑中似思忖着一事,暗道:“自己与郭彬抢那令符之时,突从林嗖地窜出一条黑影,巧快无伦的向令符抓去,但是树上又电泻一人先他而将令符得手,并将前影一掌震开,冲霄逸去……

  前后两人都是身手非凡,因后者武功绝伦,被他逸去不说,便前者被后者一掌震开后,林中诸人却无人得见他由何处逃走,要找回这具令符,只怕难于登天!”

  他微微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看来,自己定要卷入江湖是非漩涡中了!”

  只见他似常人步履,振袂离去这片松林。

  在陈耕农离去后不久,林中忽窜出沈应龙,一脸懊丧之色。

  原来他早潜伏在松林中,将众人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出葛蓓珊,小梅果是人间殊色,月光映着二女粉面上,益发衬出得清丽绝俗,艳光无俦,他虽身在昆仑正派门下,但乃极其好色,不由心痒难熬,恨不得飞身将二女拥抱在怀,软语温存一番。

  无奈,二女均是带刺的玫瑰,更有铁竿矮叟陈耕农在旁相护,纵然自己功力甚好,也无法轻举妄动。

  于是,展出昆仑上乘轻功心法,避过飞花谷林中暗椿,回抄绕越,藏至二女身后不及一丈远之草丛内。

  但感二女体内散出非兰非麝的幽香,不断地刺入鼻内,为之心神一荡,意乱情迷。

  他见金面佛手胡云萍踅向二女身前,与葛蓓珊说了一阵,请她说服陈耕农相助。

  葛蓓萍娇声道:“胡叔叔,别忧心急虑,侄女自有办法使陈叔叔应允!”

  胡云萍惊诧地望着葛蓓珊道:“你陈叔叔生性与人特别,是非分明,不关已事,决不伸手招揽,姑娘不可过于自信了!”

  葛蓓珊轻笑一声:“我有百臂上人龙飞令符一面,陈叔叔决不能违背,胡叔叔您只放心就是!”

  姑娘久居山野,不知世人心术鬼城难防,城府不深,金面佛尹胡云萍人极方正,但壁缝有耳,沈应龙听得心中一动,眼珠乱转,忖道:“在山上曾听师长常说,百臂上人尊称武圣,那面龙飞令符武林正派见之无不奉之唯谨,任由遣请,就是黑道人物,亦畏惧十分,自己若能得到手,非但陈耕农不足惧,而且可逼使二女顺从!”

  心机打得满好,稍时,眼见葛蓓珊取出龙飞令符,被赛鬼谷郭彬雄厉无伦的掌劲打出手去,不由狂喜,腾身窜出,猿臂急舒,朝那令符抓去不料,五指堪一触及令符边缘,突然一缕微风,迅疾无比的向令符一撞,竟使令符自动往下一沉,自己一手抓空,心知不妙。

  自己逃逸之念一生,猛见一条黑影电疾泻下,将令符抓在手中,反手一掌,甩向自己而来。

  他乃昆仑佼佼不群门下,应变机灵,身手不俗,竟顺着那泻下黑影打出凌厉的掌劲,鼠窜入松林中隐藏不动。

  他这一窜出又逃入松林,其章不过弹指时刻,是以群雄并未瞧清,亦事不关已,任由他逸离。

  他心念全空,只觉得此刻的心情,有生以来,均未能如此刻更懊丧,更沉重,不禁狡计丛生,暗道:“何不追随陈耕农骡车,伺机进身,二女不到手,誓不干休!”

  口口  口口  口口

  太湖之滨,小山之颠,一片撩人翠色,幽篁环抱之中,一老一少正在步履飞动,双掌戟舞。

  那老者住口中讲述,指点那少年手法不到之处。

  这两人正是莫怀远,裘飞鹗两人。

  莫怀远武林怪杰,人称“天际游龙”逍遥老先生,形踪飘忽,来去无踪,一身武学超绝神化,近二三十年来,未在

  江湖行动,是以武林中久佚其名。

  他有心收裘飞鹗为徒,但未便启齿,武林中背师重投之人,视为叛逆重罪,为人不齿,—则他不强人所难,再则又恐裘飞鹗直言拒绝,是以,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及至他买药返回,裘飞鹗请求他传授“阴阳颠倒”手法,心知必为二孙所教,自己也深爱裘飞鹗天赋资质,诚挚敦厚,立即慨允。

  莫怀远道:“这阴阳颠倒手法,玄诡神奇,是老夫不传之密,不论对方怎样凌厉招术,此手法具有卸引之妙,能自保逃出危境,这是对武林—派宗师而言,除此,克敌制胜只在运用由心!”

  裘飞鹗也真聪明,竟能举一反三,出手动步无不把捏得中规中矩。

  莫怀远满怀欣悦,抚髯朗笑道:“难得,难得,此手法内藏大衍之数,别蕴神奥,非片刻可彻悟,小友最好在此留住一夜,若有疑难之处,可随时询问老夫,只怕明晨老夫一离去,恐后会无期了!”

  裘飞鹗道:“晚辈遵命!”

  莫怀远微笑道:“那么老夫暂回轩授那二孙晚课,如有疑难,可来询问!”

  说罢,大袖飘飞向轩前走去。

  裘飞鹗全神贯注,练习那阴阳颠倒手法。

  不觉夕阳衔山,万顷浩淼的大湖,尽都是一片金黄色晚霞笼罩着,湖鸥振翅翱翔,远帆片片移驶,美景怡目。

  裘飞鹗在日暮渐垂,大地苍茫之际,才停止练习,猛然忆起陈耕农郭彬二更之约,心中一动,缓步走进轩内。

  只见莫怀远在授二孙五经,莫怀远见裘飞鹗欲言又止神情,微笑相问。

  裘飞鹗道:“晚辈想去滨阳镇客栈中取回行囊,明晨与老前辈一行,迳赴杭州,大约三鼓不到便可赶回!”

  莫怀远颔首笑允,裘飞鹗便飞奔下山。

  一踏入滨阳镇上,就为虬龙判钟奎发现,待裘飞鹗出得客栈后,便跟蹑身后。

  他到达松林之内,即隐隐看出飞花谷手下暗椿密布,他电疾如飞出手,点了四五处暗椿昏哑二穴,即嗖然拔上参天古树。

  虬龙判钟奎随在裘飞鹗身后,眼见裘飞鹗如此身手,不禁不为惊异,忖道:“白日在镇上,只道这小辈身手平平,不料他武功颇不寻常!”

  他虽然惊异,但误料裘飞鹗身手再高,也不会高过自己。

  这一谬,遂种下他丧生之祸。

  虬龙判藏在暗处,屏息不动,他目睹裘飞鹗将龙飞令符抢在手中,腾上树梢,倏又泻下,朝自己身边擦过,从暗影中逸去。

  裘飞鹗远离得松林,便自放脚步,在那阡陌小径中衣袂飘摇走去。

  他一面一面想着:“这面令符是否送返葛姑娘手中,自己到手无用,何必使陈耕农日夜忧心,不如送回!”

  继一转念,道:“不对!葛姑娘那么任性,骄纵,回她手中必引起武林人物觊觎,万一又失去,武林中定杀劫丛生,大丈夫行径本应光明磊落,但应通达权变,自己得手没有人知,永不显露,未始不能保全葛姑娘,陈老前辈祸患隐伏,而且亦可消弭江湖杀劫,日后,倘能遇上陈老前辈,将自己心意说出,他不至于不通达人情。”

  心中一定,满怀舒畅,行云流水般走去。

  突闻身后起了一声暴雷似的大喝——

  “小辈站住!”

  裘飞鹗不由胸头狂震,只道是铁竿矮叟陈耕农与赛鬼谷郭彬追来,不禁停步回过身来。

  只见月色之下,一条人影疾扑而来,他瞧出这人身形并非陈郭二人之一,不由心中大定。

  及至扑近,才瞧清是长相甚丑的虬龙判钟奎,遂出声清喝道:“朋友!你我素无仇怨,苦苦追赶在下作甚!”

  钟奎圆眼—瞪,道: “小子!不为什么,钟太爷只想索取你在那女娃儿手中劫取之令符一观!”

  裘飞鹗不禁色变,剑眉猛剔喝道:“你怎么会知道?”

  钟奎酒糟鼻一掀,喧地轻笑出声道:“小子!大爷从滨阳镇一路随蹑而来,怎么不知!”

  裘飞鹗油然泛起杀机,冷笑道:“那面令符是在下师门之物,与你有甚关系,你要求一见,自取寻死之途!”

  钟奎不由一愕,听得后来,纵声哈哈狂笑道:“你不要侥幸能在陈耕农,郭彬二人手下逃出,便自认天下无敌,大爷手中虬龙双判,生平未饶过谁来!”

  霍地两手一反,手中多出一对粗如鹅卵、晶光闪亮的判官笔,狞声大喝道:“小子!你亮出兵刃来,让你见识虬龙双笔的利害!”

  裘飞鹗傲然一笑道:“听沈应龙兄说你虬龙笔法,尚未习得关老怪三成,能耐便也寻常,我就空手接你就是!”

  钟奎不由心中一凛,他知裘飞鹗既敢夸下海口,必身蕴绝技,自己失悔轻估了对方,但在此刻,也只好一战,心说:“小辈莫狂,只要你一招未到,空门一露,管教你身受蚂蝗吸血之苦!”

  于是,暴喝一声,道:“小子!你也敢在钟太爷面前卖狂!”

  话音方落,双手一动,六招飞出,迅疾无比。

  只见一片银光笔影,挟着一团嘶啸劲风,向裘飞鹗胸腹诸重穴戳去。

  裘飞鹗传艺老人常彤,实是武林奇才,胸罗正邪之学,渊博已极,六年之期,传授裘飞鹗武学,无一不是精绝神奇,造就裘飞鹗内外双修,武林奇葩。

  但武学之道,着重于经验,可临机应变,自然悟彻神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裘飞鹗深明此说,才出道日,便增加不少过手经验。

  他听出钟奎虬龙双笔啸声有异,带出响亮留音,便知他笔身有小孔,内定有恶毒暗器,是以他片刻之间,就想出对敌之法。

  双掌一掠,身随笔锋而走,令钟奎无计可施,身形疾如灵猫,轻如柳絮,只跳跃穿走如飞,一招未遂。

  钟奎错就错在两笔同进同退,瞬眼十数招过去,竟连对方飘动的衣角均未沾上,不禁泛上凛骇之念。

  等他瞧出裘飞鹗心意时,再想变招双笔分攻,已是不及,钟奎右手一招“毒龙出谷”电飞刺出,左笔一式“银龙盘峰”未出之际,裘飞鹗竟贴在右笔边缘欺进,右手一晃,施出方才学会的“阴阳颠倒”手法中一招“幻云百态。”

  钟奎明明瞧见对方右手五指望他右笔猛抓而来,慌得右手向外一分,却不料左笔一震,被裘飞鹗右手五指夺在手中,不由心胆俱寒,心说:“自己明明得见他那右手五指向自己右手中抓来,怎么竟将左手中笔夺去,莫非这小于有邪术不成?”

  猛生逃走之念。

  裘飞鹗不料阴阳颠倒手法有此妙用,称心应手,胸头狂喜,两足一踏,拔起二丈高下,将虬龙笔飞舞而出。

  只见漫空银影,向钟奎头顶罩落。

  钟奎一步未窜起时,便觉得劲风盖体,尚带出嘶嘶之声,不禁神魂欲飞,大叫一声,噗通一声,栽至地上,急滚而出。

  裘飞鹗落下一望,发觉钟奎面上毛细孔内渗出无数黑色血珠。

  原来钟奎遭毒蛇反噬,裘飞鹗将他左手中判官笔夺去,拔起半空之时,眼明手快,已瞧出柄端多出一个卡簧,知是发射毒器的暗纽,一式“漫天风雨”中,拇指竟向卡簧猛力一掀。

  那笔内毒针端的异常歹毒,无声无息地似牛毛飞雨打向钟奎满身满脸。

  钟奎痛得满身发麻,但却闷声不哼,反身一滚,右手向怀中一揣,欲拿解药服下。

  裘飞鹗冷笑一声,身形如鬼魅飘风般迫至近前,一脚飞踩而下,可怜钟奎五指才从怀中而出,即被踩了个正着。

  五指连心,钟奎感觉被一只钢锤重击,痛彻心脾,忍不住惨嗥一声。

  那凄厉声音在这静寂旷野之中,随风播出老远,回荡弥漫。

  裘飞鹗待要喝骂几声,忽见来路有数个黑点,星丸跳跃如飞而来,皎洁月光映射下,倍显清晰,他不欲为人所知,疾忙将判官笔猛力向钟奎心坎一戳,人也借力弹起,落在四五丈外.疾展身形,如飞驰去。

  到得轩中,莫怀远正课完两孙,见裘飞鹗进来时神情有异,惊问何故。

  裘飞鹗面上一红,道:“晚辈方才杀了一人!”

  莫怀远目光一愕,继又朗大笑道:“既入江湖,难免造下杀孽,只须方寸无愧于地,就不必耿耿于怀,小友!你杀的是何人?”

  裘飞鹗嗫嚅着道:“青螺渚追魂双笔阙贤门下虬龙判钟奎。”

  莫怀远似乎一惊,问道:“你与青螺渚结有夙怨吗?”

  裘飞鹗摇摇头。

  莫怀远迫问道:“然则何故?”

  裘飞鹗将在滨阳镇上相遇钟奎起,到出得松林后经过详情一一说出,只谎语龙飞令符不是他得,而是别人劫走。

  他内心无限愧疚,只觉得在长者面前欺骗,是一种罪恶。

  只见莫怀远听了,似乎落在沉思中,思索着一项重大难题。

  片刻,莫怀远朗笑道:“小友!此事已成过去,且莫管他,阴阳颠倒手法还有什么疑难之处,只管问出,彼此切

  磋,无须羞于出口!”

  裘飞鹗将手法未到之处,逐条详问。

  莫怀远见他问的均是手法神髓奥蕴,不觉大为惊异,反复指点,不厌其详。

  两小匆匆跑进,拉着莫怀远孜孜嗔道:“爷爷!两驹已可站立起采,腿骨已恢复前时硬朗,爷爷!您听!”

  两声马嘶随风传入轩内,倍扬响亮。

  莫怀远含笑道:“你们去煎第二味药吧,明日与它们服下就可登骑驰骋了!”

  两小正要走向厨下,忽传来两声阴恻恻怪笑。

  裘飞鹗面色一变,就要窜出,莫怀远以色暗示,若无其事般含笑望着窗外,道:“何方朋友光临,请至轩内小叙如何?”

  话未落音,窗外嗖地掠入四条身影,悄无声息地落下,均是一式黑色长衫,背上插着外门兵刃,眼内神光逼人,四人均有五十开外,气宇威武之极。

  内中一人打量室内两眼,冷冷说道:“深夜闯山,无礼登堂,祈予海涵。”

  语意歉冲,音调却森冷之极,听入耳中不由自主冒上寒意。

  莫怀远一脸和颜悦色,道:“岂敢!岂敢!阁下太言重了,且请宽坐畅叙如何?”

  说着,别面转顾两小,说道:“你们到厨下沏上四盘好龙井,四位朋友大概还要盘桓好一会哩!”

  四个黑衣人齐齐一楞,两小已进入厨下。

  先前发话之人本想拦阻两小,怎奈迟了一步,两小身法轻捷,电闪入内,不禁目光一转,望着莫怀远道:“此山主人与我们极为熟稔,他半年前已离此,遨游五湖四海,归期尚遥,谅老先生必是先得主人首允暂予借住……”

  话尚未了,莫怀远已自抚髯接口笑道:“极是,四位想是有事而来,怎么光是站着说话,请坐!请坐!传扬出去,还是老朽不知待客之道!”

  四人仍是站立不动,面色一无表情。

  莫怀远又是一阵呵呵朗笑道:“四位既然不赏脸,老朽也没办法,观四位神仪风范,如老朽老眼不花的话,谅就是名震大江南北的冷面四杰冷氏兄弟!”

  那人点了点头,道:“正是我们兄弟四人!”

  莫怀远道:“那么阁下来意请予说出,免得老朽枉费猜疑。”

  裘飞鹗只在一旁静静打量冷面四杰。

  冷面四杰可说是苏泊皖三省家喻户晓的人,行事莫测,时正时邪,其怪僻行为,传遍江湖。

  裘飞鹗在天风马场时,曾听马师闲聊及冷面四杰之事,不禁深深注意。

  这冷面四杰俱是单名,以龙虎豹彪四字排行,四位一体,同进同出,武功又高,是以能叱咤江湖,扬威大江南北。

  裘飞鹗知道说话的人是冷龙,暗道:“这冷氏兄弟,性格却如其姓,这江湖尊号,委实叫绝!”

  此刻,冷龙阴沉说道:“今晚在山下不远林中有一江湖纠葛,不知老先生有否参与其事?”

  裘飞鹗不由一惊。

  莫怀远目光一鄂道:“老朽山野疏懒之人,久不过问江湖之事,若不是两孙儿向往太湖风光,老朽也不至于远来江南。”

  冷龙首次浮上如冰的笑容,笑容一敛,又发出极森冷的语声道:“老先生怎欺骗我们兄弟!”

  奠怀远大笑道:“阁下是否亲眼得见老朽从松林而来?”

  冷龙道:“未曾目睹,但凭臆测!”

  莫怀远又是一阵朗大笑,声震耳膜,触耳欲聋。

  冷面四杰不由脸现惊容,良久,莫怀远笑完,突目吐摄人寒电,沉声道:“凭何臆测?”

  冷龙哼了一声,道:“飞花谷郭彬邀请我们兄弟前来松林助阵,不想来迟一步,听郭彬说有面龙飞令符为人劫走,此令符与我们兄弟关系甚大,为此追捕这人……”

  莫怀远道:“为此心疑老朽是不是?”

  冷龙自顾说下去:我们去此山不远处,发现一具尸体,并遥睹有人往此山奔来!”

  说至此,微微一顿,望了莫怀远一眼又道:“此具尸体是追魂双笔阙贤门下虬龙判钟奎,被人夺下兵刃后将兵刃内藏阴毒蚂蝗针全都打在他的身上致死,想钟奎身手不俗能置于他死的人,必是江湖好手,非老先生是谁?”

  莫怀远高声道:“那么阁下认定是老朽夺去钟奎身藏龙飞令符,又将他置死吗?”

  说至此一笑,忽又低声道:“想必阁下已知道老朽是谁?”

  冷龙道:“老先生想必就是神偷押衙云康。”

  莫怀远微笑道:“久闻冷面四杰人品不恶,然今晚一见,远逊闻名多矣!”

  冷氏兄弟齐齐勃然变色。

  莫怀远慢吞吞道:“阁下莫谓老朽故作抑词,一则阁下四昆仲竟受飞花谷下三滥鼠赃拢络,人品自是不高,如今竟以江湖窃盗称老先生,其人品就不言而知了!”

  冷面四杰顿时满面红光,以如喷血,眼冒怒火,四人霍地发动,身手如烟,将莫怀远圈在当中,端的好快。

  莫怀远竟视若无睹,掀髯微笑道:“四位不必装模作样,老朽平生不打诳语,实在未去松林,老朽三十年来未曾开过杀戒,奉劝四位即刻离此,不然老朽两孙儿出来,恐怕四位要走也颇不容易哩!”

  裘飞鹗听得微微心惊,两小竟有这么好的武功,只怕是莫怀远故作其词。

  冷龙却冷笑道:“老先生虽未去松林,此事就算作罢,何必辱及我们兄弟,如今又作恫吓之言,冷面四杰并非如先生所想像的那般好惹主儿!”

  音才落下,忽听一个童音喝道:“真不要脸,什么冷面四杰!”

  喝声中,两条小巧身影由侧厢门内射出。

  只听得冷面四杰个个闷哼了一声,以手掩面。

  裘飞鹗瞧清是两小一手托一盘热茶,讲完一喝出口,四盘热茶迅如电火地向四杰劈面浇去。

  以冷面四杰那种成名身手,尚无法趋遮,浇了个正着,两子身手快捷可知。

  滚热的茶水,任是谁也禁受不住,四杰只觉得烙铁一般炽烫在脸上,痛得心内皆颤。

  等他们放下手来,每人半边脸上均少了一张皮,露出殷红肉色,分外狰狞可怕。

  突然,四杰同时虎吼一声,各出了两掌,跃向两小身前。

  那推出的掌风,呼啸如雷,花轩为之晃动,生像地崩山裂的前兆。

  两小身形一分,错插疾走,手掌急挥,只听得啪啪连珠脆响。

  冷面四杰两颊又中了两小几个嘴刮子,只痛得咬牙切.齿,心神皆颤。

  莫怀远冷冷说道:“四位怎不听劝,成名不易,如折在乳臭小儿手中,未免可惜!”

  霍地,冷龙趋至莫怀远身前,躬身一揖至地,狞笑道:“今晚我们有眼无珠,无知冒犯,他日青山不改,誓报大德!”

  莫怀远立时面上涌上一层寒霜,沉声道:“听阁下语意,尚欲洗雪今晚之耻吗?哼哼!

  那也容易,奉劝四位,日后再莫错认了人!”

  说时,招起左掌。

  只见莫怀远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只红白双玉圆形斑指,宛如太极图形。

  四杰顿时现出惊骇之色,同一顿足,穿出窗外,向林丛中逸去。

  莫怀远慨叹一声,道:“老朽身将就木,冷面四杰报仇无望,只怕为两孙儿带来了无穷磨难!”

  说着,目露诚挚之色,凝视着裘飞鹗脸上,微笑道:“日后两孙儿行道江湖时,全仗小友鼎力照拂!”

  裘飞鹗不禁泛起一阵惶恐,道:“晚辈菲才未学,诚恐无能相助!”

  莫怀远颔首笑道:“少年人谦逊总是好事,但不可自卑,老朽三十年未履江湖,如今为了何事重入江湖,想必二孙对小友稍稍言及,但老朽誓不开杀戒,一经探出杀害关洛双杰的凶手,报仇之事均由两孙儿担当,老朽悄然返山,小友与两孙儿再见之期当不在远,小友敦厚,即无老朽相托,亦不会袖手旁观!”

  裘飞鹗一脸惶恐之色,他忧郁的眼神,此刻更显得不安。

  莫怀远见状微微一笑,道:“天色不早,小友请随老朽去邻室安歇吧!?

  裘飞鹗仰卧在榻上,只是目不交睫,久不成寝,心绪纷岐不宁。

  自感人间游子,身世飘零,他忧心从此踏入江湖,如同风中落叶,大海飘萍,不知何年何时,始有叶落归根,萍息定止之日。

  他忧郁的特质,未免想得太多,近乎杞人忧天。

  本来,人生都是多苦多难的,不如意者凡八九,譬如朝霞,逝者快捷,来日尚多,大干红尘中,莫不是自寻烦脑,非独裘飞鹗一人。

  他禁不住淌下两行泪珠。

  他又想那艳绝人寰的葛蓓珊姑娘,在松林那份娇雅逞强的性子,是一朵满生荆棘的玫瑰,令人可望而不可取,可又

  对她有着一份难舍的怀念。

  他自知玄玄经替他带来无穷烦恼,但既受人之托,就该忠人之事,何况常彤又有礼艺之德,无师之名,有师之实,常彤那种威严中充满了慈父的温暖之爱,尤其使他深深感动,在天风马场时,日夕相往,犹不甚感觉,如今远离,只觉得他生命中缺少了什么似的,心悸惶惶若有所失,毕生难忘。

  如今又是莫怀远,他那眼神永远是对自己爱怜关怀,较胜对他之于两孙儿。

  虽然没有在言词中流露出来,但深深地体会得出,方才他送自己入室安歇,曾留住多时,详问自己身世,尔后何去何从。

  自己除了常彤姓名及令符之事,其余都吐露无遗,莫怀远不时叹息出声,慰勉备至。

  他深知莫怀远同情他幼失双亲,孤苦身世,他想得太多,思潮紊乱,益发不能成眠,月色侵入室中,一片银辉,尚映着挥舞摇晃竹影。

  耳盈满山松涛篁啸,如怨如诉,怎不叫他乡游子满怀悲怆,难以自己,他暗忖道:“此刻的天风马场定是月白风寒,霜侵驹鸣的了!”

  一连串的紊乱思绪,纷至沓呈,使他辗转反侧,烦躁不宁,他尽是抑制他的思想,转至阴阳颠倒手法上去,口中默念口诀,幻想与人对敌,渐渐眼皮沉重,两目交睫。

  一觉醒来,阳光从篁竹行间射入窗内,洒布了满室黄色,他听出室外沉寂若死,心中颇感讶异,振衣起床出室,只见厅内桌上放置一瓷石,石下压着一方白纸,心中即预料出什么事了,取过白纸细看,但见上面书写道:

  “小友:

  “恕老朽携两孙儿不辞而别,关洛二杰之父,老朽屡次临危,得他相救,只恨无由可报,现恩兄已作故人,二子却遭惨死,是以重出江湖,探访仇踪,虽理出一丝端倪,又为两驹病危,滞留于此。

  现两驹已痊愈,未能等疗疾三日之期,即行牵离,奈有不得已的苦衰,深为歉憾。

  小友资质过人,诚厚和谦,他日未可限量,唯苦于抑郁太甚,长此以往,非小友之福,望小友放宽胸襟,袒胸若谷,逆来顺受,则福慧常驻。

  临行书惆,谨谢治驹之德。

  莫怀远留字

  裘飞鹗看完,心头由袭上一阵落寞,惆怅的感觉,微声长吟道:“此行人渐远,昏暮雁独飞!”

  半晌——

  长叹一声,半肩行囊,怅然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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