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红颜相托春意暖

 




  又是五六天过去——

  阳光熙和,春风如吟,龙泉驿外新柳枝嫩绿转浓,清新悦耳。

  奚风啸在驿道上飘洒缓步向龙泉驿走去,数天来龙泉驿风云华集,黑白两道群雄来往歇了,将这龙泉驿平添了不少繁荣。

  他穿了一袭半新旧淡白长衫,踱向驿街上一家最大茶馆“会宾楼”。

  这时,会宾茶楼已上了九成座,喧哗嘈杂,盈盈贯耳,奚凤啸择一空座坐下,店伙随即送上茶点。

  面对紧邻奚风啸座头上正坐着两个武林人物,一个是面色红润,浓眉大眼,狮鼻海口老者,颔下长着一副浓须,气度肃穆。

  另一个是年约四旬上下,玉面微须,身着一件白衣长衫,丰神俊逸的中年文士,手掌莹洁如玉,他那右手竟多出一个小指,奚凤啸不禁注目了两眼。

  只听那面色红润老者微嗰了声道:“数十年来平静己久的江湖又起轩然大波,芮弟弟,你此来作何看法?”

  中年文士微笑道:”这场武林风波,必有玄虚,其中内情似乎大违常理,小弟至今尚理解不透。”

  老者愕然答道:“内情竟如此复杂么?愚兄还看不出,老弟明辩慎思,心智过人,料事如神,愚兄久所钦佩,能否见告一二?”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道:“其中存疑,不过是小弟个人想法,不足采信,姜兄姑妄听之。”

  “最重要的是黄河二霸身内确否有“白阳图解宝钥”,据郑嵩燕坚称二霸他发现之前已丧命在骑上,致命暗器为两只蝙蝠,如所言属实,“白阳图解”已为杀害二霸之人取去,郑嵩燕从死者身上取下暗器未免多此一举。”

  姜姓老者笑道:“当时郑嵩燕不知有白阳图解之事?”

  中年文士星目一瞪,道:“就是他不知白阳图解,二霸之死与他风马牛不相关,何必惹火烧身。”

  姜姓老者不禁一怔道:“芮老弟,你是说郑嵩燕早知内情,为主谋正凶。“中年文士点点头道:“小弟看法如此?”

  “那是说白阳图解宝钥在郑嵩燕手中了。”

  “未必,螳螂捕蝉在前,安知黄雀在后。”

  姜姓老者恍然大悟,抚须微笑道:“是极,是极,老弟一言,愚兄茅塞顿开。”

  中年文士又道:“当晚郑嵩燕在吟诗楼大张盛宴风熄灯妯,一双铁蝙蝠为人劫走,本属移祸他人之举,劫走铁蝙蝠之人却未料到为他带来—场杀身大祸,郑嵩燕此举委实太过毒绝。”

  姜姓老者道:“劫走铁蝙蝠的人可就是赤手屠龙何昆仑之女么?唉,何昆仑一代怪杰,生性冷僻,落落寡合,相投知友在武林中寥寥无几,落得个死因不明,其女又讳莫如深,拒人千里,愚兄纵欲略尽心力,亦无从着手。”

  中年文士神色黯然道:“小弟亦有同感,是以小弟欲查出何昆仑之女生死下落,以全武林道义。”

  话声微微一顿道:“其次小弟总觉得老龙神来得太快了,上官相夙称阎王贴子,凶狠狡辣,岂料强中还有强中手,竟胆敢假其赤龙令驱敌。”

  姜姓老者颔首道:“现在为老弟一语点破,愚兄巳恍然明白,老龙神如非与郑嵩燕沆瀣一气,怎能来得如此快法,幸亏尚有强手,使之功亏一篑。”

  话声一顿,又道:“芮老弟,龙泉驿之事已然告一段落,看来何昆仑之女已安然逃走,你我是否须……”

  不待他说无,中年文士已接道:“当然,你我还须为武林维护正义,白阳图解万不能沦入妖邪手中,据小弟所知,白阳图解藏处有三,一为北城,一为雁荡,另—为嘉兴南湖。你我正好结伴作大江南北之游,定能遇上何昆仑之女,暗中助力如何?”

  姜姓老开眉笑道:“正合愚兄之意,风闻老龙神上官相及南天三燕已分途北,你我立即起程。”

  说着两人已立起,丢下银两,联袂走去。

  奚风啸目送两人身影消失后,暗道:“何姑娘托我与她寻获“白阳图解宝钥”,我何不遵中年文士所说三处“白阳图解”藏处一行,或能发现宝钥为何人所得。”

  他越想越对,遂盘算先往何处。

  他幼遭孤露,寄人篱下,养成逆来顺受,沉默持重个生,凡事不徐不缓,谋定而动,总觉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不宜急求切,遂在茶楼中,一面进食一面细心思忖。

  奚凤啸忽见驿街上一个年约二旬上下英气逼人的少年匆匆走入店内。

  这时茶楼内座无虚席,这少年一踏入店内靠近奚风啸桌沿一站,剑眉猛然上剔,目光如电横扫四座一周后,面色突变得有点急躁,竟立在该处久久不移。

  奚凤啸望了那少年一眼,抱拳笑道:“兄台不妨同席而坐,在下就要离去了。”

  那少年闻言转眼逊笑道:“尊驾盛意心领,不过……”说时,稍一沉吟,颔首道:“坐坐也好,兄弟因事耽误,竟错过一个约会,其实也无何紧要。”

  奚凤啸哦了一声道:“原来兄台有约会在此,但不知尊友是谁?或许尚未到来。”

  少年笑道:“一位是兄弟恩师姜兆南,另一位师叔芮宝麟。”

  奚凤啸不禁一惊道:“兄台恩师可是誉满武林之锦山逸叟么?另一位当是太白棋圣,兄台尊姓大名可否赐告?”

  少年微笑道:“兄弟名叫周锦涛,尊驾亦请转告。”

  奚凤啸道:“不敢,在下奚凤啸,据在下所知,令师等已离去了。”

  周锦涛不禁一呆,道:“奚兄可知家师何去?”

  奚凤啸微微一笑道:“令师就坐在邻席,在下亦未留意,临去之际,只隐约听得结伴作大江南北之游,藉资寻觅白阳图解。”

  周锦涛闻言黯然,有顷慨叹道:“兄弟一步之差,竟错过大好增长见识机会。”

  奚风啸诧道:“令师等离去才不久,未必不能赶上。”

  周锦涛摇首笑道:“家师脚程极快,又不知往何方而去,怎追得上他们。”

  奚凤啸黯然,有顷,缓缓立起,抱拳笑道:“与周兄把晤,如坐春风,竟是一见投缘,本欲与周兄长相请益,无奈在下需北上燕京探望一位近亲……”

  周锦涛不待他说完,立接口笑道:“兄弟亦欲北上正心中发愁途中无伴,奚兄倘不嫌弃,你我正好结伴同行。”

  奚凤啸大喜,立即允诺,两人同至街肆买了几身换洗衣服及两口趁手兵刃,即时上道。

  途中非一日,那日薄暮,奚周两人已自赶至川鄂交界傍长江天险三峡不远小镇集,投入一家客栈中。

  掌灯时分,两人倦极欲眠,倒在榻上朦胧睡去,忽听邻室起了嘤嘤啜泣声,哀怨悱侧,令人心酸,另有一个苍老叹息声。

  周锦涛不禁翻身下榻,道:“这哭声似有冤抑,兄弟非要问明不可。”随即击掌。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步履声,一个店伙推门探首而入,轻声道:“爷台有事吩咐?”

  周锦涛道:“邻室哭声凄楚却是为何?”

  店伙面色一变,道:“爷台明晨还要上路,不管闲事为妙。”

  周锦涛剑眉一剔,伸手一把扣住店伙,喝道:“你说是不说?”

  店伙痛得满面发青,颤声说道:“事不关小店而起,爷台何不当面问明。”

  周锦涛想了也对,鼻中怒哼一声,放了店伙,一步跨出门外,眼前人影一晃,横掌踏步,沉声道:“就凭你这小辈也敢寻事生非么?”

  奚凤啸亦随着周锦涛跨出房门,见状恐周锦涛不防遭害,疾伸两指由周锦涛胁下飞去,一式“画龙点睛”朝大汉掌心戳去。

  大汉武功不弱,见指势如电,忙撤臂后跃七尺,目中凶不暴射,狞笑道:“你们居然胆子不小,竟敢与孔大爷伸手为敌。”

  周锦涛大喝道:“朋友,你我素不相识,何故无端生非。”

  黑衣大汉冷冷一笑道:“你是明知故问!”说时一掌“横断云山”劈出一股如山劲风,掌势未至,潜功已自逼入。

  周锦涛冷笑一声,右掌一弧严胸推出,掌力立接,轰然巨震,两人一分疾合,抡掌互相进攻,兔起鹤落,激斗狂烈。

  奚凤啸知周锦涛为锦山逸叟与姜兆南入室弟子,武功极高,制胜大汉绰绰有余,立即往邻室走去

  进入邻室,只见一个少女坐在床沿哭泣,榻上仰睡着一老叟用白布裹札头面,只露出双睛,白布上溢出鲜红血迹。

  那少女哭得双眼如桃子般,红肿异常,一见奚风啸入内,不禁目露惊骇之色,跃身而起,横剑以待。

  奚凤啸忙道:“姑娘别怕,在下并非歹人,只问姑娘何事哭泣,需否在下相助?”

  榻上老叟黯弱叹息道:“老朽途中因多管闲事,杀巫山绿林盗魁董弼手下三人,但挡不住他们人多势众,老朽护着弱女冲出重围,落荒而逃,老朽亦身受重伤,逃来此处,不料竟遭上本地恶霸孔虎他乃董弼爪牙,欲胁迫弱女为妾,立即报与董弼,弱女为此痛哭。”

  奚风啸怒道:“在下之友正与孔虎拚斗,谅孔虎不难授首。”

  老者摇首苦笑道:“未必如老弟说得那么容易,孔虎已通知董弼,转眼即将赶到,常言强龙不压地下蛇,何况董弼与老龙神上官相互通声气,声势浩大,老弟德意可感……”

  忽闻门外喝叱声大作,强风啸耳,知匪徒援尹赶至。

  奚凤啸忙道:“姑娘请栓上房门,在下驱敌后即来。”一跃而出,即见四个黑衣大汉与孔虎合击周锦涛一人。

  周锦涛一口铁剑纵横如飞,寒光电奔,力拒五匪仅可自保。

  奚风啸未与人动手过,心内不免有凛栗之感,从肩上撤出长剑一式“分水刺犀”挥去,刺向一名匪徒胸后。

  剑在中途,店外忽闪进一人,身法逾电,冷笑一声,右掌劈出一股强风。

  那人手法迅快奇奥,一掌劈出立即翻腕变式“金豹露爪”,五指向奚凤啸胸前攫去,指风锐啸,势如雷奔。

  奚凤啸临敌经验奇乏,本应毙在那人掌下,幸他脑中所记武学博杂奇诡,忙身形一躺,横身左臂迅如电光石火探出,五指—曲一弹挥向那人右脚“期门”大穴。

  此为武当镇山绝招“手挥飞鸿”,玄奥莫测,竟被奚凤啸危慌之际施展露出。

  那人惊噫一声,撤招飘后五尺,沉声道“你是武当门人!”

  奚风啸闷声不答,踏步欺身,左掌以少林达摩掌法攻出一式“五岳朝元”,右掌铁剑挥出一式昆仑镇山剑法“三环套月”。

  一掌一剑均是震惊武林绝学,但在奚凤啸手中使出竟走了样,满不是那一回事。

  那人嘿嘿出声冷笑道:“原来你这小辈不知在何处偷学了几手招式,非驴非马,在董某面前混充字号,罪无可恕,还不束手待缚。”说着双掌抡,掌影如山攻出。

  势若雷霆掣击,强风如潮。

  奚风啸紧凝心神,将记忆自己偷学各门各派奇招绝学,右剑左掌绵绵攻出,先还有点走样,可是愈来愈精练老到,竟是摩拟神似。

  那人正是巫峡剧盗董弼,见奚凤啸武功愈来愈辛辣精奥,所出招式包括各大门派绝招,竟是愈战愈惊,不禁大喝道:“住手!”

  奚凤啸撤招退出三步,道:“你有何话说?”

  董弼厉声道:“你是何人入室弟子?”

  忽闻店门外起了一阵清朗大笑,笑声裂石穿云,入耳震鸣。

  其余诸匪亦即上手不攻,

  董弼神色大变。

  只听一个苍老语声道:“你这巫山绿林瓢把子今晚阴沟翻船,连一个武林后辈都不是敌手,还厚颜无耻问他身后大人则甚?”

  话声中一条人影缓缓走入门来,只见是一貌像儒雅,年在五旬开外老者。

  董弼一见此人,不禁心神大凛,退了—步,目露骇容问道:“阁下莫非就是名震武林,太极双环刘大侠么?”

  老者淡淡一笑道:“难得你还认得老朽,老朽正是刘文杰。”

  董弼闻听此人与自己所料无异,神色大变,忙抱拳一拱,笑道:“今晚之事,冲着刘大侠面上就算揭过。”立即群匪夺门而出,鼠遁而去。

  奚凤啸一听来人是刘文杰,不禁一怔,忆起何湘君嘱咐自己之言:“……江湖险恶,人心浇薄,很多外号貌良善,内藏奸诈之徒,不宜谬托知巳推心置腹,稍一不慎,如陷泥淖,不可自拔,肇致身败名裂,太极双环刘文杰,口蜜腹剑,日后道上必须留神一下……”

  太极双环刘文杰目注周锦涛微笑道:“老朽在外旁观已久,老弟武功身法极似绵山旧友姜兆南,莫非老弟就是他的衣钵高徒么?”

  周锦涛赧然答道:“家师正是姜兆南,晚辈资质鲁钝,所得者不过十一。”

  刘文杰呵呵抚须笑道:“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日创途无量,令师尚在绵山否?”

  周锦涛躬身答道:“家师与芮宝麟师叔于日前下山结伴同作大江南北之游。”

  刘文杰闻言双眉微皱,神色故作安详,微笑道:“令师也静极思动了。”

  他神色微异却被奚风啸瞧在眼中,暗道:“何姑娘说他是武林枭雄,草莽谲才,看来似一点不错。”

  只见刘文杰目光转落在自己脸上,道:“老弟的确是武林奇才,五师自通之学折凑得天衣无缝,老巧自愧不如。”

  奚凤啸惶恐答道:“老前辈谬奖。”

  刘文杰深深打量了奚凤啸一眼,微笑道:“老朽不明老弟从何处习来甚多绝招,几乎包括武林各大门派不传之秘?”

  奚风啸答道:“晚辈家贫每日深山打柴,三月前偶遇一老人重伤奄奄一息,是晚辈背他返回家中,老人感晚辈之德,传晚辈武功入门心法及以竹筷比划扫,命晚辈紧记,五日后终因重伤不治,撒手西归。”

  刘文杰见奚凤啸答话真挚,不似有假,此老人必是武林名宿,迟疑了一下,道:“老弟问了他姓名来历么?”

  奚凤啸凄然答道:“他老人家说,黄土葬身,与草木同腐,此身已化为乌有,姓名又有何用。”

  刘文杰长长叹息一声道:“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奇此身,江湖生涯,终无是处,老弟如今何往。”

  奚凤啸答道:“晚辈前往燕京,投靠一位经营药材叔辈。”

  “令叔药行在何处?”

  “彰仪门,牛街北口外紧邻大森茶叶铺就是。”

  刘文杰欲言又止,露出踌躇之色,随即微笑道:“遇见两位老弟,人中麟凤,诚为生平一快,奈老朽前途还有要事待办,无暇把晤畅叙,前途有缘定再相见。”话落身形一晃顿杳。

  周锦涛摇首慨叹一声道:“奚贤弟,你未瞧出刘老前辈对你大有垂青之意,后来不知为何心意改变,常听家师说起太极双环武学神奇,才华卓绝,堪为当代宗师,有幸能得他指点两手,终生受用不尽。”言下不胜惋惜。

  奚凤啸淡淡一笑道:“小弟一生孤耿,缘至则来,无缘则去,希冀苛求,总无是处,何况武功一道,循序渐进为止。”

  周锦涛不禁心底油然泛起一股崇敬之意,道:“贤弟虽然临敌经验不丰,但武功深得真传,他日成就当不在太极双环之下。”

  奚凤啸道:“周兄夸奖,”略略一顿又道:“邻室老武师头面重伤,不知周兄身旁有否治伤灵药?”

  周锦涛立即转身迈至邻室门首,曲指敲门。

  只听门栓一落,呀然开启,周锦涛迈步进入房中。

  奚凤啸却缓缓踱出店外而去。

  凉月疏星,远处不时传来一声狗吠,在此夜静似水之际,不胜凄凉。

  一条狭窄的青石短街静荡荡略无人迹,居民早就入眠,奚凤啸衣袂瑟瑟踯躅在青石板上。

  他感触甚多,思绪万千,一幕幕往事映入眼帘,只觉有生以来仅遇上两个好人,首为龙老爷子,但恶疾缠身,呻吟在榻,与其子人品心性截然相反,老境弥哀,令人悯侧。

  其次为何湘君,她那绝世风华,天香国色,一颦一嗔,无不引人神迷魂驰。

  但奚凤啸并无半点邪念,总觉何湘君为他平生知已,人生得一知已,虽死何憾,感恩载德,誓当图报。

  他脑海中困扰着几个问题,无法得到解答。

  赤手屠龙何昆仑为当代卓负盛誉之大侠,死因不明,连其女何湘君亦讳莫如深,似有顾忌畏于吐露,不言而知遭仇家毒手所害,其仇家更系势焰炙手可热,当代高手。

  由此推知何湘君极欲获有前辈奇人所遗旷绝古今之“白阳图解”不可,据以练成方能达成复仇之愿。

  忽听身后传来周锦涛一声朗笑道:“贤弟何感慨之深?”

  奚凤啸不禁一怔,转面望去,只见周锦涛含笑在望着他,在周锦涛身后紧随着头裹白布之老武师及娟秀动人的少女。

  周锦涛又道:“陶老英雄父女急于赶至襄阳鹿角堡拜弟张晓澜处,特来向贤弟道谢并辞行。

  奚凤啸长长哦了一声,道:“老英雄何必如此多礼,拯危扶困,患难同济,本我辈份所应为,愧不敢当,祝贤父女一路顺风,诸多保重。”

  老者方欲答话,周锦涛巳自接道:“陶老英雄说此处是非之所,宜早离去为上,难保董弼不卷土重来,劝你我同行,愚兄深觉有理,不知贤弟意下如何。”说时目光偷窥了少女一眼。

  少女脉脉含情,秋波一瞥,缘缘低下螓首去,羞赧不胜。

  奚凤啸不知就理,朗笑道:“小弟唯周兄马首是胆,周兄已将行囊取来,分明去意已定,未免多此一问。”

  周锦涛面色一红哈哈大笑道:“贤弟真是快人快语,既然如此,咱们就走就走。”

  四人一行,瞬眼杳失于夜色苍茫中。

  口口  口口  口口

  鹿角堡位于白河东岸,居民干户,人烟稠密,堡主百臂神叉张晓澜,深得人望,家财巨万,急公好义,挥金如土,鄂北武林提起张晓澜之名,无不敬仰三分。

  但,鹿角堡今日情形大异寻常,堡门紧闭,刁斗森严,堡墙上寒光隐现,如临大敌!

  鹿角堡正门通往汉水北岸官道上一条宽敞砂砾道路,足有十里之遥,夹道槐柳成荫,桃杏争艳,往昔道上车马行人,肩挑负贩络绎不绝,可是如今道上却寥无人迹,点尘不扬,仅周锦涛四人满腹惊疑向堡前行走。

  蓦地——

  堡墙上射出一支响箭,锐啸穿空飞坠在四人之前,接着传来一声大喝道:“来者何人?”

  “烦劳通禀堡主,就说当年金兰旧友陶庆奎率女璇珠前来拜望。”

  堡墙上传下语声道:“四位稍待,容候通禀。”

  陶庆奎转向周奚二人道:“老朽推测堡中谅是遇上剧变,不然,绝不会如此戒备森严。”

  周锦啸默然无语。

  陶庆奎途中多日来,发现奚凤啸风骨嶙峋,沉默寡言,气质异于寻常,个属趋于僻静孤耿,不禁暗暗为奚凤啸担忧。

  他老于江湖,阅人何止千万,深知此类性情之人易走极端,他日成就如非领袖群伦一代大侠,即为独断独行盖世枭雄,常藉言君子处身之道,当逆来顺受,不改初志。

  奚凤啸微微一笑,低声言谢。

  这时陶庆奎见奚凤啸默然无语,道:“奚少侠,你认为老朽看法如何?”

  奚凤啸道:“在下初涉江湖,见闻浅陋,不敢妄作臆料,老英雄所见谅错不了。”

  陶庆奎闻言暗皱眉头,忖道:“这位年轻人怎么如此难说话?”

  周锦涛也觉奚凤啸愈来愈疏远自己,但他不以为奇,认为奚凤啸如此是有意让自己与陶璇珠亲近,不过他暗中惊奇奚凤啸丰神气度与龙泉驿所见迥异。

  忽地,堡门隆隆开放,泼刺刺冲出九匹快马,八个捧刀大汉护着一个须眉斑白的龙眉虎目,气宇壮穆的老者。

  陶庆奎迎上前去,一抱拳笑道:“二十载光刚随水去,不觉两须白霜,贤弟还记得我这不成才的兄弟么?”

  百臂神叉张晓澜离鞍下骑,目注陶庆奎略一怔神后,即道:“大哥,言谈不便,入堡去再说。”挽着陶庆奎左臂迈步如飞而去。

  一个捧刀大汉跃下鞍来,躬身向陶璇珠周锦涛奚凤啸三人笑道:“敝堡主失礼之处,海涵是幸,片刻自明,毋庸在下赘言,三位请!”一跃上鞍。

  一霎那间蹄声得得护着三人入堡。

  陶庆奎被张晓澜挽着入得堡门,只觉堡中静得出奇,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径无行人,一片死寂,说道:“贤弟,你如此戒备是对付何人。”

  张晓澜沉声道:“老龙神上官相!”

  陶庆奎闻言不禁心神一震,道:“怎么贤弟竟与老龙神结下怨隙!”

  张晓澜苦笑一声道:“事虽不为小弟而起,但小弟不能置身事外。”

  陶庆奎只觉张晓澜话内有话,隐隐有着莫大苦衷,如箭在弦,不得不发,委实惊疑。

  大厅落坐,张晓澜目光落在陶璇珠身上,道:“这就是贤侄女么?清丽脱俗,不知找了婆家没有?”

  陶璇珠红霞泛靥,娇羞不胜,倏地垂下螓首。

  陶庆奎喝道:“还不叩见叔父!”

  陶璇珠盈盈拜了下去,口称:“张叔父。”

  张晓澜哈哈大笑,连称不敢。

  陶庆奎叹息一声道:“这孩子伶俐孝顺,十七岁了,未许婆家,为兄只此一女,江湖风险,所以不让她真正习武,伹珠儿一直磨着愚兄。”

  张晓澜唉了一声道:“大哥固执成性,到老末改,小弟看侄女资质上乘,不习武岂非糟蹋了一块良材美质?”

  接着目中炯然神光落在周锦涛奚凤啸两人身上,深深打量了两眼,道:“这两位少侠可是大哥的高徒么?”

  陶庆奎忙为两人引见,尹指着周锦涛笑道:“这位是绵山逸叟姜大侠的衣钵传人周锦涛少侠,愚兄如非得二位少侠之助差点血染黄沙,埋骨荒郊了。”

  张晓澜惊喜道:“老朽与姜大侠神交已久,惜缘悭一面,令师可好?”

  周锦涛抱歉一揖道:“家师托庇甚安。”

  陶庆奎又引起奚凤啸,道:“这位奚凤啸少侠,虽未投入任何武林宗师门墙,却奇才异禀,无师自通,他日前途未可限量。”

  张晓澜暗道:“我这大哥性情生平轻不许人,谅因年迈变得随和一点,无师自通之学,再好也强不到那里去。”遂淡淡一笑向奚凤啸道:“幸会!”

  奚凤啸自幼受尽冷淡鄙视,安之若素,仅微微一笑,目光移在壁间悬挂山水条幅。

  陶庆奎察觉,张晓澜似乎轻视奚凤啸之举大不以为然,却碍难出口,道:“贤弟何事与上官相结怨?请道其详。”

  蓦闻响箭破空锐啸之声入耳,只见一个捧刀大汉疾奔而入,道:“禀堡主,西墙外三条人影侵入堡内,身法迅快,拦截不及,来人似向五行楼掠去。”

  百臂神叉张晓澜神色猛变,振臂穿出厅外,陶庆奎等人急急随出。

  越过四五重屋面,只见一层高楼矗立在一片土坪中,坪上广植松柏,楼高三层,形式叠塔,俱为石块巨木砌筑而成,门为铁铸,严局紧闭着,静荡荡地瞧不出一丝异状,但楼下横着二具黑衣大汉尸体,颅裂额碎,血流满面,死状惨不忍睹。

  张晓澜怒容满面,却现出踌躇为难之色。

  陶庆奎诧道:“贤弟这却是为何?”

  “看来匪徒知难而退了,楼内现住有一位武林异人,如非老龙神亲来,侵入楼中无异送死,何况小弟未获准登楼亦难妄入……”

  正说之间,东面突升起一道告急旗花,冲霄奔空,散出漫天蓝焰,隐隐随风传来惨呼喝叱之声。

  张晓澜目中泛出杀机,大喝道:“东面告警,咱们赶去救援。”

  诸人如飞奔去,仅留下奚凤啸一人,默默忖思道:“楼内住有武林异人,为何不现身解救堡中危难。”

  只觉张澜之言大有可疑,遂决意一探究竟,身形疾隐于松柏丛中。

  片刻,忽见三条人影疾掠在楼外一顿,现出三个面目阴冷的老叟,其中一人天生左脸紫斑老者持有一柄秋水澄碧,寒气逼人的长剑。

  一望而知那剑是斩金断玉,吹毫立断的稀世宝刃。

  三老互望了一眼,拔身登楼,身法轻灵绝伦。

  奚凤啸初生犊儿不畏虎,身形一晃接纵拔上,紧贴着一根引木圆柱后,探眼外觑。

  阴阳老者鼻中冷哼出声,手中长剑一动,寒光电闪刺入墙石中。

  稀世宝刃,切石若腐,眨眼被切一丈方许圆口子,阴阳脸老者右腿一登,被切石墙缓缓向内倒去。

  阴阳老者身法逾电,趁隙揉身而入,托着倒坍墙轻轻顿下悄无声息。

  另两老叟先后亦掠入观内,只见内面一切陈设俱无,只四壁及承尘板上满绘太极八卦图形。

  图形错综零乱,大小不一,五颜六色,令人目乱神眩。

  阴阳老者冷电如刃的眼神扫视了一瞥,突发出刺耳语声道:“大师兄,小弟不远千迢迢奔来,难道忍心不见,未免太冷酷无情了。”

  声如狼嚎,入耳神悸欲飞。

  半晌并无回声。

  阴阳老者杀机毕露,面色阴沉骇人,森冷厉声道:“大师兄拒人千里,当知小弟毛包脾气,怒火冲动,立毁此楼。”

  须臾,只听一个苍老语声道:“邹老三么?这座五行楼也是你能毁得了么?送了性命未免不值,愚兄这些年来,心如止水,立下誓言不问武林是非恩怨,寄语上官相无须枉费心机,速速退出楼外为上。”

  语声传来方向似由四面八方而来,话音极微,但清晰入耳。

  阴阳老者面色惊疑,目中凶光暴射,佯作笑道:“大师兄,你就让我邹老三见上一面,畅叙离情,也好死心回见二师兄覆命,不然上官相的性情你是知道的。”

  只听一声冷笑道:“同门之谊,手足之情,早就恩断义绝,你怕上官相,就不惧老夫么?”

  阴阳老者凶光闪烁,扫视四顾,似欲捕捉语音传自何处,一面答道:“大师兄,你如此绝情,小弟奉命行事,身不由主,要得罪了。”

  左邻一个老者忽出声惊呼道:“邹老弟.你瞧!”

  只见四壁除了八卦图形原样不动外,太极图形均电旋飞转,愈转愈快,嗡嗡之声大作。

  阴阳老者面色大变,喝道:“二位赶紧运功护体!”

  声犹未了,图形中突射出一篷飞针,猬集向三人射去!

  阴阳老者早有防备,长剑疾舞,抡出一片寒光剑影,其他两老者皆武功绝伦之辈,运足掌力交互劈出,将袭来飞针震开。

  但,飞针喷射多而且久,两老者运掌不免失误,立被飞针射中腿腰,不由大骇,只觉一麻,身形落地。

  阴阳老者大喝一声,剑势展开,寒光如轮,罡力潮涌四奔,将飞针悉数震飞堕地。

  半晌,喷出飞针突然停止,太极图形亦稳住不动。

  阴阳老者剑势收住,低声问道:“二位怎么样了?”

  两老者已服下解毒之药,用小刀剜去飞针伤处肤肉,扯下长衫一幅紧紧札住,一跃而起,冷笑道:“死不了,但此仇必报。”

  阴阳老者道:“两位必可如愿,但凶危仍多,不可懈怠。”

  只听一声极轻微语声道:“邹傀,你还未死吗?”

  阴阳老者发出震天狂笑道:“区区毒针怎能死得了小弟,大师兄你太小觑小弟了。”

  长剑一动,寒光电压奔,点向一具太极图去。

  哪知剑尖一点实,竟触动机括,一片轰轰响声顿起,四壁图形竟脱墙激飞打出,力逾万钧。

  邹槐大惊,长剑展开,寒飚飘飞,叮叮起了一片金铁交击之声。

  但那太极图却末被剑磕落,与剑身一撞,即急旋飞开,劲势更猛。

  另两老者手忙脚乱,施展劈空掌力急挥向太极图形,呼啸如雷,掌沉力猛。

  壁上太极图竟如连珠喷飞而出,绵无穷尽。

  邹傀暗暗心惊道:“二师兄上官相常说大师兄胸罗珠玑,武学浩博,诡谋智计,神鬼莫测,尤以行兵布阵,五行奇门之学更是冠绝当代,无怪深遭上官相之嫉,如他不死上官相决难安枕……”

  邹槐深知今日吉凶参半,暗暗叹息道:“看来此楼消息布置甚多,愈深入愈必凶险,上官相说得一点不错,严嘱切不可心慈手软,动念同门手足之情,你不杀他,他必杀你,特借我湛卢剑及另一霸道暗器,万一势危时毁去此楼。”

  忖念之际,蓦闻另两者同声发出凄厉惨嚎,双双倒地毙命。

  原来同行两老者连连施展劈空掌力,真元损耗极巨,难免后力不继,为邹槐长剑震开太极图形击中,那太极图为精钢所铸,缘薄如刃,飞旋之势又劲,竟深嵌入肋骨内,切破肝腑,喷血气绝。

  邹槐见状不禁大惊,剑式猛变,展开一套武林罕见精奥奇招,快慢不一,变化极巧,剑罡潜力逼得太极图形半途荡飞开去。

  藏身楼外的奚凤啸目不转瞬,将这套精奥剑法记忆脑中,并潜心参悟其中神妙变化。

  邹傀一面运剑,一面默忖破解之法,倏地猛触灵机,心中一动,剑化长虹劈向承尘下的一根径尺主梁。

  咔喳一声,巨梁应刃切成两断,顿时止住太极图飞涌之势,寂静如死。

  邹槐凶睛疾转,脑中毒念纷生,半晌才发出桀桀怪笑道:“大师兄,想是小弟寿限未至,与死无缘,为之奈何?”

  只听得一声叹息声传来道:“这大出老夫意料之外,谅你手中必持有一口稀世宝刃,不然也断不了主梁机关!”

  邹槐得意狂笑道:“不错,上官师兄神算无异,借与小弟一口春秋神物湛卢剑。”

  “这样说来,老夫更不愿与你相见了。”

  邹槐诧道:“为什么?”

  “上官相不惜巧取豪夺,得来湛卢剑,可见处心积虑欲取老夫项上人头。”

  “这话委实不错。”邹槐答道:“但凡事均有—个退步,倘大师兄应允与小弟同行,则又当别论。”

  “邹槐!你认为老夫是否能应允?”

  邹傀狂笑道:“情势所逼,身不由主,大师兄别以为五行奇门可阻止小弟,其实小弟来前与二师兄经过一番慎密策划……”

  “不要说了,上官相霸才雄略,算无遗策,老夫万不能及,不过他对老夫用尽心机,到头来依然是付之东流,一场梦魇罢了。”

  话音略略一顿,又道:“你我二人,俱是一师所传,虽然禀赋各异,所得亦略有不同,五行奇门之学当然难不住你,但仅凭你一人难使我就范,也许溅血三步,横尸七尺就是你。”

  邹槐一面倾听,—面忖思大师兄藏身何处,话音一落,凶睛乱转,冷笑道:“小弟犹忘情了—事,上官师兄尚赠我一粒“玄阴雷珠”,他说逼不得巳时,请小弟施展出手。”

  只听一声凄凉叹息传来道:“老夫岂是畏死偷生之辈?上官相如此倒行逆施,日后恐将死无葬身之地。”

  邹槐道:“大师兄虽不惜死,岂不念及鹿角堡上万生灵?”

  寂静无声,默不作答,大概这位潜隐在五发内之武林怪杰正忧心如焚,进退维谷,盘算如何应付。

  约莫一盏茶时分过去,只听语声传来道:“邹傀!你真欲与老夫相见么?这也不难,但你将后悔莫及。”

  邹槐哈哈狂笑道:“小弟行事出手,向无后悔,大师兄你太多虑了。”

  突然,南向墙壁无声无息竟显露一重门户,内面漆黑如墨,传出宏亮语声道:“邹槐,既然有所凭恃,老大就要瞧瞧你的胆智,是否敢进来!”

  邹槐不禁冷笑道:“有何不敢,大师兄,小弟这不是进来了吗?”

  长剑一晃,昂然踏入门中,藉着剑身寒光打量门内情景,只见是一道通往地底螺旋石阶,每级石阶陡拔峻高,必须谨慎一级一级的跃下,似通向地腹。

  此际,邹傀由不得心底冒上一股奇寒,忖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如箭在弦,不得不发,缓缓跃身而下,心神惴惴提防辣毒埋伏。

  殊不知一条轻灵迅捷的人影在邹槐当心凝神,心无旁鹜之际尾随而下。

  约莫一顿饭光景,邹槐安然踏实地底,但却满面汗水淋漓,一颗跳跃的心脏,几乎夺腔而出。

  迎面望去,只见是一间宽敞的石室,一个霜发银须满面皱纹的老叟端坐于地,—袭灰布长衫将膝腿全遮盖住,炯炯眼神逼注在邹槐脸上。

  紧抵着老叟身后是—座石制丹炉,炉门喷出淡淡青烟,清香扑鼻。

  邹槐收敛一下心神,湛卢剑回鞘,抱拳一揖道:“大师兄,你我一别,弹指不觉十载,唉,光阴似水易逝,大师兄老了,小弟也是霜斑两鬓。”

  老叟端坐不动,冷冷答道:“你我早恩断义绝,何必多此一礼?”

  邹傀面露愠色道:“大师兄,这就是你不对了,无论如何,小弟远来不易,师兄宁可稳坐不动,岂是待客之道。”

  老叟面色一寒,目中神光电射,沉声道:“你别在老夫面前玩弄花招,分明在试探老夫双腿复愈否?”

  邹槐微微一笑道:“大师兄料事如神,委实猜得不错,上官师兄悔恨昔年一时之忿致铸成大错,午夜梦回,悔疚难安,常与小弟淡起大师兄,总觉愧对罪惩难赎,是以决意访觅大师兄的下落,护接返山,助大师兄两腿复元如初。”

  老叟冷笑道:“别假惺惺作态了,上官相枭獍其性,那有愧悔之心,老夫如在生一日,上官相就一日不得安心,你奉命而来,志在杀我,花言巧语作甚?”

  邹槐唉了一声道:“大师兄等小弟说完再说不迟,诚如大师兄所言,大师兄才华均在上官师兄之上,避居在此,无异成了上官师兄强仇大敌,倘大师兄回心转意,你我三人戮力同心,武林霸业垂手可成。”

  老叟冷哼一声道:“纵然你舌粲莲花,也难使老夫动心。”

  邹槐面色一变森厉,阴侧侧笑道:“大师兄如此绝情,恕小弟动手相迫了。”

  老叟哈哈大笑道:“最多你我两人同归于尽,可惜你也中了上官相借刀杀人之计,犹执迷不悟。”

  邹槐闻言只觉心神一震,面色微变,冷笑道:“挑拨离间之词少说为妙。”反臂撤出湛卢剑,青霞一抹,寒气森森。

  老叟目中突射出两道寒芒沉凝在湛卢剑上,面色变得紧张起来。

  邹槐阴阴一笑,道:“禀与大师兄知道,小弟与上官师兄偶获奇缘,习成“天飚”三手剑法,大师兄素称腹笥渊博,当知这三手剑法是昔年武林剑尊瀛海客不传之秘……”

  老叟沉声道:“我却不信你能参悟其中神体精奥,天飚剑法虽只三式,但其中变化万千。”

  邹槐微微一笑,剑尖微弧疾振,身形稍提,由左往右转挥一剑,洒出无不是寒星,随着一抹青虹,郁勃涌袭老叟胸前“七坎”死穴。

  剑罡锐啸刺耳,劲风如潮奔腾,威势之强,无与伦比。

  老叟认出是天飚剑招首招“天河星移”,心中一惊,忖道:“料不到他们两人居然习成天飚三式,日后恐武林将是血风腥雨,惨遭浩劫了。”

  心念之间,右掌平胸缓缓推出。

  只见那一抹青虹,飞涌寒星,距老叟身前一尺之距被无形墙壁阻住。

  蓦地,邹槐一声大喝出口,身形飘忽如风,湛卢剑疾振,幻出千百青虹纵横电掣,一室寒星飞转郁涌,风雷之声不绝于耳,袭击老叟而去。

  只见老叟面前无形墙壁顿时缩退五寸,老叟脸上由红转为苍白,渐渐沁出豆大汗珠顺颊淌下。

  须臾,老叟喉间发出一声低喝之音,右臂疾伸,那凌厉的剑势暴退两尺。

  邹槐一张鸳鸯脸变得紫胀如肝,身形转走如飞,剑式连变,招招如闪电奔雷掣击。

  突然邹隗一声暴喝出口道:“大师兄休怪小弟心辣手黑了。”身形疾捷飘上屋顶,手中湛卢剑脱手掣出,一道眩目青虹飞袭老叟头顶“百会穴”。

  这一手驳剑虚引乃剑法中绝顶功夫,凌空下击,力逾千钧。

  邹槐心料老叟两腿瘫软,闪避不能,必逃不出这迅辣奇奥一招之下。

  就在这危机一发间,老叟突然身形半仰,两臂扬袖望空迎击。

  一声裂帛响音中,青虹猛然倒飞而回,邹槐身形尚在凌空甫下坠,见状不惊不骇,五指疾然回抓。

  只听邹槐闷嚎出口,身形轰隆跌下地来,五指虽侥幸抓住湛卢剑,但指缝肤裂血涌如注,腕骨为反震之力脱臼,脏腑内伤甚重,不禁喷出一口血箭。

  老叟两支袖管俱被剑芒割去,露出两支瘦骨支离臂膀,腕肘臂上划破了数处寸许裂口,殷红血液涔溢出,濡染了半幅长衫,喘息频频出声,叹息一声道:“邹愧!你三手剑法未尽得神奥,驭剑虚引之术仅五分火候,下苦功夫潜心再练习—载,届时前来杀老夫易如折枝反掌,不费吹灰之力,可惜仍来早了—年。”

  邹隗倚壁而立,左手掏出一粒鹅卵大小黑珠,面露狞恶之色道:“小弟将这粒“玄阴雷珠”放置于地,大约一柱香时分后即爆裂引炸,鹿角堡鸡犬不留,趁此—柱香时分小弟可从容离开此堡,只恨不能眼见大师兄临死之前情景。”

  这一番话刻毒阴损无比,邹魄自知身负内伤甚重,无力杀他,怨毒在胸,不异造此滔天大孽。

  老叟面色镇静如恒,淡淡—笑道:“老朽就不信你能生离此处。”

  邹槐闻言,不禁心神猛凛,以为老叟暗中掣动机关,封住自己去路,暗道:“这老鬼心狠手辣,比自己犹有过之,不可不防。”起念退出室外查明有无出路后,再作处置。

  心念—罢,身形缓缓倒退,戒备老叟乘隙一击。

  他那身形堪堪将欲退出室外之际,忽从身后伸来一支手臂,迅疾无伦将他左掌中玄阴雷珠一把夺去。

  邹槐不禁惊得魂飞胆落,只觉后胸如中铁锤猛击,闷嚎出口,身形挡得冲了前去。

  老叟倏地右臂—抬,五指疾如电光石火抓住邹槐腕脉要穴,翻腕一拧,中指点在“期门穴”上。

  邹槐惨笑一声,身形栽倒在地。

  老叟满面冷汗爆出如珠,苍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倾。

  一条身影电闪掠前,正是那奚凤啸,—手抄起湛卢剑,另—掌心疾按在老叟后胸“命门穴”上。

  只见老叟脸上慢慢渐泛血色,冷汗已出,目中露出不胜惊愕光芒。

  蓦听一声娇笑传来道:“邹三哥,得手了么?怎还不将老鬼擒出?”

  声音极其好听,一口吴侬软语。

  室外掠进一条惊鸿人影,身形尚未落定,惊噫出声,显出黑衣紧身,丝绢札额,年在三旬开外的少妇。

  这少妇并不美,满脸大麻子。却皮肤洁白,一双灵活眸子烟视媚行,胴体丰满。

  她目睹邹槐倒在地上,本来眼中逼射出两道冷电,如挟霜刃,但一见奚凤啸竟瓠犀半露,眸中媚波流转,银铃娇笑道:“哟!邹三弟是你所制么?看不出你有如此高的武功!”

  奚凤啸道:“姑娘,你看错人啦!在下也是上官……”

  麻面少妇道:“你必是本门属下么?怎么我却未见过你,速取了老鬼性命决定,迟恐不及。”

  奚凤啸正色道:“临来之际严命务必生擒,恕在下不敢违忤。”

  “那还不挟在胁下,与我同回。”

  “老贼心脉衰竭,如不助他打通穴道,半途中必会死去,在下之罪则粉身莫赎。”

  少妇发出荡笑道:“小兄弟别傻,回去覆命凡事有我,带着一个大人万难同行。”

  奚凤啸目露怯容道:“在下不敢。”

  少妇娇笑道:“你不敢,还是由我出手吧。”肩头长剑疾挟出鞘,伸腕一挥,寒光电奔,迳刺老叟胸前“七坎”死穴。

  奚凤啸剑眉猛剔,右手湛卢剑式疾出,青虹暴射寒星飞涌,神奥凌厉无俦。

  叮的一声,少妇长剑齐中为湛卢剑削断,寒星一点飞入麻面少妇胸口。

  少妇惨叫一声,仰身倒地,胸口血涌如注,已是香消玉殒了。

  老叟叹息一声道:“最难风雨故人来。”

  语声凄凉,令人心酸。

  奚凤啸闻言不禁一怔,诧道:“老前辈,你说什么?”

  老叟道:“少侠不是老朽故人何昆仑的高徒么?”

  奚凤啸不禁一怔,道:“老前辈何从推测晚辈是何昆仑大侠门下?”

  老叟微微叹息一声道:“少侠方才为老朽疗伤武功那是何昆仑独门心法,你如非他弟子,岂可得此真传。”

  奚凤啸摇首微笑道:“老前辈,晚辈是得何大侠之女指点,并非何大侠亲传,何况……”

  老叟黯然接道:“老朽已知何大侠亡故,而且死得不明不白,唉!此事关系整个武林,不致水落石出之间,无法明言。”

  说此目泛深意,望了奚凤啸一眼,又道:“少侠方才致死贱婢的一剑,分明是邹槐“天飚三式”的一招“天河星移”,神似已极,且更精奥,莫非……”

  底下的话欲言又止,似又碍难于出口。

  奚凤啸道:“不瞒老前辈,是晚辈在室外暗窥邹槐施展,默记脑中依样画葫芦使出。”

  老叟惊愕嗟叹道:“怪道何昆仑父女性情高傲无名,轻不许人,尤以其女更甚,她自幼即心性强傲,虽十年不见,想必如今还是一样,怎会对少侠独垂青睐,难怪!难怪。”

  接着朗声大笑道:“老朽梅六,与上官相邹槐同为一师所传,心性差异各走极端,上官相阴满心险,深忌老朽一日在世,他即无法放手肆为,茶毒武林,为此趁老朽不防时,猝施毒手点残老朽两腿,但老朽武功仍在。他欲杀死老朽已是不及,仅凭双掌拚搏了将近半夜,上官相知难得逞,幸幸离去,十年来上官相无时无刻不侦访老朽的生死下落,正如孙权之言,阁下不死,孤心难安。”

  说此,梅六两目中泛出伤感神采,道:“老朽建此五行楼,本欲将上官相诱来致死于此,怎奈一番心血尽付流水……”

  奚凤啸道:“邹槐丧命,老前辈岂能说心血白费。”

  梅六苦笑道:“邹槐受上官相利用,至死不悟,无非是一蠢材而已,论起枭雄机智,邹槐与上官相一比,不啻霄壤之别。”说着略略一顿,又道:“老朽不愿鹿角堡上万生灵惨遭非命,即将离开此堡。”

  奚凤啸道:“老前辈何去?”

  梅六微微一笑道:“老朽已不作双腿复愈妄念,除非觅得白阳图解,方能有望,少侠奇才异质,他日成就必在老朽之上,是以恳托一件事,老朽愿以毕生所学以作交换。”

  奚凤啸道:“老前辈所命固不敢辞,晚辈岂能作非分之望。”

  梅六哈哈大笑道:“投桃报李,始问心无愧,时刻无多,少侠就在老朽对面坐下……”

  口口  口口  口口

  鹿角堡强敌入侵,多由东西二面窜入,似留下该两处缺口,西向无人阻截,堡主张晓澜率众往东。

  堡墙内排弩连空,防范严密,匪徒形踪飘忽,啸声此起彼落,但却无法瞥见匪徒身影,堡丁尸体垒垒如丘。

  周锦涛道:“匪徒似为夸敌之计。”

  张晓澜额首道:“这个老朽知道,西门乃死门,匪徒侵入必死,他们目的不在老朽,而在五行楼中一位武林异人一再严命无论情势如何危殆,不得妄入楼内,连老朽亦不例外,眼下赶来无非尽量减少无辜伤亡。”

  话音方落,蓦闻一声阴沉如冰冷笑传来道:“张晓澜,你也难免一死!你那犬子巳遭老朽所擒。”一条身影似扶着一人由数丈外腾空拔起,向堡墙外疾落。

  张堡主不由大惊,大喝道:“尊驾无耻卑鄙已极,还不放下!”双肩一振,穿空扑追了过去。

  周锦涛等人纷纷腾空疾随赶下。

  张晓澜晚年得子,方仅七龄,珍爱如璧,如今为匪徒窃去,那还不痛心疾首,怒极欲疯。

  只见那条人影身法迅快绝伦,一转眼间,已远在二十余丈外。

  张晓澜等人急急赶去,追出约五里外,到得一片垒垒荒坟岗上,只见那条黑影向一座巨坟前落下,厉喝道:“站住!如若妄入一步,老朽就一拳击死你的爱子。”

  一声哀叫出自幼童口中,接着骇极痛哭。

  张晓澜怒道:“稚子何辜,尊驾要挟张某目的何在?”率众止步。

  但见这条黑影转过身子,现出刀疤满面,狰狞凶恶的老者,目光如炬,哈哈大笑道:

  “堡主别怕,兄弟保证令郎身体发肤丝毫无损,不过要等上官令主派往贵堡五行楼之人安然返转,才可放回。”

  张晓澜闻言心神大震,道:“五行楼凶险异常,连张某也不敢妄自闯入,尊驾明知难以安然退出其居心何在?五行楼上官令主了若指掌,遣往之人武功卓绝,定能来去自如,只望堡主不予追击就是,别无他求。”

  张晓澜摇首道:“楼内住的武林前辈身负武学,旷代卓绝,尊驾未免看得太轻松了点。”

  老者冷笑道:“残废双腿,有何能为?上官令主料事如神,百无失一,这点堡主请放心。”

  张晓澜道:“万一与尊驾所料有误呢?”

  此言一出,刀疤满脸老者不由呆住,一时之间难以置答,半晌才答道:“堡主只传令下去,不得阻拦,其余之事无需堡主烦虑。”

  张晓澜略一沉吟,暗叹了一口气,回面向随来一个熏衣捧刀大汉道:“回去传告,五行楼内逃出之人准予放行,不得阻截。”

  大汉回身急急奔去。

  周锦涛低声道:“仅他一人在此,我等还有下手机会,堡主请以话骂他,使之疏神戒备,容在下蹑至其后,猝然施袭救出令郎,如何?”

  张晓澜摇首苦笑道:“老朽料其不止一人,四外必有埋伏,恐画虎不成反类犬。”

  周锦涛知他心忧爱子安危,犯险行事,反误了他爱子性命,遂默然无语。

  微风啸林,白杨叶枝瑟瑟摇晃,刮起新坟上尘土飞扬弥空。

  墓坟内充满着一片肃杀气氛。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却似漫长如年。

  张晓澜心内焦急如焚,思忖甚多相救爱子之策,都觉投鼠忌器,难以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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